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乱世』里依旧上演着人生的放纵，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跟着节奏疯狂地摇摆着，想要把所有烦恼甩到九霄云外。

无尘要了杯啤酒坐在吧台，淡漠的目光扫视着周围一切，仿佛自己只是这红尘之外的旁观者。坐了一会儿便有三女一男过来搭讪，都被无尘不冷不热的一句：“有约。”打发了。

酒保见无尘手中的啤酒快喝完了，于是又拿来一杯。无尘一愣，酒保却笑了笑：“我请你。”笑容带着几分腼腆。

无尘回了他一个笑容，果然让那青年面红耳赤。“多谢。”却没动那杯啤酒。

“第一次来『乱世』？”酒保主动道。

无尘点点头，略显惊讶道：“能看出来？这里的客人你都能记得？”

酒保羞涩地笑道：“当然，何况是你这么特别的客人，如果来过一次我绝对不会忘记。”

无尘只是笑，过了一会儿拿出一张受害者的照片对年轻的酒保道：“这个人是你们这里的常客么？”

酒保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不是这里的客人，不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抬眼，对上无尘碧色的眼眸不由得一怔。那双眼，仿佛有种勾魂的魔力，太清透，甚至能映照出自己的灵魂，让一切记忆在无尘的盯视下无所遁形。

无尘见他的表情并无隐藏什么，便将照片收回，酒保好奇地问道：“这个人是……你朋友？”

“不，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酒保更觉得好奇，正要追问，无尘却已看到自己要等的人，向着门口招了招手。

“我约的人来了。”无尘嘴角微微上扬，虽然并不是一个很热情的笑容酒保却觉得这个笑容才是他的真心，让周围的一切刹那失了光华。不由对来人产生了几分好奇，于是转头看去，那是一个同样俊美潇洒的男子，长长的黑发随意地束在身后，自有一翻风流气质，眉宇间带着几分妖异与红发的无尘站在一起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契合感。

“莲。”无尘将啤酒递给他，“很忙？”

红莲睨了他一眼，“少装傻，你自己休年假休得很爽吧。”四处打量了一下，觉得音乐声有些刺耳，不由得皱了眉头：“怎么约在这种地方，我不记得你喜欢热闹。”

“NO，NO～”无尘凑到他耳边趁机咬了他的耳垂，“我喜欢凑热闹，呵呵……”

红莲索性揽住他的肩，在吵闹喧嚣的空间里划出一小方只属于彼此的世界。一抬眼，见酒保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不由得笑了。“尘，你又招惹人了？”

无尘并没有反驳，依旧在他耳边厮磨：“我醉了……”

红莲莞尔，知道他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便拉起他转身离去，无尘临走前给那仍旧处于震惊状态的酒保抛了一个秒杀的媚眼。

“喂。”红莲捏着他的下颌霸道地吻了下，“回家。”

在人前，他们从不掩饰两人之间的关系，爱人就是爱人，没必要因为是同性相恋便遮遮掩掩。旁人关注的目光有惊讶有不屑更有厌恶，可是那些都无所谓，没有人懂得他们的过去，所以也没有人有资格对他们的行为指手画脚。

出了乱世，四处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夏日的晚风带来了些许闷热，两人肩并肩漫步在灯火斑斓的马路上，引来无数关注的目光。

“如何？”红莲道。

“那个酒保被人下过暗示，手法很高明，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人了。”

红莲了然地点点头，“既然做过就表示一定有蛛丝马迹，妖气应该有丁点儿的残馀。”

无尘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眼中闪过算计的光华，“这种事情或许警方永远也查不到，但是对我无尘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语毕拉住红莲的手转入一条漆黑无人的小巷。

两人心有灵犀，甫一进入黑暗便使用瞬间挪移的身法，由无尘带领着追寻那微薄的妖气而去，只是一瞬过后，小巷宁静如初，两道卓绝的身影早已踪迹不见。

旧城区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面容妖娆一双凤眼有情似无情，朱唇泛着珠光仿佛随时都在诱惑路人。对面小卖店里的少年怔怔地盯着那女子，不自觉地脸颊染上绯红。

这样漂亮的女子，在这附近是不常见的，少年不免多看了几眼。

女子似乎在等人，等得久了便有些不耐烦，掏出烟想要随手点上，却发现打火机坏了。凤目一闪，对上小卖店中少年懵懂的目光，笑了笑，莲步妖娆地走了过去。“有火么？”

声音性感却出奇的好听，少年红着脸点点头，拿出一个简陋的打火机递过去：“两块。”

女子接过却没有马上放手，涂了指甲油的手指暧昧地摩挲着少年的手心，少年轰地一下脸烧成了晚霞。

“好纯情。”女子扑哧一笑，索性抓住少年的手隔着柜台探身过去，“有没有兴趣陪我？”

女子黑色的眼眸中仿佛燃烧了一团火，少年被那团烈焰蛊惑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被女子带到了不知名的地方，裤子被褪到膝盖，女子正将手探入他的内裤挑逗。

“啊——”少年大惊，“我，我，你，你——”已经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女子咯咯一笑，“怕什么，绝对让你欲仙欲死。”脸上露出的已不再是之前的美艳，而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嗜血。

“我，我不做了！”少年已经快要哭出来，原来美丽的女人这么可怕。

“你说不做就不做么？”女子手上一用力，疼得少年大叫起来。

“啧啧，莲，你见过这种霸王硬上弓的么？”清澈调笑的声音忽地在幽闭的空间里响起，惊得女子脸色一变。

“谁？！”转头看去，黑暗的角落站着两名高挑的男子，神色玩味，却同样一身妖异之气逼人。女子冷静下来，能找到这里而且不被他发现就说明这两人绝非易与之辈。

“小姐，强迫一个男人未免太有失身份，而且还是这种雏鸟。”莲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子，目光平淡地在两人裸露的身体扫视了几遍，直看得两人冷风入怀。

女子冷笑一声，手在空中一拂，少年登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随手抓起一旁的床单随意地一裹，冰冷的目光在红尘二人身上掠过，“看二位的样子，也是同类吧。井水不犯河水，何必打扰我进食？”

话已挑明，无尘也不打算和她废话，直接道：“很遗憾，我们对你的进食没兴趣，但是你伤害人命的行为已经犯了天罪，天理不容。”

“天理？”女子张狂地大笑，“天理何在？谁能代表天？你？还是你？”伸出一指遥指两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红莲身上，眼中光华乍现，似乎有烈焰在燃烧。“你不是妖，人类？你踏入了不该踏入的禁地！”

无尘抬手遮住红莲的双眼，低声道：“不要看她的眼睛！”举步挡在了两人中间。

女子燃烧着火焰的黑眸里似开了千朵万朵桃花，片片纷飞又瞬间化成火蝶，一片斑斓梦幻。无尘面色不动地与她对视，碧绿色的眼眸将那些火光吸收，碧瞳波光潋滟，忽而温柔忽而冷漠，让人宛如沉醉梦中。随着无尘一声轻笑，焰火伴随着妖气尽数爆发出来，女子一声惨叫双眼喷出殷红的血柱，因为承受不住无尘的妖气而踉跄倒地。

“不过是这种程度，也敢向我挑衅。”无尘慢慢地向她靠近，唇边笑意一分冰冷三分戏谑。“这双眼睛到底迷惑了多少人，就这么废了怕也不能赎清你的罪。”

“哈，哈哈哈哈……”女子的双眼血流不止，虽是笑着却因为痛楚让她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想不到我今天栽在同类手里，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为人类卖命的叛徒！”抬手，将一旁昏迷的少年纤细的脖子抓在手中。

无尘扬了扬眉，笑容依旧，“打不过便用这种方法么？”

“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他？”女子也不甘示弱。

“无所谓。”无尘耸肩，“反正死在你手里的人也很多，不多这一个也不少这一个，尽管动手，你的下场绝对比他还惨。”云淡风轻的语气，脚下依旧不停地向她接近。

女子长长的指甲陷入少年的颈项，鲜血登时沿着白皙的皮肤滑落下来，耳听见无尘接近的脚步未曾停止不由得大笑：“好，很好，但是我不信你不在乎这个人的生死，你的脚步变慢了呢。”语毕使劲将少年扔了出去，紧接着随手扬起一把粉末扑向无尘两人。

无尘接过少年身体的同时毒粉也已弥漫了四周，恰在此时红莲抢到近前手一拂，妖气回旋将毒粉散去，那女子却也趁机化成一道绿光逃脱了。毒粉带着腐蚀性，所到之处均发生哧哧的声音，不过片刻便将三人周围的一切腐蚀殆尽。

红莲上前查看，见无尘并没受伤却面色难看，不由得抚了他的脸颊：“让她逃了。”本以为以无尘的身手绝对没有问题，所以他并没打算援手，可是这结果实在让他措手不及。

无尘沉默了片刻，捂着鼻子咕哝道：“生蒜的气味。”

红莲一愣，随即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啊……”无尘最讨厌生蒜的气味，想不到这女子所用的毒粉亦是这种味道，难怪他脸色臭臭的。笑够了便揉揉他的发安慰道：“这倒是巧了，不过她受伤颇重暂时应该不会再为害了。”

无尘又挥了挥手将周围的蒜味吹走，哼了声：“这次算她走运，下次绝对要把她打回原形。”

红莲宠溺地笑了笑，“也不算毫无进展，至少我看清她的真身了。”

“嗯？”无尘一愣。

“是蛇，青蛇。”

无尘眉宇微动，心念一闪，更加确认了之前的怀疑。敛了玩笑之色，抬眼对红莲道：“能知道我讨厌什么气味，未免太巧合了。这女人，怕是有备而来。”正要解释便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两人这才想起查看少年脖子上的伤口。

少年脸色惨白，痛得身体不自禁地抽搐痉挛，无尘将他翻了个身，才注意到他的后背被毒粉腐蚀得血迹斑斑已惨不忍睹。

无尘拈指诀一边为他治疗一边叹气：“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了。”

红莲想要为少年把脉，可是手指刚刚碰到他的手腕便被一阵激烈光华刺痛了手指。只见少年左手的手腕上浮现出一跳黑色的锁链印记，黑色无形的电流如蛇般缠绕在少年的腕上，被红莲这一碰触产生了些许排斥，印记上的妖气也随之活跃了起来。“猎食者的咒印？”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知这少年前途堪忧了。猎食者会在自己的猎物身上留下印记，一方面是用近似契约的方式让自己的进食达到最佳效果，另一方面也为防止猎物逃跑，一旦被下此咒语除非是死在猎食者之手，否则他将一生成为猎食者捕猎的目标。如果此生没有成为猎食者的食物，只要猎食者还活着，来世也逃脱不了这种命运。

为少年治疗了外伤，无尘盯着他昏迷的容颜眉头微蹙，喃喃道：“这下不好办了，总不能二十四小时保护着他吧。”

红莲揉了揉额头，做出一个决定：“在蛇妖之事解决之前让他暂在我们到家里，至于他们之间的契约是否会持续到来世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也只能如此了。”无尘抱起少年与红莲一起化作一阵清风，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四

少年懵懂地睁开双眼，入眼的是对面墙壁上枫叶纷飞的壁纸，红色又不算刺目妖艳却留有一分优雅。整个房间以枫叶为主题，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息，一切都不熟悉，让他有些忐忑和茫然。努力地眨了眨眼，过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到底经历过什么，不由得“啊”地坐了起来，却因为动作太猛而一阵头晕目眩。

“醒了？”推开的门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眉目略微狭长看起来带着几分妖异，目光却很真诚柔和，让人觉得亲切。

少年僵硬着身子向床里挪了挪，漆黑的眼睛露出小鹿般不安的神情，怯怯地问：“请，请问，这是哪里？”

红莲走过来温和地笑了笑，道：“这是我家。”

少年更是不解，“我，我记得……我怎么在这里？”昏迷之前依稀记得差点被一个女人强暴。可是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自己也想不完整。一开始就觉得那女人长得好看所以多看了几眼，后来怎么就被拐到床上去了呢？长这么大虽然交过女朋友，可是他自幼胆小性子懦弱甚至比那些女孩子还腼腆，连亲吻都没几次何曾有过那么火爆的经历，又是被女人强迫着，吓都吓傻了，因此当时的情况也就记得零零散散根本串联不上。

红莲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很耐心地解释着之前与无尘商量好的说辞。“我想你自己也记得大概，抓你的那女人是杀人惯犯，有案底在逃又懂得催眠术，你受她催眠，身上受了些伤所以我们把你带到这里了。”

一想起那些经历，少年就忍不住害怕，身子颤了颤，弱弱地问：“是你们救了我？”晕倒之前记得有两个男人，如此说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其中之一。

“嗯。”

“谢谢……”少年垂下头，自己那尴尬的样子被陌生人看见，羞得他脖子都红了。“那，我可以回家了吗？”

红莲看着少年局促不安地抬起双眸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少年有着姣好的面容，白皙的皮肤小巧的鼻子精致的朱唇，看上去很可爱，就是那双眼太青涩了，怯怯的、仿佛受惊的小动物始终带着如履薄冰的惶恐，黑漆漆的眸子眨呀眨我见犹怜。这少年，太弱，不是身体弱而是气势弱，不知道究竟何种环境下造就了这种有些懦弱的性子，身为男人红莲觉得可悲。

没有等到红莲的回答，少年更加不安。“我，我想回家。”

红莲叹了口气，尽量语气委婉道：“等一下张警官可能要询问你一些细节。”

少年不解，恰在此时半掩的门被推开红影一闪，少年转头看过去，登时被那一抹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红艳吸引住了。

那人一头红发妖娆似火，是一种比屋内的枫叶更加张狂的火焰，肆无忌惮妖魅入骨，配上男人清澈的碧眸更彰显出几分风流高傲。这个男人的存在太过耀眼，记忆中昨夜那仓皇一瞥足以让少年记忆犹新，他救了他，亦被这个人勾去了魂魄。察觉到自己过于失礼的目光，少年赧然低头不敢再看。

无尘对这种目光早已习以为常，随意地倚着门框嘴角噙着笑意三分轻狂三分妖异，“打扰一下，张警官来了，希望小弟弟合作一下做笔录。”说着将张岱领进屋中。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公事性的问话，少年名叫柳清平，十六岁，生于单亲家庭，三岁时母亲改嫁不知所踪，从此与外婆相依为命，半年前外婆去世，只留下一间勉强可以称为小卖店的破旧平房。

也就是说，完全是『孤家寡人』啊……

柳清平的回答与之前张岱调查的结果完全吻合，无尘与红莲两人对视了一眼觉得没什么可疑的地方，见他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得像个受伤的小兔子，心中的不免生出怜悯惋惜之情。

将事件覆述一遍之后，柳清平忍不住再次开口：“那个，张警官，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