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 下——卿寒
卿寒  发于:2013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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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娃都神往之,只是无法前往。大家都不能去也就算了,偏偏还有人能去,两人把对江南的爱都转移成对能去的那个人的恨。下课后结伴去了绮双殿正殿,打算好好教训慕容明珠一顿。

慕容明珠自从落水之后就跟个爆仗一样,一碰就爆了,一点不顺心难受就呼喝四周闹得人尽皆知。两个小娃明目张胆气势汹汹地,还没碰着她衣角就给人提溜出来了,随后宫人密报燕帝,燕帝大怒,把一对儿女关在大明宫以北的凌烟阁抄写圣贤经典中有关孝悌的章节,一章十遍,抄不完不许用膳。

苏婕妤哭爹喊娘地去求饶,皇后接到消息也丝毫不敢耽搁,忙摆驾紫宸殿,没曾想竟然也被一道“圣上不见任何人”的圣旨隔绝在外。

从灵州过凉州一马平川倒是走得快,入蜀道之后便地势崎岖山路艰难,好时的路途可供三人并骑,路况不好的时候甚至竟能一人贴岩壁走过,哪怕他们用的都是西域精中取精的宝马,却仍然不免为这蜀道头痛万分。

慕容辉与凌淮远再加上运送雪玉棺的四名崔家为他们准备的家中护卫,还有一个向导,一行七个人。走了两个多月,日夜兼程,终于要到了与大理公主约定的地点,也是整个剑南道中重中之重——益州。

头顶上的烈日炎炎,好似酷夏,几个护卫都是受过苦练的人,凌淮远也是擅长忍耐之辈,慕容辉因这些年悠闲惯了,和向导一起痛苦难当,一路上为了他们两个不知停下来了多少次。

凌淮远抬头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茶摊小市集,露出沉吟的神色。那向导是个极会看人眼色的人,将慕容辉也是十分难捱,不由小声对他道:“这位郎君,这蜀中可不比你们塞外,你别看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可这蜀中的暑热还没散下去,日头毒着呢!咱们要是再这么走下去,怕是会中暑啊!”

慕容辉早就看到前方的茶摊了,只是这一路这样耽搁实在是丢不开面子,向导眼巴巴看着自己,又不好说再忍忍,只好问道:“我看这地方背靠大山平坦之处不多,怎么会在这里有市集?”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向导疲累归疲累,可一但做起自己的本职工作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一瞬间脱胎换骨神采奕奕。“这地方虽然背靠大山,却是通往益州最近的路,有不少像郎君你们这样从关中或是塞外入蜀的人都会经过这里,你们是来办事的,但其他人不少是来做生意的,这做生意的人马多啊,在这个地方歇歇脚什么的,来一波走一波,总也不间断,久而久之的可不就热闹起来了嘛。”

“你是说,从关中过汉中往益州也经过此处?”慕容辉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

向导猛点头,“是啊,这条路虽然不是个大路,但绝对是通往官道的最佳捷径,再加上这大山历年来都没发生过什么山崩塌方之类的灾害,山坡上的土又够厚实,这里不仅形成了集市、客栈,甚至还形成了村落!”

向导看慕容辉神色有些郁悒,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这有什么不对吗?”

慕容辉一省,抹了一把额上渗的汗珠,对向导摇了摇头。凌淮远走了过来,对他道:“公子,休息一下吧,已经正午三刻了,咱们也该吃些东西了。”

慕容辉原本是极力赞成的,也早就盼着休息了,不知为何却说:“还是继续走吧,不是已经快到益州城了么,到了益州城在歇息也迟。”

向导本来欢天喜地,一听他这么说都傻了,急急道:“公子,可就算是快马加鞭到益州城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到,不如现在这里歇息一晚,不然我们可是要露宿荒野的!”

凌淮远也劝道:“还是稍事休息吧,就算公子挺得住,侍卫们运送棺木也很疲惫的。”

慕容辉想了一想,露出一抹歉意的笑,道:“是我疏忽,我总想着能早一点到益州城,实在是怠慢大家了。好,那就到前面茶摊稍作休息,再找客栈投宿一晚吧。”

向导放下心,重新露出笑容跟在慕容辉身边说东说西。

凌淮远落在后面同几个护卫交代一番,其中有人小声的疑惑道:“此去益州城已经不足百里,我们完全可以在今天城禁之前到达,就算已经过了城禁,那咱们有大人的手令,各方刺史都督是会放行的,这一路上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为何这就要到益州了,公子却要在路上留宿一晚呢?那岂不是白白耽搁时间吗?”

凌淮远闻言看了他一眼,对方被他看得一头热汗骤然变冷,不再敢说话。

向导似乎和茶摊的老板有那么几分交情,或者说和老板那个十八九岁荷花一样的女儿有那么几分交情,一到茶摊就巴巴凑了过去。天气酷热,阴凉树下的位置几乎都有了人,慕容辉又不想惊动人,便在树下站着等一会儿。

此时,有一个面无白须的中年男子微微驼着背走了过来,那人似乎是习惯了弓腰,走路都是微微弓着身腰,故而说话的时候,总是要抬起眼睑,带着点仰视的感觉。

中年男子走到慕容辉面前,对慕容辉拱了拱手道:“这位公子,我们家郎君见公子长途跋涉却觅不到好位置在这里等着,着实可怜,正好郎君所坐的桌子尚有空位,若是公子不介意,不如和我家郎君同坐如何?”

慕容辉看了看他,嘴角荡开一丝淡然的微笑,像清晨的岚雾一样飘渺。“不知你家郎君如何得知我是长途跋涉而来。”

中年男子不急不缓的道:“公子出汗甚多,神情疲惫,一看就是赶了很久的路,再加上公子的坐骑是北地之马,马蹄轻快落地疾如风,在北马中也是十分难得的,这样的马在关内乃至汉中都是不易得到,所以郎君猜测公子是从北地来的。”

“我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们家郎君聪明?”慕容辉低眉又是一笑,整了整衣衫,跟着中年男子走了过去。

凌淮远一个快步上前,快慕容辉半个身的距离,对慕容辉道:“公子,我去看看护卫那边的情况。”

慕容辉看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口中的郎君坐的位置是一个绝佳的位置。不仅在大树阴凉处,还离得路边比较远,这样既听不到其他茶客们的喧闹,又不受路途烟尘的干扰。

只是……慕容辉站在桌边,看了看四下空无一人,挑了挑两道英气的眉,“这里好像不是茶摊的范围吧。”

坐在桌边的男子摇着一把水墨折扇,一晃一晃的说:“只要是喝茶的地方,又何必挑剔是不是茶摊的范围呢。”

慕容辉道:“若不是茶摊的范围,我喝这茶,又该付给谁钱?”

男子这回连头都摇上了,伴着轻轻的笑声,“你这书生也太正直了,没得付不是更好?”

慕容辉没马上接话,中年男子给他把长椅拉开一点,他坐了下来,看向那位所谓的郎君。对方三十多岁的样子,下巴上蓄着些胡须,面皮白净,神态爽朗姿态优雅,一看就是大家族训练出来的。

对方看他落座,用桌上的紫砂描墨兰的茶杯给他倒了杯新茶,移到他面前。慕容辉的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那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手,骨节修长分明,却不显得突兀,阳光下 白皙得几乎透明手指和玉片一样的指甲扶着深紫色的茶具,精致的模样让底下这张粗鄙的桌子几乎无地自容。

“请喝茶。”对方说。

慕容辉的目光从对方那双玉雕一样漂亮的手上移开,落在对方翘着嘴角的脸上,鬼使神差的,慕容辉忽然说:“你怎么……”

“我们认识吗?”对方截住了他的话,深邃的眼眸倒影着他的倒影,手下把茶杯又推近了一些。

慕容辉握紧那茶杯,“我只是觉得你有些熟悉,”他垂了下头,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也没品出什么滋味来。对方笑眯眯的问,“茶如何?”

“好茶。”含糊的赞了一句,慕容辉深吸了一口气,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崔,家中行五,阁下叫我五郎即可,不知阁下是?”

“我姓燕,家中行三,五郎叫我三哥怎么样?”语句在询问,意思却是不容让人反驳。

慕容辉啊了一声,语带惊讶的道:“燕姓是皇族之姓,难不成三哥是皇室之人,那我可不敢叫什么哥哥。”

燕三仍然是一派笑语模样,“我们家祖上为太祖皇帝立过功,太祖皇帝赐姓为燕而已,如今家中落寞了我来蜀中也是做生意谋条生路。”

顿了顿,又道:“反倒是五郎你……你姓崔,我听说朔方节度使家中有七位郎君,其中五郎是唯一嫡子,不知兄弟是否是?”

慕容辉并不做答,只是微笑。

燕三恍然一般道,“不说这个,你我既然一见如故,不如找个好地方小酌一杯如何?”

第五章:故技重施(下)

诗中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月下对酌花独眠,不知谁在思念着谁。

凌淮远去安排了护卫和向导的事宜,而这小小的村子里仅有一家客栈,慕容辉和燕三自然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是对门。

入夜月华升,燕三果然请他来自己房中饮酒。慕容辉推拒了一下,意料之中的没推拒成,那个人就像是天生就有一种慑人的气势,甚至连为何是去他的房间喝酒和不是自己房间都忘了说。

不过,说实话,燕三的这个房间,的确是要比他自己的房间要好,也更适合喝酒。

为了不由惹人耳目,一路上他们尽量低调,连在客栈投宿都是要的中等客房。燕三显然不一样,不仅要了个带着内室的厢房,甚至房中设有描花的屏风,墙角还摆放着多瓣红芍药,纷纷瓣瓣如杜鹃啼血,艳丽到夺目惊心。

慕容辉在房中嗅到熟悉的安息香,玉石夜光杯中流转着深紫色的光泽,他淡淡笑道:“人说琵琶美酒夜光杯,三哥这屋中,除了琵琶可就都应了景,若不是这天气提醒我,我都要以为自己还身在塞外呢。”

“你还没坐下,焉知没有琵琶?”燕三手中的折扇换了一把紫竹的,扇面上画着的也是开得艳丽夺目的芍药花,娇丽花容,惊煞了他眼中眸光。

慕容辉入座,燕三击掌两声,一个抱着琵琶的蒙面女子款款推门而入,向他们微曲身,转到屏风后坐下。燕三看向慕容辉,“不知五郎喜欢听什么曲子?”

“我不挑,清商胡乐都可以。”

燕三想了想道:“刚刚五郎说到琵琶美酒夜光杯,那我也说一个——听凉州慢、看胡旋舞、喝张掖葡萄酒,如何?”

慕容辉笑道:“看来三哥是享受的行家。胡旋舞就不必了,就凉州慢吧。”

如罩山雾的屏风后面,传来几声清越的拨弦声,随后是如雨一般曲音急转入耳,似缠非眠,柔韧入骨,如同胡旋舞小垂手,仿佛能就着这曲音看得到胡姬少女急转如风的身姿。

“还能入耳吧?”

“何止是还能入耳,三哥对家伎的要求太高了,哪怕是凉州的高昌乐伎,也不过如此。”

燕三捏着杯子摇了摇头,“是五郎你的要求太低,崔家在大燕也算是名门望族,崔氏经营朔方多年,你身为唯一嫡子,挑剔些又有何妨。”

慕容辉饮了一杯酒,才说道:“我自幼在贺兰山药王谷修习医术,对美酒歌舞倒是不是很感兴趣。”

“噢,那你对什么感兴趣?”燕三把身子凑得离他近一些,轻轻呵了口气,“难道是,美色?”

慕容辉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他生得美,五官精致俊秀,即便是不笑也像一杯醇酒一般动人,一笑之后就如同惊鸿掠影,天地万物都为之镇静。

燕三看着他的笑,连他说的话,甚至是自己问的话都忘记了,双目直直望着他的脸,怔怔的。

慕容辉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没有什么反应,又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谁知手却被他一把扣住,紧握在手心里,刚要恼怒,却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说:“终于抓住你了。”

蚀骨的冰冷从记忆深处翻滚出来,慕容辉白毛汗都出来,奋力的一挣站起身来,坐着方凳应声而倒,刺耳的声音在琵琶声中显得特殊而强烈,曲音停了下来,燕三也缓缓站起身,双眸注视着他。

“你对时事感兴趣吗?”燕三问。

慕容辉看着他:“你指什么?”

“比如说,”他顿了顿,压低凑近了过来,“比如说眼下西南的局势。”

慕容辉感觉到对方气势扑来,下意识后退,后面是被他碰到的方凳,他冷不防被一拌,燕三手疾眼快的一捞。

此时避无可避,他只得道:“若是……若是说蜀王对大理公主之事,眼下已经十分明朗。”

“那你认为局势是好是坏?”

“何为好,又何为坏?”

“对大燕的统治。”

慕容辉直白的道:“若论对大燕的统治,任何一方取胜都不好,但换个角度来说,却又是哪一方胜了都好。”

燕三看着他的目光换做审视,声音由原来的轻浮暧昧变得深沉,“我不太明白,你能细说吗?”

慕容辉看向他扶着自己腰的手,燕三挑了下眉,松开了他的腰。

再度坐下之后,琵琶伎站起身来,小声的询问道:“两位郎君,不知下面要弹奴婢什么曲子?”

“这次换个柔曼的,回波乐如何?”

燕三倒了杯酒与他,随即曲音再度响起。

酒很香,甜美,醇厚,却能在醇厚之中让人不知不觉的醉倒其中。这是一种有别于中原传统酿酒方法的果酒,比之中原的酒都要温和而带着野性,凉州以西的人家都喜欢酿葡萄酒,姑娘们说喝这酒可以使脸色更加红润、容貌更加美丽。

“蜀王就像是酒,喝多了伤身,喝少了助兴。”几杯酒下去,慕容辉的脸色也有些红润,烛光下像泛着一层水光。

“蜀王抗命在前,朝堂征讨,师出有名,天下所望,蜀王必败,这之于圣上的统治,是有好处的,毕竟蜀地富庶,解决了一个蜀王,不仅能重新掌控蜀地,还能震慑其他封王。但是,如果他联合吐蕃,不喜与虎谋皮,许之吐蕃王土地牛羊金银丝绸,与吐蕃共犯大燕,则于社稷有损,而且损失不小……也许,梁王叛乱之后恢复起来的国力,甚至是更多的国力,都会被毁于一旦!”

燕三屈指合着曲音叩叩哒哒,状若悠闲,却又一针见血的问:“你为何不提到大理?难道蜀王就不会再联合起大理来?”

慕容辉大摇其头,“大理公主恨不得把蜀王剥皮拆骨,生吞其肉生饮起血,如何能与之谋?”

“男女私情当真能有如此影响?”燕三沉吟。

慕容辉想了一想,酒喝得多了,连思考都有些困难。视线里的人影微微模糊,他轻笑一声:“你真的想知道?”

燕三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这一回却是被他抓住了手,虽然立即就放下了,但他手心的炽热温度仍然十分明显。

看着对方垂着半边眼睑的双眸,如水一般荡漾着的羽睫。燕三说:“你醉了,我扶你休息去吧。”

“我没醉!”慕容辉猛地一推手,扶着桌沿站起身来,突然起身的眩目感让整个屋子都在他眼中颠倒过来。

柔曼的曲音仿佛离得他很远,口中还有葡萄酒甘美的余味,鼻翼深切的嗅到香料的气息,墙角的红药颤巍巍的,像低垂着臻首破瓜少女。

天地降落双眼里,身体跌落在对方的怀里。

“你这些年都不喝酒的吗?”有人轻轻在耳边叹息,身体被抱了起来,凌空地感觉让他不知不觉绞紧对方的衣襟,还把头埋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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