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赤霍轻哼一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赤焰俊美的容颜，在半睡半醒之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猫儿一样呢喃道：“赤焰。”

赤焰弯下脖颈，轻轻吻了一下赤霍的唇，把他揽到怀里，下巴顶着他的头顶，问：“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赤霍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被他低沉的声音震得耳朵痒痒。赤霍低声笑着，抱紧他的腰说：“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只要你不抛弃我……而且，我现在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你是人类。”赤焰说，“人类只有数十年的寿命，于我而言，不过弹指一瞬，眨眼即逝。”

赤霍这才猛然想起，赤焰是活了几万年的强大妖怪，而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他一下子有些迷惘，为什么这个强大的妖怪会要求和他“永远在一起”？赤霍和他在一块的时间太久，久到赤霍习惯了他的强大，都忽略了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体内有他的妖力又怎样？他到底还是个人类，是个莫名其妙掉到妖界，并且刚好掉到赤焰眼皮底下的人类……

怀里的小东西良久没有反应，赤焰以为他又睡着了，低头看去，却发现小家伙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满脸郁闷而纠结的神色。他轻声问：“在想什么？”

赤霍老老实实回答：“我在想，假如换成别人，是不是也是一样的？”

赤焰一翻身把赤霍压在身下，双手住在他脑袋边上，俯视着他，眸色深红浓郁。他说：“不用想那些没有的事，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

这姿势压迫感太强，赤霍脸色通红，不敢看赤焰的眼睛，他想了想，像是庄严宣誓一般，轻轻却坚定地说：“我愿意啊。”

赤焰微微一笑，俯身亲了亲赤霍的唇，说：“我带你去人间界。”

至于灵魂联结，先等去人间界玩一圈回来再说。

“那个，难道就这么把小狐姐姐扔在妖界？”

赤焰转头，面无表情地说：“那我现在回去杀了她。”

“算了让她留在妖界。”赤霍连忙转移话题，说：“看，前面有一座城镇，快走快走。”

赤焰无语，那座城他早就看到了，不仅如此，他还看到那城门上挂了个很大的牌子——长安。

赤霍往前快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身上上下下打量着赤焰，摸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怎么老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呢？”嗯，一身火红的袍子，依然很耀眼；火红的眼眸，目光依然很凌厉；火红的长发，依然柔顺美丽；那对尖尖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对了，出了那件袍子之外，一切都不该在人间界出现！

“怎么？”赤焰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小家伙脸色不断变化，挑起唇角笑了。

赤霍小脸一红，抿了抿唇问：“你能不能变形？”

“变形？”赤焰挑眉，轻轻弹了他的小脑袋一下，“你是说变成原型？”

“不是不是。”赤霍连连摇头，说：“难道你就这么走进去？这里不是妖界，你会吓到他们。”

“那又如何？”

“……”赤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对于赤焰来说，的确是“那又如何”，但是，他很在乎！

“走吧。”赤焰牵起他的手，径直朝着长安城走去。

赤霍使劲蹬着地面，身子向后倾斜拒绝继续前进。

赤焰停下脚步，问：“你要我怎么做？”

啊呀？赤霍听他这么一问，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除了之前求救之外，他从来没敢要求过赤焰为他做什么事，而赤焰也一直都是把一切都做好，顺带把他的一切都安排好，故而他现在觉得……很难开口。半晌，他踌躇着说：“呃，我不想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赤焰想了想，默念一句咒语，施加了一个幻境包裹住自己，这个幻境能在别人面前改变自己的外形。

于是赤霍愣住了，赤焰头顶那双毛茸茸的耳朵消失，火红的发变成了墨黑青丝，在风中微扬，瞳孔变成深不见底的黑色，黑到泛起幽深的紫色。他的眼睛很长，眼尾微微上挑，故而凌厉之气并未由于眸色的改变而消失。他的五官是原来的样子，挺拔俊美而侵略感十足，变成了人类，依然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傲然之气。

赤焰对于赤霍的反应很满意，勾唇一笑，把人拉到身边，俯首啄了一口。

赤霍紧紧张张地说：“老妖怪你怎么那么好看？”

天空澄碧如洗，喜鹊叽叽喳喳飞过，落在刚抽芽的树枝上。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有斑驳的痕迹，道旁屋舍俨然，摊铺琳琅，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了大红灯笼，处处喜气洋洋。

赤霍拉着赤焰从人群中走过，吸引了满街人的注意。两人穿着火狐族特殊的布料做成的衣服，在人群中显得华丽高贵。赤焰浑身上下都透露出高傲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却又想要看清这“人”的容颜。

赤霍顶着各式各样的目光，站定在一个糖画摊前，兴奋地看着那师傅用糖汁在石板上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金丝雀。他扯扯赤焰的袖子，说：“看，很厉害吧？我小时候一直很喜欢这个。”

于是赤焰直接伸手，从师傅手里直接抽出那只刚刚定型的金丝雀，塞进赤霍的手里，动作快得像是一阵风。

师父怔愣住，片刻之后抬起头来看看赤霍，又看看赤焰，满面堆笑地对赤霍道：“小公子，这糖画五文钱一个。”

“五文钱？”赤焰有点迷惑，侧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赤霍。他虽然知道人类这种生物，并且对人间界的环境也十分熟悉，但却并不清楚人类的货币。

赤霍有些尴尬，道：“我没有钱。”

那师傅又笑着将手伸到赤焰面前，只是笑容很勉强，手也哆嗦得厉害。

赤霍生怕赤焰一个不爽扔一团火焰砸到那师傅手上，连忙顺着他的袖口摸上去，紧紧抓住他的手掌。

赤焰回握了一下手中那只小小的手，将另一只手放进衣襟里摸了摸，掏出一块菱角分明透明翠亮的晶石，放在师父那满是老茧的手上。

师傅将那晶石放在鼻尖下面仔细端详片刻，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他连连说着谢谢，手忙脚乱地把那晶石宝贝地塞进怀里，又拿了几个糖画用纸袋包了，递给赤霍，笑得跟朵烂菊花似的。

赤焰对于眼前这个人类如此讨好赤霍的行为感到十分不爽，想要一脚呼过去，但想到之后小东西可能会有的反应，硬生生的控制住，只冷冷看他一眼，领着自己的小东西转身就走。

师傅坐在摊后，冷汗涟涟。他哪儿招了这位大爷了？

44.上元（一）

“灯笼，灯笼，卖灯笼嘞，上元节花灯，五文钱一个……诶，这位公子颇有福相，买一个吧。”

赤霍正舔着手里的糖画左顾右盼好不兴奋，冷不防一只手伸到面前拦着，他被吓得往后一跳。

赤焰将人揽在怀中，眼神锁住卖灯笼的小贩的脑袋，危险之意毕现。

小贩被一记眼神杀得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满架子的灯笼散落一地。

赤霍瞪了赤焰一眼，连忙蹲下去将灯笼捡起来挂在架子上，又把小贩扶起，将灯笼架子放回他手中，连声说抱歉。

“没……没事。”小贩抱着架子转身落荒而逃，再不敢看赤霍赤焰一眼。

满街人的眼神都被这出闹剧吸引过来。赤焰挑挑眉冷冷顺着扫过去，那些人连忙低头沉默看自个儿的鞋。

整条街上喜庆气氛顿减，气温骤降。

赤霍嘴角抽了抽，他无语望苍天，怎么那么郁闷？

察觉到身边小家伙顿时低落的情绪，赤焰问：“怎么了？”

赤霍抬头，满眼哀怨：“这里是人间界，没有谁会吃我。这里没有妖界那么危险，你别担心。”

被他这么一说，赤焰也发现自己似乎太过紧张了。那种隐藏在心底的不安，让他对眼前的每个除了赤霍之外的生物都有敌意。没错，这里是人间界，这里的生灵对于他而言，不过都是弱小的甚至抵抗不了他一指攻击的蝼蚁而已。

“好啦。”赤霍好像感受到了他隐隐的不安，眯起眼安慰似的笑着，“今天是上元节，我们晚上去灯市。”

“灯市？”赤焰又一次迷惑。

人类的文化习俗对于赤焰来说是空白。正如赤霍没有兴趣去了解人间界的蚂蚁的生活方式一样，赤焰对于人类的生活也完全不感兴趣。对于他这样的妖怪而言，人类连食物都算不上。

不过可笑的是，他竟然如此在乎一个对于他而言连食物都算不上的生物，在乎到宁愿失去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他的地步。

赤霍离开人间界时还很小，对于人间界印象最深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节日。于是他便无比兴奋地开始和赤焰讲他小时候见过的上元节，从满街满户满商铺透亮通明的灯火讲到灯市上的灯谜对联，从漫天的烟花讲到河里漂浮的花灯，最后讲到很久之前的一次上元节时一个好心的老婆婆给的一碗元宵，那味道到如今都还记着。

赤焰就这么跟着赤霍一路走一路听，看他一张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微笑，觉着这小家伙由内而外发出了无与伦比的亮光。然后缓缓，缓缓扬起唇角，笑得无比温柔。

如果这小家伙那么喜欢这里，那自己和他永远呆在人间界，也未尝不可。

赤霍讲得唾沫星子横飞，兴奋地转头问：“是不是很想去？……赤焰？”他猛地对上赤焰的目光，被那目光柔柔的笼罩着，有种自己就是赤焰的整个世界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呼吸变得不顺畅，胸口好像有一把锤子在重重的敲打着。

赤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再那么暴虐，不再那么残酷，不再那么一意孤行，而是开始考虑赤霍的意见，开始询问“你想怎么样”，开始……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赤霍，为了那个弱小的人类。

赤霍向着赤焰跨出一步，和他对视着，笑得阳光灿烂：“赤焰，我喜欢你。”

赤焰觉得胸口一震，耳边市集上各种嘈杂的声音尽数退去，只剩下眼前少年那句清亮坦率的“我喜欢你”。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回应，在不久之前，虚空之境里，那个九黎制作的木偶也这么对他说过，但不等他有所反应便被那个木偶所伤。现在，面对着真正的赤霍，他突然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是有话要说，但不知道怎么说的感觉。

良久，他回道：“我爱你。”

道旁的小院里杏花正旺，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撒落，落在赤霍的发上肩头，像雪片一般。

赤焰心头蓦地一慌，将他狠狠拉入怀中，紧紧搂着，紧到手微微颤抖。

赤霍被勒得生疼，轻哼一声。

周围的人投来各色的目光，被赤焰尽数挡了回去。他略略松了些，但依然执着地将人禁锢在怀里。

看到这纷纷扬扬的杏花就不安，赤焰有种把赤霍永远禁锢在自己的结界中的冲动，不想让他面临任何的危险，不想失去他。

有种要把他揉到骨血里的冲动。

“哇！大庭广众的，你们这也太……”有人在旁边大声嚷嚷，“本大爷我都不敢这么嚣张！”

赤焰松开赤霍，冷冷地看过去。

东方辰吓得连连后退，就快要缩成一团了，他哆哆嗦嗦地说：“本……本来就是……小爷，小爷说的是实话，你看这些人都是什么眼神？”

看来大部分生物在赤焰面前说话，都是结巴的。

“那与我何干？”赤焰似笑非笑，看着东方辰。

东方辰并不知道赤焰露出这种表情的深刻含义，只觉得这人，啊不，妖怪简直是好看到了极点。作为一个断袖，看到面前有美人对自己笑，自然是飘飘忽忽了。

赤霍被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站到赤焰面前，挡住他看向东方辰的视线，说：“他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我拔了他的舌头？”

刚才是谁觉得赤焰温柔来着？

东方辰拍拍赤霍的肩，说：“我，我走了，你们慢慢玩。”紧接着手便被一把抓住，他顺着扣着自己手腕的那只修长的手看过去，赤焰黑到发紫的瞳孔冷冷映着他的脸。

“别，别。”赤霍连忙按住赤焰的手背，连连摇头。

这动静不大不小，引得众人围观。

赤焰很讨厌这种感觉，于是便放开东方辰的手，把赤霍拉回到自己身侧，朝着东方辰一挑下巴，仿佛在宣告赤霍是他的。

赤霍觉得老妖怪简直太幼稚了，但嘴角忍不住上翘。

“有钱么？”赤焰直截了当地问东方辰。

“哈？”东方辰怎么也没想到赤焰会突然说这个，结巴地说：“有……有啊，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问你借点来用用。”赤焰挑着一边的唇角，不带感情地注视着东方辰……的怀里。

十足的压迫感让周围人都散了开去，只有东方辰像被蛇盯住的兔子一样浑身发软跑不了。

对着这么张俊美的容颜，看着这么不带感情却依然美得不可方物的笑容，感受着这么压迫人的气息，东方辰终于崩溃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扔在赤焰手里。

赤焰的目光从东方辰身上转到了手上的钱袋子上，他掂了掂，把钱袋放在赤霍怀里，让他揣着，并且温柔地说：“想要什么自己买。”

东方辰如获大赦一样转身就跑。

周围的人纠结地看着赤焰，在想这美男是不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行了那苟且的抢劫之事？

赤霍站在原地，表情凌乱。

45.上元（二）

夜。

长安城内华灯璀璨，处处火树银花。

或精巧繁复或简洁玲珑的花灯映得灯市有如白昼，漫天的星子都失了颜色，月亮也黯淡了光辉。

人们都聚集到街上，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赤焰和赤霍一前一后随着人流向前走。赤焰那俊美邪魅的容颜引得众人偷偷侧目，同时他极其强势凌厉的气息又让人群自动离开他周围三尺之外。故而他很悠闲地一路走马观花。他首次觉得人类其实还挺不错，能够弄出那么多精巧漂亮的玩意儿。在妖界，永远不可能见到如此热闹繁华的景象。难怪小家伙一直想要回人间界。

赤霍被人流挤得左倒右歪，脚已经被身边的人踩了不知多少下。他瞪着眼前那走得淡定悠闲的颀长背影，暗自磨牙。

感受到赤霍的目光，赤焰站定，转身。人流自动绕开他从两边走过，又在他身后不远处汇合。他看着小家伙被人挤得东倒西歪还执着的瞪着自己，勾起唇角笑开，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赤霍满肚子的郁闷之气一下子泄光，他长叹一声，走到赤焰身边，将手搭在那白皙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上，顿时觉得周围轻松不少。

“快看快看，前面是灯市。”走了一段，赤霍指着前方热闹拥挤的街市兴奋的扯着赤焰的手加快脚步。

赤焰眉头轻蹙，前面太拥挤太嘈杂太热闹，他不喜欢。不过看赤霍一脸渴望，他便跟了上去。

“赤焰赤焰，你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赤霍眼睛闪闪亮亮，看着头顶一个个画着各式彩图，写着谜面的花灯，指着其中一个咬着下唇说，“我不太会认字。”

周围太吵，赤焰俯下脑袋，将嘴唇贴在赤霍耳朵上，声音低沉：“我不认识人类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