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现在情绪不稳定,若是情况再糟糕下去,恐怕会真的疯了……”
“可我们的儿子就快要饿死了!”男人推了女人一把,女人扶树站住了。
“我给过你钱的,让你请乳娘的……你又拿去赌了吧?我说呢,没事拿什么孩子当借口跑到这里来,原来是钱输光了……我的例钱这个月还没发……”女人点着男人的额气得发抖。
“他反正是个疯子,家里哪一件东西拿出来不是钱?!”男人也不示弱。
“你!你还说,上次你来这里一次,拿走的那样东西害我花了三倍的钱才赎回来,你……你太不要脸了……啊!你干什么……”
男人将双手卡上女人的脖子,恶狠狠地道:“我既然拿出来了,卖了,就算了,反正又没人知道,谁知道你那么傻,花那么多钱去赎……死娘们,你也不想想,我养活你们娘俩多不容易……”
“胡说,你做工的那点子钱,自己都拿去赌了,家里上下用度,全是我的例钱……”女人按紧了腰间的荷包。
“放P!我不赌,怎么能赚钱,怎么能大富大贵……”男人大力地扯下女人腰间的荷包,将女人推倒在地,扬长而去。
“你不能拿那些钱,那些是府里厨房采买用的……”女人趴在地上哭。不一会儿,走来一个人,看模样,是我不认识的人,他摇了摇头,对地上的女人道:“那点钱就算了吧。只是,你们夫妻俩总这样在这里大闹,若是给少爷撞见,又要头痛犯病了,上次,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老爷也不在家,整个人昏迷了好几天……哎,其他的兄弟,我们可以骗他说是分居了,可老爷,也不能奉旨在外几年啊,幸好大少爷的离家出走,归期不定,他却记得很清,若是闹着问我们大少爷在哪,我们可上哪找去……”
那女人擦了擦眼泪才道:“可大少爷也不能离家出走一辈子啊,我看少爷,已经渐渐沉不住气了,一本论语,他都抄了不下千遍了,其他的,都温烂了抄烂了,他一直说再抄一百遍,大哥就会回来……再抄一百遍……可是抄了多少个一百遍,我都数不清了,府上每隔几天都得出去买纸笔……有时半夜还起来抄,我知道他是睡不着,可又不敢劝……”
“哎,冤孽啊……”
那两人相携进了屋子,继续干活去了。
秦府外的墙根下,我早已满面湿润。
秦昊,原谅我,连那个丫头都不如。
不,我是最坏最差劲的,是一切罪孽的源头……
转身,面前立着一个人,是韩益。
他笑着看向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差点闯入禁宫……”
我低头不语。
“为什么不进去给他一个惊喜呢?”
我摇了摇头。
“难道你真希望他就此疯掉?”
“当然不希望!”
“那……”
“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他还会认识我吗?”
“原来是情怯了……”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小声道:“若是他不记得我,或者是记得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我又担心他一见到我,就记起了这几年的事,又担心他记不起……我……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我……”
“冷静,秦宝,冷静一下……”他转到我面前来,双手扶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双眼道:“别的,都不要去想了,我只问你,想不想见他,想不想回到从前你们还是小时候的时光……那时你们虽说不上感情特别好,但至少都还是幸福快乐的,对吗?”
我点了点头,道:“可我……我觉得我很不好,很糟糕,也很……无耻……这样就好像,我只有被老爹彻底抛弃了后才会看他一眼……”
心中忽然想起才在皇陵见过的人,和他说过的话,顿时如五雷轰顶,我颓然,往远离秦府的方向走开了,留韩益在后面焦急地追着,看着。
我真是无耻……
我俨然成了另一个胥太厉……
不,我还不如他。
我跟他,比我跟老爹,还要没可能。
我在韩益的别馆住下了,当然我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白吃白喝他的,我亲自掌勺,做了一顿又一顿美食来招待他,都是这些时日在外面游荡学会的菜式,很特别,也很可口。只是数月不见,韩益竟比从前食量大了不止一点点,每次我遣人送去的菜,都被他吃得光光的。
某日,我在院中整理花草,闲来无事,我就只干这个,韩益也只让我干这个。因为宅在园子里,所以我连头发也不束了,任意挑了根雪白的缎带松松地绑了了事。因为要动花锄,所以在着暮春之际,穿得也不多,雪衫白靴,倒也轻松。
“宝宝……”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热泪盈眶,我口中的“爹”尚未出口,已经回想过来,老爹远在郑国,怎么可能……
可是,我却看见了,他穿过回廊慢慢地向我走来。
这是?
我看向尾随其来的韩益,以及从前那些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兄弟们,秦灵等,还有,秦昊……
他们全都笑盈盈地看着我,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几年前,我们一家子安安稳稳的时光,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光……我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莫非,其实此时的我正在午休,而这一切,不过是个梦?
“秦宝,别掐了,要掐也别掐自己的脸呀……来,跟你爹,一起回家吧!”韩益拉起我的两只手,送到我爹的手里,只一瞬,我便知道,这个“爹”,不是我的那个老爹,可朝他面上仔细一瞧,还真是像的,若不是他的双手有些粗糙,连我都看不出来!
“老爹”拉着我,上了一辆奢华的马车,秦昊等一干兄弟,骑马走在后头。
我转头看向“老爹”,他也看向我,把胳膊一伸,揽住了我的肩头,手却从袖子里塞给我一张纸条,我打开,是韩益的字:让一切从头开始吧。
身边的“老爹”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道:“别担心,能模仿的我都模仿到了,事先我已经在府里住了段时日了,他心情果然好了很多。这些,都是秦老板托我做的,我从前,在府里干过杂活,对老爷还算很熟悉。还有,韩老板让我告诉你,你和六少爷,不是亲兄弟……”
“怎么会?”
“韩老板调查过了,那个守墓人,他虽然没有说谎,但是先帝却说了谎。韩老板说,若说识人推察,恐怕谁都不及先帝,先帝一直都不曾真正为难过你爹,倒是秦昊,他却了解得很透彻,大约是,知子莫若父,即使不是他养大的,这份了解,却是旁人也不及的。他这是,嫉妒秦昊……又或是,真如那守墓人所说,只是想与你葆有一份关联吧!”
“那我的身世……”
他低了头,用更小的声音道:“抱歉,这个,韩老板早就知道了,其实,你并不是被你爹娘卖到楚馆的,你就出生在楚馆……”
“这!”
我的嘴被他捂住了:“嘘,小声点……”
心虚地看了看车窗外,风掀起了帘幕,秦昊骑着一匹乌云踏雪,雪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头发束在玉环中,落在脑后,顺风起舞,不经意看向我们这边时,有转瞬即逝的嫉恨,但更多的是,掩藏不住的小小快乐,从那弯弯的嘴角就可以看出来了。
我们,真的可以从头开始,抛弃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丑陋与无耻吗?
他依旧美好得如同万丈红尘里的一株青莲,像从前一样,只是我从前,都忽略了。
一切,都在假戏真做。
我在从前自己的芜羽院住下了。
很快,他就羞涩地找上门来。
可爱的,脸上总有掩饰不住的红晕的他总是坐在我的房中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害得我好想好想不顾一切地抱紧他,说:“如果你愿意,我什么都听从你的,就像我发过的誓言一样……”
我又陷入了自厌中,这样地欣赏着他迷恋我的模样,我还真是无耻透顶了……
我不想要再装了,不要再装作不喜欢你的样子。
都说人们见我,会情不自禁,可将老爹从心底生生挖去,劫后余生的我,才发现,世上并不是只有我秦宝会叫人情不自禁,他甚至,比我有更多的仰慕者,更有魅力,更加纯澈!
怎么办呢?
我去告白?不不不,那太不可能了,也许他会觉得奇怪,万一又犯病了可怎么好。
灌醉他,让他在醉酒中做他一切想做的?然后就顺水推舟?
这这这,怎么好像充满算计?
我去问韩益,也顾不得他的眸色黯淡了,他倒是冷静地听我讲完了,末了塞给我一盒香片。
“我要这个干什么……”
“龙涎香,还有那个……雪脂膏,你会需要的!”
我把盒子丢回他怀里:“才不需要!哼,你脑子你就不会想点别的?”
他斜了我一眼,轻轻拍了拍我最近似乎胖起来的脸,道:“那你准备灌醉了他,期待他对你做些什么呢?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呢?亲爱的秦宝……”
“我我我……”我捂住发烫的脸,有些无言以对。
第67章
韩益将那个盒子随手放进他房中的暗格中,回过头,暧昧地朝我笑道:“你若想要,自己来拿。”
我别过头,很是鄙视地哼了一声。
他轻轻一笑,越过我,走向庭院之中,微微抬手触上枝上桃花,极其风雅地伸手接住随风飘落的几瓣,雪纱的锦袖覆盖住他的手腕,长袖在风中散开,他微微朝我的方向侧目,用一种烟雨中的远山一般的柔和迷蒙的眼神看入我的眼睛,托了托手中的落瓣,让那些粉红重又在风中飞起,他有些慵懒的声音,似是叹息又似是惆怅道:“花谢花开能几许?秦宝,终究能几许呢?”
似是被此情此景感染,我望着满院春色,除却争艳的百花,还有那些似乎努力疯长着的清脆,很是能给人鼓舞情绪。
我始终立下廊下不语。
“秦宝,你始终是幸运的。”他背对着我道:“幸运得几乎叫每一个认识你的人忍不住喜欢你而不忍嫉妒。虽然你这个人的犹豫和冷漠,伤了许多人的心。可都还是想亲近你,为你的喜怒而喜怒。你也不用太难过,若是没有卫凰,你老爹还是喜欢你的,这点他的举动神情骗不了人。同样的,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会和白琴厮守一生,秦昊也许会和兮羽携手共振河山……”
我垂下头,有些懊恼地道:“连你也觉得兮羽比我好……哎,我自己也早就这么觉得。”
“那你是不是也曾经干过想撮合他俩的傻事?”
“我……”
“这样会很伤他的心的,他会认为你厌烦到想把他推给别人的地步了。我现在虽然在帮你们,可我与你不同,毕竟,你心里可从来就没有过我。”
“不是的,我……”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你要说的,我都知道,都明白,都了解。我已经放下了,所以我现在挺轻松的不是吗?最幸运的是,我们还可以这样亲近,你有事时,会想到向我求助,那么自然,我其实,非常高兴。你只要记得,以后不管是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都可以找我说,让我感觉自己在一定程度上被需要,可以吗?”
我微微点了点头,很自然地在他面前乖顺,就像真正的小弟一样。
“你当感谢我们都生在升平盛世,即使皇权被女人篡在手中,天下还是一样太平。可是秦宝,上天不会给你太多时间蹉跎岁月的,苏后虽然不简单,理政能力虽不输于朝堂上那些大员,可毕竟是女人,试想天下有多少男子甘愿俯首跪拜,甘愿鞍前马后?短时间里不会有事,可暗地里有多少不怀好意的狡猾的目光?秦宝你忍心看着一个女人拼命撑起这个天下而自己困于儿女私情,终日犹豫不决吗?她很不容易,还有小皇子需要教导,她虽好强,可从来过刚易折……”
他说了很多,今天才发现,原来他关注的也并不只有赚钱和我,还有天下。作为一个商人……
被他说得愣怔在那里,低头一言未发。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是男儿就得有担当,你也该走出你老爹的宠溺了,秦昊更是得肩负天下!”
“可是他的记忆……”
“别担心,他这次失忆虽不是装的,也不是兮羽的缘故,是他自己逼自己的,这是他的心结,等他心情好了,或许会解开心结,如何让他开心,你不用这么残忍地让我去教你吧,也别太刻意,顺从本能好了。”
“嗯。”
他送我出门时,轻轻拥了拥我,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含笑看着他转身回府。
一转头,发现秦昊正立在不远处的街角边,手上撑着一把白色的竹骨伞,扇面是水墨的梅花。
我似能闻见阵阵的,不知是白梅香还是桃花香……
这雾雨的的天,真是朦胧而又梦幻啊,心念一动,我弃了自己的车马,也不唤他过来,自己朝他大步迈去,谁知道我刚紧走几步,他就闪身往前走了,等也不等我。我有些诧异,大抵是生气我今天答应他出门骑马踏青又忘了吧。
该怎么和他说,我只是想向韩益支招,想知道怎样快点和他自然融洽地在一起,我已经无法忍受纯情而天真地猜度与等待了。
我很想他,即使现在天天都见面。
被老爹宠惯了,从前从不知道有些事情,是只要我道歉认错,态度亲和一点,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对待秦昊,我若能更委婉一些,不去自私地去利用他,欺骗他,忽略他,他也不会那么伤心,伤心到就连没心没肺的我也不知几时开始心痛……
我不该,仗着他对我的心,只想一味地成全我自己的爱恋。时至今日我才发现,没有老爹,我顶多是伤心难过,甚至是忧伤一辈子。
那样的结果我只是穷我一生都得不到。
只是得不到而已。
而秦昊,若没有他,我便是失去。一想到这个,心中便升腾起隐隐如绞痛一般的感觉。
转过街角,穿过热闹的大街,发现居然没了秦昊的影踪,难道刚刚是幻觉?
苦笑着摇了摇头,回身跨马往家中走去。
看来,以后得少来找韩益了。
我一忽儿开心,一忽儿低沉,情绪复杂地回到了家中,去找秦昊,发现不在家中,问那些演戏或半演戏的家中仆妇,说是出门了,尚未回来。
心情烦躁地找了大半天,到黄昏时,本来不需要打伞的雾雨,渐渐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浑身都淋透了,尚不到入夏,还是比较冷。
我微微发抖地打马继续在偌大的上京城内寻找,第四次回家看时仆人们依旧说没回来,换了身衣裳还待要再出去,被人拦住了,说有客到,找我的,无奈我只好暂且收了忐忑不安的心,去前厅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