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蛊——繁先
繁先  发于:201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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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袭罗就着沈清秋坠落的轨迹,一并跳入了深不见底的万蛇窟。

五三

万蛇窟深不可测,当日沈清秋以石投之,那石头落入黑暗之中竟然激不起半点声响,过了许久才有身居在洞窟中的乌鸦飞出。想来这石窟的深度远超常人的想像。

沈清秋此时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早就不计较生死之说,他一路上没遇到阻拦,坠落的速度竟然越来越快。袭罗在上面拼命地想要抓住他的手,但两人的距离却离得越来越远。

——做什么跳崖?

袭罗伸出他的手,眼里全是不解和责备。

——回中原不好吗?

——找个贤淑的妻子生儿育女,与她白头偕老,晚年享天伦之乐不好吗?

——做什么一定要我这个异邦男子,还要跳崖?

袭罗放任自己往下掉落,只求能够快点抓到沈清秋。下边儿的沈清秋终于遇到了阻拦,崖壁上横生了几棵枝干硬而脆的小枝,沈清秋落到那上面,硬生生地将它砸折了,坠落的速度倒也满了些。

这样一来,倒叫袭罗抓住了他的袖子。

这一段峭壁上横生的植物较多,很快就让沈清秋落地的速度减慢了下来。只是他本身就有重量,砸在枝干上的冲力已经让他受了伤。他现在不过强撑着一口气,胸口已经泛出闷疼的感觉了。相比是下落的过程中砸伤了肺腑,兴许肋骨也断了几根。

袭罗当初掉下去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境遇么?这下落的冲力非比寻常,此刻沈清秋的神智也不甚清醒,迷茫之中竟然开始胡思乱想,也不管心口的疼痛。他自以为这次必死无疑,已经将自己当作将死之人,弥留之前,他似是看见了幻影。

袭罗竟然和他一起跳了下来,这会儿还抓着他的衣袖,手上一个使力,把他拽到了自己怀里。

沈清秋已然泛起困意,不论是失重般的坠落感或是胸膛上的疼痛都不能阻止他入眠。唯有关于袭罗的幻象还在他眼前不曾消失,叫他不得好眠。他头脑已经不甚清楚,根本分辨不出眼前这人虚实,只把他当成自己弥留之际的幻影。被扰得厌烦了,他所幸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

“我救了你这么多次,就为了让你这般作践自己的?”

偏偏这幻象还真实得不可思议,竟然还有声音。

沈清秋到底是在乎袭罗的,听见袭罗的声音这才勉强地睁开眼睛。

“你一声不响的从我眼前跳下来就为了现在

这样?我陪你一起,第二次掉下这万蛇窟,你便满意了?”

袭罗的声音因为坠落而产生的迅风吹到高处,沈清秋虽然离得近,听到的话却是断断续续的。他不动袭罗在说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袭罗前所未有的陌生。

记忆之中的袭罗,何时有过这样色厉内荏的样子。说话的时候明明用着恶狠狠的表情,却好像要流泪似的。

沈清秋扯了扯嘴角,伸手去摸袭罗的脸,触到的是不温不凉的光洁皮肤,他也忘了眼前这些是虚是实,只是趁着临死之前把话说完而已。

“我若这么死了,你或许还能记我几十年。我此生不会再有除你之外的第二人相伴左右,人生在世数十载,到了最后我总是要死的。与其孤独终老,倒不如死在你面前来得好。”

“……我想要你,记住我。”

人之将死,自然不会口出诳语。

袭罗纵然以前对他有千百般的不信任,他现在说的话却由不得他不信。

沈清秋这人早年过的是声色犬马的日子,他喜欢过的人不说一百,至少也有几十。除却在私塾里那段刚刚开荤的荒唐日子之外,他的情人皆是个个美色,而这些人,能够得到的关注也并不长久。说起袭罗,最开始也是因为一张面皮才让他为之倾心不已,若不是袭罗叫他初尝为人下的滋味加上之后的转折,沈清秋定然不会惦记他这么长时间。

沈清秋的所谓喜爱,也不过是一时被眼睛蒙骗,从而产生的错觉而已——世人皆爱美丽容貌,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袭罗自以为懂他,才能说出那番决绝的话来。若他知道沈清秋会做到这个份上,他开口之前必会再三思量。

袭罗离开,并没有怀着要他痛苦的想法,更不是要他来这儿跳崖自尽的。

“你记着,你的命是袭罗给的,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他情急之下,竟也有些口不择言了,说着和方才在崖上相悖的话。

沈清秋本想开口,却只说了一个“我”字,就撞上骤然增多的树干。他的衣服缠上了枝桠,一时减缓了坠落的趋势,但衣服终究受不住这样大的力道,任它是多么好的料子都被撕得七零八落。他即刻落到了崖底,只发出一声闷响,之后就在没了声音。袭罗则顺势压在沈清秋身上,身体的重量叫下面那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染得脖颈胸口都是一片血红。

袭罗伸手探他鼻息,所幸鼻息虽不似常人那

样绵长有力,但亦非将死的症状。

下落的途中,袭罗虽然有意护住了沈清秋的头部,但其余的部位却未能兼顾。他口吐鲜血,必是伤到了内腑。

这万蛇窟极深,窟底与上面的洞口相距甚远,阳光极少能照到里面来,因此这窟底的环境阴冷潮湿。戮欺当时之所以会选择在这里制蛊,看中的便是这儿极其湿冷的环境。而这对于受了伤的人,绝对是有害无益。

其实平心而论,沈清秋这次的运气极好。一路上撞上了许多横生的树桠,阻挡了大部分的冲力,才让他免去了粉身碎骨的下场。袭罗掉下来的时候可没他那么好运,若非正逢蛊人五年一度新生轮回,他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回复如初。

袭罗本就在出生在这里,前些年又掉下来过一次,自是知道出去的路——万蛇窟内里连着溶洞,内有水道通向熟苗深处的河流。可沈清秋现在的状况自然不能叫他闭气游水。

沈清秋被袭罗拖到了万蛇窟底下的废弃竹屋。

那屋子是多年以前,他和戮欺还在窟底时所住的地方。蛊王所处之处不敢有小虫蛀食竹节,那竹节也是常年浸着尸油的,就算过了几百年也保持着原样。竹屋之内虽然没有起居所用的物品,但比起外面好歹有一张床榻,比外面湿冷的泥地好了不知多少。

袭罗把沈清秋身上的衣衫尽数剥去——他那身罗衫已经被树枝划得破烂不堪,早就衣不蔽体,就连下身亵裤也被划开好几个大口子,里面风光一览无遗。对这样的情形,袭罗自己是不甚在意的,他剥了他的衣服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察看而已。

他虽然略通医术,但毕竟只是皮毛,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断定他伤在哪出。只是单看沈清秋呼吸心跳如常,心肺应该无大碍,兴许只是伤着了气道。

沈清秋的身体是习武人常见的宽肩窄腰,平日里被裹在衣服里看不出,此刻上身光裸着,才显露出和他背影不匹配的身形来。他终究是有了些年纪的男子,一身皮肤的手感远没有少年那样细滑,可那种略带粗糙的磨砂质感一样叫人着迷。

袭罗原本是不带任何杂念的,可这手在他上身检查了半天,却也摸出了点别的感觉,渐渐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沈清秋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内腑并无大碍,只是断了两根根肋骨,扶正了位置躺在床上静养便可。现在他昏迷不醒,可能是掉下来的时候震到了脑,一时晕厥罢了。

他扶着沈清秋的胸膛,低垂着头,不知

在想些什么心事,良久之后才靠在沈清秋肩头,在他耳边说:“你要怎样便怎样吧……我……”最后的几个字说的极其小声,几乎听不见。

可昏迷中的沈清秋却像是有了反应,口中呓语道:“碧落黄泉……此生只有袭罗一人……我……”

昏迷中人说的胡话本就是没头没脑的,袭罗听了也只是淡笑,随手去拨弄他的头发,不多时就靠在床边会了周公。

一时半梦半醒的时候,袭罗忽然感觉到凉意。像是有什么阴邪的东西靠近了。

这万蛇窟虽然名曰万蛇,但地下却没有半条蛇的踪影,戮欺离开这里的时候留了大批的蛊虫在此,这些毒物霸占一方水土,将蛇窟里的活物尽数毒杀,自此之后,万蛇窟下毒蛊密布,再无活物可进。

而袭罗是万蛊之王的体质,寻常毒物甚至连他走过的地方都不敢接近,就连在这儿住了几百年的毒蛊也因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而销声匿迹。因此他们来时,周围除了树木草叶就在没有旁的东西。

那么现在往这竹屋靠近的是什么?

空气中泛起浓厚的尸臭气味,还有足以让人颤栗的寒气在周围渐渐弥散。

苗疆是酷暑多雨的地方,万蛇窟下再怎么阴冷也不会有这般快要冻煞人的冷气。袭罗即刻清醒过来,将视线转向门边——

之间到竹屋门口站着一名小孩儿身形的“人”,这人浑身上下都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尸体被冻僵了似的。而事实也的确如此,那股叫人恶心的尸臭和慑人的寒气,的的确确就是从它身上散发的。

这东西的脸上都是冰渣,方才他抓着的门框已经冻上了一小块,这会儿它睁着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正对着沈清秋,没一会儿,竟然作出了吞咽的动作。

这样的架势,就好像是饿了许久的犯人忽然看见了美食一样……

五四

这东西的脸上都是冰渣,方才他抓着的门框已经冻上了一小块,这会儿它睁着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正对着沈清秋,没一会儿,竟然作出了吞咽的动作。

这样的架势,就好像是饿了许久的犯人忽然看见了美食一样……

袭罗见状一凛——他的体质乃是万里挑一的蛊王,寻常蛊虿都需远远避开了才不受其扰——眼前的这东西,浑身透着蛊气,显然是蛊非人。而这东西却对袭罗的存在丝毫没有感知,只一心盯着床上躺着的沈清秋。

也不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历,袭罗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把自己往沈清秋身边挪了挪,以示自己的存在。

那冻尸一般的人终于见到了袭罗,用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他。它眼眶周围的表皮腐烂,因此两只眼珠就像嵌在骨框上似的,虽然看着奇大无比,却是一等一的骇人。

袭罗岂是会被这东西吓住的角色,当即瞪了回去,身上阴冷之气大作,显然是和它叫起了板。

那东西被袭罗这么一摄似乎有些退避的样子,然而没过一会儿,他腹中就发出代表了饥饿的咕噜声。这怪物又看着袭罗,它一边害怕对方。却抵不住饥饿的驱使,美食就在眼前,光是看着岂不是心痒无比?

它抓在门框上的手越来越用力,竟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把竹门拉开了长长的五道指甲印。袭罗这时候才注意到,这怪物虽然是小孩儿身形,但四肢健壮有力,手掌不似人类,更具兽性,因此无比巨大,五指更是生着锋利的指甲。只是奇怪的是,他的腹部有被利爪所伤的痕迹,看那伤处,像是被人生生剜下一块肉来,只因他全身都是能冻煞人的寒气,伤口上的血迹都凝结成冰,也没什么血腥味——

从它腹部伤口来看,这万蛇窟下不止住着一只这样的东西。而它的原型应该只是七岁孩童的模样,却不知遭了什么灾祸,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袭罗把沈清秋捞到自己身边,那东西见状急躁地嘶吼了几声,腹中饿极,便也耐守不住地拉了手里的竹子,紧接着就不管不顾地朝着袭罗怀里的沈清秋冲了上来。

这东西的四肢健壮有力,速度自然极快,寻常人根本反应不及。好在袭罗早有了准备,就着他冲过来的瞬间侧身躲开了。

它的速度纵然再快,但脑筋却不怎么好,这一次扑了空,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状况,又向着避到另一边的袭罗扑了过去。这次自

然也被轻松躲开了,只是这两次的冲力极大,竹屋被撞得有些摇摇欲坠,竟是要塌了。

袭罗只得拖着沈清秋闪身到了外面。沈清秋断了几根肋骨,理应平躺着静养,带着他上窜下跳根本不是办法,只会令他伤势加重。犹豫之间,那怪物已砸毁了竹屋。竹屋倒塌发出巨大的脆响,还把那怪物埋了起来。

见到此情此景,袭罗也只惊叹那怪物的智力之低下。若是以蛊的品阶来看,这怪物应和自己属于同等,因而方才才能不惧威慑地迎面冲来,但若是说智能,恐怕比起普通的走兽都不如。他方才这样猴急,该是他吃光了窟下的东西,腹中空虚,被饿昏了头才做出这等不讨好的蠢事来。

被埋在竹屋废墟中的怪物很快就从下面钻了出来,它经过一番撞击,身上多了许多细小的伤口,有血珠子从伤处渗出来。但他一身寒气很快就让血珠子凝结成冰,身体一抖就洒落了一地的冰渣。

袭罗见状,便趁着这反应极慢的东西尚未缓过劲的时候,抄起手边的碎竹片往那东西的天灵盖飞过去。袭罗这细胳膊细腿的手劲也并不是常人可以比拟,这竹片“哚”地一声就直插它头颅。

那怪物吃痛,此刻怕是忘了腹中饥饿,哀嚎着往一面逃走了。

这怪物嘶吼的声音震耳欲聋,周围的空气又因他的出现而染上浓厚的尸臭味。再加上先前的一番动荡,硬是把沈清秋给唤醒。他神智回笼的时候就闻到浓郁的尸臭味,不由觉得恶心,原本不怎么清楚的头脑倒是被熏得清醒了不少。

“我……没死……”

沈清秋此刻倒是宁愿自己死了,他浑身上下都在叫喧着疼痛,尤其是胸口和头颅。他从高处落下,虽然未伤及全身,但那下落重力却是将他浑身的关节都延展开,若非后来有了树木阻拦,他这身体最后免不了在半空中被扯得四分五裂,眼下只是酸痛,已是万幸。

“你命不由你,怎会让你得偿所愿。”袭罗见他清醒,心下不由欣喜,就连说话都像带着笑意似的,“我救了你三次,你又要怎么报答?”

袭罗言下之意,便是又要和沈清秋有所牵连了。沈清秋一时难以置信,然心下狂喜却难以自持,双手竟然激动地颤抖起来。

“你这是……改了主意,答应我了?”

那人却但笑不语,过了会儿才说:“你还是别乱动的好,断了两根肋骨,还想让骨头移位刺伤心肺不成?”

沈清秋虽没听见袭罗正面回应,却是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此刻轻轻捂着胸口道:“我这伤无碍,倒是先前那东西,不跟着他去它的巢穴看看吗?”

这万蛇窟被称作“窟”,下边儿却并不狭小,而是一个上窄下宽,呈布袋状的山体裂口。这裂口之下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常年被水侵蚀,造出地下河,后来地下水位下退,便露出空隙,成了下有小溪的山洞。

山洞内常年不见阳光,几年前还有剧毒的肉蝠群聚在此,自从那怪物入住之后,洞内的肉蝠全都成了他果腹之物,自此销声匿迹了。非但如此,这怪物大抵把窟底所有能吃的肉食都吃了,包括在这儿按家许久的蛊虫。

因此这下边儿这般安静,不见走兽,甚至连虫叫也没一声的杰作,恐怕没有袭罗的半分功劳,全是它所为。

袭罗和沈清秋跟着那东西的足迹摸进了黑漆漆的山洞,洞内没有活物,只有顶上的滴水和脚下潺潺留过的小溪。

那怪物身上都是寒气,路过的地方水流凝结成冰,一时半会儿也化不了,留下一条极为显眼的冰道来。两人便跟着这条冰道,一路深入洞窟,最后在一片冻域之前停下了脚步。

这洞域之内和外面的温度相差了许多,甚至连空气中的水汽也一并冻住,化成冰粒儿掉到了地方,这空气都是极其干冷的。

——这里便是巢穴所在。

两人交换了眼神,隐藏住身形开始观察里面的情形。

冻域之内可以见到怪物抖动的身体,似是因为疼痛的原因。这时候,视线内出现了一名纤细的少女,那少女的肤色也是极其不正常的青白色,她一手抚摸着怪物钉着竹片的头部,嘴里还在同它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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