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蛊——繁先
繁先  发于:201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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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欺从未把袭罗当作自己的孩子,因为当初的那个婴儿,在出生后不到三个月就夭折了,袭罗是在那之后阴差阳错而生的异端,已经算不上常人,只是依托那具人形的躯壳而存在的蛊。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戮欺也早就放弃了正常的活法,这两个人原本毫不相同,现在却又殊途同归。

“你我当然不同于常人,剧毒杀不了我,也杀不了你。”

戮欺就立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袭罗已把那些骨包好,准备带回驿站。

末了,袭罗见戮欺迟迟不开口,才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戮欺微微一笑,道:“过不了多久,你自会知道我要做什么。”

袭罗抬手就扼住戮欺脖颈,但这一次同上次一样,面前的人并非戮欺真身,他轻吐了口气说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要杀多少人……这些事情与我无关。”

“我知道,沈清秋与我而言不过万千蝼蚁之一,我自然不会费尽心思去对付他。”戮欺的语气放柔了一些,他唇角上扬,露出邪佞的笑容,“叶景修屠尽我蛊苗一族,沈清秋给他带了路……我可以不对付沈清秋,但叶景修我必除之。”

“现下沈清秋得了血玉,你就叫他即日往那处去,剩下的事情不用多管,我自有办法。待他找到地宫所在,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你便可带着他远走他乡。”

袭罗却是嘲讽似地笑道:“我怎会信你?你从来都不是守信之人,心眼又是比针眼还小,当真能放过他?”

“哼,你还惦记着当年在蛊苗的事情……”戮欺那时是骗了袭罗和族人只身离开,只留袭罗一人在蛊苗,他思及这件事情略一沉吟,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又道,“这件事情由不得你信或不信,沈清秋已被那陆家的小子喂了尸油又种下了蚕蛊,到时蚕毒入体,就算是你也救不了他。”

“你怎知我解不了那蚕蛊?”

戮欺却是不会信袭罗的话,袭罗是他自己亲自教养长大,虽然没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但对他的斤两还是非常清楚的。故此,他听了那话也不以为意,只道:“你的那些本事都是当年在万蛇窟底我教你的,若真解得了那蚕蛊,我在外面这几百年岂不是都在做无用功?”

袭罗正像是被戳到痛脚,沉默不语。

“你自是有几分信我的,不若这样,也不会在这里任我长篇大论。”戮欺说完这话便又似上次那般,化为千万蜈蚣,空旷的荒漠只听到他似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我意在杀叶景修,你自然也想杀他,那便照我说的做,我便留沈清秋一命。”

袭罗立在原地沉默许久,过了一会儿,才像泄愤似地跪在地上,五指挖着地面,用力之猛让指尖都渗出了血。他却还是浑然不觉似的,低着头,双目紧闭,身体有些微微地颤抖,直到荒漠的冷风越来越凛冽,使得并不畏寒的他也感到了凉意,这才回到那可白杨旁,策马向驿站的方向去了。

那夜沈清秋睡得并不熟,他是知道夜里袭罗出去的,只是碍于手臂上的伤,无法追出去一探究竟。

到了后半夜,原本陷入浅眠的沈清秋听到了院里马匹的声音,这才发现是袭罗回来了。他运起并未受伤的那条手臂让自己从平躺的姿势转为半坐着靠在床上,等着袭罗进门。

“怎么醒着?”袭罗推门前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他甫一推门,便问了这句话。

沈清秋一开始没有说话,等到袭罗进屋点了灯,就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来人才道:“那是……四哥的?”

袭罗本是想为自己倒碗水喝的,听到沈清秋的话,手上动作一顿,答道:“是你四哥的骨。”

“他被人喂下尸油,又中下傀儡蛊,毒已经渗入骨骼,你可别碰它。”他说完,把那包着白骨的包裹放到了桌下。

“袭罗……”沈清秋只说了这两个字,接下来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了,他纵使以前说过多少腻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现在却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才能表达心中万分之一的喜欢,他停顿了了一会儿,这才开口,“你抱抱我……”

袭罗听到这句话是有些吃惊的,也不知道沈清秋又怎么了。他喝了口水,把碗放下了,才回过头来说:“这是怎么了?”

屋子里的窗没有开,失去屋外微弱星光的照耀,整个室内的光源只有放在桌上的那支蜡烛。沈清秋坐的床褥距离光源有些远,整个人被昏黄的烛光罩着,看上去有些朦胧。而袭罗却是就在蜡烛边,黑眸的边缘映着蜡烛的火光,他的那双眼本就有些上挑,现在看起来更是眉目含情。

沈清秋被那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心中是酸酸软软的,有点难受,又是说不出的满足。他微微坐直了身体,又说了一遍:“袭罗,你……过来抱抱我……”

袭罗猜不透他又在想什么,不过也是顺从地走上前,坐在床沿上,双手从他腘窝下穿过,作势拥抱了他。

“呀……我发现我真是爱惨了你,怎么会这样呢……”沈清秋口中呢喃,用未受伤的那条手臂,反手抱住袭罗。

“……”袭罗一时无言,他想起方才戮欺的话,顿时有些无措,维持着一个姿势与沈清秋拥抱着,过了许久才道,“我也一样。”

他说罢,在对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那柔软的唇落在沈清秋的额头上的时候,又听见沈清秋的声音:“我今后定是要与你相依相守一生,至死不分的。”

袭罗听着他的话,一双黑眸映着火光,细看却是晦暗的神色,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沈清秋靠在袭罗的颈项处,自然看不到这样的神色,依旧兀自说着:“等我们寻到了宝藏,就回到中原置一处庄园,那庄园最好设在江南,你我可以去茶馆听别人说书唱曲,或者凭栏听雨……到我们都老了……”

“老了……该怎么办?我们没有孩子……不如回去之后收养个孩子,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儿一样疼爱。成乐和婉儿的孩子如今快有六个多月了吧,我们回去之后,那孩子也该出生了。袭罗……”

沈清秋以往同情人说话,多是面上的逢场作戏,从未想过今后如何。他这会儿说了这么多,全在畅想二人的将来,甚至还想到了迟暮之时。他自认自己天性风流,对于喜爱的事物往往不能长久,而自己对于袭罗也是喜欢他外貌多于其他……只是单凭袭罗的那张脸,就已经让他心心念念了五年,如今和那人朝夕相对了近一年,他心中更是越发放不下了。

或许是袭罗待他太好,真的成了他命中劫难,又或许只是他这个沈家五少如今一无所有,抓着袭罗这根救命稻草才有如此想法……这些事情,怕是沈清秋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不论原因为何,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要和某个人相伴一生的念头。

“我会让我们养的孩子把你我的骨灰葬在一处,你我不但要白首相依,死后亦要同穴,黄泉路上也要一起。如果有来世……我还是想与你一道……”

袭罗静心聆听他的话,脑中却是在想戮欺的事情。

——“那便照我说的做,我便留沈清秋一命。”

袭罗心下有了决定,就着这个怀抱着沈清秋的姿势轻轻说了一句:“无论怎么样,我都是不会让你死的……”

这句话说得极为小声,沈清秋只感觉到袭罗说话时的气息,至于他说了什么,却是一点都没有听见。

袭罗抱紧了沈清秋,似是下定了决心:“你若真的这么喜欢我,等我们回中原,自会照你喜欢的做。”

沈清秋自是欢喜,又拖着袭罗厮磨一会儿,到了四更天才熄了灯。

四十

几日之后,沈清秋的伤口开始结痂,虽然并没有完全好透,但并不影响赶路。

他能够下床走动的第二日,沈清河的尸骨已经在在驿站边扎了柴堆,被烧成了骨灰。

点火的人是沈清秋,他把那火把往柴堆里一掷,看着那柴堆渐燃。他看着大火盖上了沈清河的白骨,身边的袭罗没有出声,只听到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还有风吹火舌的呼呼声。

沈清秋的眼眶泛红,眼中氤氲,似是要落下泪来。那时刮着大风,他这模样倒有些迎风落泪的的感觉。

袭罗见他这般难受,才道:“这柴怕是受了潮,起的烟煞是熏人。”

其实在这荒漠里,到处都是干沙,日头又是毒辣得可以,这柴又怎么会受潮?他这么说无非是为了让身边那人好过些罢了。

只是待到木料燃尽,沈清秋都只是微红着眼眶,不曾落泪,直到收完骨灰回去的时候,他才双眼一阖,脸颊上留下两道水迹,紧接着就被迎面而来的大风掩去了踪迹。

沈清秋早就经历过丧亲之痛,这沈清河在他眼中其实是死了两次,要说不伤心那都是假的……若非叶景修作梗,沈家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他心中本该对叶景修恨之入骨,但现在,这恨意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浓重。

沈家藏了血玉多年,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叶景修又是位高权重,沈清秋只能算半个江湖人,江湖中人率性而为放荡不羁的性子他是不存半点,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对身为皇子的叶景修的所作所为仅是恼怒,但却未生出要他血债血偿的念头。

袭罗也很清楚:沈清秋不过一介平民,根本扳不倒那个高高在上的烈王爷。因此他们最初的打算就是躲去关外,等到朝廷对沈家那事的风声不那么紧了,再回去安安稳稳地平静度日,这期间若是能找到血玉所藏的宝物,回去后也能有所置业,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他想得简单,对方却偏偏不让他好过。硬是追到这不毛之地,要沈清秋的命。若是他寻到了宝藏,叶景修自然不会容许有人分一杯羹,自然要杀他;若是他寻不到,叶景修为了封口,还是要杀他。

不论沈清秋如何抉择,最后终是逃不了这一劫。他和叶景修,必有一方要死。

这些事情,袭罗早就看的通透了。他唯一担心的是,到时候双方鱼死网破,戮欺却作壁上观,白白地让他得了渔翁之利。这事情袭罗不愿点破,他和戮欺关系匪浅,他本是该帮着戮欺做事的。如今陪在沈清秋左右已是不该,叫他怎么做的出背叛的事……

更何况,他那些话一出口,便是认了自己和戮欺是一伙儿的,沈家那事也在戮欺的策划之内,沈清秋又会怎么看他?

袭罗这时已经骑虎难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唯有乖乖地听戮欺的话,盼着事情结束之后能有一丝安宁。

他那夜虽是下定决心,但这会儿见到沈清秋的模样又心疼了起来,思绪纷乱之时,只能立在原地,若有所思似的。

袭罗看着沈清秋把沈清河的骨灰装进了坛子,暂时寄放在驿站。

沈清秋做完这些才和袭罗回到驿站客房,二人双手交握,像是在互相安抚。

又过了几日,等到沈清秋肩上的伤全部张合,已经无碍之时,袭罗便提议早日出关,沈清秋自是顺着他的意思。

罗简和高翔本是为了叶景修而来,此时亦欣然同行。

柳梦色早有准备,已置了几匹骆驼和马还有足够的水和干粮。她带着几个柳家的家仆和沈清秋、袭罗、高翔、罗简等人离开了客栈,往北面的玉门关行进。

一行人过了边关,已然到了关外。

驼队在后运着过半的干粮和水,袭罗和沈清秋骑着马走在最前。

刚过边关,眼前是苍茫荒漠,黄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迎面吹来的风也是夹杂这沙土的,扫在人脸上极为不适。

而在数里之外的西陵城,苏瑶正站在高台上眺望。

西陵城本是一座空城,建于前朝。后来天下战乱,这塞外小城孤立于荒漠之中,倒也与世隔绝,依旧平静如初。

几年之后战乱平定,这西陵城却因为天灾而变得平和不在——城中住民为了躲避黑沙暴早就全部撤出。却没料到那黑沙暴临时改了走向,撤出的人全都遭了难。可为何百年如一的黑沙暴变了走向,却是谁也不知道原因。

百年前的住民早就不在,如今的西陵城里住着的,全是千机阁门下之人。千机阁百年来扎根之深,其门下中人甚至囊及老弱妇孺,这些人住进这座空城,倒真的把这空落落的地方伪装的繁华起来。

从城外的高台往四面看去入眼皆是如锯齿般的沙丘,西北面与地面衔接的天空似有黑云。

苏瑶远眺了一会儿,接着从高台上跃下,沿着村中的大路往里走了。她进了宅院,推门就见到了一身苗人打扮的戮欺。

“大人……”她就连开口都是极为小心的,态度比那时对待袭罗要恭敬三分,“天要变了。”

那日叶景修的人半夜闯进蛊苗,一把大火烧得睡梦中的人措手不及,偶尔有逃出来的,也全被守在外面的军士斩杀,苏瑶亦是死在了那处。

而现在活生生地同戮欺说话的,已是另外一个人了。

苏瑶虽然身死,但尸体还是较为完整的。蛊苗被人全歼之后,最先到的并非袭罗,而是戮欺。

原本戮欺和叶景修是合作关系,两人各取所需,但谁料叶景修是个口蜜腹剑,阳奉阴违的,暗地里打探了戮欺的消息,甚至杀了蛊苗众人嫁祸他人,利用戮欺为他铲除异己。

戮欺表面装作不知,仍在帮他,心里却是明白得很。两人的嫌隙便是在那时扩大了,双方早就各怀鬼胎,想方设法地算计着。

苏瑶是被戮欺用人鼎的法子复生,重生后的她失去了以往的记忆,是个只听戮欺一人命令的蛊奴。她替戮欺办事,曾在洛阳出现过,亦是遇上了袭罗。她早就认不出曾经的主人,又性情大变,险些让袭罗也分辨不出。

这会儿她站了半天,见戮欺没有反应,便加大嗓音,又说了一遍:“大人,天要变了。”

戮欺本是无聊地摆弄着桌上的茶杯,听见这话才停下手中的动作,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他们赶不赶得上……若是叶景修来时死在沙暴中……”

他说到这里,有停下了,似乎是在想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过了一会儿便释然。

“如果他死了,那也极妙。”戮欺转着手中的茶杯,注视着杯身上的花纹,“如果他没死,就此隐退,那我也不追究……”

“只是,若是他剩了半条命,回到中原搅局,这可对我极为不利。”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半响才发现苏瑶就在他身旁,才问:“叶景修的人到何处了?”

苏瑶道:“烈王爷的人马三日前已到龙门,现在怕是已经出了玉门关,往这边儿来了。”

戮欺听后点了点头道:“袭罗呢?”

“袭罗和沈清秋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往我们这西陵来了。”

“你再去看看,等他们来了,叫下面的人都准备好了,多多兜着点,别露了马脚。”戮欺把手中的杯子放下,低垂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来。

“还有,散布在中原江湖的消息传得怎么样了?”

苏瑶略一颔首,答道:“苏瑶已把塞北荒漠藏有前朝宝藏的消息放出,并且暗示血玉就是寻宝的关键。已经有人蠢蠢欲动,等到几个势大些组织信以为真,往塞北聚集,剩下那些散人也自会到来,届时各路人马齐聚西陵,大人可先缴朝廷,后灭武林。”

戮欺听后不再说话,脸上噙着得逞的笑容,心情颇为愉悦,挥了挥手叫苏瑶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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