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黑,再过多久才能到呢?”我在马上,自言自语。额上的汗珠,和着黏糊的黄土的味道,说不出的难受。太阳西
落,虽是秋末,在黄沙蒸腾下还是很热。我头晕目眩的,就快跌下马去。
记得十几天以前,我辞别了李奶奶一家,将枣红马交给了村里人照顾,才骑着马,奔向这西北的战场。不是我不肯带
着小黑他老婆,实在是小黑太厉害,让它老婆怀了孕。如今,这马肚子里,都有小马驹了。我设想了一下,黑色的马
和枣红的马结合生下的马,估计是黑红相间的条纹状的马,原来斑马是这样来的。我恍然大悟。以前皇宫中有个百兽
园,我倒是见过斑马。不知道小黑以后回来,会不会不认识它儿子。想到这里,我呵呵一笑。
李奶奶知道我要走,泪眼盈眶的,给我的褡裢里,尽是家里最好的面粉做的大饼,上面还有一粒一粒的芝麻,闻起来
怪香的。村里人知道我要去战场,一个一个将家里的东西送上来,什么鸡蛋,咸菜,应有尽有。我感动于大家的热情
,可是,实在是拿不走,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从佛光寺回来之后,心里很是郁闷了两天。李奶奶见我难过,就宽慰了几句。老人家不识字,没有多少的学识。可说
的,都是些至真至诚的话。她说:“孩子,这哪里有爬不过的山,趟不过的水。我们老两口,老来得子,可是儿子还
没长大,就夭折了,那日子过得苦,可是还不是熬过来了。心要放宽一点,这日子才能过下去。你要是想做什么,尽
管去做,老话说得好,千金难买后悔药。只要不辜负自己,就什么都值了。”说完,将饭端到我的面前。
我感觉自己是又任性了,虽说自己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可是,毕竟人家也是老人了,对一个无亲无故的人这么好
,还将就着我,这情份,不薄了。要是还让人家担心,这心也忒歹毒了。说实话,在兴义村待的这一个多月,我是真
的学到了很多。以前总觉得,上天太过刻薄,如今想来,也是自己太过自负。这世情冷暖,唯有自知。也并总是黑暗
与绝望。想到这里,心里倒是真的升腾起了些许的希望。
娘亲,惜辰是真的长大了,可以为别人考虑了,才正真明白,爱原来比恨容易得多。父皇,你说的原谅,我突然也明
了。
小陌陌哭红着眼睛,拉着我的衣角不让我离开。我抱起他,软软的,点了点他的鼻尖。“真是个爱哭鬼,你是个男孩
子,知道吗?以后可是要顶天立地的哦。”小陌陌抽噎着“那,小马驹生下来了,可不可以送给我?”他眼巴巴的望
着我。“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好你个小鬼头。如果我不回来了,它就是你的,如果我回来了,他就是小黑的。知
道吗?”
小陌陌闻言,立刻破涕为笑。欢快的点点头。
送我的人群模模糊糊的和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重合起来,我知道自己是眼花了。西北是今国一块贫瘠的土地。有些地方
甚至寸草不生。越走越是偏僻。前两天到过城镇,这两天是完全再没碰上什么村落了。李爷爷在我临走的时候还给我
讲了讲他年轻的时候到西北的场景。那是三十年前,李爷爷曾经是今国的士兵,来到过这里。战争的血腥远非想象中
的模样,只有自己亲身体验,才明白什么是残酷。九死一生,最后却当了逃兵,遇上李奶奶,就成了家,在兴义村安
顿了下来。隐姓埋名,不敢张扬,逃兵抓住了是要杀头的。
其实我只是想明白了要去找父皇,可是,去了当如何,却没有任何的安排。
戒空皇叔说的对,苍生何辜,我在兴义村的这些日子,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这句话。可是,这如果是大势所趋,如果
是父皇的希望,我未必会真的阻止。这天下大事,如何是一人之力能够阻止的,战争是迟早的事情,也是必然的事情
。
想到这里,确实心里一暗。位高者固然可以翻云覆雨,可却不是毫无顾忌。有时会输给时间和阴差阳错。
一个不小心,握着缰绳的手一松,就从马上掉了下来。小黑前蹄扬起,一声长鸣,在长河落日的时候显得异常的悲壮
。
我在心中怒骂:“好你个小黑,我又不是要死了,叫得这么凄惨干什么?”跌撞的坐起来,手上都磨破了皮。
从小黑的腰间拿出水壶,大口的喝了起来,可是喝了两口,就没了。我抖了抖水壶,失望的将空水壶丢了。
驼铃的声音渐渐的近了。一对骑着骆驼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个个蒙着面,露出黝黑的眼睛。
我心中一凌。莫不是沙漠强盗?心中在流泪啊,父皇,我还没见着你的面,要是死在这里,不是太不值了。
一人下了骆驼,走到了我的面前,影子倾斜在我的身上……
第二章
夜晚的沙漠是寒冷的,冷月冷星,哗啦想要倾泻下来,我不曾料到,所以身上并没带多少的衣物。现在只能抱着手臂
坐在火堆面前,跳跃的火苗,将干柴焚烧得噼啪直响。
一只烤好的羊腿递到我的面前,遇上妮娅真挚的眼神。我将羊腿肉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没有盐,吃着有股腥味。
我勉强的将肉吞下去,妮娅又将羊奶递过来。
本来以为碰到沙漠强盗的我,结果碰到的是边界的难民。而更让我惊讶的是,带领他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妮娅。
妮娅告诉我,这些难民都是今国和青国边界的游民,本来及没有固定的定居地,现在两国开始打仗,就真的没有地方
可以去了。两国都不愿意接收这些人,一则是怕其中有什么细作,另一方面,军队要是养着这些人,还是个不小的负
担。这里少说也有百余人,其中还有妇孺和孩子。正是这个原因,妮娅才带他们一路辗转到了这个沙漠一样的地方。
这里的地界不是很明显,也没有人驱赶。只是这终究不是长远的办法,一时还可以生存,要是这些牛羊也吃完了,简
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妮娅的脸遮在深灰色的头巾后面,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深蓝的大眼睛,亮光瞬间泯灭。
帐篷一顶挨着一顶,深夜十分,这些游民已经进入了梦乡,只留下我和妮娅坐在外面看着漫天的星斗。我的小黑,在
不远处,静静的低着头。可能它也很累了。
“你现在打算去哪?”妮娅问我。
“我要去战场。”妮娅听见这话,很是惊讶。
“为什么要去?从军?”
我低低的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因为父皇在军队中,我这样去,也算是从军。
“你去投奔谁?我的意思是哪个将军,还是谁?你知道他们并不会平白的接受一个人的投军,否者这样还不乱了套。
”妮娅问到。
这点我到没考虑到。好吧,我承认自己是一时激动,什么都没有考虑周全,就贸然出发,此时要不是碰上妮娅,说不
定真的要横尸沙漠了。
“这样啊,如果你肯帮我送一封信给守城的陈将军,我可以试着向他介绍你。”妮娅的话,听出一些苗头。她和那个
陈将军可能有些渊源。
我心中也是一喜。正愁没机会进得去军营,现在正好。我可不认为凭借我这么微小的力量可以直接见到父皇。
我在游民中待了几天,游民们都很热情。可是有几个好像是在战场被误伤,伤势很严重,而且又没有良好的条件的到
救治,生命垂危。
“妮娅,既然你可以让我去军营,为什么不能让陈将军接收这些人呢?”
“若是真的可以,到用不着我这样费神了。这些游民几乎都是摩奴族人,甚至包括我。这么多人,又是外族,在战场
这个微妙的地方,接收是不小的风险,若是出事,是要杀头的。就算陈将军有恩于我,我也未必可以让他冒这么大的
风险。而你不一样,你是今国的人。”妮娅说完,叹了一口气。
修整几天,我终于还是带着小黑离开了。拿着妮娅的信,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去。我听说战争开始十几天,已经混战
了好几场,双方都是死伤惨重。而父皇,好几次亲自带兵冲杀。火红的盔甲,甚是耀眼,被敌军视为阿修罗。
我可是狠狠的啐了他几口,当然是在他的背后。作为一个统帅,怎么可以以身犯险。就算武功很高又怎么样,这是军
队的作战,而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为了自己杀得爽,而不顾自己的军队,要是,要是受伤了,或者……怎么办,想到
这里,我是恨不得将那人狠狠的欺负一番。当然以上纯属想象,我从来都是被欺负的。
听到敌军的统帅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竟然是苏城青。不,应该说是青城。我的记忆中,青城是文雅的,温柔的
,笑容有着淡淡的云朵的味道。如今在战场,过着刀锋喋血的生活,难道说,男人必须经历这样,方才知道什么是男
人吗?
虽然我知道,岁月改变的并不仅仅是我而已。我甩了甩脑袋。小黑加快了速度,终于子天快黑的时候,到达了黑石城
,边塞第一隘口。父皇的军队正是驻扎此处城郊。
“是妮娅让你送信来的?”我点点头。问话的人是黑石城的守城将领——陈虎。别看这个名字平凡,听说他驻扎此处
,可是很厉害的将领。此人大约不惑之年,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身上散发出久经沙场的威严和沧桑。就算看信的
时候,一只手也没有离开刀柄。足见此人的警觉性又多高。
“既然这样,你叫什么名字?”又是这样的问题。我心中千回百转,终于还是没能说出自己的真名。现在起,我并不
是今惜辰,也不是辰惜,他们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而现在的我,遮住了自己的容颜,只身来到军队。甚至连一
个名字也没有,不由的也悲从中来。
“我叫慕容小七。”我答道。娘亲,你不会介意我跟着你姓吧?
“慕容小七?”这个名字听起来太过柔弱,和着我这身子骨,一看就不是打仗的料。陈将军的眼睛里面又一丝不耐烦
和看不惯。
我知道这样的铁血将军,是不大看得惯我们这种娇生惯养的人。在这里,他们崇尚的是武力,是强权,是能冲锋陷阵
的人。所以,我自然而然会遭到轻视。
“来人,带他去医师那里。”说完,没再看我一眼。我瘪瘪嘴。很无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虽然要见到父皇不容易,可是,总算是到了这里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没料到,受伤的伤员竟是如此的多,第二天,我在没有完全休息好的情况之下,被拖起来照顾伤兵。战争在继续,
伤员被源源不断的送来,那场景,甚是吓人。
在最初的呕吐之后,我脸色苍白的被再次呵斥去帮伤员绑纱布。
医师叫做姓良,叫良逸风,做军医已经二十年了,看起来严肃而清俊。虽然尽力的救助,可是还是不够用。战争开始
得很急促,军队来不及募集大量医师,闲杂良医师的手下包括我,只有二十个打下手的,可是,根本是杯水车薪,医
师太少,也是枉然。
我几天,累的完全没有力气去找父皇。好像远远的看见过父皇的身影,带着卫队归营。
很好,至少,我们在同意个地方,我可以感受到你在我的视线里,我在这浓烈的血腥味中可以闻到你的气息,我们也
算,并肩作战。
该死的良医师,不知为啥,总是挑我的毛病。什么绑得不好,什么药拿错了,害的我只想抽他,为什么对我这么严格
,我好不容易用最快的速度适应了这样血腥的场景,然后尽量按照他的要求做事,可是还是遭到怒骂。
我忍,我忍,最后忍无可忍。
一天入夜,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我气冲冲的跑到他的帐篷。我们打下手的,五个人一个帐篷,而良医师,一人一个,
还样样齐全。干什么还n.u.e待我。
掀开帐篷。良医师还在写字。我登时的火气小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灯下的人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明亮的闪着光。
“我……我来。”我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面对一个平时凶我的人,怎能连兴师问罪的勇气都失去了呢?
“你是想来问我,为什么对你那么严格?”说话的人放下笔。
我咽了下口水。果断的点点头。
“接着。”说着耍了两本书给我。什么意思?我摸不着头脑。
“你说我们军队最缺什么?”
“医师。”我想都不想的回答。
“对。可是,军队现在募集来不及。只有自己培养了,军队里大老粗一大把,字都不认识一个。我看你来这几天,能
够快速的调整自己适应这样的场面,而且干活也很灵活,最重要的是,你会认字,好像貌似也有这么一点天分,所以
才故意考验一下你。”
居然是这么回事。“就是说,收我为徒?”我直指自己,长大了嘴巴。
“别,你自己看,要是学成了,说是我徒弟也没什么,要是没学成,可别说,丢我的老脸。”我抹汗的拿着两本书刚
想退下,想起一件事。
既然现在是半个师徒的关系,我问一下也没关系吧。
“良师傅……跟我来的时候有一匹马,叫小黑,我们感情深厚,情投意合……”
“说重点。”良师傅忍不住青筋跳了一下。
“我来到这里以后,就不知道陈将军将它放到哪里去了,你帮我问问,要回来行不行?”
第二天,当我看着那可恶的《本草经》,拿着难闻的药渣在辨别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
“你那个小黑是甭想要回来了”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惊,不会被宰了吧?我苦着脸。
“陛下刚死了战马,陈将军见你的小黑是匹良马,就进献给陛下了。”良医师说道
给父皇了?真是意外的事情。我心中升腾起一点高兴的意味。虽然没见着,好像又更近了一点。
“我说小七,你高兴什么?刚才才一副要哭的样子。现在又笑了。赶快背书,给你两天,要是没认完的话,再让你背
十本。”
我这个无良的师傅,我悲愤的想着。投入了没有尽头的战斗。
第三章
活了十六年,方才知道以前当米虫的日子是多么的幸福,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有吃有穿有人服侍。如今,当我干得
多,吃得少,睡的晚,起得早,整个人败给了我那个无良的师傅。
“半夏:又名守田,水玉,地文,河姑,味根辛,平,有毒。主治老人风痰,呕吐反胃,喉痹拥塞……”我撑着头,
打着哈欠。半昏的烛光,摇摇曳曳,半耷拉的眼皮被我又撑起来,再看下一行“菟丝子,又名火焰草,野壶丝,金线
草……主治消渴不止,白浊遗精……”我要疯了,我蓦然站起来,磕到了旁边的柜子。好痛~~我揉了揉撞到的地方。
大半夜的,我居然还在看书。
白天要照顾伤员,晚上要背书到很晚,头晕眼花的,有时候半夜还要被叫起来。战争随时都在发生,反正白天夜里,
都会有伤员送过来。
突然心头一紧,我大口大口的呼吸,所有的痛觉都开始集聚到心口。我苦笑一声,从怀里摸出小瓷瓶,倒了一颗,放
到了嘴里。强行咽下去,苦涩随着喉咙往下流。痛苦虽然减少,气闷的感觉并没有好一些,我丢下书,看着已然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