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送了?”江宪在电话里的声音陡然尖刻起来,“没人告诉我你不送了,你自己看着办。”
一句看着办就撂了电话,余一然有一种被黑社会恐吓了的错觉。
二十多分钟以后,余一然到了目的地,但看上去不像是江宪的老窝,因为看上去似乎有些纯朴。余一然爬楼梯到一半的时候,江宪还打了个电话催他,这小子撞进门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
余一然当然还没怂到江宪一威逼,他就言听计从的地步。他跟江宪只见过两次面,根本连最起码的自我介绍都没有,手机号余一然只给过苏扬,不是,苏孟昭,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禽兽必然跟苏孟昭在一起。余一然按了门铃,蹬了下腿,提醒自己苏扬已经是过去。
是江宪开的门,把东西接过去的时候,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怎么这么慢?”
“说了我不送外卖了。”
“你还真以为我叫外卖啊?你小子跟苏孟昭到底什么关系?他今天下午收工回来就不对劲,我以为他睡着了,但好像有点烧,我说送他去医院,他还不让,烧得迷迷糊糊地还喊你的名字。”
余一然跟着江宪进了里屋,家具和装修都很简单,典型的单身公寓,应该是苏孟昭现在的家。
他凑到苏孟昭跟前,摸了下额头,果然有些烫,但并不严重,人好像也已经睡着了。余一然回头问江宪:“有冰块么?”
江宪没回应,反而在屋外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就变卦了:“我得走了,你替我在这儿看着他。”
余一然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面色憔悴的苏孟昭,不知怎么的胸口的一团火就烧着了,出了屋子关上门就冲江宪直接开炮:“你说什么?你现在走?他现在这样你想拍屁股溜?”
“你吃了炸药了?”江宪一头雾水,“我又没怎么样他。”
“你没怎么他?地上的衣服怎么解释,他身上的红印怎么解释?”余一然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衣领,“就是你干的好事儿,你明知道他累还逼他干那档子事儿?你还有没有人性?”
“喂,你说话注意点,谁逼他了?等他醒了你好好问问他,你也可以问问谢程飞,我是这样的人么?”
“你还好意思提谢程飞,你哪一次是真心的,你哪一次不是玩玩就扔?我告诉你,苏扬跟那些人不一样,你伤不起!”
“余一然,你别太过分了,这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以为苏孟昭跟我在一起就单纯了?你别单纯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各取所需,至于我对他是不是真心,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我跟谢程飞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很开心,现在我们分开了,也是因为我们不合适。”江宪甩开他的手,整理自己的衣领,“我扪心自问,我跟任何人在一起的时候,钱、感情、性,我样样都付出了,我没你想得那么滥交!”
余一然的嘴角不适地抽搐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意识到今天的自己有点不正常。
“我不管你跟苏孟昭以前是什么关系,他现在是我的人,你们之间有任何瓜葛最好给我尽快收拾干净。不然的话,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余一然对着重新关上的门,发了一会儿呆,顺便理性地唾弃了自己方才失控的表现。他去厨房取了冰水,弄湿了毛巾给苏孟昭敷上。到这一刻,他都没明白苏孟昭为什么会在半梦半醒里叫他的名字,他们已经好久不见,甚至都不确定彼此是否还认识。都说潜意识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余一然微妙地揣测他的脑海深处是不是还念念不舍过去的种种,尽管极力压抑,但还是会在某个时刻浮出水面。然后他否定了自己,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是苏孟昭,不是苏扬。
其实在他离开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苏扬。只是六年前,余一然肤浅地把他的离开和傍大款直接联系在了一起,六年前他不能接受,现在他接受,但不认同。至少他骨子里的那点倔强不容许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终于镇静下来,检查了餐桌上残留的食物,然后在药箱里找了药给苏孟昭吞下去。那家伙还是迷迷糊糊的,间隙睁开眼望了他一眼,把药吃了以后,又睡死了过去。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余一然困得快打瞌睡的时候,苏孟昭醒了,伸手挠他的鼻子,挠了又挠,终于把人给吵醒了。
余一然见他醒了,抱了衣服起身:“你醒啦?我走了。”
“等……等等。”苏孟昭挣扎着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你知道自己对蘑菇过敏,以后小心点。”
“余一然……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爱恨分明。”
他忽然站住了,慢慢回头看了他一眼:“六年了,看到你还活着,也算是个奇迹了。”
第五章
那天回去以后,余一然倒是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踏实到第二天早晨的闹铃都没能叫醒他。所幸工作繁琐而忙碌,余一然没有得闲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又或者,为了跟回忆捉迷藏,余一然故意把自己扔在一堆堆的事务之中。
但不管怎样,初恋的杀伤力都是难以估量的。
谢程飞打算买一套最新的音响设备,顺便再装上点歌台,余一然削着苹果皮瞟了一眼四周围的环绕音响:“现在的不好么?”
“过时了。”谢程飞马上给与了高度的否定,并且杜绝任何驳回,“还有这墙,我打算重新贴墙纸。”
“为什么?你不会是想帖人民币吧?”
“太俗,俗不可耐!连家具摆设我都准备更新换代。”谢程飞随手将一只相框扔进了垃圾桶,“最主要的是,我想把那老流氓的痕迹统统消灭,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余一然已经学会殷勤地给他的房东大佬主动献上水果了,如果他没猜错,那个相框里以前放的应当是谢程飞和江宪的亲密合照。
“这房子当初是我跟他一个楼盘一个楼盘看过来的。那时候他的公司刚刚进入上升期,现金流不充裕,所以我劝他先付首付,然后我们俩一起还贷。他当时还他妈的跟我开玩笑,说,你跟我一起还?你的工资还不是我发给你的,你整个人都他妈的是我的,还玩这一套,简直多此一举。可我真的兑现了,到现在这房子我还供着,后来有两年我玩期货、炒股票,赚了不少,我还给他一半的首付,我说这样我才住的安心。总有一天,我还会把剩下的全还给他。”谢程飞靠在沙发上又开始抽烟,“装修那会儿我全都是迁就的他,他喜欢简单的、黑白的、冷色调的,全部依他。我也是个主意很大的人,但跟他在一起,我知道两个人对着干没有好结果,所以一直一直压制自己的冲动,久而久之,姑息养奸,那流氓越来越独断专行,到最后,他连打算结婚的事都没跟我商量就付诸行动了。”
余一然想了想,问了个他一个问题:“你们俩在一起这么些年,你上过他么?”
“……”谢程飞手里的打火机闪了一下,“你是不是除此以外就没别的问题了?”
“那换一个,就这么分手了,不觉得可惜么?”
“分手是我提出来的,这之前我一个星期没睡好,说出来,反倒轻松了。”
“没后悔?”
“后悔?谈不上。”谢程飞释然地笑了笑,“相处了这么久,等问题真的发生了,我才看明白,我跟他真的不合适,不是性格、习惯这些虚的东西,是目标、人生观。他是要结婚的人,我是想跟一个男人过一辈子的。”
余一然托着下巴笑:“看得出来,你占有欲很强。”
“比如?”
“比如那件风衣。”
谢程飞掐灭了烟头:“改天帮我一起去看看音响。”
“我最近跟一个case,周末都得加班。”
“你就赚那点钱,还加班。你请假,我补偿你。”
“我要是被炒了,你养我?”
谢程飞思忖了一秒:“可以考虑,我现在缺个助理。”
余一然站起来,摩拳擦掌:“你看我行么?”
“不行,我要招个女的。”
“为什么?”
“为了装直男。”
“……”余一然幸亏是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谢程飞见他去厨房洗水果刀,好不容易想起了什么:“余一然,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在这一点上,我这辈子都会感激江宪。”
周末在户外为一个客户录制活动现场,余一然没商量地被加班,跟着摄像师收音。到了中午,余一然真饿得不行,不是他没吃早饭,是自己煮的那锅饺子被谢程飞强取豪夺了大半。
余一然扭了扭有点僵硬的脖子,余光里忽然有瞄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不是UFO,是一辆车。他在回过头去看,果真不是幻觉,江宪就靠着车站在路边看着他。
目光相遇的时候,他冲他招了招手。
余一然不予理会,他向来没有自作多情的本领。江宪又招了招,还是毫无反应。
于是半分钟以后,这位大爷就到了他跟前:“有空么?一起吃个饭。”
余一然很想说正好,我饿了,但眼下这种情形,他很克制地回了一句:“没空。”
江宪揪了他的后领:“少给我来这一套。”
余一然顿感不妙,按照他的判断以及先前谢程飞跟他所描述的那个主导欲特别强烈的老流氓形象,他知道他又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就在这时,余一然的老板看见他这边有点异样便过来看看,江宪很大牌地递了张名片过去:“我找你的人有点事,兴许以后业务上还会有合作。”
结果,可想而知。
余一然被抓着坐进了副驾驶座,江宪发动了车,自作主张地盘算:“是去吃海鲜自助还是日料,或者东南亚菜?”
“江先生,你这么做是企图绑架,我可以现在就报警。”
“你可以把手机掏出来试试,看我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余一然瞟了他一眼,十足的黑社会范儿,“我没兴趣。”
“没兴趣?那你想吃什么?”
“听说附近有家咸肉菜饭不错。”
“这顿是我替苏孟昭谢你的,你何必替我省钱?”江宪想了想,“还是我拿主意,日料,那家的牛肉刺身很不错。”
余一然白了他一眼,“要么咸肉菜饭,要么送我回去。”
江宪不予理会,应当说类似的异议他向来习惯了无视,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唯我独尊的傲慢。可惜,总有那么几个怪人,会不按常理出牌,余一然再次挑战他:“停车!”
江宪看了他一眼,并不在意,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忽然企图打开车门:“你还真是个疯子!”
江宪把车停在路边,手指在方向盘上跳跃了数秒以后:“行,你说吧,那家该死的店在哪儿?”
余一然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笑了笑,指指后方:“已经开过了。”
江宪阴沉着脸调头。
由奢入俭难,江宪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来这样简陋的小店吃如此普通的家常便饭是什么时候了,他不会做菜,更没时间做,谢程飞也不会,所以大部分的时间,习惯了酒店和各式外卖,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市井的味道和氛围。
那家小店在这个饭点竟然还排起了队,江宪穿着一身大牌站在队伍末尾,简直格格不入,好几次偷偷想溜到角落里抽烟,都被余一然给拽回来,仿佛笑话还没有看够。
总算,跟人拼桌要了两碗饭和一叠特色的焖肉,江宪已经没了胃口,而余一然却吃得津津有味,续了一碗再一碗。江宪皱着眉迎接同桌另外两个人的异样目光,捅了捅那小子:“喂,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
“早上有人偷吃了我的早饭。”
江宪愣了一下,咽下一口例汤:“谢程飞最近……还好么?”
余一然又要了一份猪蹄,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要是想知道,直接去看看他不就好了?”
“姓余的,你是不是不跟我对着干就浑身不舒服?”江宪心里的气一直憋到现在,可想到他今天约这小子的目的,又一次忍了,“那天你走了以后,苏孟昭就给我打电话了,我早上去见他的时候已经活蹦乱跳了。”
“嗯。”
“你知道他对蘑菇过敏?”
“嗯。”
“你跟他在一起多久?”
“一年,算不上,没那么长,半年吧。”
江宪揶揄地笑了一声:“小孩子过家家。”
余一然忽然抬起头,瞪着他,凶神恶煞。江宪觉得气氛不对,等回过神的时候,酱油已经洒在了衬衫袖口上。
“你的三分钟热度,还不如一个孩子。”
江宪用纸巾拭了拭污迹,放弃了,若是换做别人,他可能早就发飙了,可是奇怪的是,余一然躲过了这一劫:“苏孟昭还有什么不能吃的?或者喜欢的、不喜欢的?”
余一然想了想,一提起苏孟昭,他的大脑和脾气都变得迟钝:“你想讨好他,很容易,别敷衍他,想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自己去观察,没有捷径。”
江宪尴尬地笑了笑:“也是,你说得对。但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你们过去的关系,心里面有点疙瘩,以前从没有过。”
“你想暗示我你对他是真心的?”
江宪愣了愣,仿佛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也许吧。”
余一然没作声,闷头喝汤。店里的人已经渐渐少了起来,江宪终于有机会把东西掏出来:“我下个月结婚,你替我把请柬带给程飞。”
“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他?”
“我知道他的脾气,他从不开邮箱,号码已经进了黑名单,若是快递到他办公室,一定只会进垃圾桶。”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交给他,他就不会随手处理掉?”
“这样至少显得有诚意一些。”
“你真的很有诚意。”余一然接过去,“但他宁可没有这档子事。”
“我不想解释什么,你还太年轻,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改变就改变的,你想坚持就坚持的。你活着一天,就不只是为你一个人。”江宪看了眼手表,“老板,买单。”
余一然寡淡地笑了笑,不想反驳什么,本来,人与人之间便是难以理解的。
吃的很多,但花销并不大,对于江宪这样的财主来说自然是个可以忽略的数字,但是当他掏出信用卡的那一刻,余一然知道自己被坑了。
第六章
余一然到家的时候,谢程飞正在泡澡。在没确定这位单身人士的心情好坏与否之前,余一然认为断不敢轻举妄动,并且他还在踌躇地盘算究竟要不要帮江宪做这个传声筒。然而,要溜进屋子,必定要经过浴室的门口,余一然刚滑过的时候,谢程飞就像狼一般闻见了他的味道:“余一然……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余一然干脆破罐子破摔,一甩头闯进了浴室:“我就是想尽量表现得不鬼祟祟。”然后在第一时间捂住了鼻子。
谢程飞靠在墙边歪着头看他:“你鼻子怎么了?”
“我怕一会儿血控制不住喷出来。”
“……”谢程飞“哗”的一声从浴缸里站起来,掐着余一然的脖子往水里送,“马屁成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