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辉眼中的谢长英十分养眼,身材适中,个头不是很高,但胜在身材比例很好,让穿在他身上的服饰处处为他增添光彩。当然还有他清秀的面容,清俊而文弱,每次慕容辉看到他都会感觉到一股子……敌意。
谢长英面上挂着温柔地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告辞了,他们错身分开时,慕容辉的眉头基本不可见地微微蹙了一下。
书房里,燕帝坐在案前批改奏折,以往展现在天下臣民眼中那个沉迷酒色玩乐的君主形象似乎真的会是他伪装出来,卸下伪装之后的燕帝要多勤勉有多勤勉,桌头的奏折每天那么高高的几摞,勤勉地让慕容辉没法言语。
燕帝似乎感觉到他的到来,抬起头看到他便放下手中的奏折,对他笑笑:“今天是去哪里,那么快就回来了。”
“今天轮休,你不歇着我还歇着呢。”慕容辉对他道,“忙了一早上,起来歇一歇吧。”
方才端了茶出去的小宫女换了一盘晶莹剔透的紫玉葡萄进来,紫红的色泽和饱满的形状引人垂涎,燕帝伸了个懒腰起身,走过去执慕容辉的手往窗边走,“你不说朕还不觉得,真的有点累。”
摇光殿经过后期的改建,营造样式和大明宫的麟德殿太液池湖心宫的样式差不多,居于高台之上,凭栏远眺,半面琼池风光尽收眼底。
眼下正值盛夏,琼池上熙熙攘攘挤在一起满是深绿色的田田荷叶,间或点缀着珍珠一般的过人头的莲花,莲花清香四溢,引得蜻蜓纷纷飞来,荷叶底下游曳着数着野鸭鸳鸯或是别的不知名的珍禽。
一眼望不到边的生机勃勃,蔓延青翠的绿,让人见之心情一畅。
燕帝简单梳洗搽拭了一番,再回头看着自然风光,顿时觉得心头一松。再看慕容辉微微勾着嘴角注视着,更有一种人在画中之感。
趁着慕容辉不注意的时候,燕帝让人搬了张贵妃榻过来,又让人都退了出去,接着慢慢走到慕容辉身后去。
慕容辉似有所感地回头,便身后的狼轻薄了脸颊,身腰被擒住,就这样抱着跌坐在榻上。
“闹什么!”慕容辉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番便顺从地和燕帝一起挤在小小的榻上,在这个角度只能看道一点晴朗天际的边沿,晴空万里的日子连云彩都散去。
不过这样的日子大多数昭示着马上就要迎来降雨。
燕帝把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出摩挲,张了嘴让他喂一颗葡萄。
慕容辉坐起身,把葡萄皮给剥了,塞了一颗在他嘴里,问道:“这多么国事都处理完了?”
燕帝连喂葡萄的手指都含在嘴里弄了一会儿,含糊着话语道:“今日轮休,丞相大人都说要休息,朕为什么不能休息?”
慕容辉瞪了他一眼,“听圣上这话倒像是我带坏了圣上似的,平日微臣朝九晚五地在尚书省忙碌,半点空闲都没有,来了洛阳多日了,连朋友都未曾出去见过,今天有约不是很正常的,圣上要是有朋友邀约,一样可以去啊。”
燕帝一脸“欺负朕没有朋友”的委屈表情,“子熙,不若你邀朕去啊。”想了想,一个激灵坐起身,“诶,今天这么热,池里一定很凉快,我们去玩玩怎么样?”
慕容辉见他方才伏案辛苦,也没想阻拦,但要是一开始就赞同了又不甘心,便起身往御案走:“那我去看看圣上的国事处理到哪里了,要是大事都处理完了,偶尔曳舟游玩也无不可。”
燕帝笑了:“子熙尽可去看,朕不怕检查。”
御案上的奏折分为两边,一边是批过的一边是没批过的。现在批过的那边被小黄门移下来那么多,可见燕帝的勤勉了。
现下没批过的那边严淑君又拿来一些,这些奏折看似多,但有一部分其实是无意义的争吵,臣子之间难免互看不顺眼互相倾轧,在一个问题上杀伤许久,尤其是现在朝廷正在清洗的时候。
慕容辉随手拿起一本展开来看,目光慢慢凝住了。
燕帝自己在那边剥葡萄吃,吃了三五颗,见慕容辉不过来便剥了一颗拿过去找他。
往慕容辉口中塞了一个,探头过来问:“这是什么?”
然而他目光所及,却也凝重起来。
慕容辉喉头滚过那颗多汁多肉的葡萄,连嚼都没有,差点呛着,但他现在没工夫去计较这个。
燕帝拿过那本奏折,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慕容辉想起严淑君方才端着奏折进来被自己一撞散落在地,便说:“咳咳,应当是刚刚送过来的。”
燕帝又看了一遍,冷声道:“把工部尚书给朕叫进来,朕让他看看他做的好事!”
奏折上写是大事——长江中游地区连日暴雨,下游地区也是阴雨不断,于是发生洪涝,长江下游多出地方修有筑坝,现在大水一来却半点作用都没有,多处都被冲垮,百姓田地房屋遭淹,流离失所者泰半。
处理这种大事就不仅是工部尚书的事情了,吏部尚书、户部尚书都来了,商议了两三个时辰,燕帝先是把负责督造的工部骂了个狗血淋头,再就是拟定赈灾事宜。
这一年中哪能没有个天灾人祸的,赈灾都有比较完备的程序,只是……这个赈灾的人选很成问题。
赈灾银数量庞大,要是人没选好,选了利欲熏心的人去,那必定是中饱私囊,于百姓有害无利。
在拟定人选时,慕容辉曾毛遂自荐,可燕帝不批,有人会意皇帝的意思,推荐了御史大夫于松。
燕帝的神色有点沉吟的意味,“于松?对,朕倒是把他忘了,就是他现在在忙着彻查唐家的事情,不过赈灾的事情大些,那……”燕帝像是在四下寻找谁,却没找到。
慕容辉上前一步道:“圣上,微臣在拟诏书吧。”
燕帝看了看他,点头。
不久,于松便被任命为赈灾特使,前往受灾的淮扬等地赈灾。
起初上来的奏报还算可以,毕竟这么重大的灾情,没有闹得百姓揭竿起义已经不错了,看奏报的样子,像是事态已经在逐渐被稳住状态中。
灾情发生是在七月中旬,一个月后,江南西道监察使却突然上奏,奏折中言于松庇护家人在赈灾途中强占良田房契,并大肆抬高米价,令物价飞涨百姓饿死良多。
燕帝接到这一奏报时一愣,虽然他相信于松的为人,但也不能视而不见,便命人下去彻查。
彻查的结果却竟然是——果如监察使所言!
这件事说起来并不和于松有直接关系,几乎都是于松家人做下的。
于松一生清贫,几乎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于松的老母亲身体不好,需要大量的银钱治病看病买药,于松过得拮据所有的俸禄赏赐都送回家去,但依旧杯水车薪。
于松的无妻,只有一个侍奉婆婆床榻主家的妾侍,这女子就是传说中身份高贵出身江左名门的谢氏宗族宗女。
谢氏为于松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嫁入谢家这些年一直勤勤恳恳地维持着家中活计,自己的陪嫁全都陪进去了不说,每天还要织布补衣和寻常农妇一般去挣钱。
她以前也是大族出身,就算不养尊处优,吃穿用度那不会差,现在沦落至此也未曾有怨言。
这一次于松前往淮扬赈灾,于老夫人再次病倒,谢氏不敢为银钱叨扰丈夫,正在焦急之际,谢氏的兄长替她出了个主意。
于松打压物价,令商家无处赚钱,谢家长兄不知是搭上了那一家商铺,说是只要谢氏以于松之名为他打通财路那商家将送奇珍药材回馈。
谢氏只得答应,她模仿了于松的笔迹写了一封通行信,还盖了于松的印章。于是米价飞涨,百姓买不起米,拿不到吃食,甚至发生暴动。
于松听闻事情有异便去查探,却见人拿出他的亲笔信来,看过之后就猜到是何人所为,立即遣信回家去责问谢氏。
谢氏在信中将辛苦道尽,入情入理感人肺腑,于松也不能无视孝道,正犹豫间,谢家长兄将事情做得更大甚至算计起赈灾银两来,于松自然不会答应,谢家长兄便私下以于松的名义盗取库银,于松尚未察觉就给监察使给抓了个正着,将“他”的一切罪行上奏。
燕帝对自然是大怒,当即下令将于松收监受审押往洛阳。
第二十五章:圣怒(上)
此事本来就此到头,换下于松的人选也拟定了,这回燕帝又选了个副使跟随,以免在发生之前的事情。
却不料此时突然发生百姓暴动,地点便是于松所在的峡州,其实贪污赈灾银两一事,峡州刺史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些商家和峡州刺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谢家长兄从中牟利不过是钻了于松初来乍到的空子,于松再清廉,也没办法每时每刻都紧盯着赈灾,一时松懈了,自然便被人乘了可乘之机。
最后竟然闹到峡州刺史府衙被起义军攻破,峡州刺史被在动乱被杀,派去赈灾的两个官员被绑架作为交换粮食的人质。一时间,此事震惊了全国上下。
可这次暴动毕竟是因于松贪污一事而起,于松论罪是又少不了多加一条罪名。
摇光殿里,燕帝简直要气死过去,摔了好几个茶盏笔墨纸砚的更是散落无数,吓得宫女黄门各个都想躲又不敢躲的样子。
慕容辉和谢长英一前一后进的洛阳宫此刻也差不多一起踏进殿门,听着里头山崩海啸一样的动静,谢长英迟疑了一下,慕容辉则大步往里走。
谢长英在阶下顿步转身,险些又撞到正往上走宫女,却没有其他神情,拱了拱手便走了下去,行色颇为匆匆的样子。
慕容辉看殿中一地的碎物,挥了挥手让殿中宫人都下去,等燕帝渐渐平复了气息才亲自倒了茶水端过去。
他的手搭在燕帝的肩上,声音放低轻柔:“不过是一场起义,圣上连唐家都扳倒了,何必怕这一场起义。”
燕帝抬手握住自己肩上的手,冷冷道:“朕不是怕,朕什么时候怕过。”
慕容辉笑了笑:“是,圣上要是怕了,我们该如何自处呢?”
燕帝觑了他一眼,顺着握住的手的力量一扯,不费吹灰之力地没人在怀,燕帝把头埋在慕容辉肩上的发丝里,声音有些闷:“子熙,朕用错人了……”
有轻声的叹息,有如烟雾在空中涤荡。
慕容辉把燕帝如玉一般的手置于掌心摩挲,问道:“圣上意欲如何处置于松?”
燕帝皱着眉,压抑着怒火道:“他辜负朕对他的一片期望,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朕本想斩了他,但念在他之前处置唐家有功的份上还是留他一命吧。”
慕容辉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圣上打算贬官还是……”
燕帝警觉地微微一眯眼,另一只手抬起刮了刮慕容辉的下巴:“听你的意思,似乎对他很在意?”
慕容辉索性低下头,一口咬住燕帝送上门的手指,同燕帝在一起厮混久了,他也逐渐适应去燕帝那种随时随地放浪形骸的行径,有时候还会反客为主。
“圣上明鉴,臣不过了猜想而已。”
燕帝迫近他的眼前,一字一顿道:“臣妾,你答应过朕的。”
慕容辉把燕帝往御座后一压,心怀不轨的道:“是不是臣在上面就可以不自称臣妾了?”
燕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故作狡黠的表情,忽的一笑,右手绕过他的身后,在他右侧腰眼上重重的一按,慕容辉瞬间软到在燕帝怀中。
一手拥美人,燕帝心情终于好了一些,调笑一般对慕容辉抬了抬下巴:“子熙,你软成这样,还敢不再上吗?”边说边向他凑近,魅惑的气息无声的萦绕侵袭。
慕容辉推了他起身,理了理乱掉的衣衫,端正了颜色道:“圣上,总要处理完了国事再做别的”
燕帝有些讪讪地收手,随意拿起案头那些千篇一律的关于本次赈灾事件爱你的奏折,展开看了两眼,随口问把宫人们叫进来指挥他们轻手轻脚又迅速整理地上一片狼藉的慕容辉:“子熙,你觉得此次平叛该如何进行为好?”
慕容辉想了想,回禀道:“臣以为,应当以安抚怀柔政策为先,愚民无知,他们不过是为了一口饱腹之食,并非真的要对圣上有叛逆之心,若是圣上安抚了他们收复了他们,一则可以暖天下百姓的心,让他们知道圣上的宽仁弘德;二则也可以让他们起义被圣上收复之事为天下做表率,让天下的百姓知道,造反终究是无济于事的。”
燕帝把手上的奏折在两手之间换了又换,不知在掂量些什么,沉吟了片刻,才道:“你说得有道理,国家此刚刚安定下来,应当休养生息与民休息,再不可多生刀兵。不过这一次平叛,你觉得该派谁去好?朕现在看着满朝文武就像看着一把把刀剑,不知下一刻有会有哪一柄悬于朕的头上。”
“圣上的话说得重了……”慕容辉将燕帝手中的奏折抽出来放在一边,又宫女准备好了的芙蓉糕端过来放在燕帝眼前,再端上一杯沁人心脾的香茶。
他听说燕帝为国事忧心从早上至今都未曾用膳进水便先劝燕帝先用一些以免有伤龙体,看燕帝吃下去一些才道:“臣心中是有人选,只是偏听则暗,圣上不如多听从其他臣子的意见。”
燕帝好笑的问:“你就在朕的面前,你不告诉朕,反而让朕去找别的人来问,这是什么舍近求远的道理?好吧,你既然这么说,那你告诉朕,朕应该找谁来问?”
慕容辉背过身去,缓缓道:“方才臣在琼池旁碰到了谢翰林,想必现在谢翰林还在外殿等候,不如圣上去问他?”
“咳咳——”
燕帝给茶水呛了一下,连连咳嗽,蒋庆忙给燕帝拍拍背顺气,一面呵斥端茶的宫婢,吓得那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脸色煞白,手里的茶盏差点跌了。
慕容辉侧身过来,不咸不淡地扫了燕帝一眼,看得燕帝差点胸口一窒,心道自己真是把这人宠上天了,如今竟敢这般挤兑自己。
待缓了口气,燕帝顺杆爬:“既然爱卿这样说,那蒋庆,你就去把谢爱卿召来吧。”
蒋庆手中拂尘一打,躬身道:“是。”忙把地上不省事的丫头给拽起来连带着一块出去了。
屋里差不多清净地又剩下两人,可慕容辉不说话,燕帝支着下颔打量他,一时间竟然各自沉默下来。
这般沉默了片刻,燕帝让人给慕容辉赐座,慕容辉才刚坐下,谢长英便到了,燕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边上坐得跟泰山一般的慕容辉,微微启唇笑:“来人,赐座。”
慕容辉差点从座上跳起来。
燕帝带笑地觑他一眼,慕容辉恨恨咬牙,却只得安分坐着。
那边谢长英像是感受不到这一对君臣间的风波暗涌一般。燕帝道了缘由,他便说:“禀圣上,微臣愿亲自前往赈灾平叛,只需圣上再派一名武将一支军队即可。”
燕帝显得有些惊讶,慕容辉却站起身道:“谢翰林出身江左名门,谢家在江左一代冥王极高,之前和于松一同贪污的也是谢家旁系,论起来,谢翰林要是去了那就如同处理家务事一般,倒是比外人得心应手些。”
谢长英微微笑:“丞相说的正是微臣心中所想,”随即向燕帝又道,“只是微臣是文臣,地方军队又都出自民间,难保不与贼寇勾结,故而还请圣上亲派将军和军队,无论是平叛或是招安,还是赈灾防卫,都可在短期内迅速解决。”
谢长英的话句句严丝合缝紧扣重点,可见是他心中早已熟虑了的,慕容辉本就没想刁难他太过,此刻业已得手也就顺水推舟问:“听谢翰林这般说倒像是早就想好了的,那武将的人选谢翰林想必也在心中有数,不如说出来参详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