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出书版 第九集)BY 璇儿
  发于:2012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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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我不能这么想。安心不会做这种事的。

安心不会的……

八月十五日

我心里渐渐地安定了下来。那盏油灯,真的很奇怪,每次点燃的时候,就会有一股非常奇特的香气,既像是母亲身上的香味,也像是安心身上的香味。

我觉得很安心。我又开始继续作画。

如果安心回来,就更好了。不过她不回来,也没有关系。点着这盏灯,被包围在那股奇妙的香气里,就像是安心在我身边一般。

哦,安心,安心。

第七章

这本日记的记载,到此为止了。钟辰轩慢慢地把日记本合上,还给了程启思。程启思却没有接,说:「留在你那里吧,我知道你会对它感兴趣的。那也是你的职业,不是么?在我父亲被捕的时候,警方并没有发现他的日记。而他……一直拒不开口。但是因为证据确凿,他被判死刑。」

钟辰轩喃喃地说:「你的父亲,被指控杀死了你的母亲。而这本日记……」

程启思打断了他的话头。「这本日记里,我的父亲说,他的父亲——我的祖父,同样也杀害了他的妻子。而且,我的祖母,跟我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还有……安瑶也是。现在你可以理解,我在见到安瑶的时候,那么失态的原因了么?」

钟辰轩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玫瑰园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在我叔叔家生活,他等于是我的养父。所以,我姓程是因为跟了我叔叔的姓,其实我应该叫他表叔才对。也因为这样,就算是政治审查的时候,也没有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的父母在很早的时候就去了英国,加上文革时期的资料十分混乱,所以,我很轻松地躲过了政审这一关。否则,我想当警察,是肯定不行的。」程启思的声音,带着些淡淡的回忆,「我的叔叔和婶婶没有小孩,非常疼爱我。只可惜,他们两个都多病,先后病故,把财产都留给了我。我父亲也是个相当有钱的人,他在遗嘱里也把遗产留给了我。你还记得么?我虽然没有系统地学过画,但还能随手画上几笔,那大概就是继承了我父亲的才能吧。」

钟辰轩点了点头。「我记得,而且记得非常清楚。」

「在我成年的时候,我除了继承父亲的遗产之外,还得到了这本日记本。」程启思看着钟辰轩手中那本黑色封皮的日记本,慢慢地说,「我卖掉了我父亲在英国的房子,但我的父亲要我保留一切关于我母亲——不,应该是我祖母的东西。于是,我在H市买了幢很大的别墅,专门把阁楼的房间留出来放置祖母的所有东西,包括那盏让我心惊胆战的油灯。我连碰都不想碰它。英国那房子的花园里,玫瑰早就枯死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本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我买下的房子里,再次种上了那么多的红玫瑰。我偶尔地去看过几次,那时候玫瑰已经开得很盛了,那种鲜血一样的感觉让人几乎觉得眩晕。所以……从此以后,我除了支付那里的日常开支之外,再也不愿意去了。」

钟辰轩问:「安琪拉呢?安瑶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安远?」

「安瑶……小的时候,我曾经跟她在一起玩过,我们毕竟是亲戚。她很喜欢玫瑰园里面的波旁玫瑰。当然,对于我们家族的事,她知道得几乎跟我一样清楚。」程启思涩然地笑了一笑,「只不过,男人和女人对于这桩爱情悲剧——我可以这样说么?——的看法,实在是大不相同的。她一直认为这是一桩很凄美的爱情故事,我却只有毛骨悚然的感觉。所以,这次回来,她想要回玫瑰园去住,大概是想重温一下在英国时的童年的情景。而我……我连想都不曾想过要回去住。但为了照顾她,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至于安远,我确实一点都不知道,他的死,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很大的震惊。」

钟辰轩再次看了看手里的日记本。「启思,你父亲给你留了信了么?我对这个案件有过比较细致的研究,凶手……哦,对不起,你的父亲从头到尾都并没有认罪,但是他也并没有否认过自己有罪。一般人在被处于死刑之前,都会留下书信,但他并没有。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有一封。」程启思回答,「他叮嘱我要把祖母的所有东西保存好,说那是我祖父的遗愿。」

钟辰轩皱了皱眉。「没有别的了?」

「他要我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说他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

「那他有没有关心过你?」

程启思想了一会。「我还有些对母亲的印象,对我父亲,几乎没有了。所以,也许他确实没有怎么关心过我吧。」

「令尊更关心的是令堂,他还一直沉浸在跟安心两个人的情感世界里。」钟辰轩依然穷追不舍。「还有什么?」

程启思苦笑了一下。「你一定要知道么?好吧,在信的末尾,他确实还有一句话。」他的眼睛骤然地变得迷茫了,声音也低沉了些。「他说……他爱我母亲,正如我祖父爱我祖母一般。他说,世上真的有一种感情,可以炽烈疯狂到如此地步……也许……至死方休。」

虽然是在阳光之下,钟辰轩还是感到了一阵寒意。「所以,他杀了你母亲?就像你祖父杀了你祖母一样?」

程启思看了他一眼。「你是这么想的么?」

钟辰轩坦白地说:「说实话,证据确凿,动机什么的都有了,所以当时陪审团一致判定你父亲有罪。当然了,我不是说陪审团制度有问题,拿到国内来,也是一样,定罪估计还来得更快些,连律师都不用找了。不过……」他将日记本翻得哗哗地响,喃喃地说,「从这本日记看来……也许……」

程启思问:「也许什么?」

「也许中间还有点别的隐情。」钟辰轩说,「很明显,你的父亲怀疑你母亲——就是日记里面那个叫安心的女孩跟别的男人有染。他的疑心越来越重……」

「所以最后他把我母亲杀了。」程启思僵硬地打断了他。钟辰轩却摇了摇头,说:「我刚才看你父亲的日记,发现了几个有问题的地方。比如,他为什么要突然回到自家的老宅?他回去干什么?他说那宅子闹鬼,宅子真的闹鬼么?而且,你祖母房间里发出的声响,跟我听到的,如出一辙。我们真的应该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么?」

他停下来想了片刻,问程启思:「日记里提到的那个洪叔,还活着么?」

程启思怔了一怔。「他?我记得我小时候,他常常抱着我玩,带我去果园摘果子。现在……现在就算他活着,他也是八十来岁的老人了吧。」

「他全名叫什么?」

程启思说:「这我还真不知道。我爸管他叫洪叔,我大概要叫洪爷吧?哦,好像记得有叫他‘阿才’的。别指望通过警局的内部系统找人了,我实在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钟辰轩说:「那你总该知道你家老宅在什么地方吧?」

程启思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别说,我还真不知道。我叔叔他们,从来不跟我提这回事,甚至避免跟我提到我父母的事。这也可以理解,他们不想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吧!」

「事实上,孩子对于某些发生在小时候的事,往往是记得特别牢的。」钟辰轩说,「而且,这些潜在的幼时的记忆,可能影响到他的一生。」

「确实。」程启思笑了笑,笑容是说不出的苦涩。「至少我是被很深重地影响到了。要我结婚,我估计都不敢,生怕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想想,实在是很可怕,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娶了不仅有亲戚关系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而且把她们杀死了!那么非常残忍的谋杀方式……站在专业的角度,我不得不这么说……我甚至不让自己去想,因为,实在是……太恐怖,也太残忍……」

钟辰轩想了一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令堂是被分尸后再放进壁炉里焚烧成骨灰的。要烧成那样,估计是得被分成很细碎的小块。令尊大概动用了菜刀,锯子……所有可以找到的工具。而且令尊……对不起,是在花园里将令堂杀死并分尸的,据档案记载,虽然已经时隔多日,又下过了几场大雨,仍然在玫瑰花下的土壤里找到了血迹。」

「你不觉得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很过份?」程启思说。

钟辰轩扬起了眉头。「你应该面对。既然你对这件事,一直都有所怀疑,而且现在似乎又出现了更新的发展,我们也许可以把——不仅是你父母的事,也许还能够把你祖父祖母的事都弄明白呢。」

他的手指,缓缓地滑过扉页上那个红色的印章。「乐行止。你的父亲叫行止,你的母亲叫安心。你的祖父叫衍之,你的祖母叫安然。嗯,确实像是一家子的名字。你说,安心和安然之间有亲戚关系,你能说得清究竟是什么样的亲戚关系么?还有安瑶?」

程启思皱着眉说:「你知道我一向对这些复杂的亲戚关系是弄不清楚的。我刚才说了,应该是堂侄女之类的,或者还要更远一些?我真的不知道,我家族里几乎都没什么人了。叔叔和婶婶是最清楚的,但他们早已经过世了。」

钟辰轩笑了笑,说:「好,那我们去问安瑶。」

「安瑶?」程启思的眉头蹙得更紧,「你认为她会知道?她一直在国外长大……」

钟辰轩说:「我刚才听你说,安瑶认定她祖上的爱情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这样的女人,是有一颗浪漫的心的。她会对这个所谓的爱情故事很感兴趣,也会乐于知道自己跟故事里面的女主角有怎样的关系。我相信,安瑶自己是很清楚她跟安然、安心有什么样的亲戚关系的,哪怕是七弯八拐,她也能够说得出来。」他说到这里,才想起来问,「安瑶呢?她在哪里?你昨天晚上把她一个人扔下了?」

「我先送她去看了医生,没什么大病,就是受了点刺激。」程启思说,「然后我送她回了我家里,这时候正好莫明打电话来问我点事,我才知道你没有回来。我怕你遇到什么危险,才开了安瑶的车,冒着大雨赶回来。没想到……你见到我就像是见到鬼似的。如果你开车撞死了,你才真冤呢!」

钟辰轩苦笑。「感谢上帝,我还没有撞车。」

程启思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两下手脚。「走,我们回市区。呆在这里对着海,我们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钟辰轩微笑了一下。「你总算开始变得正常了,我应该再次感谢上帝。」他突然说,「对了,安远怎么也会有那把钥匙呢?」

「他曾经说过想进去看看。」程启思说,「我没空陪他,就把钥匙给了他。没想到……哼,他却自己却配了一把,还在临死的时候给了你。」

听他这么说,钟辰轩默默无言。

第八章

安瑶坐在屋顶的花园里,半靠在一张躺椅上。她穿着件程启思的浴袍,很宽大,半个晒成浅棕色的肩头都露了出来。她的手边放了一个酒瓶,一个酒杯,酒瓶已经半空了。

「表哥,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安瑶的声音,轻柔,带着种慵懒的风情。几缕发丝垂落在她面颊上,有种不经意的妩媚。

程启思把她的酒瓶拿了过来,对着瓶口,一气喝了好几大口。「我回玫瑰园了。」

安瑶突然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你回去了?你去干什么?你……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阁楼里……她每天都在哭!她被困在那盏灯里面,几十年了,她一直都出不来,她一直都逃不掉!」

程启思瞪着她。「你在胡说什么?」

安瑶大力地摇头。「我没胡说!我没有胡说!她在里面,我知道她在里面的。自从堂姑死了后,我就一直做梦,梦见心姑姑……不,不,不是心姑姑,是她……她在梦里一直对我说,她好冷,好孤独,没有人陪她……她在那里呆了好久好久……」她说到这里,突然换了英文。「Endless。」

钟辰轩笑了笑。「很形象,Endless。无止境的梦魇么?」

安瑶看着钟辰轩。「辰轩,你也听到了?你也听到了是不是?我一直听到她在流泪,在叹息,还在唱歌……」

钟辰轩再次皱了一下眉。「安琪拉,你能不能从头说起?」

「哦……好。」安瑶呆了一呆。过了好一会,她才说,「说什么?表哥比我清楚吧。我听我堂姑夫说过,心姑姑的堂姑姑跟心姑姑长得一模一样。他说我也长得很像心姑姑,如果长大了一定会更像。我听了很高兴,堂姑夫说我长得像心姑姑,那就是说,我长大了也会跟心姑姑一样漂亮的。」

钟辰轩听她这一堆「心姑姑」「堂姑夫」「堂姑姑」听得头昏:「你是说,安心是你的堂姑,你是她的堂侄女,而安然也是安心的堂姑姑,对吗?那安远呢?」

「安远是我的堂叔。」安瑶回答,「我爸爸是他的堂兄,心姑姑是他的堂姐。」

程启思低声嘀咕着:「这么复杂的关系,亏你弄得清楚。」

钟辰轩又问安瑶:「那时候你也在英国?」

「是啊,心姑姑把我交给一个老太太照顾,因为堂姑夫怕吵,连表哥都是在寄宿学校里住呢。心姑姑人很好,会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和玩具。」安瑶脸上露出了一抹甜甜的微笑,「堂姑夫人也很好很好,他就像……哦,就像是画里面那些人,很温文儒雅,就是常常不太理人,也不跟我们说话。对了,堂姑夫画的画真的很好,画山水,画花鸟都画得很好。」

程启思对钟辰轩说:「安瑶也是父母早亡,我母亲本来是她的监护人。」

钟辰轩点了点头。「那后来呢,安琪拉?」

安琪拉说:「后来我就去法国念书了,学画画。我们不就是在法国认识的么,辰轩?突然有一天,就有人把我送去法国了,我还以为心姑姑会来送我呢。」她的脸色骤然变得黯淡了下来,「过了好些年,我才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是在一份过期的杂志上看到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求助地抬头望着程启思。「表哥,我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程启思正想说两句安慰她的话,忽然就听到楼下门铃响了。程启思皱皱眉头说:「这么早,谁会来?」

安瑶却从摇椅里跳了起来。「是我约的朋友,你们别管,我去开门。」

她把浴衣拉紧了些,赤着一双脚就「咚咚咚」地跑下了楼去。程启思狐疑地说:「她约的朋友?她才来几天,哪来的什么朋友,还这么早就来?不行,我要下去看看。」

程启思一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了安瑶清脆娇柔的声音,正在跟一个男人叽叽咯咯地说着什么。那个男的声音,却熟悉得惊人——任羽!程启思顿时楞在了楼梯口上,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下去。

「任羽,你来得好早。」

「我是来看看你一个人有没有事的。」

「我住在表哥家里,会有什么事?」

「走,安瑶,我们一起出去吃早饭。」

「好,你等等,我去换件衣服,再跟我表哥说一声。」

安瑶说完这句话,一抬头,见到程启思站在楼梯口,就开心地大声说:「表哥,我出去啦,你不用管我。有任羽照顾我呢。」

程启思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楼梯,直直地瞪着任羽。任羽也没想到程启思在,一时间脸色变得十分尴尬,眼神也不知道往哪里摆。过了好一阵,任羽才清了清嗓子,说:「启思,原来你在啊。那个,昨天你一直没有回警局,按规矩你也该去作份笔录。」

程启思狠狠地瞪着他。「难得你今天态度如此之好啊?换平时,还不早对我吼过来了?」

安瑶忙转到程启思的身边,去拉他的手臂。「表哥,你这是干什么?任羽人很好的,昨天晚上你走了后,他就打过电话来问候我。听说我不舒服,他大半夜的专程跑来看我,还给我带夜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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