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卓人芳那笔直瞪视着我的目光也显得极其古怪,终而也是他率先出言讥诮道,「魔头,莫非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事儿呐。」
我满不在乎地道,「哦?依卓兄之见,本座是受之有愧咯。」
对方冷哼一声,丝毫不吝表现其轻蔑之意。
「在这江湖上,论功夫,论品貌,本座俱是天下第一,是问何愧之有。」
卓人芳大笑起来,仿佛我所讲的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笑话,「尔是为江湖上头等大害,怎敢在大家面前自封为宝!」
「就是说嘛!」人群当中有人嘀咕一般地小声附议着。
其他人虽未开口,却差不多都是这个意思。
只有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才能够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故作为难地摸了摸下巴,「这绝非本座所愿,只是龙纹珀失传多年,江湖三宝始终缺一,以原先的三宝来评判天下归属,未免过时了。」
纵使卓人芳之前与我有同一般的想法,此时他都坚决地反驳,「若三宝这样容易被人得到,那便称不得三宝!」
这话明显完全颠覆了逻辑,可偏有人跟着应和。
江重庸夹在众人当中高声道,「卓大侠说的不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变!」
我侧首望向了他,却突然注意到他身后的阴翳气息。
在人的护卫下坐在椅子上的江仲亭,唇边还挂着未干的血迹,只是那牢牢瞪视着我的眸子仍然执拗。
下意识略过,并抿起唇角轻笑,「规矩,江堂主不妨说说,这什么是规矩。」
「这……」被指名道姓以后,江重庸顿时语塞。
依然有不明就里的人接话般地叫嚷着,「魔头,难道你忘了吗!得三宝者得天下,适才你自己也说过的!」那看上去是一个初涉江湖的青年,总之还太不懂这江湖。
我笑意盈盈地认真瞧了他一眼,即招来他脸面发白,继而好一阵面红耳赤。
「住,住口!」他身旁的看上去有些上了年龄的老者禁不住唾骂道。
「可是父亲,孩儿又没有说错!」
「话是这么说……」
在众人的一致关注下,老者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这事理毋须人明说,却是一般人都懂的。正所谓枪打出头鸟,不出事便罢,出了事重责在他。
虽说眼下的状况是,我拿不出齐全的三宝难以服众,看上去是成定局。可身处江湖中,早该深知凡事没有个定数的道理。
更何况我已拥有了三宝其二,即比其他人更有机率凑成这三宝。
还有人语重心长而颇为得体地劝慰着,「傻小子,那魔头会有今日之举,必是有备而来,千万莫要上了他的套啊!」
此话说得中肯,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在我看来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此事绝无可能就这样简单地结束。
足下迈开一步,站立在了台沿上。
见我动作,一直静观其变的卓人芳也跟着挪出一步。
「不忙,既然如此,本座还有话要说。」
他皱了皱眉头,面色愈发的阴森。
我笑道,「事实上,本座早已聚齐了三宝。」清了清嗓子,最后出人意表的发言,「多年以来,龙纹珀一直留存在本座的左眼里!」
预期的嘈杂并没有到来,反而是满座鸦雀无声。
直到不知是谁带头发出了一声哄笑,底下即刻笑作一片。
「魔头你开什么玩笑!想蒙谁哄谁呢,别以为大伙儿都未没见过龙纹珀!」
「那么,有谁见过么?!」
「这,这个……」
「龙纹珀的传说还是祖孙爷爷那辈的事情,说是一枚赤褐色的石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即有人会意地附和,「就是就是,指不定是谁造的谣!」
由此一来,龙纹珀的存在都将会被整个否定。
却是我预料之中的反应。
打从一开始面对着我有异于常人的左眸而没有任何疑问,只能证明他们原先就打算如此。
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然后自顾自续说着,「众所周知,三宝之中玑缘璧排行第一而掌管救治,梅庐宝典位居第二而倾向于武功修为,唯有龙纹珀屈于最末只因其引导着毁灭。」
「魔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龙纹珀之功效,在于形单影只而随心所欲,在于形离神散而人珀合一,在于貌合神离而扭转乾坤。」我移动着视线,一一望向四周目所能及之处,不急不缓地道,「若非到了万不得已本座并不想出手,今日实属情非得已,你们……有谁想上来试试。」
这话的效应,比方才所说的任何一句都来得猛烈。说是惶恐,却不乏有人抵死硬撑着,一派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
譬如,「你你你你糊弄谁呢,别以为这么说大家就会怕你!」
譬如,「对!大伙都别信他!他是在故意恐吓呐,稍安勿躁,千万别着了他的道!」
再譬如,「曾大侠武功超群,何不替大家伙上去实验他一番?」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我……」
这种时候就是该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私怨。
环抱着双臂笑呵呵地望着着一场乱斗,一副全日事不关己的模样。
忽闻身后掌风突至,夹带着利刃划破气流的凌厉攻势。
我堪堪低头闪避,并稳扎下盘滑了开去。
转过身来,但见正处于我方才站立过的位置的犹喘着粗气的卓人芳,以及横握在他手中,另一头却狠狠地插入台边木桩里的锋利黑锆刃。
「啊呀呀,这可真是你所谓武林正派的处事行径,只惜……失败了。」
而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来自我的调侃上。
他怔怔地望了我半晌,「你,你的内力……」
恢复了。
指尖勾起一缕鬓发,卷带着它肆意散落。
我的声音极轻,「抱歉,让你……失望了。」
摆明的事情,可直到听到我亲口确认,他才肯相信。
他的身子摇晃了下,而后猛地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台下的人自是不会明白我们所说的是为何意,却有人立马跟着起哄起来,「对了对了,卓门主正是当今武林第一人,不如就请门主与这魔头较量一番,以探个究竟!」
「不错,有没有龙纹珀,一试便知!」
「卓大侠,切莫让大家失望呐!」
这么一来,那些人无论之前如何地分歧与争论,矛头都彻底地转交。
零零碎碎的声音尽数传至台子中央,卓人芳以袖子擦了擦手中的武器,垂眸似在沉思。
他是真真陷入了两难境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严格上讲,其对我本身便心存顾忌,更何况再加上方才我当众所说的危言耸听一般的龙纹珀。
我歪了歪脑袋,尽量以只有我俩人听得到的声音调笑道,「之前,卓兄不是还有意擒住我以谢天下英雄的么,怎么如今却退缩了。」
被道破心思的男人突地抬起头来,眼中绽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狠光芒。
那一刹,我心知他必将有所动作。
果不其然,他高举起了黑锆刃,幽光乍然。
「既然如此,那卓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得罪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嚣土
语毕,卓人芳的夺命招数即迎面开了过来。只惜连连击不中我,遂出声咤道,「魔头,往哪里逃!」
我一边闪避开,一边尚有余力地调笑着,「虽说良宵难得,可卓兄也毋须这样着急。」
「你!当着诸位英雄的面,你休要胡言乱语!」
哎,这人怎么老是不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这般呐,真真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脚步稍停,已成对峙之势。
故作无奈地一叹,「既然卓兄坚持,本座自当陪着卓兄好好过上几招。」
此言一出,擂台之下竟陷入一阵莫名的沸腾当中。
「杀了他!杀了他!」
「卓大侠,我们武林正道的未来可得交托给你了!」
「魔头不除,难平天下呐!」
我眉眼弯弯,带着些许戏谑意味地笑望了一眼站在我对面的卓人芳。
或许我俩全然心知肚明,在众人心中,两败俱伤才是最好的结局。
接收到我的目光,卓人芳仍死死地盯住我,却收起了手上的刀锋,气势反而变得愈发凌厉起来。
我即时明白他将要干什么,不由疾退一步,令身子滑开数尺。
与此同时对方已然推出一掌,引导着的气流波动,颇有排山倒海之势。
纵身一跃向后翻腾,掌风刮骚到了面颊,顿时一阵刺痛。
「大人!」隐约中似乎听到了来自贺灵的呼喊。
我皱起了眉头下意识望向山峦之间,还好并没有别的动静。
于是仍扭转身子望向卓人芳,来自左眸的灼热感愈发的蔓延。
「竟然让你躲过了。」
「卓兄方才使出的,可是梅弄第三十九式。」
「不错,早在数日以前,卓某便已练成!」说着这话,卓人芳难免面露洋洋得意之态。
抿起唇角笑道,「卓人芳,莫非你以为方才的只是意外,下一招式就会命中?!」
他面色一白,显然被一语道破了心事。
这时,台下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大家快看魔头的伤口!」
「正在愈合!不……已经愈合了。」
抬起右手,手指碰到了面颊,果然是毫无异样的光洁触感。
见状,许多人都先后陷入了真正的慌乱之中,「妖怪啊,那是真的妖怪!」
「再呆在这里,我们可就要……」
「住口,这种时候更得振作起来毋长他人志气!」
「……」
聆听这些声音,品味着仿佛全然事不关己的闲暇与惬意,却总有讨嫌的一人将我的注意力拉扯回来。
卓人芳犹在重复道,「魔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卓人芳,你以为梅弄三十九式是这么单层的功夫吗,梅神无泣只有一个形态吗。」
「你说什么……」
「卓人芳,你错了。」我缓缓站定,抖落袖中的赤绫,将一端在手中攥紧,「今日,不如就让本座教授于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梅弄三十九式!」
霎时间,真气卷带着赤绫噼啪爆破而出。
形势就是在那一瞬间逆转的。
那一刻的赤绫有如蛇身,形如勾,仿若化作了钢索直扑过去牢牢拴住了卓人芳的脖颈。
卓人芳扯住绫带试图令其离开自己的颈子,哪知尚不够他反应的时间便被猛然拉扯,他整个人即翻了个个儿,接着稍显狼狈地狠狠摔在了地面上。
他伏在地面上喘息着,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我兀自轻笑道,「这个……认识吧。」
「……梅弄第十式,梅涉大川。」
「那……这个呢。」
话音未落,狂风又起。
转眼间卓人芳就再次被抛了出去。
「第,第十五式,梅丹若屈。」
「那这个呢。」
「第……二十二式,梅,梅衣履霜。」
「……」
台下的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他们大约不能相信,适才还将要被他们奉为武林至尊的男人,这时却被一个公认的武林祸害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期间,自是不难听到那些窃窃私语声。
「喂……这不是真的吧,我记得当年雪香派的掌门人柳寒衣柳大侠使出这些招数时,都只不过用了一种形态,可如今……」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些一定都是那魔头自创的!」
「真的吗,那家伙原来真是个天才呐……可惜啊可惜,竟堕入了魔道。」
「嘘,小声点!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连卓人芳都敌不过他分毫,我们可就……」
「不错,是问当今武林,又有谁能与之匹敌!」
我伫立于台上,微微一笑。
「那么,最后一式。」
闻言,卓人芳瞪大了眼睛。
「你……你要杀了我?」
佯装讶异道,「怎么,难道不应该么。」
卓人芳抑制不住丑态地支撑起重伤了的身子往后退缩,直至最后被逼至台边身后抵着栏杆无路可退。
「虚领顶劲,气沉丹田,刚柔并济,正反相成,气走会阴,阴交,气冲,横骨,大赫,气穴,四满,中注,肓俞,商曲石关,阴都,腹通谷,幽门回丹田,回旋于手太阴肺经,凝内力于掌心……」
只是听我低念着这些,卓人芳本来充血的面孔即变得面无血色,最后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过去对你柳大教主多有冒犯,如今落到你手里,我卓人芳本无话可说。」
不觉好笑道,「卓人芳,你当真以为只是这样,本座才要杀你?」
「……那,是为何?」
「孟宥庭已经死了。」
他睁开了眼睛。
「现在轮到你了。」
「什……」
「所以说,只要是碰过梅弄第三十九式的人,本座一个都不会放过!」
「等等!不要杀他!」不远处,年轻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然而,为时已晚。
我扬起了左手,赤绫乍飞乍舞。
以倾覆着日月山河的气势咬噬过去,万物在研磨之中尽化为齑粉,更不用说一个渺小的卓人芳。
烟尘的末梢彻底散尽,女子跪倒在了台上,唇色白得厉害。
她怀抱着卓人芳的躯体拼命摇晃着,「大哥,大哥!醒醒,快醒醒啊!」
我收起了赤绫,自顾自地往台边走开。
「等等!」
女子的长剑横在了我的颈侧。
其实并非没有防备,只是觉得断然构不成威胁。
「你,你为何要将他……」
我转过身子,全不受到那微微颤动着的利刃的影响。
「卓小姐,看来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
「本座原本就没有打算放过他,又何须问起缘由。」
「你之前不是!」她的声音嘶声力竭起来,却又喑哑得近乎发不出声音。
「哦,那个啊,如果卓小姐所说的是本座留着他的小命好生玩弄的那件事。」
「你!你……畜生!」
眼瞧着她陡然收回手中的剑又要重新送出,我仅伸出两根手指即将的所有力道全部格住。
「小姐还是看好手里的剑比较好,这东西贵重得很,拿起来便放不下了。」
她恰似怔住了,久久地发不出声音。
站在台边,我勾起了嘴角,露出冠绝天下的一笑。
「关于本座当选为武林盟主,不知谁还有异议?」
人群骚动起来,显然再不出来一个人阻止,事情将趋于难以想象的境地发展。
只是面面相觑之间,谁也不肯站出来。
等来一个老者扬声说道,「你也算是正道出身,怎肯自甘堕落!孩子,切记回头是岸呐!」
我挑了挑眉,心道这群人莫非全脑子秀逗了,别无他法时竟想出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忽而,不知从何处绽开一阵清脆而满含讥诮之意的笑声。
众人一致望去,竟不觉继而让出一条道来。
我凝视着来人那一身白衣胜雪,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由心道:
终于,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故世
当初从樊玫缀那得来情报,说是朝廷有心插手,我便猜到必然与这人脱不了干系。
赵蕈麟虽有狼子野心却生性善疑,若非事出有因断然做不来这种决然之事来,因为光是善后便够他伤脑筋。
而这个人则完全不同。
赵蕈麟与他,一个物尽其用,一个尽其所用,正所谓各得其所。
因此我也同时联想到,他们的目的绝不会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
静静地遥望着那逐渐走近的二人,我并没有错过尾随在白衣男子身后,一直悉心护卫着的奇门异士,那半张金色面孔上难掩的忧虑之色。
转眼间,那白衣的男子就站在了台下,距离我最近的位置。
男子扬起了面孔,以其清凌凌的视线与我对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