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颦只觉鼻尖泛起些许涩然,一时满腹感怀,取了笔在一旁写道:“两笃深情,而不含苟,用情之正也。”
李之檀一看,喜上眉梢,当即搂住容颦,道:“你这是在夸奖我么?”
容颦却肃容道:“这是要警示你,上台莫要让我丢脸。”
李之檀大笑:“难道你认为我的奖杯是包金的?——骗不过我,便木着一张脸。”
容颦不理他,径自换了笔,随手描画出一串粉嫩紫红的美人指来。李之檀笑容加深,亦提起笔来,在那葡萄边上,信手描了一团拳头大小的黄褐之物。
容颦厌恶地皱眉,语气不善,“这是什么玩意?”
李之檀学着古人的模样摇头晃脑,道之娓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却故意不说下去。
容颦忍俊不禁,哂道:“这哪里是橙子,分明是烂污土豆一枚。”
李之檀故意装作委屈的样子,低声抗议着说道:“喂喂……”
陈妈刚端了药过来,在花窗外见了也忍不住要笑,真是两个大孩子。
下午,李之檀约了梁竞华和黎简在花园里商讨选角的事,容颦便和关彦明凑成一对坐在边上,做“演艺界和导演界两大巨头碰面”的无敌背景。
黎简是难得的美人,是一个可以用“嫣然”来形容的男子。
容颦斜斜躺在凉塌上,着了件宽袍,一脚在榻,一脚在地,险些露出些春光来。他的目光自然离不开美人,一脸痞样地冲着黎简笑,一副垂涎三尺的情状,惹来李之檀数记白眼。
关彦明美人现于前而色不改,容颦拿手肘支了支他,觑了一眼问道:“你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么?”
关彦明从大卷文件里脱身,推了推呆板的黑框眼镜,神色迷茫地问:“谁?”
容颦耸肩无奈,只好随便和他聊几句解闷。可怜关彦明实在是个乏味的人,且惜字如金,能用九个字说完的话他绝不说十个字,简直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怪不得在容颦面前李之檀总是十分有趣的模样,原来不是演戏,都是被关彦明压抑出来的。容颦直翻白眼,干脆撩衣离席,寻寻觅觅观花去也。
等容颦折了一支花,返回“洽谈处”,三人已经一改之前的严肃气氛,都喜形于色。梁竞华尤其高兴,当即致电给选角导演,道:“演‘弗朗索瓦’的人已经找到了,我想即刻就试镜……不用化妆师,你把程明叫上……好,我们半小时后到。”收了线,便紧接着风风火火地走了,闷葫芦也跟了出去,园子里又剩下李、容二人。
容颦坐在桌边,一摸茶水,怪叫道:“茶还是热的呢?”
李之檀给容颦斟茶,因笑道:“你是说竞华么?这都是和阿棠学的。”
容颦啜饮一口,望着李之檀专注地道:“梁竞华的电影我看过,不知怎么总觉得差这么一口气。不学季导的风格,可能会更好。那似乎太刻意,也有几分矫情……”
李之檀手一抖,茶水便泼到了袍子,指尖溅到了滚烫的热水,也不觉疼。容颦有点涩然地止住了方才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取了手帕帮他笨拙地擦了起来。
“这是一种缅怀,你还年轻,大抵是不明白的,”李之檀望着俯在他膝头的容颦,抚摸他的头发,眼底闪出暌违多年的泪光来,“对竞华来说,为了缅怀这个人,什么都可以放弃,包括他所仰仗的才华。”
选角之后,极少有人造访宅子,二人闲散度日,也真是难得清净。整日把玩笔墨,观花听雨,还寻了古法来酿制滤绿、翠涛埋到梅子树底下去,极尽附庸风雅之能事。容颦甚至想要在后山的空地上挖出个池子养几株荷花来,李之檀也拜托关彦明联系设计师到宅子里来研讨,关彦明听后连连摇头,只道他俩一闲下来就开始发疯。
喝完药,李之檀正想同容颦去放映室看电影,却见关彦明一阵风似的冲过来,挟着一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煞气。
李之檀扶了扶险些被关彦明撞倒的陈妈,好脾气地道:“我竟不知道李家大宅成了关大少来去自如之地了。”
关彦明径自走进屋去,将怀中一大摞报刊往茶几上狠狠一砸,冲着容颦吼道:“容先生,你到底跟媒体说了什么!?”
(三)
饮完药,李之檀正想同容颦去放映室看电影,却见关彦明一阵风似的冲过来,挟着一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煞气。
李之檀扶了扶险些被关彦明撞倒的陈妈,好脾气地道:“我竟不知道李家大宅成了关大少来去自如之地了。”
关彦明径自走进屋去,将怀中一大摞报刊往茶几上狠狠一砸,冲着容颦吼道:“容先生,你到底跟媒体说了什么!?”
李之檀从未见过关彦明如此毛躁的样子,便收了几分笑意,同容颦一起看去。
一看,竟是容颦与秦在于车上拥吻的照片,虽然整体模糊灰暗,依稀可见二人的面部,其角度之刁钻,一看便知是偷拍而得。照片下脚标着《苹果周刊》创刊号。
容颦脸色微变,在榻上缩了缩身子,单手揉住左腿的膝盖,口中却不肯讨饶:“陈年旧事了。”说完,捧起茶几上的茶,大口一喝,竟烫到了舌尖,酥麻地疼,开天辟地,直窜入心。
“好,这是陈年旧事,”关彦明强忍下一口气,翻出另一本八卦周刊往容颦膝上一拍,更是怒目圆睁,“你看,这是什么!”
李、容二人探头一看,却相视解颐。容颦津津有味地去看那文字,李之檀也淡定得很,甚至还走到边上,在川贝心的清蒸雪梨里舀了一勺吃了,又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关彦明面前:“彦明,永春佛手,除火去腻。”
关彦明简直快要抓狂,一手抄起周刊几欲拍到李之檀脸上,又顿在半路,转向好整以暇的容颦,手指着封面上的一行大字,眼神如掷飞刀一般戳在容颦的脸上,“容先生,你的私事我不会管,也不想管,但是请你谨慎你的言辞,我不希望影响到檀少的事业!”
容颦似乎是好笑而冷淡地看了一眼关彦明,居然抽起烟来,半曲着指,捏得并不十分紧,漫不经心地在天青瓷碟里弹了弹烟灰,久久不置一词。
“什么话这样厉害?”李之檀上前两步,接过念出声来,“秦天王旧爱卷土重来,攀附檀少欲返演艺圈。”忽而又扑哧地一笑,点着下面的容颦的照片,对容颦说道:“居然有你在《ROMANCE IN CAGE/刑期的浪漫》里的剧照,怎么弄到的?这种谣言简直不攻自破。”
容颦点着自己眼下的那份报纸,喷出一口烟雾来,“呐,我的生父被说成传奇皮条客了。”
关彦明看这二人一唱一和,已经怒得跳起来,“檀少,你也不看看他说的是什么!这算什么话!”
一份报纸飞过来,如取人性命的血滴子,李之檀从容接在手中,看了那做上记号的句子居然笑起来。双眉本是温润淡雅,如今展扬起来,斜斜飞入鬓去,显得颇为英气俊朗,使他看上去年轻了十余岁。
李之檀一直保养得很好,不消上妆,只要光稍稍一打,与那些年轻的男艺人并没有多少差别,气质的沉淀却使他更显得他持重沉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贵族式的含蓄的优雅,而十多年的国外合作经历,使他举手投足之间,更具国际影星的气度与魅力。近几年人才辈出,与国内那些新秀一比,一向低调的李之檀自然显了几分疲态,况且李之檀本就不是习惯遮掩的人。如今电影工作又到了倦怠期,李之檀便决定返璞归真,重新投入舞台剧,远离不真实的光与影。结果《蝴蝶君》的消息一放出,居然立即成了城中大热,离演出尚有数周,已经一票难求,不光如此,作为客串的元老级人物谢寅又借此风光了一把,就连“初出茅庐”的容颦的旧事也被翻了出来,其轰动便可见一斑。
李之檀替关彦明收拾好杂志报章,专注地望着他,沉声道:“容颦没有说错,我和他的确是这种关系。”说着握住容颦的手,十指纠缠,放在膝上,昭告天下一般。容颦心中一片暖软,眸子望着李之檀,淡淡地勾起一抹微笑,如头顶朵朵烟雾勾描的青花久久不散。
关彦明见此状,已觉无望,恍惚想起当年事,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他久久伫立,最后颓然对李之檀予以忠告:“你最好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他——这次的事件我会处理。”说罢,悻悻然踏出门去。
李之檀亲自送了关彦明出去,回来见容颦搂着个云锦枕头跪在茶几边上,燃着烟的那只手伸着小指,隔着玻璃戳着金鱼缸里的小黑、小白和大红。
李之檀上去问道:“疼不疼?”
容颦抬起头来,粉白的脸,乌黑的发,黑白分明的眸子煞是好看,少见的呆呆的柔软的模样,像是盲的,又像是待人拥吻。容颦看清楚了李之檀,轻轻张开嘴唇,似乎要说什么,李之檀却径自俯下身,自那吐着热气的细缝将舌头伸进去,挖出那不听话的舌头,卷住那团暗暗深藏的伤处细细吮了一番。容颦眉头暗蹙,却旋即舒展,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热吻正酣,容颦却一把有点狼狈地推开李之檀。
“倒霉!”容颦暗骂一声,一下扔掉手里几欲燃尽的烟,原来是被烫到了。
李之檀搂住容颦,低低问道:“都是你亲口说的?”
容颦答非所问,干笑起来,试图转移话题,“你的关经纪兼助理兼秘书居然能说这么多话,啧,啧。”
李之檀却穷追不舍,逼近容颦,不怀好意地低低发笑,“都是你亲口说的?”
闻言,容颦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侧过身,鼓了鼓腮帮,闷声道:“是啊是啊,一字不差,容记出品,翻版必究,”又似泄愤一般踢了一脚茶几,粗声粗气地道,“你知道不就得了,啰里啰嗦的。那么高调做什么?真怕被你的疯狂影迷泼镪水。”一边鼓着嘴说着,一边飞快地把那将容颦的罪证记录在案的杂志藏在怀里。
李之檀却发起小孩脾气来,执拗地要去扳容颦的身子。容颦也跟着他闹,李之檀要看,他偏不给看。一个藏,一个索,二个大男人居然在一张小榻子上闹足了十分钟,然后一起滚在地毯上。而目标物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You’ve already given me your shame。”李之檀在容颦耳边轻轻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念出篡改的台词来,热气喷溅在容颦颈上,带起了细微的颤栗。接着,那只握过紫毫、栽过山茶、喂过金鱼,还抚了一曲《猗兰操》的手趁着容颦发呆的时刻,溜进了他宽松的家居服里,李之檀带着戏谑的笑意压低声音道:“这是我家,你说,你还能藏到哪里去?嗯?”
执拗的反抗被李之檀温柔化解,继而不容置疑地压制在了怀中,那莹白的肌肤几乎是瞬间烧出虾子红,容颦却撇过脸不肯露出半点窘意来。李之檀低低地笑了一声,去抚容颦红得半透明的耳朵,用挺直的鼻子反复搓揉。容颦动了动腰,手也跟过去,手指在李之檀的发中纵横穿行,一个一个绵软而炙热的吮吻与啃咬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动情恍惚之中,容颦仿佛有点魔怔了,伸手去碰李之檀脖子上的盘扣,发出低叹:“真好看,居然是蛾子的形状。”
李之檀低低一笑,干脆靠过去给容颦细看:“那里是蛾子,难道它有毛刷似的触角?”食指拨了拨那展翅欲飞的盘扣。
容颦伸手摸了摸,轻轻一推,便解开了,眼中有小小的惊诧,旋即恍惚地笑了笑,恍然道:“哦,原来是蝴蝶啊——”挑起的尾音化成无声的诱惑打在心上,热度自皮肤相触之地蔓延至全身。两人早已熟悉了彼此的身体,何况早已情动,更是如鱼得水,十分酣畅快乐。
在假期的最后一日,甄导演亲自致电到宅里,说是新剧本已经诞生了,在编剧“以死相胁”之下,只是去掉了几句无伤大雅的台词,瑞尼的角色也保留了下来。
“那就好,云馥就不会失望了。”李之檀也听得一直勾着嘴角,笑意盎然,“她很喜欢这个角色。”
导演又嘱咐了几句,李之檀面带微笑,只短暂地应声,亦回复上两句。
听到李之檀带着低低笑意说着什么,性致颇高的模样,容颦不明就里地从琴谱里抬起头来,等李之檀收了线,便立即问道:“什么事情高兴成这样了?”
“问题都解决了,我们剧组完胜。”李之檀笑道,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容颦颔首,也十分高兴,又皱着眉头去看手中的琴谱,露出费劲的表情。
“怎么?看不懂了?”李之檀伸手去翻那灰蓝残本,侧过头来看。
容颦吮了吮嘴唇,从榻上坐起来,道:“我竟不知道除了藏墨之外,你还有这一手。”
李之檀随手抚了抚弦,一串散音滚珠散玉落下来,“不是我善于操弹,不过抛砖引玉,宝琴自鸣而已。”
容颦摸摸半圆琴尾的款识,一朵半谢的海棠,刻痕又微微的铜绿霉迹,眼中闪过异样的情愫,又立即收住思绪,但笑道,“那也要是古物才能化妖啊!”
“我还有另一面,是宋琴,”李之檀脸上挂着颇值得考究的笑意,双手轻轻合上琴盒,目光依旧流连在落漆的紫檀匣上,“虽是仿制雷氏的,但也算是古物了。”
“积了厚灰,演上一段《聊斋》也不错。”容颦淡淡地道,目光滑过那面琴匣,上面佳人不在,海棠却依旧。
(四)
《蝴蝶君》正式彩排的第一日,容颦登上了《片场Special》的封面。
《片场Special》作为国内老牌影视刊物《片场》的子刊,却是不折不扣的八卦圣地,甚至被业内被誉为八卦风向标。
李之檀大剪一落,不论是褒是贬,一律将有关容颦的内容统统剪下,表上日期等注释,装到透明文件夹里保留下来。
那几张照片十分出彩,摄影师的确完完全全捕捉到了容颦的神采,一看名字“林家安”,觉得实在是熟悉,细细一想,不就是那个记者。
“该写的都写了。”容颦翻来翻去,付之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充当花边新闻的男主角,又笑问:“这回关彦明怎么没来?”最后评价道:“报章文采很好,这个拍照的技术不错,把我拍得十分漂亮。”
李之檀却不满明褒实贬,且不符实的报道,对此颇有微词。余光扫罗出一大片刺眼的语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便收拾好东西站起来,“你看着茶,我去打几个电话。”“电话”两个字被刻意放轻了,可是容颦听得出里面的沉重意味。
如果没有李之檀,容颦的奋斗要远远超过五年,十年,二十年,或许更久。
有偿,就有还,世界是公平的。
李之檀是一个好男人,但是容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偿还这一些他本不应该得到的,并且更重要的是,容颦现在的一切,仰仗的不过是李之檀的爱。
而爱,也是会磨光的。
晚间新闻没什么好看,大多都是循环播放的旧闻,又见到下午刚刚看过的《双雄》首映式。李之檀因私事并没有出席,于是另一个主角的饰演者——“亚洲歌神”秦在抢尽镜头,谋杀菲林无数。
此起彼伏的镁光教他分外高贵迷人,伴着女播音员陶醉而八卦的解说,更是体现了秦在无可替代的巨星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