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之妾(出书版)BY 李葳
  发于:2013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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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哥刚才说『差点』被掳走,那……我不是成功地逃跑了吗?」

一颔首,接下来就说:「他们拿绳子要将我们两个绑起来,你那时挣扎得厉害,一个人根本压制不了你,因此绑了我之后,另一个人也过去帮忙,我就趁那时踹了一旁的马腹一脚,让那匹马儿抓狂……引开两人的注意力后,叫你快逃。」

「咦?那……哥哥你呢?」

「……你回去之后,跟娘说有坏人要捉我们,娘马上带着官府到大杂院去找人,但那时候坏人早已经带着我跑了。半个月后,爹娘才找着我……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被切了成阉儿,送进宫去伺候皇帝。」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仁永源整个人怔住。

「他们把我捉走之后,带我到一处大宅子里。那里就像是大牢笼般,十几个牢笼关了上百个男童,年纪最小的四、五岁,长一点的九岁、十岁。后来我才知道,这帮人口贩子是专门在边疆掳人,转送到京城里,在这座大宅里面宫身,让一些高官贵爵们买回府去当娈童,或进献宫中好博取皇帝欢心。」

哥的口气益发冷漠,彷佛在讲述他人的遭遇。不这样做,恐怕无法冷静地回忆那一切吧?仁永源心痛地想。

「算是我运气不好吧。后来那两人自己对我说,他们在路上折损了个上等货,怕被头儿知道之后,无法交差,所以干脆铤而走险,在京城里掳人。他们心想大杂院附近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孩子捉走了,那些穷鬼也不能怎样,因为官府根本不可能理会他们。于是,他们到大杂院挑目标下手的时候……我们兄弟就错被当成了目标。

「捉我回去之后,他们马上发现捉错人了。从我身上的衣袍判断出我们家境不凡,非富即贵……可是那时他们已经骑虎难下,因为早过了他们的『交货时间』,没时间再放人重捉。于是便逼我换上破布衣裤,照样将我送进了那间大宅。」

仁永源咬牙切齿,怒骂「混帐」。

「那儿负责宫刑的只有个老师傅,一天最多也只能宫七、八个。以人口贩子一回进的『货』约百多人来算,也得耗上半月、二十天,才能全部宫完。我运气好,被排在后面……」

运气好这三字,听来是在太嘲讽。

「昨夜,你责问他是否玷污了我的清白……」蓦地,仁永逢声音低沉地说:「我的清白早被人口贩子们给夺走了,你要怎么替我讨公道?」

「哥……」仁永源陡张双眼。

「因为宫掉之后,就没了,所以在宫掉之前,当然要『物』尽其用——这是那些人口贩子夜夜笙歌时,最常取笑我们这些『货』的话。在他们眼里,我们是转手前的『货』,只要不弄死、不玩坏就行了。」

仁永源终于明白,对哥而言,那不只是「半个月」而已,即使被救出来了,无穷无尽的噩梦依然没有放过他。

「他们越中意的货,宫的时间久越晚。也因此,有许多关在那儿的男童,都争先恐后想伺候那些人口贩子,就希望能晚一点儿净身。多可笑?早点切、晚点切,一样要切,有什么分别?要我讨好那些人……我宁愿死。可我越是不从,他们便越要我的伺候……」

开始颤抖着,冷静地面具掉落。

「我在那儿,只是一心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可是他们不让我死……我是重要的『货』,死不得。呵呵呵……好笑吧?呵呵呵……把你整个半死,又不让你死。呵呵呵……不把你当人看,又说你是贱人……呵呵呵呵呵……」

仁永源的心情已非笔墨能形容,他伸出手。「够了,哥你可以不必再说了……」

但仁永逢拒绝他的碰触,后退了两步,拉远距离。而那将他拒于门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酷。

「在这里,我可以摆脱那一切,甚至是那段过去……这能让我喘息的两个月时间,对我有多重要,你根本不明白。你却硬闯进来,破坏了它。」

「……对不起,哥。可是我不知道——」

「你现在才明白,世上你所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吗?如果你不是这么爱逞强,不要硬是插手你不懂的事,今天这一切都不需要赤裸裸的摊开……我们可以继续像过去那样,做一对好兄弟。可是一旦戳破,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哥,你……」唯恐兄长急着断言,仁永源不敢太强硬,只敢弱弱地问:「……我们不能重修旧好吗?」

「你走吧。如果还当我是哥哥。」

这不公平。仁永源在内心叹息。哥哥都已经端出了兄长的面子,作最后一搏,作弟弟的想要对抗都无从对抗起,唯一能做的就是望着哥哥转头离开。

一吐为快。

仁永逢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把事情全盘说出之后,心情会很愉快、得到解脱——结果,也不见得是如此。

反而是一口气说出来之后,心情更加沉重。曾经沧海难为水,往后再也无法将它收回,自己和弟弟的关系,永远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多年努力,也付诸流水。

还没走到岩洞外,仁永逢已经看到了一截靠在洞口的肩膀。这肩膀是谁的,自然不必问。

「我已经跟弟弟把话讲清了,他不会再误会你了。」

出了洞口,仁永逢没有回头,向前走了两步,朗声说:「将你卷入我与弟弟的纠纷里,我非常抱歉。往后……我应该不会再来了。如你所愿。」

「你要回京城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好像去哪里都一样。再说,你之前巴不得我离开这里,现在操心我去哪里,会不会太矛盾?」

「我是个矛盾的男人,你不知道吗?」

不自觉地被逗笑了。「我以为你没有发现自己很矛盾。」

「怎么可能。」一哼。

仁永逢忽然觉得很可惜,可惜自己没回头,错过了「药王」耍幼稚的一面。

不对,这样也好。

他此时需要的不是「留下来的理由」,而是「放下一切,头一撇,率性离开的洒脱」,所以更加不该繁衍出更多的眷恋。

甩甩头,再度跨出步伐前,他笑着转身说:「以防万一你去打猎,回来时我已经离开,先跟你道别——请多保重。再会。」

这番辞行是逼自己壮士断腕,他已经没有了留下的理由,只剩「离开」。

「这样好吗?你恐怕再也见不到他喽!」

听见这句话,原本抱着头屈膝而坐的仁永源立刻抬头,瞪着岩洞的主人大摇大摆地「回来」。

「你来干什么?」稍有喧宾夺主之疑地,仁永源劈头说道。

「来看某个自掘坟墓的笨蛋,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可悲模样。这墓地挖得相当深、相当难得一见,恐怕很难爬出来。」

「还说我们兄弟话太多,你的话更多,而且是废话。」

点头同意。「这话多的毛病,想不到是会传染的,另日我再替它找找有无疗治之法,方才你哥哥向我辞行,似乎打算离开这里,但不是要回京城。」

「什么?!」霍地起身。「你怎么不早点讲?」

「我不是一进门就讲了『这样好吗』?」

咋舌,仁永源袖子一挥就要追上去,可是煽动他的主谋,这会儿却又开口泼冷水。

「我想你追上去也没用。你该知道,仁永逢是个不该听话的时候听话,该听话的时候,又偏偏不听话的男人。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叫他下山离开时,他要是听我的,今天这一切也不会发生。反过来说,昨夜我叫他带着你走,这件事我有失判断……谁叫我今早才在洞外偷听到他的遭遇,而此事改变了轻重缓急的顺序,现在他可以不用走了,他却执意要走。」

碰上男人这样反复无常的脾气,谁会把错责怪在哥头上?

「但我所认识的人,大半都是这样子的,你哥并不奇怪。」

「对,谁都知道,奇怪的是你!」

男人瞥一瞥他。「你真的很有趣,仁永源,是一种和你哥哥不一样的有趣。」

论有趣,我远不及你。仁永源由衷地想。

「你一会儿要我快点追,一会儿又要我不要追,你到底要我怎样?药王。」

蹙起眉,男人欲言又止,最后撇着不满的唇角,嘟囔道:「要亡、要亡,就这么样想要亡我吗?」

「不让我叫你药王,我又不知道你的其它名字。」仁永源好笑地说。「你不是因为不爽镇日被叫『要亡』,才隐居的吧?」

「很遗憾,不是。」

「遗憾在哪儿?」

「假如是这么单纯的理由,我的隐居生活应该会更快活吧。但我隐居的理由说起来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眼前我们不是还有更大的问题吗?」

男人伸出一手邀请道:「要不要和我淳宇浪一块儿连手,将你哥留下?」

事情,总在人们料想不到之处,出现新的抉择、新的转机。但事态是往好的方向进展,或是往更糟的方向前进,尚在未定之天。

淳宇浪以为仁永逢隐而不言的理由,是想要拥有更多的筹码。万万没想到,仁永逢的绝口不提,是为了再众人面前,隐藏起岁月抚平不了的伤痛。

可是木已成舟,昨夜自己说出口的话,间接让仁永逢痛下决心,揭开血淋淋的伤口——

仁永逢向自己道别时,脸上的表情是破釜沈舟的觉悟。他将舍弃一切,亲情、事业、家族,甚至是他自己……也许随意流浪到哪里,另起炉灶。也许像以前的淳宇浪,隐居深山,自我放逐。

——这一切,淳宇浪责无旁贷。

要不是仁永源的出现,挑动了自己庸俗的妒心,严声厉词地责备无辜地仁永逢,便不会把他逼到无处可逃,让那头孤狼失去了最后一个立足之处。

其实淳宇浪责备仁永逢隐瞒、欺骗,淳宇浪自己又何尝对他诚实?

他老早就知道了,仁永逢绝不像他自己宣称的,是什么放浪的纨袴子弟。他身上没有游戏人间的气味,他努力要演出轻浮的言行,却宛如强在身上套一件过大的衣袍,松松垮垮,三两下就松脱,本色暴露而不自知。

有时真不知道仁永逢是聪明,还是傻?

短短两个月竟能强记下那一整个壁面上,不下千百条的入药法门。普通人花上半年,都不见得能背得向他那样滚瓜烂熟。

但是,能将经论法典倒背如流,在旁人眼中绝顶聪明的他,竟然没想到自己一受他人的碰触,立刻会全身僵硬的反应,马上会拆穿他「偏好此道」的漫天谎言。

不仅如此,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哈!

当时淳宇浪的心里一方面对他的傻觉得好笑,一方面也对他想以这样拙劣的谎言继续欺瞒下去,感到愤怒。

……就看你想伪装到什么时候好了!

明知他不老实,却故意不揭穿,不时暗示一下他的言行与他的谎言不符,让他胆战心惊,将这些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引以为乐。

要不要拆穿他的谎言,淳宇浪认为是自己身为「被骗者」的权利,拿仁永逢的谎言戏弄取乐,也是他咎由自取,自己毫不愧疚。

可是……

我真是差劲。

比编织谎言的仁永逢更为差劲。

什么叫做慈悲,什么叫做不延长猎物的痛苦,让它好死胜过痛苦地活着?

这些年来一路没有揭穿仁永逢的自己,早已经从「被骗者」成了「骗人者」。

仁永逢是为了自己的立足之处而骗,自己却只是为了好玩。这和没有意义,以杀戮为乐的贵族狩猎,有何不同?

——不能让仁永逢就此离开。

如果旧的立足之处已经消失,再打造一个新的不就行了?一个更稳固,更能让他安稳、安心的立足之处。

淳宇浪的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等待年轻人的答复。

另一方面,在听完他的提议之后,整个人愣住,好半晌都说不出半句话的仁永源,连续吞咽了好几次口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确定,这真的对哥有帮助?万一弄巧成拙呢?万一失败呢?」

「那就失败了。」

「你这是什么话!」

「这和药草是一样的。没有人光看一株草,就能知道它要如何提炼才会发挥最大药效,并降低毒性。慢火细焙或大火快炒?日晒或是阴干?所以才会以各种方式去研究。一旦炼制失败,就是失败了。」

「你讲得简单,我哥可不是药草!」

「没错,所以更好。」

淳宇浪鹰扬的眉傲慢地扬起,狂放地微笑道:「失败了,可以换个方式再炼过,几次都行,知道炼出最上乘的胜利之果为之。」

仁永逢其实没有什么行囊好收拾。

远从京城特地带来的烈酒、吃食,一些铁工具,都是为了淳宇浪而不远千里运来的礼物。

他将这些东西全部留下来。他带走的,只有自己替换用的两套衣裤,简单用一条方巾捆成布包,即打包完成,立刻可以上路。

去哪里?眼下暂无特定目的地,幸好手头盘缠还算宽裕,就随便走走好了。说不定走着走着,找到个和气祥和的小镇,随意落地生根也不坏。

离开前,他决定再到药草库房造访一下。

当他进入岩洞时,以为起码会碰到淳宇浪或弟弟两人其中之一,未料两人都不在里面。

也好。都已经到过离别了,不见也少些尴尬。

他独立移开立屏,往更里面的另一个洞穴走去。

在那里,原以为不在洞内的人,双手抱胸,一副宛如守株待兔般地站在那儿,迎接仁永逢的到来。

「源……」

仁永逢微微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淳宇浪这么快就让弟弟进入这库房。

当年他在不识淳宇浪就是药王的情况下,曾经借住在前面的岩洞里,住了十多日,都未曾发现里面还有这个洞。

当然,最后在谜底揭晓的时候,仁永逢对他隐瞒药王身分的事,一度大发脾气,结果却反过来被他问道「如果今天是你,你会对一个来路不明、不知道图谋什么的小子,承认你就是他要找的人吗?」

这句话切中要害,仁永逢霎时就气消了。

然而淳宇浪也不全然是那么蛮横不讲理的人,就「隐瞒身分」一事,他虽然自认不理亏,于情他还是欺骗了他。因此,当仁永逢在求「秘帖」不成,转而求他让自己「继续留下来」的时候,他才没有坚持要仁永逢非走不可。

「你真是个幸运儿,源」

仁永逢不禁苦笑。「一下子就得以进入这座宝库,当初我可是傻傻地在宝库前面的洞穴里住了十多天,还浑然不知呢!」

其实这也不是淳宇浪偏心谁,仁永逢知道,弟弟和自己不同,一开始就知道了淳宇浪的药王身分,自然可以更早进入这儿。自己等了十多天的理由,说来说去还不是他太迟钝了,竟然十多天都没察觉淳宇浪药王的真实身分——明明他早觉得淳宇浪搜罗那么多奇花异草很奇怪了。

「你要好好地把今年新添的药石配方全部记住,回去之后立刻开始制作今年份的秘帖,知道吗?」

「哥。」仁永源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我们不能从头来过吗?不能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过吗?只要你点头,我全部都会忘光光。」

这样下去只是无穷无尽的、原地绕圈圈罢了。

「十年来,我想忘记,假装忘记,努力忘记,可是你看到了我是如何被噩梦追逐的。我越是努力,噩梦越是缠着我不放。可是只要来到这里,不知怎地,那些噩梦便不再困扰我了。」

仁永逢温柔地望着弟弟说:「我很抱歉,从我口中说出了『最讨厌你』,源。你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弟弟,面目可憎的是我。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像是每晚都被我的梦呓吵醒,只好隔日补眠,结果却变成奴仆口中爱懒床的主子。你为我蒙受的不白之冤,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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