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若水沉默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
坐在高高的城头上,桃如李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道:“你沉默了很多,以前,你很开朗,笑容比孩子都要单纯。”
“是吗?”钟若水一愣,“人总要长大的,更何况我都是做爹的人了。以前自己一个人过,天真一点幼稚一点无所谓,因为吃亏的是自己。可是现在不同,我有了一个家,只有成熟和坚强,才能好好的保护他们。”
桃如李心中一痛,哑着嗓子道:“你恨我吗?”
钟若水失笑,摇着头道:“我为什么要恨你?”转头对着桃如李,“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
桃如李闭上眼睛,习惯性的伸手抓起腰间悬挂着的酒葫芦,拔开葫芦嘴大口地灌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玩意儿了?”钟若水皱眉看着他,“刚刚你已经喝了很多了,别喝了!”说完伸手就要去抢。
“别管我!”桃如李推开他,苦笑着说:“不喝我睡不着,清醒着的时候都会被心里的痛苦和内疚折磨着,每天每天都会想起那天的事情,想死却不可以,我这条命是用你们的命换来的,我不能死,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能死啊,每天活在绝望里的感觉你知道吗?就算醉了又能怎么样?在梦里还是重复着那天的噩梦,醉了醒醒了醉,七年都是这么糊里糊涂的过来了……”
钟若水一震,咬着唇硬是把酒葫芦抢了过来,然后低着头沉默。桃如李一把抱住钟若水,痛苦的说:“水水,我每天都活在噩梦里,梦见你抱着孩子问我为什么皇上不要你,问我为什么要用你和孩子的命来换我的命!你知道我多想把命给你吗?你知道我多想死的那个人是我吗?”
“够了!”钟若水狠声打断他,却没有推开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道:“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真的,谁都没有错。这七年来我过的很好,小虫很可爱很乖,大哥和胡荼很疼我,我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得到了一个家,我真的很感谢上苍对我如此眷顾。”钟若水知道,桃如李并没有说出小虫的身世,七年前,桃如李隐瞒了一切,选择自己一个人痛苦了七年。钟若水感激他的同时,也心疼他。
“水水,只要你不想说出真相,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一辈子。”桃如李闭上眼,沉声说。
“嗯。”钟若水点了点头,忽然感觉桃如李搭上了他的脉搏,疑惑地问:“怎么了?”
“……胡荼是个很好的大夫,他把你照顾的很好。”桃如李放开手,钟若水除了体内虚寒需要好好调养之外,身体没什么大碍。
“是啊,当年多亏了胡荼,要不然,单凭大哥的内力,我和小虫,可能真的不再这个世界上了……”钟若水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很满足,很幸福。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桃如李垂下眼睑,痛苦的说。
“说了不关你的事情,再说了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钟若水拍了拍桃如李的背,“以后把酒戒了吧,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没看到黎苦成天皱着眉满脸的心疼吗?你折磨了自己七年,同时也折磨了他七年啊!”
“我……”桃如李一愣,有些内疚的低下头。
“以后好好过吧,就当是为了我,也为了黎苦和你自己。”钟若水认真的说道。
“……嗯。”桃如李低声应着,想起了什么又说:“小虫,和皇上小时候很像。”钟若水一愣,明白桃如李的意思后,才说:“没关系,只有你想起来。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相信小虫的身世。”
桃如李淡笑着点头,心里的话却没有说出来,日子久了总会看出端倪的。
这边两人坦诚相对,解开心结。那边,喝醉的钟小虫迷迷糊糊的起了身,看了看另一半空荡荡的床铺。然后爬起来,晃晃悠悠的去隔壁房间找他大伯,门一开,没人,大伯不在。再找另一间,没人,荼叔叔不在。
钟小虫挠挠头,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有些清醒了,他家的三个大人都不见了!难道趁他喝醉了自己去吃大餐了?钟小虫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如果是他们家三个为老不是很尊的大人的话,这个可能性是很高的!
钟小虫鼓起自己的包子脸,把小嘴撅的老高,然后迈着自己的小短腿,气鼓鼓的去抓人了!可惜,他跟他爹一个德性,太过高估自己的后果就是他找跑偏了,简单来说就是迷路了,一路晃到封寒壁住的院子去了。
“爹!”脆生生的童音在不大的院子里回响,在房里看着密报的封寒壁一愣,哪来的小孩?随即想起他撤走了随行的侍卫还有林公公。
“爹!爹!你出来,我看到你了哦!”钟小虫在院子里翻翻找找,一眼看到亮着烛火的房子,撒开脚丫子就门前跑。
“吱呀”一声,门开了,刚跑到门槛前的钟小虫和刚打开门的封寒壁,一人仰着头,一人低着头,皱着眉头对视。
65.父子相遇?
“吱呀”一声,门开了,刚跑到门槛前的钟小虫和刚打开门的封寒壁,一人仰着头,一人低着头,皱着眉头对视。
“小鬼,你在这里做什么?”封寒壁皱着眉头,冷冷盯着钟小虫。他爹钟若水不在这里,那他就没有必要对他多客气。在封寒壁眼中,还不到他腰高的钟小虫,就是孽种的代名词!一想到这个孩子是钟若水和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生的,他就想掐死他!
“……”此人危险要快跑!钟小虫抬着头满脸的恐惧,脑子里警报拉响,可是他已经被封寒壁那刻毒的眼神吓傻了,脚下发软身子发抖,根本跑不动!
“说话。”封寒壁不耐烦的看着他,他这个要哭要哭的样子是什么意思?搞得好像是他欺负他一样!
钟小虫一颤,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想哭,又不敢,加上小孩子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绝对不要在讨厌的人的面前哭!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忍着,心里头一次这么想念他的爹。
看到这样隐忍的钟小虫,封寒壁心里一颤,好熟悉的模样,是在哪里看过吗?
“我欺负你了吗?”封寒壁皱着眉冷冷的问。
“嗯呃……”钟小虫抽噎了一下,两行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但是没有哭出声音,只是无声的流泪。钟小虫狠狠的擦去脸上的眼泪,大伯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要哭,不许在讨厌的人面前哭!可是狠狠擦去了,又有恼人的液体滑落,再擦,又落下,最后,钟小虫不但把自己的白嫩小脸擦的一片通红,眼泪也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别擦了……”封寒壁的眼里少了些许冰冷,多了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怜惜。看道钟小虫有水漫金山的趋势,封寒壁眉头越皱越紧,四下望了望,然后叹了口气,认命的一把抱起钟小虫带进了屋里。小虫也不挣扎,还毫不客气的把眼泪和鼻涕糊他肩上。爹说了,就算你处于劣势,也要尽最大的努力给予敌人沉痛的一击!这个黑脸神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和他们穿的粗布麻衣不一样,这一糊,肯定把他这件衣服毁的很彻底!
把哭个不停的钟小虫放到塌上,封寒壁去洗了一条帕子,递到钟小虫面前。钟小虫只挂着哭和报复了,哪里注意到封寒壁在干什么。封寒壁见钟小虫不接,刚想凶他,看他哭的一脸可怜相,想了想还是算了吧,一个孩子而已,吓哭他也不见得将来会成为史册上的丰功伟绩。蹲下身来,一边拉开小虫的手一边轻轻的擦拭他的脸。
“你爹没有教过你男儿有泪不轻弹吗?一个男孩子哭成这样,比姑娘家还不如。”封寒壁帮他擦干净脸的同时还不忘数落他。
钟小虫满目泪水的狠狠白了他一眼,你才姑娘家,你全家都是姑娘家!要是让胡荼知道了钟小虫的心里活动,他肯定会说:“看,多典型的钟若水教出来的儿子啊!”其实钟小虫算是在这个年龄段里最少哭的小孩子了,不会像其他小孩那样动不动就哭,只有在一些让他害怕的场景才会忍不住哭出来,像看到村子被屠,像看到冷酷的封寒壁……
“我爹说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没有谁规定男孩子就不能哭,也没有规定哭了就是懦弱的人,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想哭的时候就大声的哭,想笑的时候就大声的笑。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要压抑着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那才是人生的一大悲!”钟小虫背书一样说了一大段话,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封寒壁在帮他擦脸,动作还很——温柔?
封寒壁听的一愣,然后问:“你懂什么意思?”一听就知道是背下来的。
“不明白,但是我知道爹说的男孩子可以哭!”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看对方不凶了变的好说话,心里的害怕就少了很多。
封寒壁失笑摇头,若儿教儿子的方式真是,看来全天下就只有他这个做爹的才会这样教儿子。几乎每个家庭的长辈都是用最严厉的方法来让家中的男丁记住何谓有泪不轻弹,直到有一天再也落不下泪来,成为了家中长辈希望的那类人,才会真正的被家族认可。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如果不是有钟若水,他可能这一辈子都记不起眼泪的味道。
“若儿,就是你……爹,”封寒壁对这个“爹”字很抵触,“还对你说过什么?”
“爹虽然是村子里的夫子,但是爹常对我说,小孩子就该玩玩泥巴逃逃学,上树摘摘果子下河摸摸鱼。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的小孩就不算拥有完整的童年,爹说他的童年是不完整的,所以不希望我的童年也不完整。”钟小虫终于停止了哭泣,攥着两只小手用浓浓的鼻音说。没办法,哭太久,声音都变了。
封寒壁又去洗了一次帕子给钟小虫擦了一遍,又擦了擦他的两只手才放下帕子,问:“那你天天逃课?”钟若水的童年封寒壁是知道的,以前他对他说过,在另一个世界的他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没有,大伯和荼叔叔不许,只有大伯上山去打猎和荼叔叔去医庐的时候,爹才会让我去玩。”钟小虫有些苦恼的撑着小下巴,“大伯每天都要监督我练功,不过我知道那是为我好,荼叔叔说如果不是大伯每天逼着我练功,我不可能这么健康的活着,爹也要为我操碎心的。”
“为什么?”封寒壁一愣问道。
“荼叔叔说了,我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弱,生下来更弱,娘也因为生了我之后身体不好就去了很远的地方养病,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钟小虫眼睛亮亮的,“可是我知道,娘是死了,不是去养病了,爹不想让我伤心才这么说的,我都知道。”
封寒壁的心莫名其妙的一揪,为什么会,有心疼的感觉。不想和一个才六岁大的孩子再在这个沉重的话题继续下去,又问道:“为什么你……爹,会帮你取一个这样名字?小虫……这个名字很特别。”
“小爷的大名叫钟慎行!小虫是小名!”说到名字,钟小虫忽然鼓着一张脸不满的看着封寒壁,“爹说我是由一个小虫子变来的,为了纪念那只小虫子就把小虫当做我的小名!”
封寒壁满脸黑线,这样的话也就只有若儿才说的出口了……还有,看到一个六岁的孩子自称小爷,不知为何他有点想笑。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会认识我爹爹?”不知不觉把家底抖了个精光,钟小虫才后知后觉的要反问封寒壁。
“封寒壁,你爹是我的皇后。”封寒壁直接明了的道出自己的大名,然后宣示对人家孩子的爹的所有权。
“什么是皇后?”
“我是皇帝,鬼邪的主人,皇后就是皇帝的妻子,所以你爹就是我的妻子,鬼邪的另一个主人。”多简单易懂的解释,所以封寒壁一点都没有脸红。
“嗯?”钟小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我爹不是女子,怎么会是你的妻子?我娘才是我爹的妻子!”
“有谁告诉过你男子一定要娶女子为妻吗?还有,在这个世上还没有你的时候你爹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他不是别人的丈夫,只能是我封寒壁的皇后!”封寒壁眼光一寒,声音有点冷。
钟小虫吐吐舌头,差点忘了这个人是很凶的!不过他说的没错,没有人规定过男子一定要娶女子为妻,爹不是老让他喊荼叔叔大伯娘吗!
封寒壁发现自己又开始吓小孩了,沉思了一会,想起桌上有几小碟糕点,是林公公怕他饿给他送来的,一口还没动过。那它们来哄哄小孩子吧,应该行吧?
起身把糕点都拿过来放在塌上的案几上,想了想,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吃吧,味道很好。”
钟小虫两眼放光,看看案几上的点心,又看看冷面的封寒壁,原来他是个面冷心善的大好人啊!送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给封寒壁,钟小虫拿起一块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糕点,响亮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大大的咬了一口,笑容更灿烂了!就冲着这么好吃的糕点,他决定不讨厌他了!
封寒壁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或许是他的吃相,和若儿很像吧?若儿吃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眼睛带着笑,一脸的幸福和满足。这样想着,封寒壁才开始打量起钟小虫的长相,细长的眼,挺直的鼻,淡薄的唇,皮肤白皙光嫩,小孩都有的圆嘟嘟的脸颊和下巴。
怎么,一点都不像若儿呢?封寒壁皱着眉疑惑,若儿的眼睛圆亮,鼻子小巧,嘴唇圆润。两父子,有可能长得一点都不像吗?或许,是长得像,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吧?封寒壁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想。
钟若水回房的时候已经快四更了,本来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的他摸上床后发现空无一人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连滚带爬的跑到隔壁房间,没人!对了,大哥和胡荼去上山看月亮了还没回来!小虫不可能会在他们那里!
怎么办怎么办?钟若水急的冷汗直冒,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小虫肯定是起夜之后看不到他就跑出去找了,这里是琅轩某个守将的府邸,封寒壁也住在这里,所以守卫应该很森严不会有外人进得来,同理小虫也不可能走出去,所以他一定还在府里,只是迷路了只要他去找找就一定能找到他!
钟若水手脚冰凉浑身颤抖,呸!这个时候还推理个毛线啊赶紧叫上桃如李一起找啊!钟若水狠狠的唾弃了自己一下,怕的同手同脚就往外跑。
还没跑出去,就看到更吓人的情形,封寒壁抱着一个疑似是钟小虫的小孩子回来啦!
钟若水猛地吞咽了口唾沫,脑袋除了一片空白就是满耳的“轰轰”声。知道……了?
“他睡了。”封寒壁在钟若水面前停下,眼前的人明显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封寒壁又皱眉了,这两父子有必要一见到他就怕成这个样子吗?
“他想去找你,找错地方到了我的院子。”封寒壁继续说,钟若水还是没有反应。
“然后他吃了些糕点就开始打瞌睡,我把他抱回来的路上他就睡着了。”封寒壁看着钟若水呆滞的脸庞,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的把钟小虫抱回钟若水的怀里,钟若水机械的接过。钟小虫因为忽然换了个怀抱不舒服的叮咛了一声,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抱着他爹的脖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