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摇头，声音没有起伏：“晚了，那个人类的灵魂已经被亓打散了。”

赤焰的灵魂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

九黎不忍地看着，开口道：“没事，没事，我从心镜里面看到过的，还有……”

“啊——”尖利至极的哀嚎。这声音自灵魂深处发出，直直传达给结界中的每个灵魂，引起共鸣。

羲身上白光照到的边缘处，一个模糊的残影掠过。

亓也是有灵魂的，故而在灵魂共鸣那一瞬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羲身影一闪追了过去。

亓见自己被发现，便不再隐形直接朝着赤焰灵魂的方向窜来。他身上的魔气增加了十倍有余，其间还混杂着妖气和人类的力量。故而他的速度极快，竟让羲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只见九黎的身体一下子弹飞出很远重重砸在地上，继而赤焰的灵魂失去控制，朝着亓直冲而去，“嘭”地撞在一起。

羲一直没有太多表情的绝美面庞在这一刻出现裂隙，他面上有明显的慌乱，放弃了继续攻击亓，转而扑向九黎。

亓依旧把站着赤焰的身体，嘴角高高翘着等待着赤焰的灵魂和自己的合为一体。

然而那团殷红的火焰接触到身体的时候，却没有融进去，反而被排挤在外。

亓的表情由喜悦变成了错愕，不对，完全不对劲。

明明他们之间进行了灵魂连接，两个灵魂应该能够融合到一起，接着力量叠加，共同拥有超越以前的强大力量才对，可是现在……完全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就那么一会儿工夫，羲已经攻到了亓的面前，黑色的巨剑劈头斩下。

亓只来得及侧开身子避开脑袋，让那巨大的剑刃嵌入肩头。他痛呼一声，伤口处泻出黑色的魔气。

与此同时，赤焰的灵魂被呼啦一下扯回到了九黎的身边。九黎趁着羲将亓拖住的时间，从怀里掏出一个赤焰形状的人偶，变念咒语便挥动手指将那团火红的灵魂装进去。

结界中一切都凌乱不堪，地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本来立在结界中的几棵杏树被震成了很多的碎块。赤霍的尸体安安静静地倒在不远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他的瞳孔散大，往日漆黑发亮的眼瞳此刻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膜，浑浊不堪。

九黎面前的那个人偶眼睛一直注视着那句小小的尸体，眸中渐渐有了光彩——痛苦的，哀伤的，绝望乃至想要毁灭整个六界的极致光泽。

人偶声音低沉，低沉到黯哑：“我要整个六界陪葬！”

赤焰有了身体，妖力便有了输出媒介。他一步一步向着亓走过去，火红的眼眸中冰冷的杀意疯狂四溢。整个结界都在颤抖，火焰顺着地面蔓延，轰然而起，腾起半人高的火苗，灼灼地焚烧着一切。

仅仅赤霍尸体附近的小块地方没有火焰。

九黎被直接烧得从地上跳起来，左蹦右跳惊呼着：“好烫好烫好烫。”

羲腾空而起，将九黎捞进怀里，浮在空中看着赤焰。

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渐渐靠近，明明赤焰浑身都是火焰，却散发出极致的冰冷气息，让人胆寒。

亓还不能确定目前的情况，轻声诱惑道：“炎，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统御六界么？来，把你的力量给我，我给你整个六界。”

赤焰并没有看亓，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赤霍的尸体上，里面的情感太过于复杂，令人感到至极的痛楚。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赤焰发动攻击，直接而纯粹的爪击，裹挟着从未出现过的震颤空间的力量。

结界刺啦破开一个口，天空重又恢复明亮。

九黎和羲面露讶色。

52.血战（二）

赤焰眼前闪过一幕幕记忆中的画面：“鬼啊——”第一次见到这小家伙，他把自己当成了鬼，圆圆大大的眼睛里有惊惧，但更多的是好奇。

第一下攻击被躲过去，赤焰收了收手，继而朝着亓的喉咙插过去。他手上攻击不断，面无表情，眼神却早已飘到了悠远的记忆中去。

阳光穿过指缝，模糊的光晕间，赤焰仿佛看到了七年前的小家伙——他大大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鼻头挺翘，嘴唇是漂亮的粉红色，认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结界又是一震，从中间呈蛛网样超四面八方裂开。

亓见赤焰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知道攻击自己，便不再犹豫，开始反击。

火焰滔天。

……

“‘我觉得他好可怜哦。’赤霍脸埋在狐狸毛里，昏昏沉沉，‘那些人都怕他，没人喜欢他……好可怜……肯定很不好玩吧？……就像我一样，没有爹娘，没有朋友，大家都讨厌我。’”

赤焰还记得那次把他丢到蝙蝠森林中，可又变回了原形把他救回来，小家伙竟然不害怕他，还用小小的手臂拥抱着他，对着他说了这样的话后，毫不设防地，趴在他的脊背上睡着了。

刹那间的震动。

……

“‘你太残忍了。’赤霍气得身子都微微发起抖来，劈头盖脸就说：”就是因为你总是无缘无故杀死身边的人，所以你的同族才会不喜欢你，所以你才会一个人可怜兮兮的，所以你才很，讨，厌！‘“

离开火狐王宫之后，在那家旅店中，赤霍为赤焰差点杀了那只蛤蟆妖怪而愤怒不已，圆亮的眼瞳里是满失望。那失望让他觉得手足无措，于是他掐住了小家伙的脖子，差点把他给捏死。

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赤焰猛然发现赤霍对他是多么重要。

……

和鹰族开战的时候，小家伙学会了和他通过妖力交流。

明明就是非常担心赤焰的情况，却还是倔强地问他：“你怎么还没死啊？”

这样别扭的关心让赤焰觉得莫名的开心，莫名地心软。

……

从棕羽手中把小家伙救回来后，小家伙无助地揪住他的衣服，口中一直一直在念着他的名字：赤焰赤焰赤焰……

他心中有那种阻塞的闷痛感，那种闷痛驱使他抱住那小小的身体，并且告诉小家伙：我在这里。

……

还记得那次在死味酒楼里吃的那顿奇怪的晚餐，之后便遇到了妖怪的群袭。

那些妖怪都是冲着赤霍体内的妖力之源来的，他们甚至想要杀死小家伙。所以赤焰很愤怒，将那些妖怪杀得七七八八。

小家伙却很生气，生气到不愿意再见到他。

后来因为媚骨虫和媚骨露的作用，小家伙情动，他便借着药性要了那小家伙。

之后，第一次看到了小家伙的泪水——黑而圆的眼瞳中，晶亮的水珠止不住地滚出来，无声地哭泣。

他很心软，很慌乱。

……

决定和小家伙联结灵魂，是因为他觉得小家伙对他也是一样的情感。但小家伙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

越是接近他，越是会被逃避。

于是他选择狠下心来将小东西送回人间界。

……

自己被困在虚空之境时，很意外地与小家伙联系上了。小家伙对他的强烈的依赖透过妖力直达心底。

听到小家伙急促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说：“赤焰，好想你。”的时候，他很高兴，高兴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

上元节的那天，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赤霍向着他跨出一步，和他对视着，笑得阳光灿烂：“赤焰，我喜欢你。”

那声音坦率明亮，眼眸里的光泽仿佛照耀了他的整个世界。

于是他不由回道：“我爱你。”

如斯重视的感觉，不是爱，是什么？他自划界之前便在这世界上存在，看尽万事万物还始终孤寂一身，然而在这小家伙身上，找到了所谓的“爱”。

……

赤焰还记得赤霍小小的怀抱里的温度，还记得那双明亮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自己时闪烁的光泽，还记得他不停呼唤“赤焰”这个名字时声音里细微的颤抖，还记得他羞涩时依然倔强否认的话语里的慌乱。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得像月亮，嘴角翘成一个可爱的弧度；他流泪的时候安安静静，只见水珠从那双黑得惊人的圆圆眼眸中滚落下来；他在做错事时总是会讪讪赔笑，百般蹩脚讨好；他在看到生灵失去生命的时候会露出惋惜的神色，眼中是无尽的同情；当他注视着赤焰的时候，眼中的倒影仿佛就是他的世界……

明明早晨还在考虑着永远陪着他在人间界啊……

赤焰火红的眸子光芒黯淡，无止尽的悲哀汹涌澎湃，他停止了攻击，站在原地注视着不远处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被血浸透的小小身体。

昔日熠熠的黑瞳已然浑浊失焦，阳光四溢的小脸被血迹染得脏兮兮的，那温暖的怀抱，如今也已冰冷至极。到处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漫天漫地的火焰也仿佛没有了温度。

若只是身体受到重创，赤焰的妖力还能将他救回来，可是现在……他连灵魂都碎了！这也就意味着，那个叫赤霍的人类，永远消失在了六界之中。

赤焰抬头，朝着天空开口，叫声凄厉。

结界轰然崩溃，九黎靠在羲怀里喷出一大口鲜血。

火焰朝四面八方呼啸着扩散开，有吞没整个人间界的势头。

九黎想要再设下结界阻止火势蔓延，被羲担忧地挡下。

羲声音冷静：“炎，与其浪费妖力烧掉人间界，不如看看，是谁杀了那个人类？”

火焰蓦地减弱，然后消失。

赤焰眸色渐渐转为血红，带着冰凉的杀意重新落到亓的身上。

上古魔皇亓，竟为这一个眼神而战栗。

羲见时机差不多，将九黎放下，加入战局。

赤焰和羲的配合竟然分外的默契，羲的绝强力量加在黑色巨剑剑身上，以万钧之势直直攻击。赤焰则是念动一个又一个反复的咒语，催动火之本源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在亓身上投下爆炸性的火球，丝毫不管不顾原本属于自己的那具身体。

亓吸收了将近三分之二的妖界的生灵的力量，还有很大一部分人类的灵气，加上残留在赤焰原本身体内的妖力，变得分外强大。

黑色的魔气滔天，形成无形的壁垒，将亓整个包裹起来。

黑色巨剑落在那壁垒上，振起水样波纹，继而被反弹回来。

刺目的火焰也不能入侵分毫。

一仙一魔一妖，僵持不下。

53.血战（三）

九黎跑到赤霍和东方辰的尸体旁边，右臂一振将他们收进了衣袖中。接着他手腕一翻，妖力之源出现在他的掌心里。他握着那淡蓝色的小球，朝着赤焰奔过去，口中不停地念动咒语。

妖力之源上蓝色光芒大盛，羲对九黎微微点头后，九黎五指一伸直接将妖力之源拍进了赤焰的体内。

黑色魔气壁垒中，亓面色大变。

火红和幽蓝融合，赤焰身上亮起了明亮的紫光。紫色的火焰自他指尖激射而出，轰然包裹了整个黑色壁垒。眨眼间，那黑色壁垒便被紫焰包裹，发出哔啵声。

亓的脸被紫光映得分外可怕，明明是妖界无双的俊美容颜，愣是让观者有了一种恶心可怖的感觉。邪气太重，欲念太强。

赤焰吸收了妖力之源里的妖力，手中的火焰光芒越来越明亮，周围的生灵都被炙烤得干枯焦黄，不一会儿，方圆十里之内一片荒芜。

明亮的紫光越发强烈，映得太阳都失去了光辉。热浪不断从焦黑的土地上升起来，扭曲了远处的地平线。

九黎设置了一个结界自保，退到后方。

在赤焰和羲绝强力量夹击下，亓的魔气溃散，壁垒被打破。

下一刻，黑色巨剑正正砸在亓的脑袋上，将那脑袋轰成两半。

赤焰眼神冰冷，双手一振从那伤口处引出两道紫焰，将伤口烧得焦糊。

九黎看得咂舌，这也太残暴了，好歹那身体曾经是他自己的啊……不过局势刻不容缓，他连忙结印，想要像上次一样将亓封印起来。

“嗷——”尖利的嚎声从亓的伤口中发出，劈开空气直接刺入在场者的耳膜。接着他身体急退，脑袋上的伤口瞬间愈合。

羲和赤焰皱起眉头，同时吐出一大口嫣红的血。九黎的结界被声波刺破，猛然崩溃，九黎口鼻眼耳鲜血狂涌，软软倒下去，不省人事。

羲将手中的巨剑朝着亓使劲掷出，身体却朝着九黎飞扑过去。

亓桀桀一笑，躲过了呼啸而来的剑刃，张口吐出一大团黑色魔气，直冲羲的脊背而去。

在抱住九黎的同时，羲恰好被那团魔气击中，身体定住，刹那间被黑色笼罩。

顷刻之间，就只剩下了赤焰和亓对峙着。

只见黑雾一闪，亓变作了赤霍的模样，他笑得眉眼弯弯，说：“赤焰，我喜欢你。”

赤焰怔愣，有那么一瞬间的分神。

然而就在那么一瞬间的分神中，亓已经将嘴唇贴到了赤焰的唇上，向赤焰口中疯狂地渡着魔气。

赤焰身上的紫焰逐渐转为黑色，他目光落在眼前的那张熟悉的小脸上，迷茫。

“看着我的眼睛。”亓用赤霍的声音道。

赤焰依言看过去，只见那双圆圆的黑瞳如同无底深渊，将他整个灵魂都要吸了进去。

小家伙……还活着，他就在自己眼前。赤焰的脑海中，这个念头飞速闪现，然后便生根发芽，控制了他的整个思维。

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不能动，不能想，只知道眼前这个熟悉的小家伙，是他想要永远拥有的珍宝。

“炎！”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着急。

赤焰不想理他，他只想就这么永远看着这熟悉的眉眼，和眼前之人在一起。

亓的嘴角上挑，缓缓笑开。

魅惑之术。

羲右手贴在九黎胸口输着仙力，左手朝着深深插在地上的黑色巨剑一勾。那柄黑色巨剑受到召唤，嗡鸣着飞到羲的手上。羲握着剑掠过身去，直直攻击亓。

亓被逼得后退几步，他站定，怒视羲，张口又吐出一团黑气。

羲将巨剑挡在身前。那黑气接触到巨剑的时候，如同有生命一般将之缠绕住，顺着剑身想要爬到羲的手上。

羲面上露出恶心的神色，身上白光大亮，直接吞噬了那黑气。

亓讶异，继而避过羲抓住赤焰，将他推向羲。

赤焰面上身上都是黑气弥漫，他的眼中渐渐显露邪恶光芒，朝着羲攻击过去。

羲飞退几步，用巨剑挡住了赤焰的爪击。

接触到羲身上的白光，赤焰周身黑气消弱几分，他面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就在这时候，九黎醒转，眼神扫过赤焰，继而倚着羲飞速舞动手指。

赤焰的身体僵立在原地，整个颤抖起来。

九黎费劲地和亓争夺着赤焰身体的控制权——赤焰体内被亓注入了魔气，亓能够通过魔气来控制这具身体，加上魅惑之术，使得赤焰的灵魂也会依照他的意念行动。然而赤焰现在的身体是九黎制作的人偶，九黎能够控制这个人偶的每一个动作。

趁两方争夺不休，羲提剑朝着后面的亓攻击过去。

地面随着力量波动开始震颤，土地龟裂，有的地方高高升起，有的地方深深陷落。

很不巧的是，九黎左脚踏着的土地上升，而右脚下的土地陷落。他惊呼一声，身体一歪栽倒下去，跌入深坑中。

赤焰的身体和九黎之间的联系就此断裂，他径直朝着羲攻击过去。

不过赤焰却停在了半路。

因为九黎摔倒时，原本存放在他袖子特制的空间里的两具尸体被抛了出来，其中赤霍的尸体正好落在赤焰面前。

浓烈的血腥味，毫无生气的面孔，浑浊的黑眸。

赤焰的瞳孔猛地缩成一条线。他缓缓弯下身，将那具尸体抱入怀中，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