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抵着柔软的被单,却是在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另一种尊贵的香气,过往的遥远倏忽被拉近到了眼前——在那个湿热的吻落在唇瓣上之后。
暂时被紧闭的空间里,黑暗地没有一丝光透的进来的夜里,任何的伪装都不足以遮挡本来的面目,慕容辉像脱了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即使是在对方的口中。
“有人吻过你这里吗?”
“这里?”
“还有这里……”
他揪住了任何一点点衣料都随即被剥离,身体没有支点,双臂只得徒然的坠落。
“……有。”他终于能呼吸上一些时,他这样说。
“谁?”低沉地像是磐石深渊的声音响起,一字如同砸在心上。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才有一个轻得像幔帐的声音回应,却只有一个字。
“你。”
“呵——”有人放肆的笑着,萦绕了整个梦境。
慕容辉是被凌淮远的敲门声吵醒的,睁开眼睛这个动作他从未觉得艰难,然而今天,他有了这种感受。
连睁开眼睛都很艰难,就更不用说其他了。慕容辉费尽气力撑起半边身体,发觉自己浑身赤裸后又拉上被子才喊出“进来”两个字。
就这么几瞬的时间,凌淮远已经做好要是再没有回应就撞门的决定。进门后看到慕容辉斜倚床头露出半边圆润肩膀的样子,他更想退出去真的撞进来。
桌上有一个小瓷瓶,瓶底下压着一张纸,凌淮远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将纸抽走,只将瓶子递了上去。
慕容辉像是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脸色一瞬间有些古怪的红红白白。
“公子,要我帮忙吗?”
慕容辉咳了一声,挥手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凌淮远步履沉稳的迈步出去,关上门后展开纸来看,纸上只写着一句十分简单的话“到了益州按信号见面。”
房中传来低低的,极其细微的呻吟之声,非是他们这般习武高手能够探听得到。凌淮远一眨眼之间将眼中是情绪掩去,转身下楼。
第六章:兵符
由于慕容辉的晚起和不能骑马,到益州城的时间又被推迟了两个时辰,等到他们到达益州城与段公主约定好的地点的时候,已经又是午时了。
慕容辉缓缓行走在路上,时不时的会回头看一下来时的路,一副心有牵挂心不在焉的模样。向导凑在他身边说了几句话,发觉说不上话便退到凌淮远身边,小声的议论:“公子昨夜说不上话没休息好?今天的气色怎么不太好?”
凌淮远不动声色的问:“哪里气色不好?我倒是觉得他的气色挺好的。”
“不是气色,”向导又看了慕容辉一眼,“公子是不是昨夜睡觉扭着了腰?今天才不能骑马?”
慕容辉转过眼看过来,黑白分明珠子一样的眼睛都快瞪出来,偏偏向导还不自知。凌淮远咳了一声,走到慕容辉身边去,说道:“公子,昨天请公子喝酒的那位郎君今天走得早,说是怕打搅公子休息没去和公子告别,让我帮忙告诉公子……”
“我知道了,你都说了三遍了!”慕容辉牵着马快走了几步,牵扯到腰上的肌肉,脸色倏忽一变。凌淮远跟上来扶住他,低声说:“我以为公子你想听。”
慕容辉眼中涌上恼怒之色,气冲冲低喝一声:“我不想知道!”顿了一下,声音闷闷的又重复强调了一遍,“一点都不想。”
进了传说中扬一益二的繁华城池,慕容辉却提不起什么劲,不负当初的神采奕奕,所有的安排都任由凌淮远安排。到了客栈,先要了一壶茶在客栈大堂里坐下,慢慢的饮。
忽然有人挡住了面前的光,他抬起头,对方笑得人畜无害的脸映入眼帘,慕容辉想起腰上的疼痛,银牙咬着牙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手中茶壶砸上去的冲动。
“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对方大喇喇的坐下,倒了一杯茶喝了一杯,自觉得很。半响听不到他的声音,才压低了声音问:“腰还疼吗?”
慕容辉原本煞白的脸色变得青绿。
偏偏对方不知死的又问了一句:“我放在桌上的药看到了吧?擦过了吗?好点没有?”
慕容辉的脸色变成黑色,瞳眸死死的盯着他,好像要把目光化作实质刺穿对面的人。
在他们两相默默对持的时候,一个身着青衣头戴幂笠的女子领着两个带剑的侍卫走到他们坐的桌前,薄如蝉翼的绢纱后面女子婉转的嗓音轻轻响:“请问,哪位是崔家五公子?”
慕容辉侧过头去看向她,“我是。”
女子将幂笠拿了下来,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她跟身后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一揖之后转身。慕容辉怪道:“姑娘是遮着幂笠来的,为何现在又要当众拿下幂笠,那这遮面还有何作用?”
女子淡淡一笑,并不回答,而是说:“奴家鲜于楚玉,是若儿公主的朋友,公主人现在正在从前线到达益州,请崔公子先将雪玉棺交予我。”
“雪玉棺是天下至宝,你凭空冒出来,我又怎么能相信你所说的话?”
鲜于楚玉又是一笑,在她的笑颜中,慕容辉骤然发现客栈中的客人不知什么时候都悄然离去,整个客栈大堂只有他们三个而已。
对面的燕三悠然的坐着,好似一切都是那么平常没有什么特别的。鲜于楚玉见人走光了,便从颈上解下一条项链,珍珠链子的中心是一条只有半边的金鱼。慕容辉不自觉的瞟了对面一眼,对面的人岿然不动,鲜于楚玉的目光带着些许探究。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底没来由的烦躁平静下来,说道:“金鱼令符我没有带在身上,不如我们明天再核对?”
鲜于楚玉摇摇头道:“不必核对了,只要崔公子明日准备好雪玉棺,奴家派人来拿就是了。”又将手中令符推了过去,“这金鱼符请公子拿着。”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慕容辉有些糊涂。
一直旁听的燕三此时突然开口:“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金鱼符怕不是普通的符吧?”
鲜于楚玉方才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此刻当然无存,神色变得谨慎肃穆起来:“这金鱼符是大理国的统兵兵符,公主将兵符予公子的意思,一个是为了核对身份,二则,是为了请公子把雪玉棺带到后,帮公主一个忙?”
“什么忙?”
“请公子以大理国统兵兵符为证,替大理国向益州刺史求援,大理愿意臣服大燕,称臣纳贡,但请大燕立即派兵支援大理,帮助大理剿灭蜀王。而且……”她一字一顿的强调,“公主要蜀王死,任何人都不得阻拦。”
慕容辉情不自禁的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燕恒锦到底是怎么惹着人家了,让这个公主愿倾全国之力,哪怕赔上一个国家也要杀了他泄愤?
“虽然是倾全国之力,却不至于赔上一个国家。”燕三道,“蜀王在皇帝敕令退兵之后仍然执意兴兵进犯大理,大理反击,这是自卫。而蜀王之于大燕来说是谋逆,大理小国要抗衡蜀王,与大燕合兵围剿,这是循正道,他们不会吃亏的。”
慕容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后者回望过来:“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鲜于楚玉说出如此秘密却不避开你?”
“你当真……”
“我但凡知道一点,都不会问你。”慕容辉说起话来控制不住的咬牙切齿。
燕三一笑,不再撩拨他,“她方才说了,让你把金鱼符交给益州刺史向益州求援,而我,就是益州刺史派来的人。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和她核对过了身份,否则如鲜于小姐这个谨慎的人,又怎么会让无关紧要的人听了秘密去。”
慕容辉看着的目光变了一变,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你该走了。”没等燕三反应过来,起身向外走去。
两道目光一直追逐着他的背影,和阳光交缠在他的发丝上一般的缱绻。
慕容辉对那位大理公主的长相不是没有过想象,只是无论想象多少次,也绝想不到,她会长成这个样子。
与燕清影长得一模一样。
当那张几乎如出一辙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或是时光倒退。记忆中那个青稚活泼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小公主长成碧玉妆成的样子,高贵中带着一丝傲然的淡漠,连神态都那么的相似。
若不是对方无论是眼神还是话语之间都迥异,也没有流露出一丝认识他的痕迹,他绝对要失态了。
凌淮远有些担忧地扶住他的肩膀,“公子,你还好吗?”
“崔公子,有什么不妥吗?”鲜于楚玉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慕容辉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这才跟着段若儿和鲜于楚玉走进安置着段戛玉的室内。
段戛玉并没有不是那种长得十分出众的美男子,只是段若儿眼中的那种深情,已经足以说明她现在略显得疯狂的坚持。
小心翼翼的亲手将爱人放进雪玉棺内,她的目光仍胶着其上,久久不舍得离开,慕容辉叹息了一声,给鲜于楚玉使了个眼色,一同退了出来。
慕容辉将整个金鱼符递给鲜于楚玉,后者投来探询的目光,他说道:“在你们的降表送去之前,益州刺史已经接到了朝廷的敕令,大燕皇帝敕令剑南道极其周边山南西道、黔中道以及安南都护府的兵马全力合围蜀王,既然你们公主执意要杀他,那就要趁早。”
“趁早是什么意思?”
“蜀王毕竟是大燕亲王,是当今圣上异母兄弟,没有道理死在一个外邦人手中,若儿公主当真要杀他,请杀于两军阵前。”
“原来如此,”鲜于楚玉低眉一笑,笑容中有些许轻嘲,“公主已经给他想好了一个死法,绝对又快又准。”
看着她的表情,慕容辉忽然想起崔五郎说女人心如蛇蝎不能娶的的话,不由得有些赞同。
古人说得对,果然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鲜于楚玉道:“前线传来的消息说,蜀王的兵马逼近大理边境,大理国主已派花灵将军驰援边境,可蜀王一意孤行到底,一定要冲破防线,大理的士兵伤亡惨重,最后花灵将军与蜀王约定在十日后决战于送梵江西岸,公主明日就会起程赶往前线,不知大燕这边……”
慕容辉道:“你放心,调兵的敕令已经发下去了,大燕的兵马正在往边境集结,而结盟的协议也已经发往前线,一切都不必担心。”
正事谈完了,慕容辉和凌淮远便准备告退,忽然鲜于楚玉叫住了他们。“崔公子,你回去以后请暂时不要使用乳香。”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公主喜欢依兰香,便在室内一直熏依兰香,香味很淡,子在人不知不觉之内已经吸入,这香气对人没有什么害处,但不要和乳香一起使用就好。”
慕容辉点了点头,“多谢提醒。”
第七章:生死(上)
某人就像鬼魅一样,神出鬼没到一定程度,还专门挑慕容辉最是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既让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依旧是夜光杯葡萄酒,依旧是凉州慢琵琶曲,这次甚至还有袅袅的熏香。只是换了个地点,改在慕容辉自己的房间——至于他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慕容辉不用想也知道。
面对客房主人喷火一样的双目,燕三视若无睹,推杯过去,笑语道:“出去了一天,也累了吧,来喝杯酒,缓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慕容辉恶狠狠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顿了一下才道:“明天我要走了。”
“我也要走。”对方显然是在意料之中。
“你别跟着我。”
燕三倒酒的手顿了一下,他抹了一把脸,闷着声音道:“我不想见到你。”
酒杯空寂了很久都没有酒液填满,那双玉雕一样的手一直都稳如泰山,可此时却微微的颤了起来,甚至要另一只手扶住才勉力将酒壶放下。
“我没有跟着你,只是恰巧遇到。”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开端,就没办法控制得住下面的走向。”
“这是借口,不是理由。无论任何事,只要你想要控制,就没有控制不了的。”
慕容辉丝毫不动摇,他早就下好决心,或者说这些年他一直都有这个决心,只是明明无数次告诫,可真正到了面对,仍然免不了虚妄的蒙蔽,蒙蔽住心去沉溺一番。如今完成了雪玉棺的任务,他再没有什么理由纵容自己。
是该清醒的时候了。
慕容辉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一字一顿的,像是告诉自己一般重复了一遍:“无论任何事。”
头顶像是有灰落下,或是天崩地陷的感觉让人眩晕。燕三沉吟了很久才说:“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嗯。”无论站在任何立场,他都只能应这么一个字。
“我有点伤心。”
“还有点遗憾。”
对面的人挥手让琵琶伎先离开才走到他身边,龙涎香的味道浓郁起来,那种尊贵的香气,永远带着一种记忆中久远的旖旎,每次闻到,都总能让他想起那些被翻红浪,甜蜜和痛苦交织的日子。
他说过的话,永远铭记于心,爱那样一个人,是用命去爱的,就算等命耗尽,也不能完成爱的修炼。
燕三得不到他的回应,又叹了口气,“就当我是个过路人吧,你能不能送一送我?”
“出这道门?”慕容辉看向房门。
燕三眼中的受伤丝毫不掩,嘴角的笑淡淡扯出一点,像暮春落红的黯淡艳丽,“就这道门。”
他站起身往前走,不敢再抬头去看人,仿佛再看一眼,所有坚定的勇气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直到那个人消失在视线中无影无踪,他也没能抬得起头来。
身体莫名的绵软下来,慕容辉靠着门板坐了下来,龙涎香气远去,房中熏香的味道才显露出来。倏忽脑中灵光一闪,慕容辉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双脚却无力到无法支撑身体,将将起身便又跌倒在地,身体与地板相撞,响了很大一声。
门被人撞开,来人扶着他的身体抱在怀里,慕容辉咬着牙凶狠的说:“你根本就没走!”
“我要是走了,谁来管你?”顿了顿,发觉怀中的慕容辉几次三番的想要挣扎起身都做不到,不由眉头一皱,“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辉用更加愤怒的目光看着他,燕三和他对视了一眼,恍然,然后露出有些受伤的神情。“你不会有以为我给你下了药吧?”
那是因为你前科实在太多,不能不让人生出只要一出事就想到你的错觉。慕容辉问道:“你在屋里熏的是什么香?”
“乳香。”
果然。慕容辉叹了一口气,心想这算不算是天意。
燕三见他一直不说话,双颊越来越酡红,伸手探了他的额,却没发现异常,又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我中了迷香。”慕容辉把鲜于楚玉的话复述了一遍,“她并没说和乳香一起嗅会有什么效果,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随着药效的加深,身体的感觉越来越敏锐,就连紧贴着身体的衣衫质感都被放大了好几倍,慕容辉狠狠咬着牙忍着,艰难地道:“你出去吧,我自己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