“那好啊！你正好可以好好休息啊。”
“可是，我舍不得学生……”
“小雨听话，这是领导关心你，你看看你，年年担高三的课，再加上是班主任，负担多重啊！等你身体好了，仍然可以像以前那样为学生上课啊！”
“嗯，我知道，可是……”
“别可是了，你只有好好休息，身体才能好得快啊！”
“可是，我根本就没病啊！”
“是的，你是没病，但你的身体很虚弱，需要修养。”
“我可以一边上课一边修养啊！”
“那怎么行？我是医生，听我的好吗？”
“可是，我这么年轻，做这种工作也太轻松了……”
“轻松不好吗？你正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我怕自己会感到无聊的。”
“怎么会？我一有时间就去陪你，好吗？”
“嗯。”
“等过些时间，你的身体好了，再好好给学生们上课，好吗？”
“嗯。”
化疗一直是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怕他发现自己的真实病情，每次需要化疗的时候，我都让他住在我们内科，而且，还在每一个药瓶上重新贴一个标签，把化疗的药物名称换成营养一类的药的名称。我们内科的王主任是我爸的老同学，这也为我提供了方便。
小雨开始很不甘心，总是说：“我只是看上去有些虚弱，其实我什么病都没有。”
“是啊，谁也没说你有病啊！”
“没病为什么要住院？”
“只是定期为你做一些保健，以便增强你的体质。”
“增强体质？有必要这么麻烦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不是有医疗保险吗？”
“我不是说钱的问题……”
“我知道，我是医生，你听我的就对了。”
后来，也许是感觉拗不过我吧，他干脆也不问了，我要他住院他就住，要他出院他就出。
十五
今天，该我值门诊，病人非常的多，从一上班就排了很长的队，看来这个上午又要忙的喘不过气来了。
半上午的时候，我注意到队伍里有两个中学生摸样的孩子，一男一女，男生身上穿的竟然是省实验中学的校服。我心里嘀咕：这两个孩子该不会是小雨的学生吧？看病怎么不让家长陪着来？
等排到他们的时候，女孩子问道：“您是张大夫吗？”
“我是啊，来，坐下。你哪里不舒服？”
“对不起，我不是来看病的，我们是特意来找您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我们帅……不，江老师说，您和他是同学，是吗？”
“是啊，”我抬头看了看那个男孩子，“我和他在你们这个年龄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您一定很……爱他，是吗？”男孩子开口了，不知为什么，他用了“爱”这个字。望着他清秀的脸庞，我忽然想起和小雨的初识，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无论他指的是哪种爱，我都很感动。
“嗯，是的。”
“您知道，江老师的家不在这里，能不能……麻烦您多多地照顾他？”女孩子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说道。
“嗯，我会的，你们放心吧！”
“我们老师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
“不是……你们别担心。”
“可是，如果不严重，为什么他不能给我们上课了？”
“他只是身体有些虚弱，需要好好调养。”
“那他很快就会好吗？”
“会的，放心吧。”
“那我代表全班同学谢谢您！”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张大夫，给您添麻烦了，我们回去了。”
“赶紧回去吧，这里有我呢。你们只要好好学习，江老师就会很高兴的。”
“谢谢张大夫！”
“路上小心。”
下了夜班，我买了些早点给他送去。见他的眼睛很红，而且有些肿，我觉得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是不是没休息好啊？”我故作轻松地这样问道，其实，快要担心死了！
“没什么，看书看的时间太长了。”
“你还是这样，一看起书来就忘记了时间。”
“趁现在还有时间就多看一点吧……”
“这是什么话？以后有的是时间！”
“噢……我是说，在医院里太乱……”
十六
又一个疗程的化疗开始了。
输完液已经是半下午了。
“张医生，”他促狭地笑着说。
“干嘛这样叫？”他这样称呼我，我感到有些意外。
“我可以要求出去走走吗？”他歪着头问。
“天气倒是不错，只是有点风。”我有些犹豫。
“你以为我是弱不禁风的林妹妹啊？”
“那倒没有，我只是怕你感冒。”
“不会的，我多穿点衣服还不行吗？”
“好吧。”
我帮他穿好衣服，又特意在外面加了一件外套。
我们漫步在人工湖边。午后的微风吹着他清爽的头发，衣襟也随风舞动，此时的他看上去宛如一个衣袂飘飘的仙子。
“来，坐下歇歇吧。”我指了指湖边的长椅。
“好吧。”
他坐下来，眼睛却关注地望着湖面。
“文清，你看，湖里面有鱼。”他孩子般地喊着，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我仔细一看，真的，清澈的水里有几条小金鱼正欢快地游泳呢。“还是金鱼呢，真可爱！”
“嗯，是很可爱。”我接口道。在医院工作这么些年，我还从来不知道湖里面有鱼。他还是这么喜欢鱼。记得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校园里也有一个人工湖，第一次他在湖里看到小鱼的时候高兴得手舞足蹈。唉！人生无常啊，那时那个青春洋溢的少年和今天这个他看到的都是鱼，但那群鱼属于学校、属于青春和梦想，而今的这群却属于医院，属于疾病、甚至是……湖里那些欢快的小鱼，你知道我的痛苦吗？你知道他的病吗？我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我为他拉了拉衣服。看他很高兴的样子，我决定入正题。
“小雨，你来省城几年了？”
“嗯，有好几年了吧？”
“那你知道我在这个医院吗？”
“不知道……知道……”
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也不看我，眼睛直直地望着水面。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来找我啊？”
“嗯……开始的时候事情很多……”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
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不想让他尴尬，转移话题。
“小雨，你看过《泰坦尼克号》吗？”
“看过，还不止一次呢。”
“你觉得怎样？”
“不错，应该说很好，听说获得过好几项奥斯卡奖呢！里面的一些场面真的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文清你知道吗？我最喜欢里面的歌了。”
“是《My Heart Will Go on》吗？”
“嗯”。
“我知道，你的手机铃声不就是这首歌吗？我也很喜欢。不过小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觉得，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男主角没有死，而是他们双双被救了，结果会怎样？”
“当然是结婚了。”
“结婚以后呢？”
“结婚以后……一起过日子呗！”他的答案再简单不过。
“但我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
“什么？”他微微皱了皱眉。
“如果真的朝夕相处起来，杰克和罗丝会因为家庭背景和生活环境的不同而产生矛盾，甚至会分开……”
他笑了：“你听谁说的呀？真能扯！”看来他不以为然，这正中我的下怀。
“你别管谁说的，反正有人这样认为。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
“因为真心相爱的人不会在意这些，他们会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你真的这样认为？”
“我有必要骗你吗？”他挑挑眉毛。
“是啊，真心相爱的人不会在意这些，那你说他们会在乎什么？”我紧追不放。
“我想他们什么都不会在乎，只要两个人相爱就好。”
“是啊，你说得对，”我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那你觉得真心相爱的人会在乎性别吗？”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赶紧低下了头。我不再追问，而是把手盖在他的手上。他想逃脱，反而被我握得更紧，也许他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挣扎几下只好作罢。
“晓雨，我爱你，你知道吗？”
“不……不……”他的脸更红了，更深地低着头。
“为什么说不？是不是信不过我？”
“不……不是……只是……”他嗫嚅着。
“只是什么？”
“文清，你听我说。”他终于抬起头来，神色凝重地望着我。“你是个出色的医生，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个光明的未来……”
“我不听你说这些。”我打断他。
“不，你要听。你一定要找个好女孩，成家立业，过正常的生活，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让人说闲话，从而耽误了自己的美好前程。”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流利的很，看来他早就准备“说服”我了。
“什么美好的前程？我根本不在乎！更何况，病人只在乎医生的医术，而不会在乎他爱谁！”
“也许病人不在乎，但你的亲人、你的同事、你的领导会在乎！”
“我是为自己活着，不是为别人，只要我做好自己的工作，问心无愧，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不……文清，也许将来你会为今天的冲动而后悔。”
“不，我不会，我自己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都不会后悔。”
“可是……可是我不能接受这种关系……”他垂下眼睛，语气艰难。
“难道你不爱我？”想起雷鸣的话，我这句话脱口而出，但随即我就后悔了。
“是的，我……不爱你……两个男人，怎么可能……”他很费力地说出这句，我知道，此时的他心里一定很难受。
这个傻瓜，他居然说自己不爱我！管他呢，他说不爱就不爱吧，反正我知道他真实的想法，既然他不想承认，我也不必苦苦相逼，只要他知道我爱他就够了。
“文清，我……累了，我们回去吧。”我知道他想逃避。
“噢，好吧。”
我们一起回到病房，一路上，他一直低着头，既不看我，也不跟我说话。
十七
前天，小雨化疗结束出院了。昨天我一直很忙，没有时间去看他。今天一早下了夜班，我连饭也顾不得吃，就想着赶紧去他家，正要出门，却接到他的电话。
“文清，吃饭了吗？”话筒那边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哦，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这个时候打电话我有些担心。
“没有，我很好。你能过来一趟吗？”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又紧张起来。
“不是，我只是……很想你……”他没有说下去，声音有些异样。
“没有不舒服就好，我正打算去看你。”
“哎，先别急。”
“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说，你别穿得太随便啊！”
“什么？什么意思？”我对他的话感到莫莫名其妙。
“噢，没什么意思，你赶紧来吧！”没容我细问，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满腹狐疑地进了门，只见他正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呢，看上去很轻松，气色也不错。
“怎么也不盖上点东西？”我从床上拿来毛毯，替他盖在身上。
“没事，来，坐下。”他拍拍身边的沙发。
“我昨天一直没抽出空来看你，感觉怎样？”我坐在他身边。
“很好，我没事，不用担心。”
“早饭怎么吃的？”
“在食堂，鸡蛋面。”
“噢，对了，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一向很怕会给我添麻烦，所以，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叫我来。
“没，没事，只是想看看你。”他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我从表情上看的出来。
“那好啊，给，”我把脸凑到离他很近，“尽管看，而且是免费的哦！”
“免费啊？那不看白不看喽？”他被我的话逗笑了。
“那看了也白看喽！”
“那白看谁不看呢？”
他笑得更厉害了，那笑容好美啊！
我们正在这儿说笑呢，忽然传来敲门声。
“江老师，我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子甜甜的声音。
“是李老师啊，”他马上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把那个敲门的人迎进屋来，“请进。”
出于礼貌，我也站起身来。
“哦，李老师，我来给你介绍，这是我的老同学，张文清，省立医院的大夫。文清，这是我的同事，李小婉，李老师。”他把我俩分别介绍给对方。
“您好！”
“您好！”这姑娘长得不错，大大的眼睛，高挑的个子，文文静静的，一直对我笑着。
相互打完了招呼，我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做了。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只好傻傻地站在那里。
“江老师，我是来向你借书的。”好在姑娘对着小雨又开口了。
“噢，对了，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小雨转身从茶几上拿来厚厚的一本书，“给。”
“谢谢。”
“不客气！”
“江老师，那我先走了！”
“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