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 下——卿寒
卿寒  发于:2013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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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说起来可大可小,小的可以让人一笑置之,大到牵扯上自己这个唯一皇子生母,自己的娘家目无王法强抢民女,夸张了说是外戚跋扈。

外戚……向来为圣上所忌惮。

这慕容辉寻常不和人较真,却不料以较起真来竟然如此难缠!难不成让自己用贤妃的身份去压?

别开玩笑了,自己不要命小皇子还要做人!

焦虑的在殿中来回走了不知多少趟,蔡贤妃慢慢停下了步子,近身女官聂采芹小心翼翼地上前,关切道:“娘娘?”

蔡贤妃看向地上几乎晕过去的人,咬了咬牙:“为今之计只有一个。”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外面已是冰天雪地寒气森人,寝阁内却温暖如阳春三月,只是蔡贤妃的心从踏进殿阁的那一刻也是透着寒气的。

燕帝目不转睛地批改着眼前的奏折,即使宣了蔡贤妃觐见却也没怎么搭理她,只是问她有什么事,言语间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蔡贤妃走到燕帝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声道:“圣上,丞相欺人太甚,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提笔蘸墨的手顿了一下,燕帝的眼神从折子上移过来,不明所以地问:“你说什么?”

蔡贤妃跪坐在地上,拿着帕子抹着通红的眼,柔柔弱弱地说:“昨日臣妾的母亲派人进宫向臣妾求援,说是臣妾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在追一个逃出府的姬妾的时候惊着了丞相的马,丞相便派人把臣妾弟弟告到了京兆尹,说要重重惩处臣妾弟弟!”

燕帝嗤笑了一声,嫌恶的道:“既然惊着了丞相的马,也是该重重惩处一番。”

蔡贤妃没料到他竟然不闻那案情,只注意在慕容辉身上,心中一颗心又下跌了几分,脸上勉强撑着表情,继续说:“圣上,惊着了相爷的马是臣妾弟弟的疏忽,但、但相爷后来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说重点。”燕帝不耐烦地道。

蔡贤妃咬着牙道:“丞相向京兆尹告状,污蔑臣妾弟弟强抢民女,而且还要重重惩处,一整京中纨袴膏粱子弟的风气,其实……”

她顿了顿,偷偷瞟了无动于衷的燕帝的脸,小声道:“其实是因为丞相看上哪个女子。”

燕帝果然皱着眉看过来,沉声问:“你说什么?!”

“圣上,丞相其实是看上了臣妾弟弟的那名侍妾,这几日闹上官府也不过是想让臣妾弟弟见那女子的卖身契给逼交出来,他好光明正大的将那女子纳入府中。”

燕帝冷冷道:“蔡氏,说话可是要有凭据的,你若是信口开河污蔑丞相,朕来日查明抄了你们家你信不信!”

蔡贤妃扑倒在地上,声声泣道:“臣妾是不得已啊,若不是为了亲弟弟的性命臣妾哪有胆子在这里揭发丞相,可这一回实在是牵扯了臣妾家人的性命啊!臣妾知道圣上和丞相情深义重,若是空穴来风之事,不到万不得已,就是借臣妾八千胆子也不敢在圣上面前造丞相的谣啊!”

她轻轻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双手攀住燕帝的衣角,抽噎着说:“圣上若是不信臣妾的话,一定要说臣妾是瞎说的,那臣妾、臣妾就……不再伺候圣上,也舍弃了皇儿,来世、来世再……”

燕帝站起身来,蔡贤妃一下没拉住跌到地上,只听天子冷声吩咐:“来人,传丞相入宫觐见,朕今天一定要见到他,就算他不想来也要给朕绑来!”

说完,燕帝觑了跪在地上的蔡贤妃一眼,道:“送你们娘娘回宫。”

柳循来拜访慕容辉的时候看到安国公府门外禁军站了街道两列,不由有些不敢往前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慕容辉缓步走出来,燕帝身边的大总管跟在他身边说着什么,便猜到是皇帝又召见慕容辉了。

可怎么弄了这么大个排场?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相爷!”柳循还是站了出来,叫了慕容辉一声。

慕容辉见到是他,便微微笑了笑,今日慕容辉穿了一身银白忍冬如意纹的长衫,外面也没有罩一件大氅挡风,头上很少见的戴了奢华的玉冠,有散落下来的发丝披在肩上,在这大雪纷飞的节气里,但见其墨发雪肤如融入这雪景之中,唇角扬起的和煦如春的笑和他眉目的艳丽一起绽放着,更让人震撼他动人心魄的俊美和身上飘飘然的仙气。

柳循走上前来,看了蒋总管一眼,说道:“原本想来拜访一下你的,偏巧了圣上召见,实在是不巧,不过既然来了,就上来和你打一下招呼吧。”

慕容辉见他这么说,隐隐感觉到什么,“你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那倒是没有。”

慕容辉想了想,道:“这样吧,外面也怪冷的,劳烦你来一次又见不到我也不好,你不如先进去做吧,我夫人喜欢笔墨字画等物,想必你和她能切磋一番,我进宫一趟,不须多长时间,一会儿就回。”

柳循还没应声,蒋庆却道:“丞相此言差矣,圣上召见,不知何时能归,丞相如何能这般应允柳大人呢。”

慕容辉没理会他的警告,而是对柳循道:“你先进去吧。”

说完便上了车驾。

柳循看着禁军簇拥着那马车浩浩荡荡向宫城而去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一沉,竟然有一种慕容辉这一次进宫便再也回不来的感觉。

第五十二章:云胡不喜(2)

雪停了,天气却越发的冷了,宫人们在慕容辉走殿阁之后便严严实实地关上门,偌大的寝阁之中,却只听得到他自己踩过厚实地毯的脚步声。

燕帝看到慕容辉进来便站起身,眼前缓步的青年,出乎意料的舍弃了往日的素简,从衣着到佩饰都尽显奢华,让他不由愣了一下。

“你来了。”

对于他温柔的语气,对方平平静静地行礼,随后等在那里,等他接下来的话。

很多时候,燕帝看到这个样子的慕容辉,都会忍不住气闷,自己明明没有惹他,明明先做错的是他,可为什么到了论罪的时候,自己还处于下风?

忍住心中一翻腾起来就想要暴虐的思绪,燕帝再看向慕容辉,只觉得那人如同芝兰玉树一般,十二分的好看,看到心底便是万分的喜欢。

他现在最想的,便是留他在身边。

慕容辉等了许久都不见燕帝说话,也装作没看到对方眼中的深沉目光,启唇道:“不知圣上召微臣前来,所谓何事?”

燕帝定了定神,说道:“你昨日是不是看到一户人追捕逃跑的姬妾?”

慕容辉心知必定是蔡贤妃与燕帝说了什么,也不隐瞒,道:“微臣已将此事报给了京兆尹蒋大人,蒋大人已查明,那名女子并非那户人家的姬妾,而是城中商户之女,二八年华,尚未婚嫁,是良家女子,那日之事,不是追捕出逃姬妾,而是强抢民女。”

燕帝双手握在一起,交叉的拇指抵在唇上,从手指交缠的上方看去,隐藏起来的唇不动声色拉开一个弧度,仿佛带着笑意:“朕不过问你一句,你倒是说得清楚。”

慕容辉道:“圣上垂问,微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这是你说的。”燕帝放下手,按着桌案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了一个卷起来的画卷,走到慕容辉身边。

那画卷并没有系上红绳,想必是刚刚看过没来的收起来。

“朕有样东西想给你看,噢,不对,是一个人。”

慕容辉吃不准他的意思,或许是因为向自己走来的人那双眼睛太过于耀眼了,竟让他生出不敢直视的感觉,微微垂目。

燕帝负左手站在他面前,右手捏住那画卷卷轴,一松,一幅美人图展现在他们之间。

画卷上画着一个妙龄女子,体态娴静神情温婉,杏眼含星微微笑,身上衣着不过是简单的高腰襦裙短袖儒衫,并没有披披帛,头上也不过是梳了个簪花髻,很是清雅素净。

慕容辉细细地将画中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从脚到头看了一遍,正准备从左到右看一遍时,早等得不耐烦了的燕帝说道:“看清楚了么?”

“嗯。”点了点头。

“好看吗?”

勉强?好脾气的丞相又点了点头。

燕帝见他点头,气得把手中的画轴扔到地上,逼近上前,语气凶残地问:“是个宜家宜室的女子么?”

难道是哪个进京述职的大臣进献进宫的美人?还是掖庭宫尚宫局里翻出来的仕女图?慕容辉见燕帝这样生气,猜测着,便是一时沉默了下来。

岂料燕帝就是等他说个“不”字,偏偏用这么凶的语气来说,慕容辉在他高压目光之下,微笑道:“此女神色温婉举止有度,想来应当是个宜家宜室的女子吧。”

燕帝见他这样说,愣了一下,而后眸中神色更加深沉,看了他半响,忽然说了一句:“看来贤妃说得不错。”

慕容辉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不知贤妃娘娘说了什么和臣有关的话?”

“慕容辉!”

这个称呼一出,连慕容辉都愣住了,燕帝似乎从来没有直呼过他的姓名,乍一下这样,不由让他感觉到危险。

燕帝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攥了一下,松开后,道:“朕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慕容辉看着他。

听到他说:“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朕?”

心中所想被一下子集中,慕容辉眼中沉静的光芒不由抖动着偏偏碎落,他别过头去,企图将隐约的慌乱神色遮掩,却给了眼前人更确切的暗示。

“你竟然,想离开朕?朕那么、那么……”

“圣上,微臣……”

“闭嘴!”连燕帝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巴掌是怎么扇出去的,只是听到响亮的声音之后愣在了原地,看着慕容辉的身形趔趄了一下,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上浮现出红艳的痕迹来。

慕容辉难以置信地抬起手,缓缓摸上自己肿胀起来的左脸颊,抬了眼去看眼前的帝王,他有很长时间觉得眩晕,眼前人的样貌神情模糊在眼瞳里,看不清楚。

然后他跪了下来,,双手按在身侧,缓缓把头扣在地上,此刻房中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他却觉得疼,寝阁里很热,他却觉得冷。

慕容辉道:“圣上,若是微臣哪里惹圣上不高兴或是微臣冲撞了圣上,那圣上大可以责罚微臣,打臣廷杖也罢,削官削职也罢,但请不要用这种方法……微臣不是女子。”

歉疚的话都翻腾在喉间,燕帝却是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听他这般说了,见他在自己面前磕了三个头,告罪离去,直到那扇寝阁门打开关上,掩去了他的身影,燕帝才缓过神来,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

帝王养尊处优的手,修长洁白比婴儿的皮肤还要细腻,打了人一下,不仅那人脸红肿了起来,就连他的手掌都是红通通一片。

燕帝才觉察出疼来,从指尖开始,蔓延了全身,他走回椅座,扶着把手坐下,却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走出了帝王燕寝,慕容辉尚还觉得胸臆中的憋闷之气没有散开,反而眼前的那股晕眩更强了。走下台阶的脚步摇摇晃晃的,一直守在门外的蒋芸见他这样忙上前来想扶住他,却不防听到一道轻柔的声音迎面传来。

“哟,这不是丞相大人么?”一个打扮得极其华艳的女子提着抱着暖炉缓缓走上来,涂着嫣红丹寇的手伸出来在慕容辉眼前晃了一下,嘴角扬起一抹笑:“方才本宫要来觐见圣上,却听宫人们说丞相和圣上在议事呢,现在,可议完了?”

这不是废话嘛!蒋芸看着蔡贤妃那副两面三刀的样子就嫌恶,在宫里端着一副圣上最宠爱妃嫔的样子,其实进紫宸殿伺候的宫女黄门都知道,自从她确诊怀孕之后就根本没有受过圣上宠幸了。

慕容辉抿了下唇,只是缓缓道:“微臣见过贤妃娘娘。”却并没行礼,只是低垂着头一门心思望下走。

蒋芸忙让人把送慕容辉出宫的步辇抬过来,他也不掩饰什么,在蔡贤妃面前反而更加张扬,反正是圣上给了慕容辉的特权,全天下没有哪个人可以挑出刺儿来。

蔡贤妃盯着慕容辉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丞相大人,你的脸怎么了?”

她往上走慕容辉往下走,中间隔着云龙浮雕的御路,正好看到慕容辉的左脸,乍一惊叫出来,台阶两旁值守的侍卫们都忍不住往慕容辉脸上看。

慕容辉露在袖子外的手微微扣了一下袖口。

正在此时,蒋庆健步如飞地跑了下来,满脸堆笑的对蔡贤妃道:“贤妃娘娘,圣上召见您呢,您快着点。”

蔡贤妃受宠若惊的一愣,只得对慕容辉道了句:“要是脸肿了,就那冰块敷一敷吧。”拧过身端庄地向上走去。

“相爷……”蒋芸觉察到手臂上倚重过来的力量,有些担忧地道。

慕容辉对他微微笑了一下,顿时让蒋芸都看愣了过去,他声音放得低沉,有些微的喑哑,他说:“劳烦你帮我取些冰块来。”

在步辇上坐好,靠着车壁等着,车壁上严严实实贴着丝滑的绸缎,上面的菱纹微微凸起,慕容辉抠着一点点,张着嘴才开始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从不曾意料,从不曾想象,竟然有一天,他会打自己。

脸颊红肿着,刚刚经受过风霜便又觉得更加辣和痒,偏偏那疼痛是从血脉中延伸展开的,交织在一起的滋味,令他早已无从忍受。

那个人……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掌中之物了么,招之则来呼之则去也就罢了,竟然以哪种不知道从何处来的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还把自己当女人一般打脸。

越是这样纠结着怨念着,他便越是不能够平息下气息来。

不久蒋芸将冰取来了——现在是冬天,冰倒是好取。

蒋芸细心地用一块不知是从哪个宫女手上讹来的手帕,还带着香粉的气息,包裹着裁剪好的冰块绑好成一个手帕包递给他,慕容辉道了谢敷在左脸颊上,步辇这才起驾。

慕容辉回到家时已经过了酉时,厨房正在准备晚饭,严淑君和柳循又共同喜好聊得挺投机的,只是时辰越晚越是担忧,到了酉时严淑君留柳循吃饭,柳循家中也没有别人,回去不过是自己吃自己的,便应了下来。

等车驾在安国公府门前停下,门房迎了慕容辉下车,一面早派人去通知内院了。

敷了一路冰,总算是将脸上的红肿退去了不少,他眼前也没镜子不知道脸上如何情状了,到了如意院,没进远门便见丫鬟们簇拥着严淑君走过来。

“相爷怎么这样晚才回来,”她去携慕容辉的手,却是一惊:“呀,相爷的手怎么这样冰?”忙让人拿了暖手的手炉上来,又探了慕容辉的额头,没觉着热才放下心来。

慕容辉见她没说脸上才松了口气,听她问圣上召见都说了什么,只是淡淡笑了,道:“没什么,就是昨日我同你说的那个强抢民女的事情,我铁了心和蔡家人卯上了,蔡贤妃便在圣上面前给我泼脏水,圣上叫我进宫对峙罢了。”

严淑君一听到蔡贤妃的名儿便皱起眉,“那女人心思缜密地很,城府又深,人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她可是女人中的小人。早知道她这么麻烦不如不去招惹她了。好了,回了家就不想其他,去了那么久也该饿了,柳大人可早等着了,咱们快进去。”

慕容辉含笑应了,随她进屋。

第五十三章:云胡不喜(3)

慕容辉对着窗外的雪色恍惚起来,在这般严寒冬季,不知为何他竟然想起了很多年的那个夏天。

宸妃慕容昭雪病逝的那一年,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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