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话？跟老同学这么见外？”
“……”他皱着眉头，没有出声。
“好，你好好躺着，千万别乱动。”我看了看表，“我这就下班了，过一会儿我再来。你千万不要乱动啊！”
“就这点小伤，看你紧张的，没事！”他故作轻松。
一起吃完了午饭，我扶他躺下，叮嘱道：“好好休息一下，我去问问主治大夫，看情况怎样。”
“嗯。”他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在医生办公室，我找到了小雨的主治大夫。
“李主任，江南雨是我的同学，他的胳膊怎样？”
“江南雨是你的同学？哦……他的家人在哪里？”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家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我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沉。
“噢，我是说……有些情况……”他犹豫着，好像有什么话不好说。
“李主任，他的情况很不好吗？”他的犹豫让我更加不安起来，“他的家人都不在本地，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小雨不就是骨折吗？会有什么很严重的问题？还要通知他的家人吗？
“我怀疑……哦，我只是怀疑……”他仍然迟迟不把话说出来。
“你怀疑什么？难道他……”我不知道他为么会这样，难道小雨会有其他的病吗？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根据我多年来的经验，他的身体可能会有些其他的毛病。”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其他毛病？你估计会是什么？”我的心因为不安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也说不准，等明天做了检查再说吧！”
“作什么检查？”
“我觉得应该做一下骨扫描。”
“骨扫描？那不是……你怀疑他有什么病？”我焦急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也许是我多疑了，你别往心里去，等结果出来再说吧……”他拍拍我的手背，安慰着。
从李主任那里出来，我的心里乱极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难道小雨真的会有其他的病？虽然他从小身体就不好，但也不至于会有什么大病吧？作骨扫描？那不是表示小雨的病很严重吗？难道会是……这不可能！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也许是李主任多疑了？也许是医生的职业病呢！小雨决不会有什么其它的病！我一次次使劲地摇着头，想要摆脱那些可怕的想法，一再努力地安慰着自己，希望是李主任弄错了。
十二
“这是个不好的消息。”李主任这样说道。其实，从他的脸色上我早已看出，他将要告诉我的结论一定会很可怕。
“江南雨得的是骨癌！”
“骨癌？这……这不可能……”他的话好像是晴天霹雳，不幸地证实了我昨天没敢再想下去的猜测，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文清！文清……”
“张医生，张医生……”
“你醒醒，快醒醒啊……”
眼前一片凌乱，漆黑、模糊，恍恍惚惚中，耳边传来几个同事的呼唤，遥远而不真切。我睁开眼睛，只觉天旋地转。我努力地让自己站起来，伸出手，一把抓住李主任的胳膊：
“李主任，你刚刚说的不是真话……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
“文清，你冷静一下，”李主任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让我坐下，“文清，我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这是事实，作为医生，我们无法逃避。”
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我近乎虚脱地坐在椅子上，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人一下子掏空了。空气凝固了，我不能呼吸；思想凝固了，我不能思考，我仿佛一下子掉进了一个万丈深渊，周围的冰冷让我的血液都要结冰了……
那一天，我没敢再到小雨那里去，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一直哭到再也没有了泪水，一直哭倒再也没有了力气……
第二天，我拿了早餐去病房。小雨一看到我就赶紧说：“文清，你这是怎么了？眼睛又红又肿。”
“噢，”我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大概没睡好，来，吃早饭了。”我边说边为他盛饭。
“文清，你过来。”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怎么了？”我逃避着他的眼睛。
“你快过来让我看看。”我感到他正注视着我。
“看什么呀？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了，还不认识吗？”我努力让自己的话轻松一些，但仍然不敢看他。
“你过来呀！”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硬是把我拽到他的床沿上。
“文清，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眼里充满了疑惑，好像我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也许脸色很难看吧？可能是昨晚哭得太久了。
“没什么事啊，你怎么了？”我很想让自己笑一下，但这太困难了。
“没事？不可能。”他的语气肯定。
“那你说能有什么事？”我故意装傻，反过来问他。
“没事你怎么一夜之间就有了白发？”他的手停留在我的鬓边，眼里的泪水几乎要涌出来。
“什么？”听了他的话，我几乎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说……你是说……白发？”
“嗯，文清，真的，我不骗你！”
“我……这个……”
小时候听故事说，李自成渡黄河不得曾经“一夜白头”，还有伍子胥过昭关时也曾经“一夜白头”。当时真的不相信那是真的，但是，难道我自己也会那样吗？
“文清，别瞒我了，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为难？”他垂下眼睛，两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他的面颊滚落下来。
“不……小雨，你想哪去了！我哪有什么事？”我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掏出纸巾为他擦了擦眼泪。
“小雨，别胡思乱想了，快来吃饭。”说完，我站起身来继续为他盛饭。
“不，文清，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们的同学关系到此为止！”他语气坚定，眼里的泪水再次落下来。
“小傻瓜！我哪有什么事。”我再次为他擦干了泪水，“至于白发嘛，是……这是遗传，我们家的人都这样。”
“不对！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他眉头紧皱。
“那是以前你没有好好看过我啊！”我想赶紧转移话题。
“真的吗？”他一脸的疑惑，看来他仍然不信，但我一时也想不起什么话来安慰他。
“我干吗要骗你？”我捏了捏他的耳垂儿。
“嗯，我信你。不过，文清，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即使我不能帮你，至少你可以有个人说说啊。”
“嗯，好的，江老师，我记住了。现在可以吃饭了吧？”
“我还不太饿呢。你是不是经常这样睡不好？”
“哦，不，不是的。你怎样？睡得好吗？”
“还行。”
“胳膊还疼吗？”
“已经没事儿了，你放心吧。”
十三
过了几天，当我的情绪终于可以稳定的时候，我到他单位去了一趟。为了让他可以好好治疗，我对他的校长说了实情，并请求他一定要保密。他很吃惊，不相信这样的厄运会降临到那样一个年轻的生命身上。我说虽然他不能再为学生上课，但是，也不能让他完全闲着，因为那样他就会猜到自己的病很厉害。校长考虑了一会，说正好有一个图书管理员要退休了，就让小雨去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
一个疗程的化疗结束后，我把他送回家，叮嘱他按时吃药，千万不能太累。
后来，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雷鸣。
“喂？是文清吗？”电话那头传来雷鸣的声音。
“……是我。”
“你怎么舍得给我打电话？这可是稀罕事啊！你怎么了？病了吗？”可能他听出我的声音不对吧。
“噢，没，没有。”
“那你的嗓子怎么哑了？”
“没事，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好啊，什么重要的事？说吧！”
“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见了面再说吧，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那你在哪里？”
“我在家。”
“那我这会儿正没事，我这就过去。哦，你住哪里？”
“我们医院的家属区，九号楼，401。”
“好吧。”
见到雷鸣进屋，我还没等说话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他像一个大哥哥般地搂住我，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等我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泪水也已经下来了。
“文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拉着我坐到沙发上。
“小雨……小雨他……”
“江南？他怎么了？”
“他……得了骨癌！”
“什么？”他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文清，是不是弄错了？他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得这病？”
“……”我无言以对。他从我的沉默中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
“雷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泪水顺着他的面颊缓缓地落了下来。沉默良久，他终于说道：“文清，我理解你。事已至此，除了积极治疗以外，唯有好好爱他。”
“爱他？”我似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是的，我们都很爱他。”
“不，文清，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让你好好爱他。”
“我？”
“嗯，是你。”
“你的意思是……”
“文清，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现在，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但又不知道合不合适。”
“什么事情？是关于小雨吗？”
“嗯。”
“那你快说呀！”
“本来，江南是不让我告诉你的……”
“什么事？你快说啊！”
“他……他一直爱着你。”
“你……你说什么？”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江南这些年来一直爱着你！”
我感到我的脑子好像有一瞬间的短路：“他……一直爱……着我？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早就告诉过我了。”
“什么时候？”
“他一调来省城就告诉我了。”他倒来一杯水，递到我的手中，“他说他在大学里也曾经有过几个女朋友，但却怎么也找不到恋爱的感觉，因为他怎么也忘不掉你……这个来省城的机会，也是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争取到的，他说他想离你近一些，他想时常看到你……”
“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他说怕你不能接受这样的关系，与其说出来双方都尴尬，还不如这样做好同学。他说希望你能过正常的生活，他说只要远远的看着你，知道你很幸福，他就很满足了。”
“这……是真的？”
“文清，事已至此，我怎能骗你？”
“雷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答应过江南，要替他保守这个秘密的，他让我在他面前发誓，绝对不会告诉你……如果不是他生病，我还是不会说。”他顿了顿，“对了，他到你医院里去过好几次，但却没有跟你说过话。”
“他到医院里来过好几次？”
“嗯。”
“我怎么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是他特意不让你看到的，他说只要能见见你就满足了。”
“这个傻孩子……”我愣在那里，心里百感交集。
“文清，能谈谈你的感受吗？”
“你时说我对他的感觉是吗？”
“嗯，你不介意吧？”
“雷鸣，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医吗？”
“是因为他？”
“嗯。还记得那次他感冒，我们和杜林飞他们几个一起去看他吗？”
“记得。”
“我就是那时候决定学医的，我想用自己的知识让他健康起来。”
“原来你们两个早就爱上对方了？”
“嗯。”
“那毕业这么多年你们相互都没有说明吗？”
“没……没有。”
“你是不是也和他有着一样的顾虑？”
“嗯。他上大学的时候，我曾经到学校去找过他。他的同学说他被一个女孩子约出去吃饭了。我想，他和我不一样，他是喜欢女孩子的。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劝自己死了这份心，希望他能成家立业，过正常的生活。”
“文清，以前常听别人说‘人生苦短’，现在，我是真的有了这种感觉了。是啊，‘人生苦短’，该抓住的，一定要抓住，千万不能让自己将来后悔……”
“嗯，雷鸣，我懂你的意思，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好好爱他的。”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彻夜难眠。
十四
第二天上午，我在上班的时候忽然接到小雨的电话。我以为他又不舒服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小雨，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我……”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他竟然哽咽起来！
“小雨，你怎么了？到底哪儿不舒服？是不是胳膊又疼了？”
“没……没有……”
“那是怎么了？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接你！”
“别……你别来……”
“为什么？”
“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心里难受……”
“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今天一上班，教导主任告诉我说……”
“说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但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
“他说……说不让我上课了……”
“那他说为什么了吗？”
“说是照顾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