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远:“……”
十四
拱手,标准45°俯身,面上谦和礼数,堪称典范。
“有负骆兄好意,”轻叹一声,“惭愧。”
骆玉眼中浓浓失望,又看了眼我身后紧闭的房门,往前走了一步,隔着窗户张望了下,语气紧张,“严重么?用不用
请个大夫?”
紧抿了下唇,浅笑,“不过那日宴上饮了些酒,微微受寒,师兄懂医,吩咐休息一下便好,不可劳动他人。”
顿了下,“恐过了病气,阳平君处,骆兄还是……”
“哦。”对方垂了头,如打了蔫的茄子,“我知道了。”随即又抓了我的袖子,“子敏好好照顾,有何所需都与我说
,莫要客气。”
公式化微笑,“好。”
我的心性定力上升了啊!
再客套来往,互相着恭维几句,赞赞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这位撇下正对付棘手敌人头痛不已的父亲,特来邀美人一同
出游的大少爷,才终于被我打发了。
人一消失,我立刻开始扫视四下。
房顶上于远大笑道:“放心吧,这处眼线都被派去昌乐侯那儿了,没人盯着。”
噢噢,这我就放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憋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哎呦哎呦……肚子都疼了……
于远一个跟头从房顶上翻下来,看了看捂着肚子,正用袖角抹着泪的我,一下没绷住,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
我俩一同收了笑,沉默着背转方向抬头望天。
灿阳高照,天青云蔚,飞鸟过境……
好日子啊。
顾宁路过我们面前,微笑的看了我们一眼,温润柔和,“走吧。”
“诺!”/“诺!”抖了下,我与于远一没注意……
就,就用了下级的方式答话……-_-|||
那日于远选的位置,果然极佳。
轰轰烈烈了一晚上的大戏,看得我们三个,亦是惊叹不已。
阳平君这几日想必颇忙,应对那位不按常理出牌,丝毫不知“低调”二字所为何的昌乐侯,想必需花费的心力与谨慎
,不会小了。
似是也,没功夫再来顾及我与顾宁。
我们自然也识趣,住在客房里抚琴弄文,没去给他添堵。
毕竟任是谁发现自己本想收服的谋士,看见了自己与一群太监同时出现……
不杀人灭口……已是阳平君气度。
若不是今日那群人出去狩猎离了府,我们恐怕至今,还未能得了机会,去看于远所说的,“更有趣的事”。
于远跑走说去偷马,在城外等。
我顶着顾宁更加温柔的视线,战战兢兢的收拾了些防身的东西,才与顾宁沿着于远说过的路线,偷偷出了阳平君府。
终于出了城,便仰了头阖了眼,站在这空广辽阔之地,深深吸了两口气。
虽才短短几日,但,终日人前人后带着面具,仿佛许久都未成这般自在了。
顾宁笑看了看我,牵了我的手拉着我,“榕儿。”
唇上也忍不住溢出笑,回握住,“嗯。”
“喂!你们俩在那儿杵着作甚!还不快过来!”
大笑,“这就来!”
膘肥体壮,四蹄健硕,神采飞扬,果然神骏。
见猎心喜,快步过去,抬手不断顺着马鬃。
“子敏,你会骑马?”声音里都是惊讶。
挑挑眉,“废话。”
抢了缰绳踩了马镫,一个利落翻身,潇洒上马,拿出扇子鄙视的看着于远,噙着笑骄傲扇扇。
师父讲究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不想饿肚子,不学都不行。
大腿根被磨破了皮又疼又痒,你知我当初是经了怎样挣扎,才挡住顾宁帮我上药的?
就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饿虎扑食吞了他。
虽然……虽然按着顾宁的身手,这可能性……不太大……
但于远他似是从没想到我还能有这本事,只牵了两匹来。
不过……为什么认为顾宁就一定会了?
他明明看起来比我更弱不禁风好不好?
正奇怪着了,手就被握住,温暖的感觉从皮肤接触的地方传上来,紧接着就腰上一紧。
随即,身后……也贴了个起伏喘气的。
停了扇子,我脸上的笑僵了僵。
负重增加,坐下的马喷了声气,跺跺蹄子。
顾宁此时已将我拉到了怀里,一胳膊环住腰护了,一手拉着马缰控马,转头看向于远,“带路?”
于远看看我,又看看顾宁,接着再看看我,才拖长了油滑调子“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真会骑了。”
于远嘿嘿贱笑的扯了缰绳,又别有意味的瞟了我一眼,翻上另一匹马,“驾!”
……我想破杀戒了!= =
身后的顾宁也突然一声,“驾!”
马蹄奔起,我一下没防备,就因着惯性撞上了身后人。
刚捣顺了气,耳边凑过来顾宁低声嘱咐,“小心些。”
浅浅的呼吸喷在脸颊的皮肤上,带起来一阵的痒。
忍不住躲了下。
顾宁侧了头,抱的更紧,险些勒了我喘气。
“别动。”
“师兄……”您老松开些行不?
就算没你时间长,我怎样也学了好些日子了,掉不下去。
顾宁笑了笑,几丝头发随着风动,飘在脸上。
贴着我的声音轻轻的,低低的,“榕儿很暖。”
我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前方的于远未有回头看的迹象,便深吸了口气。
转过头去,双唇迅速碰了下顾宁的脸颊。
顾宁呼吸一顿,看我。
我梗着脖子死瞪着另一个方向不断飞驰过去的红叶浅草。
心脏随着马匹跑动剧烈的一起一伏,鼓动着耳膜都热热的发烫。
静了许久,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等了半天也没个着落……
我……我都快得心脏病了!
脸上突然,被个温温软软的东西,轻触了下。
转瞬即逝……几近错觉……
呆滞了几秒……脸……倏然红了。
顾宁仍旧未出声,只是将下巴,轻轻的靠在了我的肩上,环着我,浅浅闭上了眸子。
我赶忙拉住缰绳控了方向,生怕没人看路,将我们二人跟丢了。
顿了顿,又低头看了眼腰上的手。
五指纤长,贝甲剔透,皮肤也,莹白如玉。
我知道,因着抚琴练箭,他的掌内,落了不少茧子。
慢慢的,伸了一手,抚在他手背上。
顾宁头轻动了下,翻了两手,将我的手,稳稳的裹在了掌心里。
暖暖的。
忍不住抿了笑。
“逸之……”
“嗯。”
“逸之……”
“嗯。”
“逸之……”
顾宁闭着眼睛笑了笑,将我抱的更紧。
“嗯。”
十五 师兄番外(一)
寒风呼啸着,窗户门扇被吹得吱呀声不停,烛火跳动了下,外面的雪似是更大了些。
停了笔,起身,忍不住支开窗扇向外看去。
冷锐的风刮过的皮肤,带起一阵阵刺痛。
那人在外面,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
回头看向坐在屋内,阖了目,捻须皱眉的师父。
轻唤,“师父……”
师父睁开了眼睛,也看了看门的方向。
“莫管,再需些时候,便可知难而退。”
叹了口气。
那人不知如何晓了师父隐居的这处地方,来时便满身刀伤,甚至还带了个已死的女子,所求之事,应是不小。
师父若冒然应了,怕会招祸。
服侍师父歇了,自己收拾妥当后便也回去入了睡。
第二日醒时,雪,仍旧未停。
为师父泡好了茶,走到旁边案几旁跪坐,翻了几上放着的《吴子》再领悟一番,记了突获的几个心得。
刚刚出门,收了挂在外面的腊肉,顺便去了趟门口,看见那人,仍旧在山底跪着。
已被雪掩得模糊了身形,须得仔细辨了,才能看清。
竟是整整一晚,都未曾离开。
看向师父。
他眉头,拧的更紧了。
“再等等。”
口气中,亦是松动了不少。
点点头,摆了算筹。
至了日落,雪越发大了,寒气都逼进了屋内,多燃的两炭盆似是都阻不住这冷。
“逸之,拿上斗篷。”
轻呼出口气,终于放了心。
“诺。”
为师父披了斗篷,自己也多穿了几件衣服,持了灯,随着师父出门。
脚一深一浅的踩在雪里,吱呀吱呀的困难前行。
手被冻的麻木,灯里的火也渐息渐灭,恐是坚持不了多久。
这种天气……
那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走进了,便见雪已盖了他满身,无声无息的。
只有怀里紧紧抱着的人……像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放手。
那人似也听见了声音,困难的抬了头,努力睁着眼睛看向他们。
唇角,仿若还极细微的,扯了个笑。
我也,忍不住回了个笑。
幸而没事。
接着,就见那人放松了一般,倒了下去。
连忙过去扶了,又看向师父。
“女孩放这儿吧,把人先带回去。”
“诺。”
触手所及的地方,都成了石头般的冷硬。
好不容易才将两人分开,抱着人回来,安置在了自己的屋内。
燃了五六个炭盆摆在周围,又将所有冬日用的棉被都拿了出来,一床床盖在那人身上。
对方却,仍旧冷的直打摆子。
这样不行……
从厨房烧了几大桶热水,将被子都撤了,衣服冻在伤口上,沾着温水解了冰,慢慢擦着才能脱下。
师父亲自煎的药,我也没闲,不停的用温热巾子给他擦身,又上药裹伤。
如此反复多次,那人才终于仰了头,幽幽吐了声气。
这是缓过来了。
将人扶在身上灌药,吐了,擦净后接着灌,好不容易,才终于吞了下去。
看对方沉沉睡了,累得支了额,在一旁歇歇。
不曾想未到片刻的功夫,就又听见了低低噎噎的声音。
抬头看去,便见那人已经满脸都是泪,哆嗦着将自己蜷成了一团。
口中喃喃念叨。
“妈妈……妈妈……”
是北方有些地方……对母亲的称呼……
走过去摸摸人,立即贴了过来,皮肤热得滚烫。
轻叹了一声。
褪了自己的外衫中衣,掀了被子躺进去。
立刻得了对方迅速攀上来,牢牢扒着不放。
边蹭边哭,不一会会儿功夫,自己的里衣也都湿了。
此时唤的人,已是变成了发音奇怪的“爸爸。”
摸了摸他的头,给他擦了泪。
看这俊秀灵毓的样貌……年纪也不大……还似个孩子……
再次给他擦去了泪,片刻后竟又哭的满脸都是水。
一个男孩子,还能有这么多水……
而且还,如同小狗一般,扒在自己身上来回的蹭。
衣服又皱又湿,已是,要不得了。
伤口也渗了血。
有些,哭笑不得。
揽了人抱紧箍住四肢防他乱动,将被他踢走的被子掖好。
打了个哈欠。
这家伙……可真能折腾……
师父让何叔将那女孩葬了,又叫了我去,看看那人身上带的东西。
除了些小配件外,还有些彰明了身份的玉佩纹章。
像是,哪国王族或世家的标记,一时记不清楚。
刚要仔细想想在哪本书上见过,师父便已将其收了起来,只将其他几样交给了我。
嘱了人醒后,将东西给他,看看他都说些什么。
应了声,便回去接着守人,继续费力的灌药。
等自己诊了脉,发现已大好,便去厨房找何大娘做了些热粥。
长时间未能进食,怕肠胃一时受不住,还是先吃些软糯的东西好。
再回来时,人已经醒了。
睁着一双灵动而秀气的大眼睛,忽闪着睫毛四处乱看。
抿了笑,端着东西过去。
不防他突然回头,怔了。
似是,也吓了他一跳。
扯疼了头发,又摔了回去。
忍不住笑了起来,惹得他呆呆的瞪着。
真是……可爱。
想揉揉他的头顶啊……
脸颊上因病瘦得没肉……否则抓起来手感一定不错……
不知怎地,突然他又没动静了。
怕是……想起前事了……
叹了声,将东西交给他,又劝了。
人捧着东西,又呆了。
要去看。
这事阻不住,应了。
他手臂打着颤,衣服总也穿不上,便上去帮了忙。
腿上恐是染了寒,一直在抖,可却非要迈步过去,心中不忍,只能连扶带掺的帮他。
不想见了墓,他一下就推开了我,几步过去摔跪在了地上。
又开始哭。
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的,师父都说当时但凡晚了一步过去,人就救不回来了。
应是心性坚韧果敢之人。
却,几次都让我看见了他哭。
刚才摔的那一下,恐也是疼的,却不见他神情中有何表现。
心里痛的,已经顾不得身体了么?
过去在他身边坐了,看他刻了字后,揽了他的肩。
他抓了我的袖子衣襟,埋在我胸口,呜呜咽咽的,声音细微。
拍了拍后背,给他顺着气。
从今开始都忘了吧,所有痛苦的都忘了吧。
人啊,不管多苦,总要好好活着才是。
拜了师父,奉了茶,未言其他,只说了名字,又言及前事恩怨尽舍,不再去想了。
各国王室贵族中,未有姓李的……
是……自己新起的名字?
师父看样子很是高兴,让他好好休息,过两天来上课。
师弟啊……
以前被师父捡回来后,便一直是自己一人,习文练武,抚琴弄画,都是一个人。
此刻,身边竟多了一个。
师弟么……
李榕。
榕儿。
忍不住笑了笑,伸了手。
对方眨眨眼,吸了口气,回握了,也笑起来。
早日叫他起床。
见他手忙脚乱的折腾头发。
手法,堪得粗鲁。
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不懂收拾。
好几丝长发都被扯了下来。
还打算用布条胡乱缠了?
前几日病着无妨,今日叫师父看见了,可怎好?
过去给他梳了头。
头发又软又滑,确实不好弄。
好不容易挽住,用簪子固定,他却开始甩起头嘻嘻笑。
掉了怎么办?还让我再弄一遍?
催了一声,才乖乖的去叠被子。
所幸,这个似乎不用教。
去厨房打了热水,给他兑好让他洗漱。
让做什么做什么,不懂的还会拉拉我衣角,虚心问了。
虽有好些事都不会,倒也,不会给人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