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下)—— 徐笙
徐笙  发于:2012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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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典眷顾,一路搀扶,靠它指引,终返故土。

主曾许诺,降福于我,主之言语,希望所系。

此生此世,托庇于主,主在我心,我在主里。

身心可朽,生命可绝,在主殿堂,我得慰藉。

一生拥有,喜乐平和;丰沛人生,如泉长涌。

大地即将,如雪消融;太阳亦会,黯淡陨没。

唯有上帝,与我永在,召唤游子,回归天国。

天堂境界,垂世万载;光明普照,如日不晦。

万众齐声,赞美上帝,绵延更替,直至永生。”

一曲毕,容颦依旧轻轻闭着眼睛,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静心祈祷:“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父的名为圣。愿父的国降临,愿父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父的,直到永永远远。愿主保佑我们,阿门。”

容颦走入告解厅,隔着一扇挂着帘子的小窗,虔诚地对神父说:“神父,我想要忏悔,忏悔我不可饶恕的罪与孽,以求我们暗中的父赐予我一夜的安眠。”

神父的声音是温和而慈爱的,从那帘子后面传了出来,他宽容地说道:“‘献晚祭的时候,我起来,心中愁苦,穿着撕裂的衣袍,双膝跪下向耶和华我的神举手,说:“我的神阿,我抱愧蒙羞,不敢向我神仰面,因为我们的罪孽灭顶,我们的罪恶滔天。从我们列祖直到今日,我们的罪恶甚重。”’不要害怕,孩子,万能的主会赦免你的,你将净化灵魂,获得重生。”

“神父,我是一个罪人。在十五年前,我曾经杀了一个人,她是……我的母亲。”容颦捂住面孔,蜷缩着身体,难以自抑地大口吸气,就仿佛一个将要溺毙的人,无声的眼泪自指缝之间汩汩流下,这个深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终于得以见光。

“那时候是秋天,但是蔷薇还没有凋谢,我亲手结束我母亲的生命……天刚刚亮,我的母亲已经死了,我抱着我的母亲,她慢慢慢慢地变冷了,就像水凝成了雪,结成了冰……我的母亲不在了,我望着深渊,深渊也望着我,我觉得我的灵魂就此走向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

从告解厅出来的时候,已近中午了。

白花花地日光尤其强烈,容颦用手挡住眼睛良久,才适应过来,慢慢走向停在门外的车。

“先生,先生,买一份报纸吧,买一份吧。”一个报童跑过来,红扑扑的面颊上带着腼腆而谄媚的笑容。

容颦同情地摸摸他的头,也不看是什么报纸,微笑着买了一份。扫了一眼,居然买了一份法制报,兀自笑了一声,夹在腋下。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正要拿出Zippo打火的时候,只觉得后边有人快步上前,紧接着后脑猛然一记钝痛。

报纸落在了地上,容颦的大脑一片混沌,在黑暗侵袭之前,他在晕眩之中看到了报纸上赫然印着一行字:“9.21在逃重刑犯再次袭警,疑似到达本市”。

容颦在极度的饥渴感中苏醒过来。

最初的几分钟内,他都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处,只觉得四周一片的黑暗,周遭是一片死寂,他只听得见自己干哑而疼痛的呼吸声,撕扯着身边令人不寒而栗的寂静。

他的眼睛被蒙住了,是他塞在裤袋里的领巾。奋力地看着这块薄布之外的世界,只依稀分辨出室内尚且有光,或许是白炽灯,又或许是通风窗里落进来的阳光,亦或是月光。

黑暗之中,时间变得不再重要。

容颦下身的衣物被除去了,只剩下身上的衬衫。双手被反绞到身后,用他的皮带捆绑在了椅子背上,不只是双手,他的整个身体都被紧紧地绑在这把椅子上。他试图发出了一些声响,结果却只是机械地张了张嘴,舌头被压制着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因为他的嘴里塞着自己的袜子和内裤。

汗水从额际一滴一滴的向下淌,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并不自然的动作制使筋肉十分不适。容颦忍受着强烈的痛楚,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能做的只是等待,在恐惧的平静之中等待;容颦知道是谁干的,也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而这个人应该就在他的身边,他正在看着他,他也和容颦一样,在等待着什么。

是的,他正静静地看着容颦。

十五年了,这个曾经淡漠而纤细的少年已经是一个男人了。可是,他知道,在那布条之下,他的眼睛依旧纯净天真、引人沉堕,像一个假扮成天使、聪明绝顶的小恶魔。

然而,他甘愿将自己的灵魂卖给他。

不,不只是他的灵魂,还有他的自由,他的命。

是的,这不是复仇,这是继续前世不曾完成的不伦之恋。

周遭很静,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潜伏着躁动的寂静,他们彼此享受着彼此不可获知的心情,但是一定有爆发的兴奋和注定的释然。

一片黯然魂消的寂静中,他坐在容颦对面,回味着记忆之中的体香,静静等待着,在渴欲与痉挛之间,在潜在与存在之间,在本质和传承之间,等待着这个世界的终结。

……

容颦自早上和酒店的服务人员打过招呼之后,已经失踪九小时。中午,江燕给容颦打过电话,但是却是关机,之后晚饭时刻,肖衍和曹哲伦都与他打过电话,但是他的手机已经不在服务区。

容颦失去踪迹,整个剧组都陷入了惊慌之中。

充满争议的艺人被绑架,被刺伤,被虐待,甚至是被杀害,不是没有过。

江燕已经害怕地哭倒在曹哲伦的怀里,曹哲伦一边安慰着江燕,一边压制着内心极度的不安,勒令自己镇定下来。

失踪二十四小时以上才能报案,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容颦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曹哲伦决定打电话给李之檀,警察在这个时候没有一点用处,但是容颦已经不能再等下去,哪怕是提早一秒,容颦便能多一丝生机。

(三)

被这样紧紧地绑着,容颦艰难地睡了一夜。

捕捉到了一丝悦耳的鸟鸣,视野莫名开阔起来,容颦似乎看见了晨曦微启的天边,有云雀飞过,一层清淡的雾霭升起于池塘的水面,白荷一茎才露尖尖。

这是容颦唯一愿意回忆起的童年。

但是,那不是真的。

忽然,有人靠近,脚步缓慢,但是沉稳。

容颦下意识地贴紧了椅背,尽管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逃。

嘴巴里的东西被取出,沾了水的毛巾凑上来,轻轻地擦了擦容颦的面孔,对方的动作甚至是温柔的,就连他的吻,也是这样温柔,且深情,他的舌头甚至想填满容颦的喉咙。

舌与舌的交缠中,容颦闻到了那种令人作呕的熟悉的气味,汗毛乍然竖起。容颦握紧了双拳,伴着恐惧的颤抖与从来不曾消减一丝的憎恨,他真想一口咬断这口中恶心的东西,却早已被对方死死地扣住了下颚,张大着嘴,仍人宰割。

对方压制住容颦竭力挣扎的身体,温柔而持久地吸吮缠绞着他芬芳而清香的嘴唇,慢慢释放着自己内心的贪婪,享受着这睽违了十五年的回馈与补偿,尽管,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因为他的容颦可不会那么想。

容颦一直恨他,一直,不用揭开他眼睛布,他也知道,容颦恨他,且恨他入骨。

彼此的唾液自唇角溢出,连同容颦不屈的眼泪。

“啊哈……”在对方放开他的时候,容颦大声地喘气,那种缓慢的吻就像是一种丝丝入扣的谋杀,攫取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空气,几欲教他窒息。

然而,死在一个吻里,多么浪漫,就像用胸膛抵住蔷薇的尖刺,在血流如注的欢愉里引吭高歌。

“嘘——”对方的声音温柔地扫入容颦的耳边,容颦浑身猛然一僵,有一瞬间屏住了自己的呼吸,而就在这时,对方低低地笑了一笑,随即轻轻抚摸容颦的脸颊,感受着容颦无声的排斥和恐惧,“对,不要说话,如果妈妈知道了,她会讨厌你的。明白么?我的小宝贝。”

这熟悉的梦魇一般的语句重现在耳边,容颦仿佛一只被钉在展翅板上的蝴蝶,忽然认命一般放弃了挣扎。

容颦微微动了动嘴唇,嗓音破碎,声不成调:“是……我欠你的。”

“是我欠你的,爸爸。”容颦艰难地说着,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竭力抑制着自己无谓的战栗,品尝到了眼泪的腥咸与苦涩。

男人仿佛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他弯下身在容颦头顶轻轻吻了一记,“我的小宝贝,你还是一样的乖巧,顺从,惹人爱,可是,”他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而可恨起来,“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一些不过是伪装,我一直以为你是一只无害的蝴蝶,可是没想到你是一只蜘蛛,还是一只毒蜘蛛。”

容颦僵硬地坐在椅子上,默不做声。

“不过,”男人突然又变得万分温柔,声音低沉而诱惑,甚至是带着一种迷醉的虔诚,“比起乖宝宝,我更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长着尖刺,有毒的,噢,是的,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唯有抵得住痛苦,才能见识到你的温柔。”

“噢,我的宝贝,你的脚尖依旧这样美丽,就像花瓣,樱花的花瓣,紧紧地并在一起,真是可爱极了,”容颦感觉到那粗糙的手掌贴住了他的脚尖,细细地摩挲了一会儿,然后脚背抬起来,被男人爱怜地吻了一记,接着那手指顺着他的脚趾,以一种缓慢而挑逗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沿着小腿往上挪动,对方发出销魂的叹息声:“真美,真美,这和我膜拜了多年的肌肤是一样的,我的小宝贝,我的小宝贝!”

男人跪在他身边的地上,贴着他的耳朵喃喃低语,没有停下过对掌心肌肤的缅怀,温热的舌尖伸进了耳洞,轻轻翻卷,引起容颦一阵不由自主的战栗。

“你知道么?从北城逃到这里,与你重逢,是多么不容易,我的小宝贝……”男人将容颦从椅子上解开,小心翼翼地解开皮带,“噢,我弄伤你了,我的小宝贝,我发誓我会补偿你的,我的小宝贝……”梦呓一般地咏叹着,男人轻柔地抱起四肢麻木的容颦,放到床上,“我的小宝贝,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每一天,不论是寒冷的雪天,寒冷到冻伤我的灵魂,还是炎热的夏日,几乎烧光我的理智,我都想着你,想着你,我的小宝贝,我独一无二的小宝贝……”

容颦直直地躺在床上,咬紧牙关,眼泪湿透了布条。

冰凉地刀片贴在他的腰际,衬衫被掀了起来,男人倒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叫起来:“老天,这是什么,一个‘A’字!”

男人发狂了,他像一头痛苦的野兽,嘶吼起来:“不不!你是我的!是我的!”

冰冷锋利的刀尖极具技巧地在容颦髋骨的肌肤上,男人近乎是疯狂地喃喃着:“我要弄掉这个可恶的记号,这个可恶的记号!”男人吼叫了一声,浑身不停地颤抖着,朝着已经流血的地方轻轻吹了一口气,语气又温柔起来,像一个笨拙而慈爱的父亲,“相信我,我的小宝贝,我不会弄伤你,我只是想让你回到我的身边,你是我的,永远,永远……”

刀片缓缓滑动,陷入了肉里,却的确如同这个男人所说的,又不足以割伤皮肤,男人颤抖着比容颦还厉害,“我恨这个人,你原本应该是我的!”男人猛然嘶吼一声,一阵激痛从神经末梢直窜全身,容颦倏然睁大双眸,觉得眼前一片发暗。

“宝贝,你流血了,真可怜……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男人惊讶地俯下身,在流血的伤口里吮吸起来,忽然一口咬下,扯起一片血肉,撕下那一个让他深恶痛绝的“A”。

容颦挺直了身体,仰起头无声地哀鸣。

痛,痛,痛!

“让我告诉你,没有人能保护你,包括这个A!只有我,只有我!”男人竭力地嘶吼着,疯狂吮吸着容颦腰间的伤口。

容颦痛得脑袋阵阵发昏,几乎咬碎牙齿。

然而,他所有的惊恐已经归于一片绝望的死寂。

是的,一切已经注定,不可避免,亦无可回头,绝望的黑暗,阳光无法穿透的地方,才是他真正所属的地方。

Farewell,Andrew, My loved Andrew.

容颦绝望地闭紧了眼睛,拒绝了心底唯一的光。

“为什么哭呢?我的小宝贝,我是这样爱你。”男人迷茫地问着,用唇上的血腥代替那软弱的泪水。

“我的小宝贝,我是这样爱你……你要陪我下地狱,谁也不能夺走!”男人轻轻搂紧容颦,叹息,满怀着爱意,将人溺毙的爱意,还有恨,恨到刻骨铭心。

……

“什么!你知道?”曹哲伦惊讶得不禁提高了声音。

李之檀在收线之后,立即安排私人飞机,抵达容颦所在的城市。

当李之檀和关彦明等人来到酒店和剧组会合的时候,容颦已经累计失踪了大约十四小时。

两个组员在当地郊区的教堂门口找到了容颦的车和一些随身物品,教堂的神父也表示容颦在中午十一点半之前一直在告解厅与他交谈,同时街上的一个报童也表示看见过容颦。可以确定的是,容颦在中午之前还是安全的,但是在中午过后的某个时段,他极有可能就在那时候被人掳走了。

就在曹哲伦详细地将容颦的踪迹以及那份可怕的礼物,告知李之檀的时候,李之檀居然告诉曹哲伦,他知道是谁绑架了容颦。

“是的,我知道,”李之檀揉了揉疲惫的面孔,“是的,我知道。”

“是谁?”曹哲伦收起了吃惊,正色问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他的父亲。”在灯光下,李之檀面色愈加苍白。

这个答案更是让曹哲伦惊诧,定了定神,想到了八卦周刊上的报道,问道:“你是说他的继父?”

“是的,那是他的第二个父亲,或者说,其实,他根本没有父亲。”李之檀道,话里的内容就像是一个谜题,就似容颦本身,是一个谜。

曹哲伦被弄晕了,他迷惑地望着李之檀,李之檀望着容颦的钱包,那夹层之间,微微露出的一点橘红就是那一只折纸小狐狸的尾巴,是的,李之檀深知,容颦一直很珍惜他们的感情,可是,或许仅仅是珍惜,就像珍惜一朵周而复始的花。

李之檀微不可察地叹息,接着说道,“你应该听说过十五年前北城的9.21案件吧?”

“你是说Louis的继父就是那个……”曹哲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捂住了嘴。

李之檀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当年那个杀妻伤子的作家——容情。”

十五年前,北城的秋天就如所有观光客心中的一样,野蔷薇还在竭力开放,就像天边燃烧的虹彩,某间屋子里流淌出来的浓稠的血。

两个满身血污的孩子抱着死去已久的母亲,在院子里的阳光中瑟瑟发抖,而发狂的父亲浑身浴血,手中紧紧捏着菜刀,昏倒在花泥里。

血液与花香混合起来的香味,浓郁得教人几乎作呕。

邻居发现后,立即将两个可怜的孩子保护起来,召集了当地的警察。

勘察现场之后,种种迹象表明,使用毒品后发狂的作家杀死了妻子,还想杀死自己的孩子。

两个孩子惊恐未定,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女孩只是一味地哭泣,男孩的脸上静静地流淌着泪水,望着警察将他们冰冷的母亲带走。

邻居们也反映说,这个男人是一个失意多年的作家,几乎从来不出门,他的妻子为了供起这个家,据说从事着并不光彩的行业……两个孩子自出生就一直被关在家中,直到当地教育部门干涉才转至外地读书,因为成绩优秀,长年受到资助,那天刚好放假回来,哪里知道就……这一位失意多年的作家经常在家殴打虐待妻子和孩子。有时候,甚至是半夜,他们都能听到那间房子里传出来的哭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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