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为长官拂须耶?’试想,一句话尚能让他忘了提携之恩,若是我们断了他的前程,他该如何报复我们?”
刚开始听到这‘溜须’典故的时候,周平其实就已经决定对丁谓敬而远之了,绝对不能轻易结仇。因为是同类人,周
平很清楚丁谓的思维模式,就像当初真宗欲‘拆散’他与赵允让,虽然没有成功,但周平至今怀恨一样。
“宁得罪君子,无得罪小人,”周平轻轻揉着赵允让越抓越紧的手,猜到小王爷的内心必定再挣扎,“爷,你知道他
为什么坦白得那么干脆吗,因为他知道此案一日不清,我就会时刻盯着他,他不想阻我仕途,我们又何必无故断人前
程。”
赵允让叹了一声,眉头仍然皱着:“那你打算怎么办?”
“死人比活人好用,”周平不打算瞒他,悉数告知,“监工私盗殿中宝物,亵渎神灵,引来天火惩罚,圣上仁德,特
发赦令,不追究其家人之罪。”
完美结局是对活人来说的,赵允让始终无法放下冤死却还要被泼污水的鬼魂。
全身气力一泄,赵允让手松开,无力地垂下。
他深深地看着周平,像是不能自主地喃喃自语着:“真可怕……”
这回改为周平去握赵允让的手:“你知道,我不会害你。”
——正因为这样,才躲不开你……所以可怕。
回到雍王府,赵允让就请了病假,闭门谢客,差人秘密布置了一间佛堂,替冤魂超度。即使这样,赵允让夜里还是着
了梦魇。
这一切,周平都知道,酉戊的记录每天都会如数呈上来,真宗问起,周平只能借口小王爷在验尸时受了惊吓。
“周大人,哥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与周平渐熟,赵受益俨然已经将他当成自己人,坦然将心底愿望说出。
“爷在静养,”周平回以同等的亲近,并没有可以隐瞒自己曾在前储君手下办事,“元宵佳节,城中正好有庙会,不
妨约他出来散心,官家一定会同意的。”
“还有娘那一关呢……”赵受益没什么信心,但仍然睁着大眼睛,里面满是期待。
出宫对于一个从小长在四面宫墙里的孩子具有的吸引力常人是不可想象的,隔着一扇宫门,明知道外面是另外一个精
彩自由的世界,却又不得不按照平日里枯燥单调的生活轨迹一步一步走动。
周平知道不能让小皇子失望,一旦头起得不好,后来就很难让赵受益说出心里话了,而且,有一段日子没见,他也担
心赵允让的情况,开始思索对策。
第二十三章:遗孤
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绝其本根,勿使能殖。
“舅舅。”赵受益从周平身后露出脑袋,紧张地唤道。
尽管周平称得了爹爹的恩典,赵允让仍然觉得忐忑,因为周平一字未提娘亲,赵受益明白自己出宫之事娘亲必是不知
道的,可抵不住到外面看看的好奇和周平已有安排的自信。
对于这个舅舅,赵受益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只从周平的描述里听出他与娘亲贫贱相依,他的话,娘亲一定会听。
不管看到前妻的儿子刘美心中有多复杂,将小皇子的身份放到一边,周平的面子他也不能不给。
刘美本是商贾,以外戚之名身居高官,已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嫉妒不满,好在他善于察言观色,自知能力不足所以行为
谨慎,在职期间算不上政绩斐然也没有大错。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军务,好在有下层官吏多加提醒指点才事事顺利,后
来才知道,是周平卖好事先打过了招呼。
本来不熟悉的两个人,只要一方抛出橄榄枝,没有深仇大恨的都会回报以相同甚至更多的好意。
既然已经得了官家的恩准,说服刘后并不难,刘美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赵受益的请求,还特地派精兵跟随保护。
“谢谢舅舅。”
赵家基因都是上上乘的,赵受益听刘美答应,多了几分亲近,不像外臣在时绷着脸装老成,难得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
。
刘美也觉得高兴:“哪里的话,趁着今天过节,让周大人带你去朱雀门逛逛,那儿的杂耍可是不凡。我这就去与你娘
亲说说,她也是,大过年的都管得这样严。”
刘后多年积威,赵受益是不敢说娘亲半分不是的,他也不接话,拉了拉周平的袖子:“我们先去雍王府。”
周平早等不及了,当下辞了刘美,将赵受益抱上马,扬鞭而去。
速度偏快,来不及看清沿途风景,赵受益却很安静,小孩子敏感地意识到大人的焦急,也没抱怨,只转着眼珠好奇地
看周围百姓恭敬的表情。
快到雍王府,周平才发现风有些大,低头看赵受益,小皇子的脸已经被冻得通红了。
——这孩子也忒老实。
周平放松了缰绳,等稍稍落后的队伍跟上,腾出一只手用内功熨热,贴在赵允让的右半边脸上。
为掩饰自己的失误,周平又扭头训斥那些士兵:“动作慢腾腾,是不是训练又偷懒了?”
“哪敢,除了三天年假,出操一天未停,”当头的亲兵大叫冤枉,“冬天道路结冰,极易摔倒,弟兄们跑不快。”
周平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放慢了速度。
远远的,雍王府的门僮就已经看到了这帮人,立即进去通报了。
周平觉得赵受益的脸一边已经热了,就把手掌贴到另一半上。
赵允让闻讯二来,一眼就瞧见小瓶子疑似用手臂勒住堂弟脑袋的模样,觉得好笑,心中阴郁消散了小半,戏谑道:“
你怎么把堂堂皇子绑来了?”
说完也不顾周平的回答,伸出手臂将赵受益抱下来:“若是有贼人逼你出宫,和为兄说,定替你教训他!”
没有听出里面的玩笑意味,被教得刻板的赵受益当了真,解释道:“哥你误会了,只是脸冻着,周大人在帮我捂暖。
”
“是么?”赵允让一听,眼刀直往周平身上刮,面色更是不虞,“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小瓶子可没这么贴心。”
周平扯扯嘴唇,带过尴尬:“你身体还好吧?”
赵受益也目露担心。
赵允让笑笑:“已经没事了,正打算出去散散心,你们就来了。”
“那便同去。”赵受益拍手道,又担心自己这样的行为太过失礼,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士兵不敢在阎王面前放肆,如
树立的雕像一般,目不斜视。倒是赵允让身后书童模样的少年好奇地看着自己。
于是,赵受益看向赵允让的目光露出疑问。
忙着观察小王爷脸色确定他是否无碍的周平才注意到那个陌生的孩子,面上不露,心里已经在皱眉,问道:“他是?
”
“赵管家的孙子,过了年刚满十四,叫正煊,我看他老实,就放在身边,”赵允让介绍道,又让那少年行礼,“来,
见过殿下和周大人。”
正为正大,煊乃光明,加起来就是正大光明。
就冲这个名字,周平就有理由不喜欢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不过再看不顺眼,但既然是赵管家的人,应该
不会加害小王爷。
元宵之所以称‘灯节’,是因为张灯之俗。每逢此时,开封御街上,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
交辉。京都少女载歌载舞,还有各种杂耍把式,让人目不暇接。
赵受益还从未见过灯如长龙的壮观景色,即使竭力矜持,还是兴奋地左顾右看。
赵允让的心思不在风景上,他了解周平,别看他一路未表示出任何针对赵正煊的,肯定已经有意见了,事后必定追查
。以小瓶子的背景,不难查出来。
而且,赵允让也担心周平得知真相后,会对赵正煊不利。
几次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连赵受益都发现了赵允让的欲言又止,体贴地找理由叫走了赵正煊。
周平早已看出他有心事,便问:“是关于赵正煊的?”
赵允让苦笑,知道瞒不过,干脆打开天窗:“正煊本不姓赵,他爹犯了罪,他娘受不住流言自尽,新年刚过他就没了
双亲,别的小孩欺负他也不敢还手。他以原姓为耻,见我有意收留,就更名换姓,绝口不提过去。”
周平很快就从赵允让愧疚又心疼的表情里看出什么:“他是那监工的儿子?”
赵允让不语。
“你这是养虎为患。”虽然自己并不是直接杀死他爹的凶手,但仍然间接害得他家破人亡,周平脑中飞快地闪过赵氏
孤儿的剧情,大摇其头。
“这是我的事。”赵允让表情坚毅,他知道若是自己松口,以小瓶子的性格,他定然会见势而上,抢在自己之前将赵
正煊处理掉,到时候木已成舟自己也无可奈何。
这是赵允让第一次明确地表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的目光里,隐隐闪现的决然让周平心惊。
——如果自己暗下杀手,恐怕小王爷真的会与自己断绝关系。
思及此,周平非但没有心软,心中杀机反而更甚,燃烧的怒气灼痛了胸口。他不忿赵允让对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的偏
袒,又不甘就这么放过隐患。
一番挣扎之后,周平还是屈从于与小王爷决裂的风险,他竭力放松全身紧绷的肌肉,以免当街将那少年捏死,冷着脸
将视线从赵允让脸上移开。
见小瓶子首先收敛气势,赵允让微微松了口气,他也不希望两人的关系闹僵,缓和了语气。
“小瓶子,我还是过不了那道坎,若是没有见到,我也可以自欺欺人,当作他们一家和乐平安。可是天意让我撞见他
,看他们一家亲友见弃,邻里不耻……你知道天谴火焚在寻常百姓眼里是什么罪名吗?犯上作乱都不及此!若不是我
及时出手,他怕是一辈子都毁了。我实在是良心难安,放过他,就当积阴德了,好不好?”
周平能够体谅小王爷的善心,怒火稍退,好受了些,但还是觉得不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尤其是这人还是与自
己有仇的。
被赵允让近乎乞求的目光注视,周平妥协:“只要他没有威胁,我可以不动他。”
“这你大可放心,赵管家替我看过,他的眼光你总信吧?”
事关生死,周平仍然坚持:“我不希望你有事。”
说完周平就快步上前,甩开赵允让的阻拦,对赵受益道:“殿下,益之说请您吃汤圆。”
赵受益不疑有他,返身去寻小王爷,留得周平与赵正煊独处。
周平还未说话,赵正煊反而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哦?”周平挑眉,冷冷地看着他。
“他们都说我家亵渎神明,得罪了老天,各个不得好死,连亲近帮助我们的人都要遭难。你是来赶我走的,不是吗?
”
“你爹的案子……”
“他贪财害死了娘,他不是我爹!”那少年的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周平略感诧异,赵正煊的羞耻痛恨不似作假,心中稍安,有几分相信他并非有意接近小王爷。
“宫殿失火一案是我经办的,若不是我,你娘也不会受刺激寻死,你也不会遭人唾弃。可以说,你现在的苦难,有一
半是我促成的,你不想报仇吗?”
第二十四章:新生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宫殿失火一案是我经办的,若不是我,你娘也不会受刺激寻死,你也不会遭人唾弃。可以说,你现在的苦难,有一
半是我促成的,你不想报仇吗?”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周平心中是希望赵正煊怀有仇恨的,以便作为借口将他从小王爷身边除去。
赵正煊的回答出人意料:“我娘生前常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就
算没有你,积累下来的罪责也会报应在我和我娘身上的。”
“你信道?”周平难掩诧异。
“我娘是真君的信徒,从小听,我也听会了几句。”
赵正煊恭谨地回答,他家中本属殷实,遭逢巨变之后,尝到世态炎凉的滋味,在有幸被赵允让收留的日子里也没有安
全感,现在又被周平的盘问,心已凉透。
“不烦劳周大人找借口,我这就向王爷告辞。”
赵正煊正要回头去找赵允让,却被周平伸手拦住。
“告辞就不必了。”
周平与他站得很近,目光又不错开,将赵正煊脸上的受辱之色看得一清二楚。尽管有羞愤悲凉,但里面并无怨恨不甘
,倒有种认命的绝望。
在他们身后悄悄观察的赵允让心脏已经提了起来,生怕周平真的将赵正煊赶走。
虽然表面坚决,赵允让真的不确定如果周平铁了心要斩草除根,自己最后能不能原谅他。
周平游刃有余,牢牢占据优势,赵正煊像是竭力在控制怒气,瞪大的眼睛让身上原本的文弱气息荡然无存。
“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靠什么生活?”周平又问。
“这……”赵正煊迟疑了一下,很有骨气道,“不劳你操心。”
周平看了神色紧张的赵允让一眼,心知自己若真是赶跑了这小子,就相当于在小王爷和自己之间划下一道修补不了的
裂痕。
“你冻死街头官家还得怪罪我这开封府尹。”
“你……”赵正煊一口气没上来,眼神凄惶,“这世道难道连死都不让人死了吗?!”
“我这阎王不让你死,小鬼也不敢勾你的魂,”周平故意吓他,“王府养着你,等大了考个功名或者做点小买卖,报
恩还钱,我会让赵管家给你记着,以后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意识到周平不是要赶自己走,赵正煊确认般地望向赵允让,直到得到小王爷表示肯定的点头才放松下来。
赵允让露出了见面来第一个宽心的笑容,眼里有对周平理解自己的感动和欣喜。
也许会被嘲笑优柔寡断,但如果成大事必须不计小节的话,赵允让宁愿不做那件大事,只求问心无愧晚上好梦。
周平顺应赵允让眼睛的召唤往他走去,忽然听见背后赵正煊固执的声音。
“可我不想考科举,也不想做买卖。”
“那你想做什么?”周平头也没回,敷衍道,赵允让正好瞧见他脸上写着的‘耽误谈恋爱者死’这七个字。
“像你那样。”
如果是正常的武林高手武学大师,应该是头也不回地走掉,留给后辈一个用来瞻仰以及在日后被打倒能够从中汲取力
量重新站起来的背影。
但周平不是这样。
他回头,扭曲嘴唇,直接往热血少年头上泼了盆冷水:“你做不到。”
——学我栽赃陷害的熟稔技术还是勾心斗角的心理素质?你娘看到会哭的。
“为什么?”赵正煊不服地质问,以为周平是瞧不起他的能力。
周平笑而不答,看向赵允让,后者露出相似的表情。
——这样的祸害世上一个就够了。赵允让心道。
在一旁看了多时的赵受益也不明白,想追问时周平与赵允让已走到了前面,于是压下疑问,拉着赵正煊走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