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一愣，感激地笑了笑，皱着眉说：“只能这样了。”

他和亚里克森驱车前往基诺夫芭蕾，两人有意换了朴素地便装，开了家中最普通的车。说是最普通也只是外观，车的玻璃依旧是防弹的，车厢后面依旧放着好几把枪，开车的人，自然还是名训练有素地军人。车来到圣彼得堡市中心时尼古拉发现人民还彻夜地庆祝着苏联的灭亡，远处一些高楼还不断传出爆炸声，街上到处站着军人；流亡他乡的亲人们期待的结果终于到来了，可惜它来得太晚太晚。广场上的列宁像睡在地上，人们在列宁头上跳着舞，举着伏特加狂欢。尼古拉摇头道：“当年布尔什维克党攻入冬宫时也曾如此烧毁皇帝陛下与皇后的画像，他们没收了宫中所有的烛台和餐具，并且私占了一切珠宝。事发当夜父亲的藏身地点也曾受到布尔什维克一党的搜查，但他们并没有真正认识到他们所搜查的人的身份，他们虽然查出了地点，却以为公寓中只藏着沙皇的侍女与家臣。他们带走了大部分家臣和一些誓死忠诚于皇帝陛下的女仆，但他们误将父亲当做了一位女仆的堂弟，父亲因此死里逃生。沙皇最小的弟弟的儿子活了下来。”

“另外一位子嗣，您父亲奥列格大公同父异母的弟弟，您的叔叔乔治 巴萨诺夫公爵也活着逃离了俄罗斯。”

“可他在十年后一场车祸中丧生，这件事家中没有任何人敢提起。父亲非常思念乔治叔叔，他曾对我说，如果我有儿子的话，就叫做乔治。后来，有一天，他又悄悄来到我书房对我说万不可为孩子命名为乔治，罗马诺夫家中叫做乔治的人总是早早死去。我和蕾拉商量后决定，如果是儿子的话就用‘康斯坦汀’这个名字。”

亚里克森一直不做声，尼古拉侧头看看他，再看着窗外说：“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街上这么乱，他可不能再在屋顶上跑来跑去。波利斯说他最近开始排练新节目了，他若能做事，说明他振作起来了。”他再次回头看亚里克森，再看回自己大腿，缓缓摇头道：“亚力士，他不认我这个父亲，你说怎么办？”

亚里克森冷冷看尼古拉一眼，用眼神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甚至没有见过刚出生的他，可那日，当我看见七岁的他从我眼前跑过时，我认定那就是我的康斯坦汀！”尼古拉的言语中顿时充满了感情：“那时我正同鲁迪*一起执行任务，就在这附近，在他后来经营的咖啡店附近……我突然看见了一位身穿白衣白裤的男孩由我面前跑过，他是那样瘦弱，皮肤像雪一样白。我赶紧跟着他跑入巷子，我看着他那一点点白色地身影在我前方不远处忽隐忽现，好几次我都跟丢了，可我继续向前，果然，转弯之后，我又看见了远方的他。最终，我看着他推开一扇侧门进入一间餐馆，我听见他喊：‘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尼古拉顿了顿，抬起手掌遮住了眼睛。他沉默了很久，这才对亚里克森说出这个已经说了几万遍的情景：“我听见蕾拉的声音由门内传出来，蕾拉快乐地说：‘让我看看，今天你又学到了什么好东西？’”

尼古拉有些激动，他的声音在发抖，他的拳头死死捏起。可是他是那样沉默内敛的人，很快地，他压下了胸口的感情，他的呼吸和缓了，他的拳头逐渐松开了。他问亚里克森：“你不信是不是？”

亚里克森差一点摇头，不过他还是在就要摇头那一瞬间止住了这个摇头。尼古拉拿下手掌，扬起了下巴，坐正了身体看前方。他侧头看了眼亚里克森，带着得意地口气，他眼睛闪着光说：“只要一眼，我就能认出他。”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鲁迪=鲁道夫 挈科尼辛科的小名……rudolf=ruddy，尼古拉是尼克，nicolas=nicky，亚里克森是亚力士alexie=alex，佩佩则是丹尼，daniel=danny，蕾拉是雷蒂亚leila=leydia，波利斯那还是波利斯OTL……伊戈尔还是伊戈尔OTL……让伊芙还是让伊芙，古斯塔夫是古斯gustav=gus。

第六十八章

佩佩坐在一间更衣室内，他的身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卡尔罗斯，另一人穿着练习用的芭蕾舞舞衣，正亲密地同佩佩交谈。一位工作人员敲门进来道：“演出开始了。”佩佩站起来，夹在两人中间出了更衣室。佩佩比卡尔罗斯稍高些，比那人稍矮些；今天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地衬衫，戴着黑色地领结，按照他的审美来说，这身衣服算是素中又素的了。佩佩的头发已经挺长了，像云一样软绵绵地萦绕在佩佩头顶，轮廓边缘勾勒着柔软地、波浪的形状，那位穿着舞衣的舞者笑着按了按佩佩蓬松地头发，打趣道：“玛丽 安东尼特。”

三人站在幕布后面看台上众舞者表演《春之祭》，卡尔罗斯不断与对方交谈着，这个不错，那个怎么样之类的，佩佩沉默地看，一脸猜不透的表情。正要上台的一群男演员紧张地打量着佩佩，其中一人路过佩佩身旁时局促地同佩佩笑了笑，希望引起佩佩的注意，佩佩却没有任何表示。

卡尔罗斯凑过来，指着左边第三位舞者说：“那个如何？”

佩佩一脸木然，卡尔罗斯仔细端详着舞台上演出的少年，笑道：“今天你先回去，不要等我了。”

佩佩转动眼珠看了看卡尔罗斯，又看回了台上。那名身着普通舞衣的舞者走过来，轻声问佩佩：“你这次新节目不是有段舞蹈要用丝带？我推荐安娜，”对方指指台上一位姑娘：“她够力气，也尝试过现代舞。如果不是她，安东尼也不错，男人用丝带力度上没问题，但安东尼还没有尝试过现代舞。”

佩佩微微点了点头，他看着那名叫做“安东尼”的男子原地一蹦，蹦得特别高，再次点了点头。男子第二次蹦起，他随着男子移动目光，随后目光突然停留在了三楼包间上。他仔细眯了眯眼睛聚焦，不确定地问卡尔罗斯：“卡尔罗斯。”

“怎么了？”

“你帮我看看，三楼第三个包厢内，是不是诺尔克王子？”

“那个瞄准兔子结果打中埃里克管家小腿的笨蛋？”

“嗯。”

卡尔罗斯看了看，大惊道：“好像是。”

“他身旁是不是凯娅公主？”

“好像是。”

佩佩奇怪地看着包厢，卡尔罗斯猜测道：“是不是新政府有意请他们来？”

佩佩可不知道答案，他和卡尔罗斯对看了下，两人再次看回了台上。第二幕结束了，演员们纷纷退回了幕布后面，卡尔罗斯立刻摩拳擦掌地朝他看上的那位的演员走去了；佩佩回头多看了一眼包厢内，这下他看见了波利斯耶维奇兄弟，那两名兄弟走来阳台栏杆前朝下看了看，随后同诺尔克交谈起来。诺尔克本是要起身去哪里的，可波利斯耶维奇兄弟扶着他的肩膀凑上他耳朵说了些什么，他又停下了动作，坐回了凳子上。

就在第三幕即将开始时，佩佩突然看见诺尔克所在的包厢里冲入了几个人。观众席乱哄哄地，佩佩听不见由诺尔克包厢内传来的声音。但他看着诺尔克被什么人由背后蒙住了眼睛，随后拖出了包厢，消失在了佩佩的视线中。凯娅公主也被拖了出去，可波利斯耶维奇兄弟还坐在包厢内，两人看来认识突然冲进来的人。

佩佩知道出事了，他连忙由后台的楼梯上了三楼，当他跑到诺尔克包厢所在的位置时，诺尔克和凯娅已经让一群身穿西服的人带去了走廊上。佩佩看着其中一位穿西装地人让凯娅和诺尔克跪去地上，用枪比着诺尔克的头部开了一枪。可是诺尔克挣扎得厉害，他的肩膀撞上了对方的枪，子弹射入了诺尔克的身体，诺尔克拼命挣扎着倒在了地上，可他的嘴被另一人死死捂住了，他无法引来任何人。对方又向诺尔克开了几枪，凯娅吓得发疯一样挣扎，佩佩也吓坏了，他第一个动作是躲回门后转身逃走，他第二个动作是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他直到第三个动作了才敢去救人，他连忙朝旋梯楼下喊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听见了佩佩的尖叫声后立刻朝旋梯跑来，那帮人听见了走廊尽头处的呼喊声，也赶紧停下了手中事。那帮人显然不愿意暴露身份，听着前后脚步声逐渐清晰，他们居然派了其中一人跑去关上了电闸。佩佩正躲在电闸边上，看着对方朝自己跑来，佩佩赶紧抓住旋梯正中竖着的铁杆爬了上去，比猴子还快。

眼前一片漆黑，工作人员吆喝着摸电筒找电闸。佩佩想起了父亲告诉他的话：勇敢就是在害怕的时候朝前冲，他于是鼓起勇气沿着墙边去了那帮人所在的地方。黑暗中所有人都成了瞎子，这下佩佩大占优势，他追着对方脚步声跟着对方走，听着对方左转右转地在众多地出入通道内钻来钻去，他一步一步追了上去。对方留了四个人押诺尔克和凯娅，其他人似乎是赶着下楼准备车，要将两人运走。留下的四个人当中，两个人反背着诺尔克和凯娅的手并用枪低着两人的背，还有两个人捂住诺尔克和凯娅的嘴，再一步步拿脚扫着探路。可是演出已经开始了，通道上的电闸又给关了，所以所有人眼前真是黑得不见五指，于是押着诺尔克和凯娅的两人不敢走了，低声让其他两人先探路。

这两人小心翼翼地走着，其中一人很快拉住了另一人，他摸上另一人的耳朵，害怕地让对方听什么东西。黑暗之中，本该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可他们怎么数都多了一组，这可吓得那两人慌了神。佩佩有意走得很大声，左边走几下，踮着脚去右边，再在右边走几下。对方以为见鬼了，吓得没人敢再走动。其实这时佩佩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佩佩踮着脚，左闻闻，右闻闻，闻着香水味找出了诺尔克和凯娅，猛地一出手，左右抓住两人，掉头拔腿狂奔。

凯娅还能跑跑，诺尔克挨了几枪，怎么能跑呢。可是佩佩吓坏了，他根本顾不上帮助诺尔克，只知道拉着两人在黑暗中奔跑。凯娅吓得失魂落魄，甚至想宁愿被枪杀在这里也不要朝黑暗深处跑了。就在三人正要转弯时，电闸重新亮了，最角落那间包间的门也打开了，保皇派的领导人、秘密警察分队的总负责人由包间内探出了头，原来他一直在那里监视事情的发展。佩佩在转弯时清楚地同他对上了目光，佩佩的脸只能让一束由很侧面的光照亮，电闸突然推上去，佩佩的脸就像让黑夜里的一记闪电劈亮一样，五官的边缘无比狰狞而坚硬。对方一愣，随后突然不要命般冲出包间，想也不想地摸出枪朝着三人所在之处连开了好多枪，他身后的工作人员居然也不冲上来管管。佩佩在“大街小巷”内乱转，最终将两人拽去了楼下休息室，一楼休息室的电闸已经恢复了，灯一亮，凯娅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间道具室，里面有好几排衣服，还有很多杂物。

凯娅第一件事就是抬头看到底谁救了自己，她看见了佩佩，惊奇道：“佩勒格林纳家的佩佩是么，是伊戈尔他们派你来的？”

她第二件事是埋头看自己哥哥，诺尔克胸口中了一枪，之后挣扎时腿和小腹处又挨了几枪，现在两个衣角都在滴血。佩佩埋头看见了诺尔克的伤口之后简直吓懵了，不敢想象对方是如何跟着自己跑来这间道具室的——他可不知道，诺尔克一路上没力气跑，是被他活生生当麻袋一样给拖了下来。看见这么多血，凯娅吓坏了，差点昏过去。看见同样多的血，佩佩也吓坏了，他下半身僵硬不动，上半身机器人一样硬硬转了过去，抓起背后一大堆衣服，全部丢去了诺尔克身上。

“你做什么啊！”凯娅疯狂地叫道。

佩佩努力把脸别向一边好不看那些血，口中为难地解释道：“我记得伊芙王子的医生曾对我说，失血过多的人会冷。”

“伊戈尔和尼古拉大公派你来的对不对？他们在哪里？”

佩佩怎么知道伊戈尔和尼古拉大公在哪里，他更加为难了，慌了神道：“……我……我去问问……”

“尼古拉大公不是说带着古斯来接我们么！现在演出是不是快结束了？他难道不在外面么？”凯娅疯了一样用那些衣服压哥哥身上不断渗血的伤口：“他们派你来时没告诉你在哪里接我们么？”

佩佩努力看回凯娅想做一点解释，可凯娅和血在一个方向，那些血已经像水塘一样垫在了诺尔克身下，佩佩差点没吐出来。凯娅嘶喊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佩佩只好鼓起勇气跑出门外，寻找根本不存在的主人。他洗干净手上的血，一路冲过走廊，直直朝门外跑。一些认识他的后台人员笑着同他打招呼，其中一位发现他的衬衫领子上又血，笑着喊：“口红印子！！”

佩佩一路冲去大门口，演出刚结束，一些观众还在鼓掌，一些观众已经离席了。大门口一波波人群涌出来，佩佩躲在柱子后面，毫无头绪地寻找着能帮助他的人。按理说有演出时门口不能停车，可门外赫然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佩佩本能觉得这和诺尔克有关，只有他能得到这样的待遇。佩佩正想要跑去那辆车前，却突然看见了刚刚开枪打诺尔克那群人马。那些人可能看见了佩佩的脸，佩佩吓了一跳，马上再次缩回了柱子后面。他彻底没了主意，每次他探头看那些人时，都发现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都汇集来他们的人；他只好转身跑回那间道具室，翻出一件吸血鬼穿的戏服，披着披风朝外跑。凯娅看着佩佩进来时以为来了救兵，不想他居然是回来换衣服的，要不是要给哥哥按伤口，她肯定自己冲出去了。

佩佩披着夸张地拖地披风旋风一样狂奔在后台通道上，认识他的人纷纷说丹尼尔佩佩正在尝试飞翔，你看天鹅起飞前不也要冲刺一下嘛。佩佩披着黑披风出了大门，观众司机外加门童都古怪地打量着他，每个人看着他惨白的脸，吸血鬼的衣服，还有衣服上挂着的大蒜道具后都吓得迅速离开了他身边，佩佩连忙竖起披风领子，扯起披风上连着的大帽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他深深遮住了自己的脸，他鬼鬼祟祟地走。他的身子清瘦，披着如此巨大地披风就如一副骷髅架子支撑在里面一样；他的脸完全陷入在了帽子的阴影当中，一阵风吹来，他的披风和衣服下摆呼啦啦扬起，脖子上挂着的、枯萎了的大蒜道具凄厉地晃荡着，任谁看了都以为见了怪物。

尼古拉正安静地坐在车内等诺尔克，亚里克森转动眼珠观察着周围人，随时警惕着有人袭击尼古拉。在某一个时刻，尼古拉不经意地回头看楼梯上方，他看见大门正前方有一个又像死神又像吸血鬼的神话角色由楼梯顶端飘着朝下走，这位神话人物就像摩西一样，一路走过，人群就像潮水一样分开了，而且边缘分得非常整齐。

尼古拉睁大了眼睛，亚里克森随着看过去，亚里克森也睁大了眼睛。尼古拉不自觉地降下了窗户，想要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一降下窗户佩佩就看见了他的脸，这下佩佩终于知道找对人了。

可是佩佩不敢露脸，他分开的人潮中还散布着好多暗杀者，这些人可是认得自己。他努力说服自己，最终决定就露一下脸。他正要露脸，一群工作人员却在这时上前，严厉地将他扭住，问他：“这位先生，您在做什么？”

佩佩就趁着一瞬间露了一下脸，他的斜前方围着两名工作人员，刚好挡住了人群中暗杀者的视线。可他的斜后方没有人，他和尼古拉之间没有障碍物。他缓缓回头，慢慢抬起左手，扶上自己的帽子边缘，朝着尼古拉那个方向转动头颅……

他微微向耳后拉了拉帽子边缘，露出了小半张脸。他的视线和尼古拉对上了，零点零一秒，他又侧开头将脸藏回了帽子的阴影之下。他松了扶着帽子边缘的手，回头轻声对工作人员说：“我是丹尼尔佩佩，我在尝试台风，明天排练时需要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