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自己的头发,拉着萧丹生大步朝外走去。
萧丹生不由吃惊道:「尘儿?」唐尘在他前面走的很急,身子有些发颤,手心全是冷汗,脚也有些颤抖,唐尘听到萧
丹生在身后不住叫他,叫了好几声才停下来,转身在男人掌心飞快的写下:走吧,今天好好陪我,把要逛的地方都去
逛一遍。
萧丹生脸色微变,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好。」两人从马厩中牵出一匹最是性烈的好马,先后上了马,勒紧缰
绳一路狂奔出去。唐尘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知道迎面而来的风又快又冷,像刀子一样逼他们在风中蜷缩在一
起,马背不住的颠簸着,身体一次一次无意识的碰撞,又随着颠簸重新分开。一直骑了四五柱香的光景,萧丹生才带
着唐尘翻下马背。所在的地方,是城北一个小土坡上,不远处有一座月老庙,庙前零零星星的有些善男信女,香火并
不算旺,庙前两棵古树枝如连理,主干被来往求佛的人绑下了密密麻麻的红线,树枝上还挂着大量宝牒。
唐尘大睁着眼睛打量着一切,似乎很是吃惊,脸上隐隐约约的浮现了红晕,萧丹生用力握紧他的手,脸色似乎也好看
了一些,不久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萧丹生低声说:「来许愿吧,我们说了什么,老天爷会听得到。」唐
尘用力反握着萧丹生的手,手心里全是粘湿温热的汗水,他拉着萧丹生走到庙门口,买了好几丈的红线,和萧丹生一
人拽着一头在那棵连理树上缠了足足五六圈才打上一个死结。萧丹生看着唐尘咬着下唇的倔强表情,心中的那点疑惑
,不由得有些消散了,此刻心里只剩下两情相悦的那点狭隘而浓郁的甜蜜。他低下头轻轻碰了碰少年白皙的额头,伸
手在线上又打上好几个死结,确定谁也结不开之后,两人对望着傻笑了好一会儿。
萧丹生凑到唐尘的耳边轻声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谁也不能让我们分开。」唐尘的耳朵慢慢红了起来,脸上的
红晕也越发明显,眼睛潮湿而明亮,呼吸微有急促,显然也有些迷醉在这一瞬的幸福里,只是他抓着萧丹生的手越是
用力,颤抖的就越是厉害。
萧丹生并没有太注意自己被唐尘抓痛了的那只手,他又去买了个大宝牒,讨来蘸满了金漆的毛笔,在那大红的符纸背
面画了一把同心伞,写上两人的名字,放在少年手上,让他往树上丢。唐尘犹豫了好久才放开男子的手,双手小心的
捧着,用力往上一抛,宝牒却并没挂稳,飞快的落下来。唐尘大惊失色的,在宝牒摔坏之前接到怀里。只是试了几次
之后,依然没能挂上去。
萧丹生怔怔看着唐尘惊魂未定瞪大了眼睛的样子,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唐尘有些无措的抬头看他,像是快
要哭出来的样子。萧丹生发现心里那块只为一个人而留的柔软又开始疼痛起来,于是苦笑了一下,拿过那个金黄的大
柑橘,柔声道:「尘儿太傻了。有时候懂得变通一下,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他说着,不顾不远处庙主那目瞪口呆的大呼小叫,几个腾跃,就爬上了树顶,金色的阳光在碧绿的叶子上跳动飞舞着
。萧丹生弯下身子,把宝牒小心的挂上了最高的枝头。他看到树下的少年努力仰着头,认真地在看他,不禁开心的笑
起来。
同受霜雪,共经风雨。
萧丹生看着少年无声的张了张嘴。他神采飞扬,闭着眼睛也知道少年想说什么。好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少年的嘴无声的张合着。
也好想杀了你。
第三章:诀别
一面巨大的铜镜里,映着唐尘苍白的面孔。萧丹生坐在外堂的紫檀椅上浅睡着。
唐尘手里有刀。他微微侧过脸去,看到自己同样苍白的脖颈上有一点微红的圆形伤疤,他顿了一会儿,拿起刀,放在
一旁烛台上烤了一会儿,一边看着铜镜,一边用力。刀划破粉红色的肌理,从外延剜起,血很快就涌了出来,滴滴答
答的落在地上。唐尘只是微蹙了眉,他的手一向很快,又够狠,对自己也一样。刀锋小心的避开筋脉,看见伤口逐渐
大后,唐尘强忍着越来越强烈的晕眩感,将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探进伤口之中。
萧丹生似乎被滴血的声音打扰了一下,微微侧了一下头,唐尘有些陌然的从铜镜中打量堂外萧丹生午睡的模样,手指
已经捏紧了深埋进自己喉间长达五年之久的银针,他紧闭眼睛,将那根针迅速地拔了出来,鲜血飞溅,铜镜上,脸上
,地板上到处是点点滴滴的血迹。唐尘努力撑着铜镜,还是顺着镜子滑了下来,坐倒在地上。
唐尘伸手,点了伤口旁的几个穴道,见血已缓了下来,于是用牙撕下袖角,简单的包裹了一下,又脱下外袍,把星星
点点的血迹擦干净。喘息良久后,他看着萧丹生的侧面,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模糊地喊了一
句:「萧哥哥。」
楚三一边轻抚摸着花魁额间的花钿,一边俯下脸庞,正要向女子涂的娇艳欲滴的朱唇吻去,楼下忽然喧哗起来,尖叫
声和四处逃窜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楚三看着花容失色的花魁,替她把簪花插紧,轻声安抚了几句,几乎是同时,门帘
被人一把掀开。楚三一看见来人,眼睛就立刻一亮:「美人……」
唐尘朝他打量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了搁在老鸨脖上的刀,哭得狼狈不堪的老鸨和受惊的花魁立刻从房里逃了出去。唐
尘身上还穿着那件血迹斑斑的衣服,颈侧的伤口触目惊心,包扎伤口的布条已经湿透。
他轻声问了一句:「你是楚星河?」
楚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在家里排第三,你叫我楚三就好了。」他闭上眼睛,刚才少年还未成熟的、显得雌
雄莫辨的动听嗓音清澈的宛如涓涓溪水,他还是第一次听过如此美妙的音色。唐尘低下头去,轻声说,「你想做的事
,或许我可以帮你。」
楚三一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肩膀不停的颤抖:「我想做的事?年华苦短,我只愿及时行乐……」
唐尘轻声说:「丹,青。」
楚三轻笑道:「什么?」
唐尘说:「那天绑我的人,是你吧。」那张访客名单上,寥寥数人的名字里,他原本需要一个一个去找的,想不到第
一个遇到的就是相识的面孔。
楚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把玩起自己的一缕鬓发。
唐尘说:「我能帮你。」五年来窥见的每一封公文私信,都在他脑海里过目不忘,唐尘打量楚三,一字一顿地说:「
我比你想象的会更有用。」
楚三突然笑了起来:「用你的脸?让我信一个萧丹生的男宠?」
他还没笑完,那缕正在把玩的发丝突然断了,楚三看着唐尘手上重新入鞘的刀,面色不变的微笑道:「你真想帮我?
」
楚三眯着眼睛,他不问能不能,而问想不想。唐尘轻声道:「不一定。」他把血迹斑斑的外袍轻轻除去,然后是中衣
,唐尘转过身,背上几大要穴附近,都沁着点点的紫痕。
楚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痕迹,伸手碰了碰,唐尘颤抖了一下,仍是不躲不避。楚三低声说:「他们封了你的记忆。
」那件带血的外袍再次扬起,裹住了少年青涩的身体,唐尘面色平静的重新理好衣物,低声说:「不错,正因为我还
没有全部想起来,所以在合作之前,请先寻访能人异士替我解开针法。」
楚三沉默良久,突然轻笑起来:「就算只为你这样漂亮的脸,我也……」他看到唐尘霎时变得冷酷的目光,轻声续道
:「你讨厌这种赞美吗?」
他是想换种恭维,可谁叫眼前这个人,只有皮囊值得赞许。他不再多言,伸手在袖中暗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挑出一根
尺寸合适的银针。满室余香未散,银针在挑亮的红烛下缓缓没入肉中,唤起第一声记忆的哭啼。
忘了多久之前,绿树葱茏的山坡上,他倚在红衣少年身边,向远方看去。天边有血染霜泼的绚丽云层,脚下是阡陌纵
横的田陇和碧油油的稻禾,农夫牵着耕牛走过矮篱和水渠,再远处依稀可见宣州巍峨的城墙。少年在他耳边嗤嗤笑道
:「真美,对不对?」说话的人躺在柔软的青草地里,嚼着草梗,轻声抱怨着:「严木头那个呆子,说等以后他做了
官,要让粱国到处都有这样青绿色的田,这样的话,我那主管开仓赈粮的老爹将来岂不是无聊得紧?」
「我将来可没打算做官。我要和尘儿去寻一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屋前开一亩薄田,屋后种满茶花,去一个严呆子找
不到的地方。」
「尘儿,干嘛哭啊?最多,我们每年都回来看看他。」
「喂,怎么还哭啊,每年看两次好不好,最多两次了。算了算了,一块走总行了吧……让严呆子去犁田,我帮你种花
。」
「皇上。那人又来了。」
身着明黄华服的少年站在窗边,外面跪着一个人。身上不知有多少鲜艳的颜色,一层层锦缎,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
十只手指,只只都套了黄金翡翠的戒指。
「小景。」楚三跪着,「我真能帮你,你就见见我……」
「对,我骗了你,我不是楚星河。」
少年沉默着,只是继续隔着窗楹,窥视楚三的每一个表情。
天角的残阳早已落下去,风起云涌,变幻无常。记忆的每个角落,都有这个噩梦般的影子。总是穿着艳俗的袍子睡在
檐下,一身的酒气,露出的小臂上,鲜红的伤疤突兀的横亘着。每一回提笔,他的袖口都会落下来,露出这条疤,红
得像是谁眼角的血泪,在脸上滑落,不深,却长。
楚三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他脸上的表情既凄凉又可怜:「我和楚星河是有些不同,可小景,你看看我手上这道疤。如
果我不是楚星河,我又是谁呢?」
他喊了许久,才气馁的停下来。少年恍惚间记得许多年前,他还小,只能仰看着这个人,看这疯子把酒瓮抱起来,舔
着残存的酒液,然后摘下根花枝,在殿下乱挥乱舞着,扫得四处花叶纷飞,眼睛却情不自禁的跟着自己。
桃花纷落的花雨里,他的广袖抖开如流水行云,身形却似云停渊峙,招式大开大阖,一套剑法使完,这人都会手舞足
蹈地说:「这套也不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然后将最难的,最绝的,最狠的,一招还胜一招的使出来。
精疲力竭的时候,才想起要呆呆地叫他唤他:「小景……」
窗外,楚三沉默良久,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小景……楚三,就没一丁点好的吗?」
萧景帝站了一会儿,突然说:「让他进来。」
宣州一入雨季,满城就是这样蒙蒙胧胧的雾,四周连绵群山的黛青色,一点点融进雾色里。行人在城中转上几圈,掩
门归家的时候,往往发现雾湿重衣,贴在身上,成了沈甸甸的束缚。松松吊在门前班黄的竹帘,浸在这雾气里,渐渐
沾了几颗晶莹的水珠,黯淡的竹色中染上一抹似有还无的碧意,像是要从枯死已久的僵局中重新苏醒。
一只白皙秀美的手滞留在竹帘上,等了很久,才缓缓掀起帘子,弯腰进了屋里。明眼人一看便知,这间暖室比起数月
前乱七八糟的样子,井井有条了许多。紫檀桌上那面鱼纹铜镜,映着这人俊秀的面孔:头发一丝不乱的束起,衣衫服
服帖帖,鞋袜一尘不染,比起他从前叼着草梗,躺在树杈上不修边幅的模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只有他的眼睛还是
清澈如昔,甚至更加的清澈,黑如寒潭,清如明镜,镶嵌在清秀的面孔上。
萧丹生半卧在榻上,见唐尘静静走进来,短短一瞬间,就回忆起他许多沉默狡黠,爱憎分明的模样。萧丹生将手中的
书卷放在一边,笑着朝少年伸出手去,轻声问:「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他伸出的手修长有力,掌心温暖
,伸了许久,却等了个空。萧丹生见唐尘没有回应的打算,只好轻轻摸了摸唐尘的脑袋。两人之间一阵静谧。
萧丹生轻笑了起来,但笑意并没有落在眼里,这样忽近忽远、忽冷忽热的相处,多好的耐性也给一点点磨光了。萧丹
生收回手,看着唐尘缄默而疏离的面孔,轻声道:「你最近总一个人出去,外面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我实在是不放
心。」
唐尘知道他话未说完,于是静静听着,不置可否,萧丹生沉默的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淡笑着续道:「景帝让我去青州
。」他抬眼看了少年一眼,看到少年猛的抬起头来,惊愕的看着他,萧丹生轻笑了一下,觉得心头的闷气稍稍散去了
,轻声续道:「只去数月。我本想带你一同看看沿途秀丽山川。只恨我功高盖主,树敌太多,难保不会有人暗下杀手
。」
萧丹生尝试着拥他入怀,发现唐尘身体有些发抖,连忙轻声安慰道:「我这身武艺自然足于自保,只是担心你会受伤
。我这一去,景帝一纸文书就能搜得萧王府鸡飞狗跳,托谁看着都不放心,前思后想,才有了人选。」
唐尘抬头看他,似乎知道了是谁,喉咙里轻轻挤出一丝嘶哑的声音,但是很快又低下头去。萧丹生敏锐的察觉到了,
低声说:「尘儿可是害怕?我这次去,就是顺路替他办事的,他无论如何不会选在此时害你。我想过了,即便是表面
兄友弟恭又如何,他是聪明人。在这件事上,不会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唐尘轻垂眼睑,萧丹生一时猜不透他此时想法,只是轻声说:「我明日便启程。我走后,自会有人接你去摄政王府。
」
他说着,似乎主意已定的样子,抱着唐尘斜躺在矮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少年的脊背,两人就这样睁着眼睛,各怀心
思,沉默着蜷缩在一起,安静的度过这个未眠之夜。拂晓天亮,萧丹生起身整衣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着
唐尘,轻声叮嘱道:「等我回来。」
他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长枪,挑帘出门,唐尘单薄的身子隐没在层层阴霾里。没有人会知道,经此一别,两人偎依而
眠的长夜,竟是再也回不去了。
马鞭一落,数声长嘶,马车稳稳停在摄政王府侧门前。站在小门前等候的老管家,带着一幅永不卸下的笑脸迎客,亲
自拿着唐尘寥寥无几的行李在前面引路,王府后院抬眼看去尽是重重楼阁,荷池上点缀着零星几瓣花骨朵,花径错落
,粉墙蜿蜒,石桥曲折,好一处清静之所。上下湖水的落差,造就了一个小小的水帘,水瀑冲击着池中的嶙峋怪石,
半空中一道飞虹,水帘之后隐隐现出不远处的亭台,亭中觥筹交错的劝酒声正此起彼伏。
那老管家见唐尘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里,于是放慢了步子,凑过去笑嘻嘻的挡住了唐尘的视线,伸手将他引向另一个
方向,嘴里恭恭敬敬的道了声」请」,唐尘微微抿了抿嘴,垂下头去,不再东张西望。
这一路行来,直走得人倦身疲,才到了入住的地方,那里无论离哪个院门,都有些进出不便。老梅的枯枝,一道一道
遮住行人望眼,梅林深处的树枝上,还悬着无人问津的秋千,爬满了苔痕,风一动就咯吱咯吱的晃动着。附近的屋舍
倒是极为雅致,一道一道的纸门上绘着岁寒三友和不知名的仕女图,被褥簇新,摆设精巧,从待遇来说,那个人并没
有刻意亏待他什么。
唐尘想着,看着笑眯眯朝他告退的老管家,沉默着低下头去,那人不再年轻的双手将门扉闭紧,哢嚓一声,竟然是从
门外上了锁。唐尘在重新安静下来的暖室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握住了颈上挂着的白色珠子。珠子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