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气息呼进赤霍的耳朵，那只耳朵便变得透亮通红，他微恼地埋怨：“喂老妖怪你不要贴那么近。”

赤焰揉揉他的脑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赤焰的手格外温暖，将他的整个包裹在里面。手背上感受到他手指的力量，不轻不重，却牢固。赤霍笑得开心，眼眸弯弯唇角翘翘。

灯市正中锣鼓喧天。赤霍好奇极了，用吃奶的劲踮起脚尖，却还是看不到前面的情况。无奈只好扯扯比自己高一大截的赤焰的衣裳，问：“前面有什么？”

赤焰看不懂那些人在做什么也不觉得那行为有什么意思，于是摇摇头，淡淡地说：“不知道。”

赤霍挣开赤焰的手，说：“你等我啊，我过去看看。”

不等赤焰有所反应，赤霍已经像泥鳅一样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他蓦地有些紧张，但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等着他。

那喧天的锣鼓声来自灯市中央搭的一个巨大的戏台。一条巨大的金黄色的绸龙正在戏台上翻腾着，上下腾飞，盘旋缠绕，时而首尾相接，时而冲天而起，引得周围叫好声不断。

赤霍目不转睛地看着，满脸兴奋。

约是被节日的喜庆氛围感染，或是一心想着赤霍，赤焰全身气息不再那么凌厉逼人。于是一张俊美的不属于人间界的容颜便可让人直视。周围有少女用害羞的眼神偷偷打量着他。有胆大的，则是直接凑了上去，娇声问：“公子可是在等人？”

赤焰眼神扫过去，冷漠而疏离。

那姑娘顿时哑口，怏怏离开。

“哇，师兄，你看那个人，好俊啊！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有男人长得那么好看，快快快，跟我过去看看，快点快点。”

东方辰被自个儿师妹东方晓扯得一踉跄。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先是眼前一亮脸色一明，接着转白，最后连腿都哆嗦了。那那那……那那那家伙美则美矣，但不是个好惹的主啊！来不及拉住自家活泼欢脱的师妹，东方辰只能用称的上惊惧的眼神目送她欢欣雀跃地朝着赤焰奔去。

另一边，舞龙换成了舞狮，表演精彩绝伦。那狮子在用板凳搭成的摇摇晃晃的高台上跳跃舞动，动作危险让观者屏息，生怕那舞狮人一不小心从台上栽倒下来。舞狮人舞着舞着从台上舞到了街上，领着众人向城外跑去。

赤霍夹杂在人群中，也兴奋地追着狮子向外跑。

“公子你说话呀！”东方晓已经在赤焰的面前叽叽喳喳了很久，从姓名问到家世，赤焰硬是没搭理她一个字，她不由怀疑是不是眼前这人不会说话。

人群开始流动。赤焰发现刚刚围在一块的那群人类不见了，而赤霍夹杂在其中。他莫名的慌乱，连忙寻找联系，在脑海中呼唤小东西的名字。

赤霍半晌才有回应。

赤焰问：你在哪？

赤霍回答：我在城外，这里有人放河灯，他们还要放焰火，你快点来啊。

赤焰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原地，闪现在附近的屋顶。

东方晓呆滞，半晌跑回师兄身边，问：“他是妖怪吧？”

东方辰沉重地点头。

“爷爷错了，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坏的，我们可以把他带回去证明给爷爷看。”师妹满面春光。

东方辰迟疑一下，再次沉重点头。但在心里补了一句：刚才那个妖怪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他抢了我的银子！但他不敢说出声来，因为他怕那妖怪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冷冷来上一句：我拔了你舌头。

赤焰并不知道赤霍所说的城外是哪个具体的地方，便想要循着赤霍的气味来找到他。可空中弥漫的气息太过杂乱，有灯火燃烧的焦糊味，杏花的香气，各种各样人类的体味，还有元宵的糯香味，杂七杂八混在一块，他根本分辨不出那个是赤霍的。那种失去赤霍的感觉越来越强，他脸色渐渐凝重，之前收敛的凌厉气息缓缓散发出来。

周遭的人感到不适，开始慌乱，开始四下散开，本能地逃到远离赤焰的地方。慌乱中，有人绊倒了点着花灯的架子，火焰燃着了灯外的画纸，继而点燃了木架，火借风势窜开，点燃了木楼，燃起一片火海。

“走水啦走水啦！”屋子里的人么惊恐地往外逃窜，一时之间，街上混乱无比。

浓烟滚滚，隐天蔽月。

在这混乱嘈杂中，赤焰仿佛修罗一般，眼中杀意毕现。

寻不到他的气味，就踏着这些挡路者的尸体找到他的人。

“糟了糟了。”东方辰拉着自家师妹循着混乱源头而来。他一看赤焰，顿时急得跺脚，连忙掏出一张黄纸折成一只小鸟，一口气念完咒语对着它说了句话然后将纸鸟放飞到天空中。

东方晓看着站在混乱中心的那个黑发红衣俊美到刺目的男子，眉目纠结。那个前一刻还只是冷漠疏离的“人”一转眼透出如此之重的戾气，那种源自不知名力量的强大压迫感和杀伐之气让人不由得腿软，想要臣服，或逃离。

东方辰在原地不停打转，嘴里叨念着快点快点。他毫不怀疑眼前实力深不见底的妖怪会一路杀过去，直到找到赤霍为之。

城内滚滚的浓烟很快吸引了跑到城外人群的注意。赤霍回头看时，一直黄色的纸鸟正好扎在他怀里。

“东方辰？”他微微惊讶，打开纸鸟。

东方辰的声音从纸上传来，急促中夹带着恐惧：“赤霍你在哪里？你家那口子要屠城了！”

收到纸鸟，赤霍立刻在脑中喊：赤焰，不要。他感受到空气中那种强烈的妖力波动和极具压迫感的气势，连忙朝着赤焰的方向跑。

妖化之后，赤霍的速度快到常人难以看清的地步。故而须臾之间，他便踏入了混乱中心，一把抓住赤焰的手。

笼罩全城的可怕杀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压迫感也收了回去。

赤焰看着眼前的小东西，黑到发紫的瞳孔中有毫不遮掩的慌乱不安。

不明白为什么赤焰会这么失常，赤霍也跟着心慌，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赤霍，快救火啊！”东方辰打断赤霍，脸色难得严肃认真。

赤霍这才反应过来满目都是滚滚的火焰，他连忙扯扯赤焰的衣袖求助。

赤焰略一抬手，火焰瞬间消失。若不是焦黑的房屋和滚滚浓烟，满街的人会以为自己刚做了个恐怖的梦。

一时间满街人怔愣。

东方辰看向赤焰的眼神中多了敬畏和好奇。那妖怪不过是一抬手而已，就终结了这漫天的火焰，这是来自火焰之源的本质力量。

赤焰紧紧扣着赤霍的手腕，将人带进怀里，说：“别离开。”

46.上元（三）

“老板，来四碗元宵。”赤霍站在柜台前，颇为大气地掏出钱袋，摸出一粒银子放到台面上，接着在帅气地将钱袋塞回衣襟里。

掌柜满脸堆笑：“抱歉公子，四两银子。”

赤霍嘴一扁，伸手继续掏钱袋……真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自己的”银子在这种高档的地方吃饭，竟然一出手就受到打击。

无形的威压笼罩在了柜台周围。

赤焰站在赤霍身后，那双经过幻术处理显得黑得发紫的眼瞳正正瞅着柜台后忙活的掌柜，带着嗖嗖的凉意。

掌柜抬头，一抖之后又迅速低头，颤声说：“公，公子，不用找了……五，五钱银子刚刚好。”

赤霍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拉拉赤焰的衣袖，小声说：“你不要欺负他们。”说完掏出钱袋抓足银子放在柜台上，全然忘了自己怀里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东方辰站在他们俩身后，无比哀怨地看着赤霍的衣襟，眼神穿透那层布料直直戳在自己的钱带上。

之前的那场火灾并没有打散节日的气氛，故而月上中天时分，这间被誉为长安第一家的宏兴酒楼依然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吃元宵赏灯景叙家常，热闹而欢喜。

只是这种热闹欢喜的气氛在赤焰走进大堂的刹那被生生压了下去。

赤焰的存在感太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这边扫来，继而定住。在赤霍的强烈要求下，他把自己浑身凌厉气势压了回去，让周围的人不再那么惧怕他。

不过这样一来，各式各样的目光便统统黏在了赤焰的脸上。他那容颜不属于人间界，极精致的脸庞，俊美而又邪魅的眉目，还有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极具侵略感的气势，让人移不开眼。

除了赤焰之外，三个人都顶不住这满堂人目光的压力，浑身不自在。东方晓捅捅东方辰，东方辰捅捅赤霍，赤霍……赤霍无奈地跨一大步，揪揪赤焰，说：“能不能，不要那么引人注目？”

赤焰看他一眼，挑唇一笑，垂头低声问：“这样不好么？”

大堂里分明传来抽气声。

赤霍红着脸后退两步，说：“随你便。”

于是赤焰便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坐在了大堂中间的一张空桌子旁。

东方晓悄悄问东方辰：“你说这人是不是喜欢被人盯着看啊？”

东方辰点头：“有可能。……他不是人，是妖怪。”

“抱抱抱……抱歉，这桌有人预定了，还还……还请公子随我来。”店小二满头大汗地跑到赤焰跟前站着，刹那间说话不利索。

赤焰直接无视他，拉开一张椅子冲着赤霍勾勾手指，道：“过来。”

店小二脑门上的汗珠更多了，他小声坚持道：“客官，请，请不要为难小的。”

赤焰冲着店小二一笑，说：“我最喜欢为难别人了。”

店小二呆住，忘了要继续说什么，直愣愣地看着赤焰。

赤焰转头看赤霍：“还不过来？”

赤霍磨磨唧唧挪到赤焰旁边，又磨磨唧唧挡住店小二的目光，说：“不如我们换张桌子吧，别为难人家。”

赤焰“嚯”地站起身来，吓得店小二和赤霍同时一跳。

“客客客官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店小二本来就矮小的身影笼罩在赤焰的阴影下，显得像是被狐狸盯上的小鸡一般弱小。

赤焰拉着赤霍的手，说：“换位置。”

赤霍错愕，这么听话？！

店小二在后面连连对着赤霍鞠躬道谢：“多谢客官体谅，多谢客官体谅。”

难得有人对他这么客气，赤霍觉得分外受用，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不用谢，不用谢。”

东方晓悄悄对东方辰说：“这摆明了是讨好自己媳妇儿。”

东方辰了然，默记于心。片刻之后惊讶地看着自己师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东方晓但笑不语，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整张小脸因为笑意而变得耀目起来。

“东方辰，你们快点过来，在说什么呢？”赤霍已经落座，正朝着他们招手。

东方辰忙领着师妹过去坐下，说：“没，没什么。就好奇这位怎么看起来和上次见到不太一样了。”

“哦，这个啊。”赤霍转过头去上上下下把赤焰打量了一遍，“我也不知道。”

“幻术而已。”赤焰说着，一双眼睛灼灼，倒是落在东方晓身上，“你是什么人？”

东方晓一愣，继而笑道：“我叫东方晓，是这家伙的师妹，请多多关照。”

赤焰微微眯了眼，说：“上次见到这个人类，他身上并没有带着你的气味，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赤霍听出他话里的敌意，连忙抓住他的手。赤焰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一直都那么不安。

东方辰惊讶的不行，他瞪大眼睛盯着赤焰说：“你连这都能发现？！没错，师妹的确是师傅最近才收的徒弟，我也是前两天回去见师父的事后才认得有个师妹的。”

赤焰眸中寒光一闪，锁住东方晓，说：“你身上带着某个人的气味，你究竟是谁？”

东方晓不明所以，说：“我就是东方晓啊，本名殷九离，后来来师傅这里才改的名字，怎么了？”

“你不怕我？”赤焰继续问。

这一问让东方辰和赤霍同时觉得怪异。东方晓被赤焰这么紧紧盯着追问，竟然不慌不忙面色如常一点惊慌害怕的感觉都没有。要知道除了赤霍和虚空之境的那个活成了老怪物的“人”九黎之外，没有一个人类能够面对赤焰说话不结巴的。

这一问倒让东方晓小脸发红，只见她赧然低头，说：“你长得这么俊，我为什么要怕你？”

东方辰绝倒，赤霍看向东方晓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戒备。那些远远盯着赤焰流口水的人就算了，像东方晓这样明目张胆的……不可不防啊。

这时候热腾腾的元宵上来了，赤霍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拿起勺子舀起一个就往嘴里送，结果被烫得脸都皱成一团，像个包子一样。

赤焰低笑出声，双手拢在袖子里，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须臾间赤霍面前的碗便见了底，他抬头，红光满面，整好对上赤焰那双幽深的眸子，蓦然心跳，不自然地说：“死妖怪你盯着我干嘛？”

赤焰说：“吃货。”

东方辰和东方晓闷笑。

赤霍咬牙半天，说：“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二次吃元宵，不小心吃快了点不行么？……诶，你为什么不吃？”

“对人类的食物不感兴趣。”

赤霍鬼使神差地伸手端过赤焰面前原封不动的那碗元宵，舀了一个放到唇边吹吹，然后送到赤焰嘴边，诱惑道：“这元宵很好吃哦，比你火狐王宫里的食物好吃多了，尝一个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赤焰竟然真的俯首，张口含住了赤霍手上的勺子。

“呃？”赤霍错愕，怎么会是这种反应？他本来觉得老妖怪应该会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用那种可以杀人的目光把自己逼回去，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听话。

赤霍怔愣间，赤焰已经坐回原位，慢慢优雅地咀嚼吞咽，末了说：“还不错。”

东方辰轻咳两声，说：“你们能注意一下么？大家在看着呢。”

赤霍环顾四周，果然整间大堂里的人都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是惊悚的眼神注视着他们。他连忙缩回手去，假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赤焰却觉得很好玩似的，好整以暇坐在那，眼神徘徊在赤霍和元宵之间，摆明了等着小东西喂他。

赤霍脑袋几乎要埋到衣服里去了，他囧囧地说：“那什么，还是算了吧，你自己吃。”

赤焰手一挥，设下一个结界，说：“现在没人看得到我们。”

结界外，赤焰和赤霍就这么突然消失在大家眼皮底下，那些人先是愣住，继而惊叫：“有鬼啊！！”接着潮水一般朝着门外涌去。

东方辰颇为意外，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自己师妹。

东方晓老神在在地说：“那么厉害那么俊的妖怪啦，肯定有办法让别人看不见他们的啊，别那么大惊小怪，让别人知道你是捉妖师该多丢脸？”

东方辰再次绝倒。

在结界里，赤霍清楚地看到外面人们慌乱逃跑，无奈地捂住额头，说：“赤焰，又是一次骚乱。你能不能不要这么……”

话还没说完，他的下巴便被捉住，赤焰轻柔却霸道地将他的脑袋扭过来正对自己。

赤霍看到赤焰头发和眼瞳渐渐变回火红色，脑袋顶上那对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也随即出现。

47.爷爷

每次赤焰在赤霍旁边设下结界，都不会发生好事情。赤霍微微警惕起来，挣脱赤焰的手，端起一旁的元宵，说：“来我喂你。”说着，舀起一个就往前送，眼神落在赤焰手上随时戒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