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 下——卿寒
卿寒  发于:2013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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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淑君叹了口气道:“服不服就这样了,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寡妇了,他就算再怀疑,又能怎么样。”

她将手轻轻放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淡淡道:“大不了,我去殉葬,还怕他不信么!”

柳循给她的话吓了一跳,忙道:“嫂子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没什么吉利不吉利,这是我心中所愿而已。”

她的话音才落,从后面快步走上来一个手持拂尘的黄门,站在她身后三尺的地方出声唤道:“夫人。”

“蒋芸?”严淑君转过身,有些诧异地道。

蒋芸这才上前,“夫人,圣上口谕,让你祭灵之后立刻回国公府,圣上在那里等你。”

严淑君冷笑了一声:“不知贱妾何德何能能让圣上等候。”

柳循也道:“公公可知圣上传唤夫人所为何事么?”

蒋芸眉目中带了点愁绪:“我也只是听命传话而已。”他偷偷瞄了一眼严淑君手抚在上面的肚子,低声道:“夫人有孕在身,圣上应当不会多为难的。”

严淑君的手一紧,随即叫了婷婷过来,让她同称心说一声,自己便随着蒋芸回府了。

如意院正屋花厅之中,燕帝坐在首座上,轻轻品着下人递上来的恩施玉露茶,这种茶采用陆羽《茶经》中记载的古法泡制,同寻常的茶相比,味道差别很大。可是下人说了,慕容辉最喜欢这种茶。

外面又飘起了雪花,虽然严淑君是一路坐着轿子回来的,但免不了还是在大氅发丝上落了点白色。

面对一国之君,出宫之前曾被他吓得神智不清,可大半年过去了,她却如同脱胎换骨过之后,举止应对都十分从容。

或许这就是常人说的,一个女人有了孩子成为母亲之后便会变得坚强。

燕帝注视着面前的女子,想的便是要怎么样撕碎她的坚强。

严淑君似乎在他的注目下有些微的不耐,竟率先出声道:“不知圣上传唤臣妇,所为何事?”

燕帝放下手中茶盏,问道:“朕想知道,子熙去哪里了?”

严淑君道:“夫君已随黄土下黄泉,今日起灵入葬,圣上亲眼目睹的。”

燕帝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信么?”

严淑君心中一声冷笑,道:“不管圣上信不信,总之臣妇是信了。”她将双手覆在腹部上,柔声道:“臣妇和臣妇腹中的孩子,都会为夫君披麻戴孝守灵,我们信了即可,至于圣上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燕帝闻言一愣,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同时,这话也挑中了他心中最深的一颗刺——他好慕容辉,是什么关系?

严淑君见他久久不语,双眸中尽显失魂落魄,心中说不出的畅快,这些日子,她岂会不知慕容辉的失意从何而来,而她也一直都清楚,慕容辉至今不曾碰过自己的缘由,在慕容辉的心中,怕是早就将自己当过眼前这个一国之君的女人,温柔关怀,全都发乎礼止于情!

她真的好生恨!

垂下眼,严淑君将心中喷薄而出的怨恨咽下,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福身道:“圣上若是没有什么事,就请回宫吧,圣上日理万机,不应再浪费时间在次逗留。臣妇也要去为夫君守灵了。”说完,不等燕帝作何反应,她转身就走。

燕帝哗然站起身,指着严淑君,厉声道:“严氏!你站住!”

双手交叠着,严淑君并未转身,冷清着声音道:“圣上可还有什么事么?”

燕帝在她身后冷冷一笑:“你心中可是深爱着子熙?”

严淑君这才转身,因转得有些极,头上簪着的蝶恋花翠翘微微震动了一下银丝翅膀,她道:“臣妇对夫君的爱慕,比之东海之水,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帝放下的手紧紧攥成拳,他咧开嘴角,神色却是奇异的温柔:“好、好。”他轻柔地道,“你既然爱他,那就证明给朕看,让朕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你说得那么爱他!”

“不知圣上要臣妇怎么证明?”

燕帝走到门口,侧身指着院子里落满了雪花的道路:“从阶下开始,三步一扣,一直到安国公府的门口,为子熙送灵。”

严淑君也有一瞬间的愣怔,而守在门外的蒋芸忍不住道:“圣上,夫人还怀有身孕呢。”

燕帝还是笑着,笑容如滴血的刀锋一般残忍漂亮而且锋利,声音如春花绽放温柔缱绻:“就是因为她怀着子熙的孩子,才足见她的诚心。”

看向严淑君,燕帝问:“怎么,敢说,不敢做了?”

严淑君轻轻咬了一下下唇,也柔柔笑了起来,她的容貌娟丽,虽然不算得上是倾国倾城,但一笑也有几分绚丽的味道。

她道:“既然敢说,就一定敢做,臣妇幼承庭训,家训言道,严家无论男女,所作所为一定要光明磊落敢作敢当,就算为之发出一些不可避免的代价,受尽世人唾弃或是丢掉性命,也一定要做!”

宋州严氏,百年书香门第,曾助太祖起兵,曾一朝十几位翰林,五出其门,可祖训在前,每一位入仕的男子,不可攀高位不可求富贵,忠君爱国为江山社稷死而后已。

所以宋州刺史严擎将少年的严华送进京城,让严华勾引唐家意欲送进宫为燕帝妃子的唐家大小姐,失德失身,为的只是当一枚棋子,日后帮助燕帝扳倒唐家的棋子。

严擎在梁王叛军大军压境之时封存府库开门揖盗,背负天下骂名,甚至家人也不能完全理解他,为的也只是等燕军反击之时与之里应外合。

或许严华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便是将严淑君送进宫去,后来又受了谢长英的蛊惑给严淑君沉水香让她引诱燕帝。

严氏家训,不得攀高位求富贵,实乃安身立命保家长存的真理。

严淑君在雪地里跪了下去,这一刻,身上越来越苦痛,可她的心中却是十分甜蜜。她想自己徒有一个国公夫人的名,未曾为他做过任何一件事,连孩子都不能给他生,眼前这一件,或许是她唯一能做,也是最后能做的一件了。

三步一叩首,她的仿佛和雪色融在一起的身影以极慢的速度在雪地中前行,如意院三进三出,占地极广,她抱着必死的心,一步一步往前走,未曾又一丝的踌蹉。

雪没有停很快的,地上她走过的痕迹又被白雪覆盖了一层,完全失去了她留下的踪迹。蒋庆紧跟着燕帝,虽然他已在宫中摸爬滚打了多年,见过了宫中各种残酷的酷刑,可对于眼前的情境,仍然不忍拭目。

雪地里的严淑君趔趄了一下,很快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跌做在地,她撑起身体,磕了一个头,却久久都起不了。

“圣上……夫人还有着身孕啊。”蒋庆觑着燕帝晦暗的神色,低声劝道:“相爷已经过世了,夫人腹中是相爷唯一的子嗣了,夫人的身孕才六个多月,要是真的折腾没了,相爷可就无后了!”

燕帝咬着牙道:“没了就没了,这种婊子贱女人根本就不配生子熙的孩子!”

匍匐了很久的严淑君,终于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她缓缓地向前走,从她身上在雪地里逶迤出了一条和雪色有剧烈反差的痕迹。

鲜红的,刺目的,痕迹。

“圣上!”蒋庆跪在燕帝身边,“夫人见红了,请圣上还是立即传太医吧,免得圣上日后后悔啊!圣上!”

燕帝凶狠地瞪着他:“朕会后悔什么——”

倏忽有破空的声音传来,燕帝敏锐地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白衣身影在空中翻飞着落下,一把抱住雪地里的严淑君。

严淑君在他怀中虚弱的微笑着,抬起手来,冰冷僵硬的手触到他温热的肤,轻声唤着:“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燕歌行讲战争和思念之情,第二卷董妖娆,取诗句中“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 秋时自零落,春日复芬芳。何如盛年去,欢爱永相忘!”之意,讲的是子熙在燕帝身边的忐忑和不安,最终的结局就是盛年而去让欢爱难忘,可是燕小攻愿不愿意让他此时离去欢爱弥留不忘就不再他的意料和考虑之中了,所以有了第三卷——塘上行。

塘上行是魏烈帝生母甄宓所做的闺怨诗中最出名的一首,历朝历代的文人骚客和失意举子们对它十分追捧。我之所以说甄宓是魏烈帝生母而不说她是魏文帝曹丕的皇后就是因为她写的那些闺怨诗。

从这些闺怨诗的字里行间来看,她无疑是十分有才情的,而且一个身负倾国倾城之貌,而且被父子两代三人所觊觎的如此传奇的一个女子,也是十分值得人追捧的。但我仍然觉得,她实在不够格做一个王朝的皇后。

皇后,中宫者,为天下妇女的表率,坤德载物,作为皇后所需要的宽大胸襟和远大见识是她远远没有的。她美则美,却绝对够不上一个皇后的标准,她因文帝的移情别恋而做闺怨诗,如同陈阿娇一样,而且她比之陈阿娇的下场还要惨。文帝见到她的这首塘上行之后下令赐死了她,还用了极为侮辱人的方式。

有人说皇家狠毒,男子薄情,女子薄命,可若是从古时候人的角度去看待问题,甄宓的死绝对是她自己的问题,和她同为文帝姬妾的郭女王出身妓女,出身不能与她相较,却得以得立中宫,而文帝又不是一个只沉迷女色的君王,能让他长情的必然是一个女子的贤德。

甄宓或许是那句以色侍君能得几时好的最好代言人。

SO,说了这么多,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子熙会变成一个整日自怨自艾的娈宠,只是说他在这一卷里沦为了如同甄宓一般命运掌握与帝王之手的人,SM神马的,我早就想写了会告诉你们吗?!

第二章:留住你

称心旺财等人终于从外面赶了过来,看到雪地里站着的一身白衣的慕容辉的时候,都是一阵欣喜的惊呼,随即看到严淑君淌下的血,又是一阵惊愕。

慕容辉将严淑君横抱起来,对称心道:“称心姑姑,快让人去贾一堂传大夫来!”转身往屋中走去。

燕帝眸中神色渐深,他冲慕容辉的背影喊道:“慕容辉,你当真是透明的不成!”

慕容辉的语气里有一点疲倦和无奈,他道:“我没空和你啰嗦。”

燕帝见他径直往前走便追了上去,一面疾声道:“朕是一国之君,你这什么态度,是一个臣子该有的态度么?”

慕容辉依旧头也不回地:“我现在不是你的臣子,我现在是鬼魂,鬼魂是用不着守凡间的规矩的。”

燕帝在房门前站定,咬着牙冷冷道:“你软硬不吃了是不是?”

面前远去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停顿,“要是淑君和孩子出了什么差错,我才让你看看什么叫做软硬不吃!”

走进寝室内,将严淑君在床上平放好,婷婷等丫鬟几乎是低着头跑进来的,慕容辉对她们道:“伺候好夫人。”

说着迈步走了出去。

他一身的白衣被严淑君身上的血给染了下摆,白衣红血,看上去十分可怖,他却丝毫不在意。

燕帝在外间等着他,神情中的愤怒,似乎还是在为他的离去而流露。燕帝问道:“你究竟是为了谁离开的?”

话音未落,却见慕容辉快步走上来,然后眼前一花,下颔已经被重重一击,蒋庆惊呼着扶住他向后仰的身体,慕容辉却拉过他的衣襟,右手握拳还凝在空中,眼中的情绪波涛汹涌,让人不敢直视。

“你打朕?”燕帝微微眯起双眼,“为了一个女子,你要弑君吗?”随即,轻笑了一声:“不过就是一个孩子,何至于如此生气……”

“你还有心么。”慕容辉抿了抿唇,言语中满是失望,“你以为那个孩子是我的么?”

燕帝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是朕赐的婚,难道她还胆敢和别的男人来往,怀了孩子让你来养么?”

“是你赐的婚。”慕容辉松开手,喘了口气,“你为何不知道。”他愤然地抬起头:“你为何要这样对我!”说完他便跌坐在旁边的椅座上,如同脱力。

燕帝愣了愣,“你这话什么意思?”思索了一会儿,有些愉悦地道,“你在怪朕给你赐婚?那你为何不说,你说了,朕自然不会给你赐婚的。”

帝王神情柔和地笑,却让慕容辉几乎涌出眼泪来,他双手撑着双膝,缓缓摇头,垂着眼睑道:“从淑君入府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碰过她。我和她成婚不过七个月,她却又八个月的身孕——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燕帝完全愣住了,眼中的神情寂静变幻。

慕容辉站起身来,道:“你把怀中你孩子的女人赐给我,今天又用你未出世的孩子来威胁我。”他缓缓摇头,“你为何要如此侮辱我?”

燕帝看到他眼中彻骨的伤心,有些惊慌地解释:“朕不知道啊,朕真的不知道!那个贱婢……你当初就应该同朕说,朕……”

说话间,称心领着贾一堂的大夫来了,正急匆匆往里走。燕帝却道:“不许进去。”

满屋子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慕容辉亦道:“你又想做什么?淑君她要是再不救治,孩子就保不住了!”

燕帝道:“她不过是一个错误,那个孩子也是,正好了结了这个错误。你跟朕回去。”一把抓了慕容辉的手,试图将他往外拉。

慕容辉挣扎地甩开,“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之前的事都是朕做错了,朕会好好补偿你的!”

慕容辉冷笑了一声:“补偿?你我都不再是少年了,大燕的帝王身侧,没有我半点驻足的地方,我不想再试图在那个深宫里谋取一点位置,所以放过我,就当你从来没有找回来我。”

“你是铁了心要离开朕?”

慕容辉向阶下走去,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决绝的背影。

燕帝在他身后攥紧了拳,扬声问:“你当真要离开?”

“不管严淑君,不管你的家人了么?”

刀剑出鞘的声音哗响,慕容辉转过身,便看到称心并着一众丫鬟,连同那个请来的大夫都被跟随燕帝而来的禁军按着刀搭在颈侧。

那大夫吓破了胆,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连声告饶,莺莺燕燕们也是哭喊泪啼泣不成声,只有称心梗着脖子道:“要杀便杀,我是决计不会让你们用我的性命来威胁小公子的!”

燕帝走到他面前,“如何,你现在还想离开么?”

慕容辉红了眼,斜觑着他,唇间挤出两个字:“卑鄙!”

燕帝微微一笑,低沉着声音对他道:“朕还有更卑鄙的。”

慕容辉还待说话,倏忽便是一惊,身体直挺挺地向前倒,燕帝上前搂住他的身腰,在他耳畔轻轻吹气:“子熙,这一回,你不跟朕走也得跟朕走了。”

屋檐下被挟持的称心愤慨大叫道:“放开小公子!你对他做了什么了!快放开他!”

燕帝将慕容辉横抱起来,一抬下巴,蒋庆快步走了过来,从将臂弯上搭着的枣红色大氅给慕容辉盖上。燕帝对方才站在慕容辉身后的青年点了点头:“淮远,你做得很好。”

一年四季都是一身黑衣打扮的青年单膝跪地,却没有说话。

燕帝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只是抱着慕容辉往外走,慕容辉穴道被封,但仍然可以说话,他疾声喊道:“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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