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毛头小子？”

“狗崽子，行了吧？”谢程飞看着这小子吃得满嘴的油光就忍不住笑，“他说你倔的时候几匹马都拉不回来，所以想等等吧，等你气消了。”

“……”余一然突然就嚼不动了，鼻子又非常不争气地开始抽抽。在这一点上，他居然还真跟那老混蛋保持了默契。

“然后我说，那我去劝劝余一然，让他给你个台阶下。你猜那家伙怎么说？他说，除了他，谁都劝不了你。我说我还真不信了，劝不了，我就骗。”

余一然放下筷子直接横了他一眼。

“我还没计划，他倒先跟我杠上了，他说，赵默，你别想欺负他。”

“……”这下，余一然连汤都喝不下去了。

“所以，他说，今天无论如何得自己找个台阶下。但是，你知道，他毕竟好面子，真要他死乞白赖，还真放不下身段。于是，思来想去，我就卖个人情，接下去，就看你的表现、老江的造化了。我走了。”赵默说着起身，“放心，我的这份不用你买单，江宪会一起结的。”

余一然愣了一下，目光顺着他离去的背影望过去的同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笔直地走来。就算戴着墨镜，余一然也能一眼认出来。

那人走到跟前，忽然停下了，笔直地怵在那，像根木头。余一然扬起脸看他，很不习惯，那么个大个子外加一副蛤蟆眼镜站在他边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多少身价，配了贴身保镖。余一然皱了皱眉头，客套地使用了敬语：“您能别挡道么？”

江宪这才走到对面，坐了下去，把墨镜摘下，就仿佛没有余一然的这么一句话，不敢擅自行动似的。

“吃什么？”余一然问他，顺便对对方的熊猫眼行了个注目礼。

江宪半天没吭声，低头定定地对着菜谱看。

余一然托着下巴等了他一会儿，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过了两分钟，余一然的耐性终于快被磨平了，随即拍桌子叫了服务员，胡乱指着菜单点了几样，就算了结。

这么擅自做主张地决定了以后，余一然又瞟了一眼对面的这位大爷，老混蛋依然一言不发，甚至巍然不动。余一然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声，见鬼了。

茶餐厅的好处在于上菜快，几分钟以后江宪面前已经摆好了余一然为他点的菜。冰火菠萝油、猪扒汉堡、厚多士，江宪冷静地看着，偶尔看了一眼对面。余一然正抖擞着身子，嘴角一扬，又暗自得意了一声，噎不死你。

最后，江宪拿起筷子，依然不吭声地开始吃东西。余一然开始有了隐隐的担心，老混蛋经久不衰的沉默意味不明。

余一然拾起筷子，目标是剩下的那个小菠萝油，与此同时，江宪的筷子凑了上来，两人恰巧撞在了一起。

余一然瞟了他一眼，实在吃不准这老流氓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如果赵默的预告不是幻觉的话，江宪来难道不是亲自找台阶下的么？余一然忽然把手缩了回来，同时打了个冷颤，心想，莫不是这家伙临时改了主意？

第五十一章

江宪见他把手缩了回去，表情总算有那么一丝变化，至少在余一然看起来，似乎并不愉快。

余一然托着下巴，感觉时间变得尤其得缓慢。老混蛋放下筷子，拾起刀子，利索地把菠萝油给分成了两半，再把其中的一份推到他跟前。余一然聚焦地看了一眼，也没多想，没心没肺地叉起来往嘴里一送。

及时行乐实在是一门好哲学，余一然坦荡地想，即便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至少等吃完了再面对。可余一然毕竟是个急性子，等盘子里的食物全都一扫而空而老混蛋还是一言未出的时候，这小子终于沉不住气了，确切来说，是午休时间耗尽了。他起身要走，江宪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余一然指尖一烫，整个人都有点不正常。

余一然想把手再抽回来，他退一点，江宪便得寸进尺地追上去。余一然抬头瞪他，然后狡猾地用一种委屈的眼神一直看着他，老混蛋心一软，便任由他就这么溜走了。余一然是潇洒地甩手走人了，留下想追上来的江宪被服务员缠着要买单。

电梯迟迟没下来，余一然很后悔自己没选择走路，尤其是在一回头望见江宪的时候。老混蛋又是蛮不讲理地拽住了他，这一次是胳膊。快到上班时间，电梯旁陆续围上了人。

江宪不说话，余一然也不说，谁让他倔得名声在外，自然要名副其实。然后这一回，没忍住的是江宪，不由分说地拽着这小子就逼到冷僻的视觉死角。

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跑上来便是掠夺式的吻。余一然几乎呆滞，时间一长便透不过气来。

终于余一然忍无可忍，又一把掌拍出去把江宪冷不丁地往外一推。

然后留下一句“流氓”的控诉，趁着那家伙找平衡的一瞬间便一溜烟地跑了。

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收拾心情，余一然马不停蹄地赶完了一条片子，然后破天荒地有了那么一点闲暇时间，靠在休息室的窗台边上喝着菊花茶养精蓄锐。不经意的一瞥之下，居然发现江宪的车就停在路边。余一然的心咯噔了一下，仿佛一瞬间身体里的情绪全都被调动了起来。短短的几秒钟里，余一然便拾起了过去不久的回忆，老混蛋刚嚣张跋扈地对外宣称他们俩的非正当关系那会儿，他就是这样候在楼下，真的候了一整夜，执着又幼稚得不符合他的年龄和身份。

有时候，余一然是真的不想让自己抱有太大的希望，相信爱情意味着你将幻想很多，期待愈多，失望更多。因为偶尔认真起来，往牛角尖里钻里，余一然会问自己，江宪究竟喜欢自己什么？因为他脾气很倔、性格很坏，而他刚好厌倦了平庸？那么天底下这么多的异类他不去喜欢，偏偏缠上了他？因为自己会做余记炒面、他喜欢的红烧肉、咖喱牛腩，而他恰好不会料理自己？那么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技艺精湛的厨师。还是因为他尚且年轻、在一个恰如其分的时间出现、或者长相、身材，甚至只是荷尔蒙的味道刚好投其所好？

余一然想过很多诸如此类的因为，可是找不到一个致命的理由，让他说服自己，江宪没有自己不行。

于是他又执念地逆向思维，去寻找自己离不开老混蛋的理由，然后同样给自己罗列了许多类似的理由，脆弱得连自己都感到害怕。

所以，如此看来的话，人和人之间的需要是多么不可靠。

但至少，余一然相信，他还有那么一点了解江宪，尽管，也许只是冰山一角。他不是一个容易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人，他也一样，好像身体里始终有一种声音在告诫自己，妥协了便是输了，好像就此在这段关系里，就放下了自尊。然而自尊究竟是什么？余一然不得而知，而现实是，他曾经当众给了江宪一巴掌。

活该。多少天过去了以后，余一然终于释然地对着窗玻璃冲自己骂出了声。

他低着头不知所谓地笑，然后摁着手指给老江发了条短信：“路上的风景好么？还是楼下咖啡厅的帅哥很养眼？”

不肖半分钟，江宪的回复便到达：“你……还在生我的气？”

余一然看着手机屏幕，倒抽了一口凉气，怎么都觉得这句话所传达的气息很微妙，仿佛有一种谨小慎微的忐忑感。他想了想，实在不知道回什么。要是能像上次那样在早点铺子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一笑而过便好了。

终于，酝酿了好一会儿，余一然按了发送键，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江宪的短信。

“对不起，我错了。”那句简简单单的话，就连标点符号都一模一样地呈现在自己眼前。余一然忽然傻子一般地笑起来，因为这一生，有那样一个默契的人出现在生命里，是多么神奇又神圣的一件事。

“晚上，回家吃饭吧，如果你也一样厌倦了外卖的话。我实在没这方面的天赋。”

“可以考虑。”余一然喝完最后一口茶，回头跟过来找他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准备重新回到战场。

江宪的电话姗姗来迟，那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总算有了一点底气：“喂，没道理请客吃饭的人还被推到一边的吧？”

“笨蛋，你害我迟到了！”

到了下班时间，余一然掐着秒表把烦人的节目预告扔在一边，打开游戏开始玩祖玛。周围一些忙得焦头烂额的同事惯例进入了加班状态，有人甚至还非常善良地问他需要什么口味的泡面？余一然托着下巴微微笑：“谢了，晚上回家吃饭。”

然后过了二十分钟，江宪的人没到，声音倒是到了：“什么时候下班？”

“已经下班了。”

“所以……你考虑好了么？”

余一然啪啪啪地敲击着鼠标，三两下将电脑给关了：“你人都没到，还想让我回去替你做饭？”

已经快到小区门口的江大爷无奈地掉头，他算服了，这小子，简直给点阳光就灿烂。

余一然在大楼地下底下足足等了十分钟，眼见着大雨瓢泼着倒下来。

江宪的车远远地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了出去，没几秒钟已经淋了个透，就这么湿漉漉地上了车。江宪扔了块毛巾给他，倒车，往回开。

余一然深吸一口，车里还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红灯，停车。余一然累了，靠在车窗上斜睨着老混蛋，江宪也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余一然忽然不自在了：“看什么呢？想给我一巴掌报仇雪恨？”

江宪嘴角一扬：“这辈子，我是绝不能允许再让另一个人打第二巴掌了。”

余一然沉默了片刻，实在琢磨不出其中的深意，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当初……你跟秦皓吵架的时候，他揍你了么？”

“揍了，可是我也揍他了。”

“……”余一然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并不明白，“江宪……问你个事。”

“什么？这几天有没有想你？”

“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在一起？”

“大概是因为……你能让我过得更好。”

过得更好？余一然愣了愣，江宪给出了一个他所意想不到的答案。

余一然打开车窗，风雨掠过脸颊的时候，好像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喂，绿灯了，你是要成为归心似箭的人民们的公敌么？”

江宪做了最后的尝试，一脸遗憾：“不想，但是我担心的是，我们的车好像发动不起来了。”

“……”

余一然觉得，简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重逢了。江宪找了拖车，然后等他们回到家的时候，从外到里包括内裤全是湿的。江宪开了门，余一然跟着进去，第一眼便是刚打完蜡的崭新地板。

“在这儿待着，我去拿毛巾。”

余一然哪站得住，扒了身上的衣服一路从玄关糟蹋到二楼。

江宪见了他的杰作，简直咬牙切齿，可真看着那小子光着屁股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什么脾气都没了。

浴巾就这么绕着脖子几圈坠到腰际，余一然还没站定，便被老混蛋给拽进了淋浴房。头顶哗啦啦的水洒下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

老混蛋的手从后面拥上来的一瞬间，余一然简直一下子喘不上气。仿佛忽然之间，胸口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全都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骚动无端地侵占了脉搏与呼吸。

江宪挤了点沐浴液在他胸口来回地摩挲，让余一然又找回了当小狗的感觉，于是不能免俗地抗议了：“我算看透了，你他妈找我回来就是想这些事……”

第五十二章

“什么事？”江宪凑在他耳后轻轻地吹着气。这一招太灵验了，屡次试屡次成功。

“流氓……混蛋……离我远点！”余一然往哪儿躲，他便咄咄逼人地得寸进尺一步。

“继续骂。”那低沉的声音里搀着笑。

“你得意得太早了，真以为请我吃个饭就算谢罪了？”

“那还要怎样？把你骗回来，便是我的本事。”

“要不是我大发慈悲，就凭你的卑劣手段，能够得逞？”

江宪的手指顺着腰际直直地摁在了某一处：“你要是有本事，就别在我面前来硬的。”

“……”余一然被他这么一摸，两条腿就这么不争气地软了，身后那条同样发硬的劣根恶劣地顶在臀沟上，似有若无地骚动着。

这件事做多了，好像并不应该再有多少的新鲜感了。然而身体像是无底洞，明明记得他的味道、力度、粗暴，却偏偏贪得无厌索取一遍又一遍。就仿佛，你要的并不是记忆。你知道他从来都不喜欢温柔的方式、知道他会用一种毫无征兆的方式进入，知道你会疼痛，然后慢慢的会是噬魂的快感一点点地扩散开来、知道高潮的一瞬间有多么深刻，继续，你会有多么疲惫和满足，但那些感受一旦成为回忆都显得太微弱太微弱。

所以，余一然想，也许只有真实才是他所需要的。这一刻，这一秒，而不是过去，将来，或者永远。

或许是太久没受调教，身体变得缺乏抵抗力，余一然睡得很浅，酸疼让他在梦里咒骂了江宪无数次。

清早晨曦未露的时候，余一然就已经被隐隐作疼的肚子闹醒了，却趴在枕头上对着江宪吹气，因为实在爬不起来。吹了好一会，那家伙就像一条死狗一样巍然不动。余一然拖着臆想中咯吱作响的身体挪动了一小寸，再用额头的碎发去蹭江宪的额头。

老混蛋早就醒了，只是饶有兴致地想看这小子究竟有多少能耐。

这样的清晨总是少有的温存。

忽然，余一然听见门外有动静，他愣了一下，起初以为是幻觉，然而顺着楼梯而上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江宪显然也听见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当时他们谁都没想到贼，但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宪披上了睡袍，走到门口。余一然靠在床沿上，只模模糊糊地看见门口的人影。

然后老混蛋重新关上门，落了锁。

“是谁？”问这话的时候，余一然就有一种很坏的预感。

“我妈。”

“……”余一然彻底傻了，“她怎么有这房子的钥匙？”

“鬼才知道。”江宪重新穿上内裤，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蒋雨燕，上次你放她进来的时候，一定把钥匙放在了她看得见的地方。”

等江宪关上门出去以后，余一然很悲壮地朝天花板竖起了中指，然后病怏怏地起床穿衣服。眼见着到点出门上班，余一然还在犹豫是跳窗走呢，还是玩哪门子角色扮演蒙混过关。可是他妈都到了房门口了，什么猫腻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全都曝光了，还能藏什么，掖什么？

还没彻底想明白，床头的电话响了，余一然接起来，居然是江宪用手机打的：“磨蹭什么？下来，别到最后又怪我害你迟到。”

老混蛋都发话了，余一然自然是一点都没耽搁地溜了下来。江老太太正背对着花园坐在客厅一言不发，余一然正想蹑手蹑脚地晃出去，却被江宪多此一举地叫住。

老太太顺着声音回过头去，投来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剑扎在余一然的脸上。

江宪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帮余一然把格子衬衫中间一颗因为马虎而遗漏的纽扣给扣上。那种刻意的亲昵一目了然，余一然受宠若惊得不习惯。

临出门又折了回来，从冰箱里取了个三明治，索性很配合地提醒了一句：“记得别空腹直接喝牛奶。阿姨，我上班，您在家多坐一会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