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翻身下榻,走到案几边为自己斟满一杯茶,一口饮尽,接着再倒上一杯。这时又听见他的声音时,手不由得一颤,杯口有茶水飞溅如珠。
「本王得到通报,说你最近跟本王的爱妾走得很近。」
只稍顿了那么一瞬,我肆意地大笑,「什么走得很近,只不过是夜夜相会罢了。你忘了,那是本座的娇妻。」
他忽地回转身子,言语里隐隐透着怒意,「若只是这样,你能否告之本王,外面的传言又是怎么回事。」
啊呀呀,查的很清楚嘛,一下子就拿捏准了根源。
「你在策划些什么!」迫切地紧跟着的一句。
不紧不慢地把剩下的茶喝掉,抹了抹嘴巴,然后放下杯子走至他跟前。右手轻柔地抓住他的一只胳膊,牵引着它缓缓地探入了我胸前的亵衣里面,我低垂了眼,温声道,「赵紫墨,本座只给你一句忠告——这副身子现在想要还来得及,晚了,这辈子你都休想再动本座一根手指头。」
他的面色一黑,那神情似乎想要将我生吞活剥,可是沉寂片刻,最终却忍住了什么都没有做。
窗外传来一阵细不可察的刮骚,我勾动唇角微微一笑,「啊,已经晚了。」
此言如同一声口令,屋内即时绽满了血艳的红莲。
我抓住他的手陡然加重力道,同时狠狠翻折。赵紫墨大惊,另一只手化掌疾推过来,我亦腾出左手与其掌心相抵,两道内力激撞在一起。
这样僵持之间,一道清瘦的身影一跃而至,轻巧地跳进窗来。
「大人!」
我抬眼看了看来人,忍不住笑了,「贺灵。」
「大人,我来帮你!」言罢,数十根刺芒已然脱出指缝。
赵紫墨不得已换了个身法退后一步才堪堪避开,我陡然用力将其手掌抬高,抽出食指捺在他的掌心处,即时,一枚红莲浮出了他的手臂。
待两人隔开了一段距离,他蹙眉望向那道殷红的印记。
「这是什么。」
我自傲地扬首,「好看么,这个叫锁心莲,是本座留给你的记号。这个发作的时候可能有些难受的,而且,当这个长满十株之时……赵紫墨,你便完了。」
回头时贺灵正一脸怔忪地望着我,遂低身拦住他的腰。
「走!」
纵身跳出窗子一阵疾走,其间,贺灵伏在我的肩头一动也不动。
「贺灵,傅了了在哪里?」
「啊……了了哥在南门摆平那些难缠的家伙们,其他门也都有分派人手,对了,是我第一个找到大人的哦。」
这邀功的小家伙,让人莫名其妙地心情转好。我带着笑音说,「我知道。」
「哦……」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带着别的其他什么的腔调。
「贺灵,你今日怎么这样安静?」
「因为,因为……」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有百种扭捏,「大人刚刚……实在太帅了,贺灵都快不识得大人了。」
「哦?」我挑了挑眉道,「不然你以为你家大人是怎样的。」
他扳着指头开数,「我家大人又笨,又丑,又冒失,又厚颜,总之……跟您是不能比的。」
……喂喂,那我究竟是谁啊。
「啊!啊!那边,是了了哥!」背上驮着的小家伙突然雀跃起来。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我寻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武艺身法均见长,上下飘飞如蝶。
忽而胸腔骤痛,我停步放下了贺灵,不适感泛了上来,我不由得捂住了嘴。
「大人?你怎么了……大人?!」
掌心染抹上了颜色艳丽的液体,而胸口的痛楚还在延续。
到底是怎么了,那时的箭伤明明已经好了。
但闻贺灵焦虑地疾呼,「了了哥!快,快来!大人他受伤了!」
第一百零九章:散战
傅了了听到召唤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没有遗漏掉他眼中的所有情绪,或惊惧,或疏离,或安心。这些全都糅合在一双美到极致的眸子里,汇成了无比炫目的色彩。
其实以前就不怎么喜欢这孩子,他打小性格阴郁而孤僻,在众多孩子里算不上有多么出众。他本是商贾之家正妻所出,自从其父亲娶了续弦夫人以后在家中便一直饱受冷落。某一次遭了毒打跑出来,被我撞见时身上早已体无完肤,于是我将他收养了下来。后来会选他做我的接替人只是一个偶然之机,那时传授所有的孩子内功心法,竟发现他在武学方面有极高的悟性。
我强忍着剧痛立起身子,微笑着对他勾了勾食指。
他犹豫了片刻才动作,落至我身前时即战战兢兢地跪下,「参见教主!」
「了了,你愈发有教主的样子了,本座很是欣慰。」
「属下不敢,属下有罪!」
「哦?何罪之有。」
「属下不该有眼不识泰山识不得教主,更不该出手打伤教主!」
「还有呢。」
他的身子猛震,不安道,「……那时属下不该与教主称兄道弟平起平坐,还……多次出言不逊!」
我叹了一口气,「那种状况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他的面色却兀地发白,身子也没有因此放松半分,反而愈发战栗了。
贺灵也发现了这其中气氛的微妙,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我的衣角,「大人,可不可以不要为难了了哥了,他纵有千不该万不该,此次护驾足能将功补过……」
我斜睨了他一眼,那孩子吐了吐舌头,怯怯地缩到我的身后……真是拿他没办法。
而后面朝向傅了了,「有贺灵替你求情,你便起来了吧,此次本座还得全指着你。」
傅了了余惊未了,探寻似地默默望了我一眼。
此时贺灵岔言,「了了哥,是真的,大人受了伤,还很严重!」
我颔首表示认可,接着问曰,「教里来了多少人。」
「回教主,山上留下一百人,其余的全来了。」
「这么多。」
我蹙了蹙眉头,这不经意地动作骇得他周身一颤。
「罢了。」我挥了挥手,「速战速决。」
「是!」
「噢,对了,那个赵王爷中了我的锁心莲,暂时无法行动,你带人去处理一下。」
「……要杀了么。」
「杀他做什么。」我嗔怪道,这孩子也忒不机灵了。「把他周身衣物剥光,拴住脚踝倒吊在房梁上,对,就这么办。」被人发现的时候应该很有趣,以泄我这些天来的心头不满。
傅了了领命去行动了,我在贺灵的支撑下一步一步往大门的方向踱去。中间若有侍卫来扰,贺灵轻易即把那些人平定了。
我笑道,「这些年,你跟着傅了了倒是学了不少。」
「啊,是!了了哥对我好得不得了,什么都交给我。」
闻言,目光稍敛,「也包括……梅弄三十九式么。」
「哎?大人,那是什么?」
「不……没事。」
我的眼睛已经微微阖上,贺灵担心地摇晃着我的身子,「大人,要不要紧,千万别睡呀。」
我被闹得不能安生,只得勉强应允了。
出了南门,正门口停着一张轿子,由八名教中弟子把守。
贺灵有些焦虑地喊道,「愣着做什么,快把大人扶上去啊!」
那些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也无怪他们,除了某几个孩子,多数人都是未见我这副模样的。
我抬眼一一扫过他们,虽说都蒙住了半张面孔,我还是挑了其中一个面相熟悉些地唤道,「是昙嫣么。」
他们兴许都听出了我的声音,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上,众声齐鸣,「参见教主,恭迎教主回教!」
我抬手示意他们都起来,继而叙说,「昙嫣,你领着他们把这轿子抬到南华山上去,步履要稳,莫叫人发现了端倪。」
「是!」他们多是习惯了我行为处事的,全部回答响亮并无异议。
倒是贺灵一阵诧然,「大人,您……您不坐么。」
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王府遭了奇袭因而惨败,难保不会重整旗鼓追上来。外加上朝廷的圣旨已发,援兵兴许就快到了。更何况……碎荷山的秘密无论如何都得守住。」
贺灵似懂非懂地点了头,仍有些发急道,「可您的身子!」
我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了了护卫着,足够了。」说着话,手,陡然一软。
「大人!」他连忙扶住了我。
「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痛……」
其实不只是这样,方才御敌的时候我便发现,浑身内力一点也使不上来,所以我只能完全仰赖了贺灵。难道刚回复身子,即要面临的是武功尽失?
「大人,您这受的什么伤,是那个王爷虐待你么?」
我无力地摆了摆头。
他颇费了番功夫才把我搀扶至马上,然后跃上另一匹马同时替我捉住缰绳,两骑并驾。这样的行走速度着实不大乐观。终于等到傅了了赶了上来,带领着大批寐莲教弟子屡战屡退,并瞅了个空当向我禀报道,「教主,前方十里处还匿了一把轿子,属下这就派人去取。」
喏,干得真不错。
突然想起另一件一直以来都比较在意的事情,遂出言拽住了他,「本座不在的这段时间,寐莲教与朝廷结盟,可有此时?」
他的面色微转,像做错事了般有些幽黯地回答,「有朝中之人拿着您的红莲玉珏大肆做文章,属下虽不能完全相信,却也不能干脆拒绝。」
说到这里,我的目光陡然一亮,「那块玉佩啊……确实掉了。」某天夜里,掉在了礼部尚书王焯云的府上。
莫非是那个名叫杜若的书生干的?!他似乎还不知晓我的身份,只是单纯地对我有莫名的嫉恨。
此外,说起朝中之人……那么,还有一个可能。
我不觉勾起了嘴角,「不打紧,日后本座自会解决。」
不多时,那派出去取轿子的弟子竟被挡了回来,一脸惊惶失措地跪在驾前。
「不……不好了,前面四处都是官兵,我们被包围了!」
第一百一十章:围猎
傅了了回头,征询意见一般地望向我。
我示意他只管决断,毋需顾及太多。
他定了定,忽而放开了嗓音高喝,「有多少人,都由谁带领着。」
「大约两三万人马,领头的那人从未见过。」
竟是从未见过的。无意识地与贺灵的目光相撞,我不由得心中一动。
傅了了亦问出了我心中的疑虑,「他有什么相貌特征?」
「那人一身黑袍,戾气极盛!」
傅了了仍是一副不能掌控的神色,贺灵却率先激动起来,「是他!大人,一定是他!」
我也只能猜到是他了。
那久居深宫之人,一般人自是不会认得。
「谁?」傅了了颦起了眉头。
「了了哥,那是皇上!」
「什么……」
贺灵目光闪闪地看着我,「大人,我们该怎么办,要和他打么。」
默然回望了他,不知该做何种反应。
他大约是读懂了我的意思,瞬间低垂下了脑袋,「我,我不要紧的。」
「乖孩子。」我揽过他的身子,无比轻柔地抚着他的头发。
我俩说着这样意表不明的话,傅了了自是不能理解。我转而对他说道,「这边方才经历一场厮杀,此时再与赵蕈麟所率的三万精锐对上,形势于我们将极其不利。而本座的身体状况你们也看到了,与其全军覆没,你们现在放下本座立马走,保存了实力日后再设法救本座出来。」
「教主!这……」傅了了面露为难之色,却不敢公然忤逆我。
「不可以啊大人!说是落到他手里,谁也别想活着!」
贺灵随便吵嚷的一句话即时扰得人心大乱,在场的几百教众纷纷跪下,齐声道,「教主洪福震天,恳请教主收回成命,保佑我教兴隆昌盛!」
我面无表情地弯起了嘴角,见到我这样的表情,傅了了在旁又开始不可抑制地浑身发战。
「你们都是在我教大劫之时选择留下来的人,真少了本座又能如何?这种话,以后在本座面前休要再提!」
「可是大人……」
「贺灵,闭嘴。」难得出口责骂他,他露出一副十分委屈的表情,我只装作视而不见。
遂吩咐傅了了去钦点余下的人数,不过才区区几百来人,令他们各自分组尽快自后方突围,以防被包抄。
此时,属于赵蕈麟那独特的桀笑声被风阵送过来,我扬首遥遥地望向前方,骑在黑马上的那人,英气十足的面庞。
身后的教中弟子已然开始有条不紊地撤离,而赵蕈麟的目标显然不在那里。也不知是否是忌讳我的功夫,甚至都没有分派人手阻拦。
我自贺灵手中抽出了马缰,压低声线道,「贺灵,你也走。」他却紧咬住下唇迟迟不肯动作,我终于发狠,「再不走,杀无赦!」
眼见着贺灵再没有跟上来,我策马朝前而去。
赵蕈麟一手摸着下巴,无比闲适地注视着我,那姿态昭示着他势在必得。
待走得近了,他扬声道,「传闻里的天下第一美人,朕今日终于亲自得见了,实在不虚此行。」
这人焉能不知我即是他的旧臣林琤,却偏要与我虚与委蛇,果真死性不改。
我妄自笑曰,「素闻皇上风流之名,但不知何时才能亲近。若能秉烛夜谈,抑或者做些更加畅快的事情,本座亦不枉此生。」
那厮大笑,竟当着他三万将士的面大刺刺地回答,「与朕之意不谋而合,相见恨晚,相见恨晚也!」
对于这种厚颜堪与我一拼的家伙,我只能更加肆意地笑。
霎时间突然察觉到他神色微变,我下意识地回头,可是因为病痛拖累的关系还是反应缓了半拍,下一刻我已被击中后心匍匐在马背上。同时,一抹红色的影子自身侧滑出,直逼向赵蕈麟!
「带教主走!」那是傅了了最后说的话。
「是!了了哥你自己要当心!」
感觉到贺灵纵身跃至我身后,拉起缰绳猛地调转了马头。
马儿发出一声长嘶,承载着我俩一路狂奔。
「停下!本座有话要说。」
「不行,了了哥说过中途千万不能停,不然大人您要是耍什么花招我可应付不了。要一口气到达濠州,换匹马,然后回教里去!」
「胆敢不听话,不怕我日后罚你?」
「罚也不能停!」劝说无果,他的声音似乎愈发飞扬起来。
我故意板起了脸,「你不想救你的了了哥了。」
闻言他静默了许久,看样子并不是不知道傅了了现在的状况,最后咬牙狠狠地说,「了了哥武功高强,一定没事的。」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我笃定道,「傅了了,一定有事。」
「那又如何,只要大人没事!」他打断了我,自暴自弃地掷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有些发怔,正欲发话,感觉到他的头突然失却了重量一般,埋进了我的颈间,那里的衣襟立马湿成一片。
「大人,记不记得您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什么?」问完我便后悔了,因为感觉到他的身子,动摇一般地剧烈颤抖。
「您忘记了!您明明说过,宁愿死我在手上!」
是那时候的事啊……遥远得,有些不真切。我暗自叹息了一声,「本座没忘。」
他连忙接道,「所以您不准死!不准就是不准!」那语速快得仿佛生怕我反悔一般。
「嗯,本座不死。」
本来不是多么了不起的承诺,他却因此而欢呼起来。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压在我心头的重量始终囤积着,任什么都无法令它减轻一些。
那个被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接下来会被怎样对待,我不得而知。若换做是我便好了,无论怎样均不痛不痒,有如淡水云烟。而他不同,终究是长期呆在教中与世隔阂的人,再对上赵蕈麟那只老狐狸,极有可能因此改变他的一生。
正在这时,马儿毫无预警地高扬起前蹄,发出极尽凄婉的嘶鸣。若不是贺灵紧紧搂着我的腰,我想以我现在这副身子骨,一定会被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