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想的大概是同一件事?”谢程飞率先坦然地抛出去这句话。
大老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尽然。不过在揭晓谜底前,不妨先听我做个分析。”
谢程飞的目光随之转到投影幕布上,似乎拭目以待。简短却切中要害的演示过后,大老板总结陈词:“所以,我们非常欣喜地发现,在你接手以后,时至今日,我们的市场分额上升了3%,尽管不多,但在现在的形势下,实属不易,但是……”
谢程飞嘴角一扬,仿佛终于等到了他所感兴趣的一刻。
“但是这一周以来我们的销售量有了不明根源的提升。”
两分钟以后,大老板起身,亲自送客。谢程飞矜持地道谢,收起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信封。
大老板提醒道:“不把你的收走么?”
“不必了,本来就是一张白纸。”
“最后再问一个工作以外的私人问题,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和苏孟昭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
这一回,轮到谢程飞卖关子了:“老板,您刚才也说了,若不是大家的好奇心,也不会有这样的成效,所以还是让真相,飞一会儿吧。”
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谢程飞给孟昭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面圣归来,鱿鱼没炒,反倒受了重任,心情基本趋于稳定。过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收到一条回复:好事成双。
谢程飞愣了一下,随即拨了过去:“什么好事?”
“临时休息一天。”
“真难得,李逸也有懈怠的时候?”
“是被我逼的。”
谢程飞隐隐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吃过夜宵以后,不幸过敏了。”
“郑凡不知道你对蘑菇过敏?”
“他应该知道,但是不幸他也忘记了,又或者,他只是故意的。不过你大可以放心,因为我发现得及时,所以并不严重,吃过了药,现在只是脖子上残留一些红印。”
谢程飞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外面的世界太危险,杀青了以后还是回来跟着邻居小哥混饭吃吧。”
余一然觉得,每一回站在这座城市的火车站,不论是来或是去,都会有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他站在车站前的广场上,站在人来人往的一个角落里,感觉着时间的流逝。盯着面前的巨大时钟看的时候,才仿佛能意识到一种紧迫的压力感。
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余一然一直有一种信念,因为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以及精力去挥霍,可以投入很多,甚至忘记自己,去追随一件并没有结果的事,或者认识一个人,经营一段感情,然后独自站在午后一个阳光正烈的街角,开始下一段旅程。
人生本应当如此,没有起伏,才是遗憾。然而这一刻的余一然,却迷茫了。他迎着正午时分的阳光,头顶是温热的,发昏地想着江宪,然后疯魔而惨烈地笑。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不会也像江宪那样,用十年去记住一个人,再用十年去忘记一个人。
余一然所知道的,只是摆在面前,有些事,就像一个个尖锐的钉子扎在前方的路上,可是谢程飞问他,这又如何,你为什么不想着跳过去呢?或者,踩过去淌点血又如何?
是啊,淌点血又如何?余一然扪心自问,已经付出了血的代价,这时候泄气,他只能甩自己两个巴掌,然后一针见血地说出你不爱他的真相。
可是,余一然想了又想,发现那已经不可能。
终于,陈妍带着小胖出来了,大大咧咧的性格致使她一开口便是斥责余一然不够男人,说好的在站台接,却让人在大太阳底下等。余一然嘟嘟囔囔,总不好诚实地交待自己在想男人,只能不正经地接了一句,缺钙。
小胖一见这位大哥哥,热情地扑上去手拉手。余一然这才意识到是真热,秋老虎像洪水猛兽一般席卷了这个九月的尾巴。余一然帮忙提上二位贵客的行李走到计程车等候区的队伍最后,已经是一头的汗。
陈妍跟在后面问了一句:“你那个老板怎么没来?”
“谁?”余一然莫名其妙,恰好手机响了,竟然是老混蛋。
“我的司机在北广场公交站等你们。”只短短一句话,电话便被掐断了。
余一然站在原地,傻了几秒钟,忽然上了发条一般朝车站奔去。
晚上,把陈妍和小胖送到自家附近的宾馆,又陪看了两集动画片以后,总算是打道回府。余一然疲惫地往那张久违的床上一躺,老式公房那种特有的发霉的味道又涌了上来。余一然想起蒋雨燕上次来时说的话,如果真的不幸,噢不,如果真的幸运,老混蛋能有个自己的孩子,或许,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自己的精子用不上,不然的话,小狗崽子应该会有更良好的基因。
想到这儿的时候,余一然才意识到自己越发的学会了自欺欺人和荒唐了,这么觉着,便糊里糊涂地合上了眼。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并不真切。余一然只当是梦得科幻,直到温热的胸膛贴在自己背上的时候,才吓得不轻地惊醒。
余一然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是江宪。
“你怎么……”
“别说话,睡觉……”
“几点了?”
“两点……我真他妈的不该准你回来的……”
“去医院了?”
“嗯,去了,然后回去了,你不在,我又来了。”
“……”
“……”
“江宪……你真他妈坏透了……我睡不着了。”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清早,余一然还没睡醒,陈妍就带着小胖上门了。听见急促的敲门声起床穿衣服的余一然后悔得恼羞成怒,昨晚真不该脑袋一热带他们俩来自己的狗窝参观的,更荒唐的莫过于还非常地道地为他们在附近的宾馆安排好了住宿。
江宪整夜都睡得很好,看着余一然紧张地跳下床,还一副懒洋洋的状态。兴许是这些时日太累了,难得的放松就像一剂麻醉药一样把身体中无法定位的疼痛给暂时地镇压了。在十月的第一天,迎着阳光望着余一然的背影的时候,江宪久违地笑了,就好像过去和未来的每一天都如这般美好。
余一然急匆匆地刷牙洗脸,然后把东西扔进包里,走的时候还把钥匙扔给了老混蛋:“记得锁门。”
陈妍是看着余一然从门缝里挤出来的,一脸困惑:“小帅哥,别告诉我你里面藏了个女人,我可是要回去跟你妈交待的。”
“没,是门坏了。”余一然大言不惭,反手想带上门就这么忽悠过去,谁想小胖在一边冲他怪笑一下,突然毫无征兆地把门给撞开了。
江宪正在穿衣服,见这架势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淡定从容,甚至气场更加沉静。
陈妍笑了笑,余一然直觉,那笑里带着一点诡异的、难以分辨的情绪。
“是这样的,我老板昨晚喝得不省人事,酒吧的人就把我叫去了,我没他家的钥匙,所以只能拖回来了,你也看到了,我家里小,总不能让老板睡地板吧……”
“嗯,听上去挺有道理的。”陈妍礼貌地冲江宪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小胖躲在余一然身后扮了个鬼脸。
这一耽误,江宪也跟着一起下楼了。余一然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跟老混蛋说上两句话便露馅了。等到了楼底下,余一然刚松一口气的时候,老混蛋很嚣张地在他们面前上了路虎。
忽然之间,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微妙。余一然仿佛看见自己的谎言在眼前不攻自破地碎成一片又一片。
还没等他脱口而出另一个解释的时候,小胖先声夺人:“余哥哥,我以前就提醒过你了,不要和那个坏叔叔一起睡觉。”
“……”
余一然觉得,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
一整天,陪着陈妍他们走马观花地游览了这座城市的几处地标,余一然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尤其是站在那座连自己都不曾来过的摩天楼的观光台俯看这座城的时候,余一然才意识到不曾有机会跟老混蛋真正地到过哪里,停留片刻,欣赏一下这个世界的风景。
陈妍买了水给小胖喝,然后带着他去看望远镜。余一然很受伤,因为他没有水喝,原因只是他被忽略了。等到了下一个景点,陈妍主动要求去买票,余一然总算是买了瓶可乐坐到树下休息了会儿,到最后,那小妮子竟然理直气壮地说没买他的票,可偏偏小胖又拖着他不放,结果余一然只能又排了个队伍跟了进去。甚至吃个冰淇淋,余一然的芒果口味都被强制换成了最不合胃口的薄荷。
最后等到吃晚饭的时候,趁着小胖去取食物的间隙,余一然终于忍不住申诉:“美女,你今天总跟我对着干究竟是有何玄机?”
陈妍喝着橙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上回说,你老板已经结婚了?”听上去,有那么点答非所问。
“没错,但是他现在又想离婚了。”
“他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余一然仔细想了想,抛开老混蛋的霸道以及在床上的恶趣味以后非常客观地给出了一个评价:“没有,吃喝嫖赌,样样不会。”
“他人怎么样?”
“挺好的。”余一然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人低调,非常靠谱,跟着他过日子准没错。”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一瞬间,余一然陷入石化,哑口无言,“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认识,能不能把他介绍给我?余一然,这么跟你说吧,虽然伯母很希望撮合你跟我在一起,但是你真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瘦牙签、牙尖嘴利、太不成熟。”
余一然咽了口口水:“你就这么看好那老家伙?你跟他差了不止六、七岁吧,姑娘?”
“你不也是么?”
“跟我有什么关系?”余一然顾左右而言他。
“那就是了,既然与你无关,就当作件好事,帮忙撮合撮合,我想……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容不得我成为你未来的老板娘吧?”
“当然……不会……但是,八字还没一撇,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信能拿得住那个老流氓?”
“那你又凭什么这么质疑我?”
“他这个人很挑,太高不行;矮的不满意;胖的视觉效果差,瘦得要健康。性格要刚刚好,还必须得忍受他的霸道和横行。”
“没关系,先找个时间,单独出来见个面,你不想当这个介绍人的话,把他的手机号告诉我也行。”
“他最近心情不好,生人勿近。”
“余一然……”陈妍忽然凑近了,目光中透着一种危险而诡异的神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啊……”余一然摊手。
“你的眼睛刚才往右边看了,说明你在撒谎。”
“喂……美女,你是不是刑事侦查片儿看多了?”
“你忘了,我是师范毕业的,心理学可是个好东西。”
“但不见得百发百中。”
“那我就赌一把,猜对的话,这一顿你请。”
“喂,谁刚才说海鲜自助权当是这几天对我陪游的回馈?”
“随口说说而已,不必当真,再说,让女孩子请客总不是那么回事吧?”
“那猜错呢?”
陈妍托着下巴,笑得花见花开:“江宪是gay吧?”
“……”一瞬间,余一然陷入了彻底的沉默。这种尴尬甚至超越了他有限人生中的任何一次危机体验。
“我还可以再猜一个么?这样今晚的住宿费也包给你,怎么样?”
“大姐,行了,我是gay,我自首还不行么?”
“还有呢?”
“还有?”
“你跟你老板什么关系?”
“他不是我老板,我们是同居关系,成了吧?”这一回,余一然干脆就像倒豆子一般全交代了,“满意了没有?”
陈妍重重点了几下头:“满意,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一整天不待见你了么?你一个男人,霸占着这么好的资源,让我们这些还剩着的女人,情何以堪?”
“我得纠正你一下,这不叫霸占,当初是姓江的先死乞白赖地缠着我,于是,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跟他凑合了。”
余一然话刚说完,陈妍已经把他盘子里剩下的龙虾肉给叉走了。
“喂,你一个姑娘家,别这么没礼貌好不好?”
“谁让你得瑟?”
喝一口凉水都要塞牙缝,余一然算认栽了:“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少女情怀行不行?你以为看对眼了故事就算圆满结束了?格林童话的最后一句话才是生活真正的开始。”
“你们不好么?我看挺好的。上一次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出了苗头。”
“你有透视眼?”
“因为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他会用眼神谋杀我。但是他看你很不一样,眼睛里带着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情,然后他就像个大孩子一样围着你团团转。当时我就觉得,自己没戏了,不,全世界的人都没戏了。”
余一然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从另一个并不太熟的旁观者,尤其是姑娘口中得到相对客观的反馈,着实不适应,考量了那么一小会儿,感慨了一句:“姑娘,过来人送你一句真谛,千万别找年纪大的,叔叔们都有过去,史诗般的历史,不是你能轻易逾越的坎。”
“那又如何?谁能没有初恋?深情是靠谱的表现,没有忘不了的过去,只有不努力的现任。”
陈妍的觉悟太高,余一然一下笑喷了:“姑娘,你就乐观吧,你挂念一个人十年试试?”
“你为什么不试试呢?都已经有小半年的基础了吧?”
“……”
“行了,这顿你请了,晚上等小胖睡了,带我去你们这的酒吧玩玩?”
“你有这么着急想把自己嫁出去么?”
“我说的当然是同志酒吧。”
“你……”得寸进尺四个词还没说出口,余一然的手机响了一下,瞟了一眼,居然是赵默,接起来,却是阎二少的声音:“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秦皓醒了;但是还有一个好消息,他好像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已经通知了江宪,我想,还是告诉你一声为妙,你来或者不来,决定权在你。”
挂了手机,余一然蹭地一下起身,把几张百元大钞拍在桌上,转身就跑。
连电梯都来不及等,气喘吁吁地跑到五楼的时候,余一然竟然走在了江宪的前头。阎清穿着白大褂吊儿郎当地出来迎接:“老江堵在路上了。”
余一然抓着膝盖喘气:“怎么……怎么会这样?”
第四十九章
“有他这个庸医在,你还能指望什么?”赵默从边上一间屋子里睡意惺忪地走出来,余一然难得见他一身卫衣、牛仔裤的休闲打扮,怎么能够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