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宥庭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俩一阵,忽而笑道,「两位看上去感情很好,孟某又怎忍心夺人所爱?林兄客气了。」
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这就是孟宥庭。此时对你嘘寒问暖呵护有加彼时就立马翻脸不认人,永远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的孟宥庭。
对于这样的家伙我其实不怎么讨厌,只是一旦牵扯到自己身上,话,就难说了。
「那敢情真好。」此时不做更待何时,我拉过某人适时地讨好了一把,「本座正有些舍不得,这家伙的功夫不错,很是上本座的心呢。」
那些个江湖正道立即摆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背过身去无比嫌弃地讨论我不顾廉耻道德之类,声音却正好能让我听到。
此功夫非彼功夫啊……
我将头搁在秦歆樾的胳膊上,比较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却好笑地弓下半身搂过我的背。
喂……不用特意做到这个地步吧。
孟宥庭在旁猛地咳嗽了一声,而后凉凉道,「林兄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这种事?」
「哦,当然不是。」我费力地扒开了某人的胳膊,极尽微笑着,「刚才也说过了,本座是为了昨天夜里的事情而下山,恰好一来便瞧着孟兄调查出些个眉目了。」
他叹了口气,「调查出来又如何,已是来不及。」
「孟兄此言差矣,关于这点如能善加利用,方能成大事。」
「林兄的意思是……」
我微微一笑,「孟兄,没剩多少存粮了吧。」
此话本不带丝毫的挑衅意味,却激得那些心高气傲的主儿叫嚣起来。印一笑率先喳道,「魔头,休要忘形!老夫就算没有饭吃,对付你也是绰绰有余!」
「笨,笨蛋!不要说出来啊!」
旁边一名小兄弟的无心之言,却引得印一笑恼羞成怒地抓住了他的前襟一把将他提起,满脸的凶狠之色,「你说什么?你说老夫是什么?」
「堡……堡主,小的只是……」
任身后一片嘈杂,孟宥庭仿若未闻,仍假意道,「怎么,林兄是有心接济为兄吗。」
「啊呀呀,这个……」我慢条斯理地回答,「只是接济孟兄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其他人就……」
这句话一说出口,纵是他孟宥庭百般风姿优雅,都禁不住色变。明显是调侃的一句话,若被有心人听去大做文章,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他尴尬地裂了裂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来,「林兄……客气了。」
「哪儿的话。」我径自越过人群走进屋内,并寻到一张椅子,转身大刺刺地坐下。秦歆樾自是要跟在我身侧的,而孟宥庭亦尾随了上来。我拿眼角扫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却是对着众人道,「本座以为,而今之计当速战速决,不知尔等意下如何。」
「魔头!你说的倒是轻巧,有本事给老夫速战速决瞧瞧!」又是印一笑!我皱了皱眉头,心道那老东西着实忒讨人厌了……
也有人小声说,「喂……他那是什么语气啊,妄想趁此机会统领江湖么。」这句话倒是有几分意思。
我不急不恼,手指无意识地叩打着椅把,却半晌都等不到一个应复。
「罢了。」于是,我站起身来。
「想走?!没那么容易!」
「兄弟们,还有一计,我们可以先挟持这魔头占领碎荷山呐!」
「对,说的对!」此言一出群集响应,竟是前所未有的团结。真不愧……当今武林啊,此时勇猛更甚于任何一时。
正说着,已有一只手攀上了我的胳膊。
秦歆樾方要动作,我却大喝一声,「别动!」
话未止,那人已经痛呼着松开了我,「我的手!我的手!」
众人齐齐退后一步,生怕波及到自己身上,而那煽动着要擒我为质的声音也早已消失不见踪影。
心知传言中多少都有把我的武功给神化了的,如今又眼观了那般情形,他们便愈发不敢越雷池一步。于是我环顾屋内所有人一转,冷讪道,「还有谁不想活的,尽管上来。」
如果孟宥庭再不发话,可能就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终而,他没有令我太过失望。
他蹲下身子以单手扶起了那人的上半身,随即抬头望向了我,「林兄,这家伙不懂事,看在为兄的面子上你饶了他这回如何?」
「既是孟兄求情……本座自当不能拒绝的。」遂低身将一粒朱红色的药丸塞到他口里。
孟宥庭看到药丸时,眼中有利芒一闪而过,我想他必是认出了该药丸出自阮缃融之手,只是他什么也未说。
共识就是在那一瞬间达成的。
待躺在地上的那人的情况稍微好转了些,孟宥庭抖了抖衣摆站了起来。
他侧首,当着众人的面特意扬声道,「林兄,不若就趁着今日商讨一下速战速决这头等大事。」
决战当日,天空恰好是一片青灰色。
我遣顾月与袁玢各带一些人手下山去助孟宥庭,并让金瑶儿留在山顶上主持教内大事,只因近日里愈发觉得这方面他是一等一的好手。
接着,我无声地看向秦歆樾。
被我盯着望久了,他忍不住撇开了视线,「这样看我也没用,你答应过我的。」
「是吗……」我缓缓自鼻息里吁出一声轻叹。
能呆在碎荷山的时辰,委实不多了。
这次我与他仍然站在观景亭当中,遥望着山上石翥日稀云卷云舒,山下哀鸿遍野厮杀不断。
瞪着看久了,只觉得眼眶内一阵干涩。我歪了歪脑袋,纯粹没话找话地说,「瑭儿,你觉得这江湖纷争何时能止?」
他瞥了我一眼,似乎在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却还是回答道,「无私欲,便无纷争。」
我低头看向自己足见,「那,何谓私欲?」
「爱,恨,情,仇,是为私欲。」
「既是如此,何以本座这里最容易挑起争端?」
他思忖了片刻,恰似十分认真的答语。「兴许你也算作是性情中人。」
「是吗……」我喃喃地道。居然在你这里才找回了我的血性,如果这世间失却了我的存在,不知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恍然之间被他的话打断了纷杂的思绪。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冷质,在我看来确是极尽所能的温柔。
「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我弯了弯嘴角,「没事,只是有点感触罢了。」
不觉之间,山下的形式转变得更加复杂,乍看之下武力相当,我却知道孟宥庭这一方仍有不安定因素。
朝廷派遣来的率兵之将还未曾露面。
况且依据之前探听到的描述,那个人八成就是……
正想着,山涧里蓦地蒸腾起了一股不知出处热力引起风向忽转,袅袅黄沙扬尽,一层一层地朝着一个地方逐渐堆砌。
这现象及其古怪,倒像是源自哪里的奇门异术。
我不由得大喝一声,「当心!」
顾月不明所以,抬起头来望向我,就在这空当里我的心已提至了喉咙!
刹那间,一个暗青色的人影扑了过来抱住顾月的身体,两人一齐滚出去了老远。
是濮阳少卿!与此同时,顾月方才站过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圆形土坑!
抬起视线再望向前方,那些黄沙已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待风沙落尽,那个人的容颜逐渐清晰起来。
有如标记一般的长相,是那英挺的五官,以及半张金色的面孔。
来人正是须无欢!
第一百三十七章:刹那
秦歆樾与他曾经交手过,此时见着他亦是神情一凛,道,「想不到那个皇帝竟会派了他来。」
「恩,这家伙确是有些本事。」嘴里随意应和着,只不过我心中所想的是,杜若是何时把须无欢的存在给正当化的。若赵蕈麟得知须无欢习了梅庐宝典上头的功夫,又怎会容得下他活着。
「那而今当如何应付?」
「这个嘛……」我将目光转向人群中混战着的孟宥庭,「一切都得看他的了,其他人恐怕均不是敌手。」
「……是吗。」
他的答话怎么听都带了些许不甘,我不由得噗嗤笑道,「瑭儿,你在不服?」
「我说,在你眼里我原来还不如一个残废?」
「哎,本座这不是舍不得你冒险么。」
「你……」他的话未完,却已是执拗地偏过脸去。
我微微一怔,继而望着他的后颈噗嗤笑了出来,那里晕染上了少许不自然的红色,衬得他白皙的肤色端的艳丽。于是心道这也算是个可爱的家伙,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如此容易被人看透。
方要跟着调侃几句,哪知身后恰好有侍从来报,「教主,属下探查到山下有更多的官兵朝着这里而来,看样子是朝廷的援军到了。」
「哦?」我皱了皱眉头,有些意外于赵蕈麟番次行动的决心,「大约来了多少人?」
「初步估量是三万。」
「三万?」秦歆樾不知何时偏过头来,讶异地重复。
我不经意地叹道,「这下,大大的不妙了……」
回眸瞥了一眼须无欢,只见孟宥庭正与他缠斗在了一起暂时难分胜负。再望向袁玢与顾月,已然接替了孟宥庭的位置重新加入了战局。
来回瞅了一转,果真没有寻到一个人空闲着。
最后,我无声地望向了秦歆樾。
他即了然地一叹,「罢了,我去。」遂抖了抖衣袍,转身离开了观景亭。
我没有转身目送他,直至视线一转在山下望到他逐渐远去的身影,我才抿起了唇角。
不知何时金瑶儿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询问道,「教主,这样真能支开他么。」
我心情不错地回答,「他那些部下大都严谨得很,若非见了他本人实难调度,本座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会求他去。」
「……求?」他不稳颤动的语调里闪过了一丝的错愕。
「不是求……那又会是什么。」连最后的坚持都不剩了,我还留下了什么。
我抬头望了望愈发阴沉的天,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瑶儿,去吧,一切按照计划来实行。」
「是!」金瑶儿最后恭敬地掬礼,然后离开。
再望向山下,恰好见到须无欢一掌拍在了孟宥庭断掉了的左肩,一刹那的功夫孟宥庭的半张身子都呈现出一片诡异的乌金色。看来一条断臂对他的危害颇大,直接影响到了半身的防御。
孟宥庭疾退几步,同时咯出一口血来。
而须无欢攻势不减,仍纵身逼近了上去,眼看着又要挥出结结实实的一掌!
说时迟那时快,我自袖中掏出一样物事同时掷出,顿时山涧里一片浓雾迷茫。这是阮缃融特制的烟幕弹,里面还含带着令人浑身酥软的成分,当初拿它是只是觉得十分适用于逃遁,哪知却在这里派上用场。况且那些人各个武艺不浅,只需花费半盏茶的功夫以内力将体内的药物逼出,便会相安无事。那时,一切都会重回到原点。
遂急喝道,「孟宥庭,快用梅神无泣!」
他在逐渐散去的迷蒙当中扬起头来,而须无欢还正不断用手挥散着眼前的薄幕。
「那是什么?!」听上去竟是完全的不知。
「听着,照本座说的去做。虚领顶劲,气沉丹田,刚柔并济,正反相成,气走会阴,阴交,气冲,横骨,大赫,气穴,四满,中注,肓俞,商曲石关,阴都,腹通谷,幽门回丹田,回旋于手太阴肺经,凝掌为拳,拳为指,一并发出.。」
他毫不犹豫地依言而行,登时单掌发出驱散了仅剩下不多的迷雾。须无欢也跟着被内力震了出去,最后跌在了几尺开外的位置。
果真是威力了得呐,梅弄……第三十九式。
我在心内感叹着,正在这时忽闻有人疾呼,「着火啦,山下着火啦!」
众人俱是一惊,而后齐齐往山下望去,只见云间果然是一片浓烟潦倒。
「这,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有人断了我等的后路,要将我等赶尽杀绝!」
「江重道!一定是江重道!」
有了卓人芳的前车之鉴,这一干江湖正道们都比以往更加敏感。此刻江重道的形貌就极其狼狈了,被人群肆意拉扯着,「不是老夫,不是老夫!老夫只是想寻一条生路,绝对不敢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江堂主,这么说昨天夜里下山去的那人确是你指派的咯?」
「不!不是,不是老夫!」他惊惶失措地摆着手矢口否认,只是在众人的逼问下申辩显得愈发无力。
事情就是在一刹那发生变化的,一柄沾血的长刃没出了江重道的胸口。
江重道最后别过了身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其身后,手里还握着剑把的江重庸。
他一张嘴,顿涌出一口殷红的血液来,「二……弟?!」
「大,大哥,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江重庸哆嗦着,同时大力地抽出了长剑!
血色喷洒如浪,溅得他满面都是。
江重道就这样倒了下去,眼睛始终未曾阖上。
在众人无言地注视中,江重庸苍白着脸色浩然地解释说,「大哥,不,江重道他竟然背信弃义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举,我身为炼血堂副堂主,自当清理门户以谢天下!」
事已至此莫不令人唏嘘,但这只是一段小插曲罢了,浓烟仍在蔓延,这显然已经高于了眼前的一切矛盾。人们开始争执是往山上撤离比较好,还是下山强行突围比较好。我忍不住心内冷笑着,那些家伙企图占我碎荷山为地,又怎敢不征询我的意见。
而须无欢却是弓着背,一手捂着伤处,面无表情地望着了一眼山下。
孟宥庭道,「林琤,你意下如何。」
啧,到头来还是只有他一人识得大体。我眯起眼睛哂笑道,「孟兄如不嫌弃,就与本座一道回山上避难,其他人就……」
「魔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等同生共死,岂能有所偏颇?」
「对呀对呀,魔头,你休想趁机挑拨离间!」
故作惊讶地回答,「啊呀,本座绝无此意,莫非……尔等的意思是都想要与本座同行?」
众人无人敢应,却各个都是一副心痒难耐的表情,着实滑稽不已。
我决计不再继续为难他们,于是道,「那好,玢儿与月儿留下断后,其他人都跟着来吧。」
「是!」袁玢顾月二人齐声应了下来。
这时须无欢却在人群之中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然后转身往山下驰去,也不管他带来的官兵无数。这么一来,官兵失了依托,愈发四处流窜。
我瞥了眼他的背影,转身离开了栏杆。
「快点跟上去,别让他跑了!」
「呔,他一个人能跑到哪去啊。」
「你不知道,这魔头的轻功了得……」
我本就与他们之间相隔了一段距离,听到这些话,不自主地冷哼一声,愈发加快了足下的脚步。
前方峰回路一转,忽而身形疾散即避进了一口岩洞之中,身后跟着的那些人立马稀稀拉拉地嘈杂成一片。
「魔头不见了!」
「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刚才明明还……」
「孟盟主,我们现在怎么办!」
「大家休要惊慌……」
孟宥庭的话未止,已有人率先叫嚷了起来,「快,快看!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巨石自我藏身的洞穴外滚落,山体坍塌的声响不绝于耳,人群之中惨呼连绵。
不知是谁在哀嚎着,「……魔头,你好狠!」
我顿时大笑,笑的狂风乱作飞沙走石。
待暴雨骤然降了下来,这一场浩劫才算得上真的消停。
站在刚被雨淋湿过的青石上,金瑶儿替我系好了披风,并道,「教主,那些人都已失去了战意,要不趁现在去杀了他们。」
我笑道,「不可,现在还为时尚早。若以后江湖上没有了这所谓的武林正道做支撑,单凭卓人芳之辈,何以牵制我教与朝廷之间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