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彼岸(魅烂江山) 下——奉旨喝茶
奉旨喝茶  发于:2012年0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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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极宠秦宝。

秦宝比我大了四岁,却一点也没有身为长兄的自觉,时常哭闹,我都经常替他脸红。他玩着玩着,摸到我的书斋来,想在这里找个地方藏身,我拿着毛笔临字,目不斜视。他在我的书房里翻箱倒柜的,我假装临字,却不时偷看着他。

不想让人发觉,其实我也正处在贪玩的年纪。

风把书斋的门,“哐!”的一声关上了。他起初没注意,到后来,才急着要出去。终于跑过来,对我甜甜一笑道:“小昊子啊,有没有办法开门?”

“没有。”我继续一丝不苟地临字。

他的小脸皱成一团。

那门不是插栓的,是从顶部插上的,老爹有时逼我逼得狠了,为了防止我出去贪玩,才这么做的。其实我早有无数种方法打开了。

我就是不告诉他。

我要让他也体味一下,被禁锢自由的滋味。

一整个下午,他都只能和我呆在一起,最后终于忍不住哭闹起来,都十二岁的人了,哼,不害臊!

他哭着哭着,就枕着书睡着了,晶莹剔透的泪珠还挂在白嫩透红的脸上,鼻子一抽一抽地,又长又厚实的睫毛小扇子一样盖着下眼皮,好,好可爱……

比才出生没多久的那些弟弟妹妹还要可爱……

到了晚间,义父来找他时,他手脚并用地缠了上去,像个三四岁的小孩,义父抱着他爱不释手一般地亲昵。临走时,义父看我的目光,是说不出的复杂。

也许他知道,我是故意的。

也许不知道,所以对我有些失望。

后来我才知道,就是从那时起,我对义父,起了逆反的心。

自那以后,秦宝再也没有到我的书斋这边来玩,每每走得近了,我都听见他的声音对其他的小伙伴们说:“走吧,这里不好玩,我们去别的地方。”

这时,我总会不自觉地走到窗前,目送他们欢快的背影走远。

然后悻悻地走回去,与不属于我这个年纪的一切,打交道,揠苗助长一般地逼自己成长。

他十五岁的时候,我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

他喜欢义父。

虽然路元飞,还有几个小王爷,侯爷什么的,都争着要娶他做媳妇,连深宫里头也有好几位公主,都还是小丫头片子的时候,都答应嫁给他了。可他似乎谁也不喜欢,只喜欢黏着他老爹。以前是以为他被宠坏了才会那样的,后来才知道,他对他老爹,竟存了那样的心思!他根本不是傻,也不是被宠惯了。

看到他老爹没有察觉他的心思,他那寂寞的眼神,我在幸灾乐祸的同时,也隐隐忧心着。

他总是偷偷用仇视的目光盯着我娘。

表面上,却又是嘴甜有礼的乖晚辈。

只有我知道,他老爹进我娘的房间,才是最安全的,因为他老爹娶了那么多女人,却只有我娘的心里还有别的男人,其他的,全都一厢情愿地爱上了他那风流倜傥的老爹。

可只有他傻傻地难过。

他的眼泪,也只有在他老爹看不到的时候,才是真的。

许多个夜晚,我还在挑灯夜读的时候,后花园里,总有他压抑的哭声,像孩子没了娘似的悲戚。

他总是在月下,哭得肝肠寸断,却又苦苦压抑,他不敢在自己的房间里哭,因为他的房里伺候他的人很多。

伴着他的哭声,我也便有了一个个不眠之夜。

他锦衣玉食,却成了这世上最为可怜之人,没人懂他的心思,没人能帮他,看他瘦弱的肩膀在花影间抖动,有时真恨不得上前去抱住他,给他一点点安慰。

可是我更帮不了他。

我才十一二岁。

他睡不着,又怕哭声惊动了别人,渐渐地爱上了饮酒,常常醉倒在假山上,每一次,都是我叫来管家将他背回去的。

这样过了快两年了,他老爹一直都没发觉他的心思,后来才知道,他老爹只是装不知道罢了。

有一次,我睡不着,夏夜,很是闷热。

他又醉了,坐在一块石头上哭,声音很小,看得出,他在拼命压抑。

却是醉得分外厉害了,坐得东倒西歪的,眼看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就要装上山石,我一把抢过去,拉住了他,却是拉得急了,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紧紧将他搂住了,虽然他彼时已比我高了一些。

我扶他在石头上坐下来,却舍不得放开他了。

上京城里,美名远播的他,每每出门,不知打爆多少登徒子的头的他,此刻,荏弱地扶衬在我的怀里。

淡淡的清香,不知是衣间的熏香,还是他本身的味道。

浓烈的酒香直抵到我的唇间,我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我的初吻……

那么火热,几乎要将人的灵魂焚毁殆尽一般……

我不知道是在那一刻,还是在后来的四年里的日日回忆中,又或是他重回家门时的惊艳一憋中……爱上了他……

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不值得交付心意。

明知道,他要亲吻的人,绝不可能是我。

可面对他时,我所有特别训练起来的冷静自持都不管用了,我会紧张,还会可耻地脸红,甚至自卑。

我恨他。

更恨我自己,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够配将来与他老爹一起把这个大随,弄成我们家的。我悲哀地发现,我已没有那么热衷于君临天下,让皇室正视我的血统了。

我以为我必定会当上太子,直到当上皇帝,坐拥天下美人,他秦宝,又算得了什么?

根本不配让我去伤心难过。

可我越来越难过……

就如此刻,看着金壁,春雪萧萧,我又不自觉地想要流泪,虽然我得到他了,他离不开我了,逃不了了,可我的心依然在滴血……

本想去看他,可一想起他骨瘦如柴的身体在我怀中颤抖时的情景,我就不敢去打搅他了,我已没有勇气再去折腾他了。

半个月了,我没有见过他,很是想他。

用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腕,只要让血滴在前面的法阵上面,我就可以去看他了。可是我不敢。

我让血滴在了那些尚未发的春枝上面。

转身,回紫阳殿。

我无心政事,却不得不去做。我不能允许有人将我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我怎样无所谓,可秦宝,不能落到任何人的手上!

我批改奏折,拿着朱笔,却又开始回忆从前……

冷不防一缕寒光几乎擦脸而过,我起身应付,刺客,呵呵,见得多了。居然知道在我走神的时候出手。

正缠斗时,外面起了骚乱,有人大呼着“起火了!”“金壁里面起火了!”

我手一抖,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壁,怎么会起火?

没有人能进去,如果是里面的人点起的火……

我不敢想象。

秦宝,就是死,也别想离开我!

我扔下刺客,发疯一般地向金壁掠去,果然,高楼上正燃烟四起。

逼手腕的伤口开裂,进得金壁,只见那一群群我找来伺候他的人都瑟缩在外面,出不去,都在那里如乱窝上的蚂蚁,四处走窜。

“怎么回事?!”我厉声喝道。

“是,是那人把床铺点着了……”

“他人呢?”

“不,不是的,他把能点的都点了……”

一个宫女跌撞着跑过来,扯着我的衣下摆哭道:“皇上,请你放了他吧!宫里哪是人能呆的地方啊!”

本来不打算让女人伺候他的,但是这个女人着实贴心,也为了他能开心点,就只选了这个女人在他身边贴身伺候。

“朕现在问的是他现在在哪里?怎样了?!”我甩开她,要往里面冲。

“皇上,他不在里面,刚刚被我拖出来了,一直在喊冷……”

“在哪里?!”

再看到他时,他披头散发,很憔悴,瑟缩着,在一块石头上坐着发抖,我一把抢过去,将他按进怀里。越按越重,口中咬牙切齿:“别想离开我,别想着死。”

“皇上,不是的,不是他想自杀,他只是冷,想要烧点东西取暖……”

“那你们怎么不点上暖炉与火壁?!”

“这……这……皇上半个月都未曾踏足,只怕再不来,他和奴婢有没有吃的都是问题,哪还谈什么保暖,今年不同往年,谁知道都是春天了,还在下雪……那些狠心的……眼见着出去不容易,都把能占去的便宜都占了……要不是都是没子孙根的,只怕连……”

我,我竟放了一群狼来伺候他……

我看了看怀中的人,他仍是不愿意和我说话,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发抖。

他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我放下他,抽出腰间佩剑,将那些胆大妄为的东西一一斩杀。

如果可能,我真想杀了自己。

第58章:番外 春彼岸

我又做错了。

秦宝几乎被吓傻了。

自那天过后,见了谁都害怕得发抖,谁都不能靠近,只面对兮羽时稍微好一点点。我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其他人,都被拒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似乎,我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除了放开他,放他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我知道这样迟早我会毁了他。

可我放了他,我要怎么活?

我已记起从前。

那些旧日的时光,虽与他并无过多亲近的时候,我却一直,在暗中看着他,一天天地,直到今天这样万劫不复。

我批阅奏折,这里那里都是错的,朱笔红得滴血。我想一个冲动,丢下一切,带上他,逃到天边,管他这个尘世如何翻滚变化!可我早过了任性的年纪,曾经我以为,当我攀上最高处时,必定,谁都阻止不了我独自拥有他。

错了,错了,没有回头路了。

他这辈子,是不可能爱上我了,甚至,连喜欢的心情,也不屑于施舍。

胥泱宫依旧是浓重的黑,沉重得令呆在里面的人几欲窒息。

捂着胸口,我感觉掌心下的内里,在一遍又一遍地碎裂、垮塌、下沉、沦陷……

人心总是这么贱,在最初的最初,明明是恨的,明明知道是不值得我去爱的人,明明知道是没有机会没有结果的,还是躲闪不了那人根本就没有一点点多余情愫的目光,只是被他的目光扫到,就面绯耳赤,就此深陷。

明知道这样禁锢,只会让他越来越恨我,只会让他更加远离我,说不定,最后还会毁了他。

可是,只有这样,我才知道自己起码抓住了一根稻草,能不能救命的,我已经管不了了。一如病入膏肓的人,明知道砒霜有毒,还是大把地抓进嘴里,因为起码那些毒药,还可以让自己稍微呼吸几口代表自己还活着的气息。

我没有杀花颖君,虽然以我的脾性,杀他一万次也可能了。我觉得我随时都有可能心力交瘁地死去,先皇的血脉,除了花颖君外,又几乎没有半个成器的,整个朝政,还是得靠花颖君来支撑。

信不信任他,我都得用他了。

他走进胥泱宫来,玄色的朝服裹住了他一身风流,他面色忧虑地道:“皇上。”

“朕说过,一切朝务,交给你的,你自己全权负责,莫非你现在要来说当年的状元之名是浪得虚名?”我撑着脑袋,深呼了几口气,从沉痛中稍微拉回一点神智。

“郑国在边境大量屯兵,意欲打破几百年来的和平共处……”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亘古的趋势,快四百年了,该是乱世来临的时候了。”

“皇上,你怎么能说出……”

“呵,说出这样不把天下子民福祉放在眼里的话?知不知道朕心里现在在想什么?朕在想着,什么时候,来一场绝世天灾人祸,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一起毁灭,那就最好不过了,谁都不要活着,谁都不要有心,那该多好?”

他踏前一步,抬起手,准备逾矩地触碰我,我眼一瞪,他颦眉道:“别这样……”

“你逾矩了……”我冷冷地道。

“皇上……”

“做好你的本分,朕现在让你活着,你就得感恩,真要为万民福祉着想,就不该在这里逾矩,说一些旁的事情。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先帝血脉,就知道如何挑起这江山重担。”

赶走花颖君,我立在胥泱宫的高楼上,遥看正前方的紫阳殿。

已是雪后春来,三月的天,我已将自己闷在深宫数月了。一直都不敢去看他,我担心自己一看到他,恨不得将他撕碎了,食骨啖血,融入自己,那样就不再担心他会离开我了。

不愿让所有的恼恨让自己化为疯兽,我只让兮羽全力照顾他,自己却完全不敢再靠近金壁半步。

现在能信任的,也只有兮羽了,尽管他也曾为了秦宝,背叛我。

紫阳殿、胥泱宫、元辰宫,都被大片血红的春彼岸映照着。

那么红,那么红,似在燃烧的血,这不祥的黄泉之花,居然让先帝任性地叫人种满了皇城,任是谁,一眼看到这样铺天盖地的红,都会被震煞的吧!

妖艳的花。

我知道它的传说,大约是说,有一个长相奇丑无比的鬼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可姑娘并不爱他,出于爱恋,他只有把姑娘囚禁起来,后来,来了一个武士,他救出了姑娘并与她相爱,而同时,武士用剑斩杀了鬼。鬼的血溅在乱草丛中,一种红黑相间的花绚丽地绽放开来,是为彼岸花……

“哈哈哈……”我的笑声被撕碎了似的在大片的绯红妖艳中零落。

父皇,原来你也和我一样。

都只是故事里的那只鬼,不,比那只鬼更悲哀,好歹他爱上的还是个女人,世人说到兴头时或许还会感念一下他那悲哀的爱恋。

而我们……

风起时,花瓣离枝,扬上半空,红屑中,是宛若金汤的金壁,我下了胥泱宫高楼,向金壁的方向疾走,我只想告诉他:杀了我吧,没有第二种方法可以让我放手了。

若我能死在他的身旁,生命里的最后一眼里,看到的是他,我已不悔。

近了,近了,朝思暮想的人,就要出现在我眼前了,好开心,也很情怯。停住脚步,我就着金壁前那光可鉴人的墨墙,整理了一下仪态,仔细理了理自己的衣褶,确定自己不至于太丑陋,才抬步走了进去。

“皇上,你……”

“嘘……”我止住了兮羽的出声,示意他先出去。

撩起珠帘,里面的人一惊,手中的棋子撒了一地,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半张着口,没有说话。

就是这么一张只是吃惊的神情,可是我进入了他的视线里,我很开心。

我看不见自己的脸,兴许是又红了,因为有点热。

掩饰似地,我蹲下身,一颗颗,慢慢地拾取着地上散落的棋子……

最后,所有的棋子都被我一一捡到手中,我捧了一手,将它们都装进盒子里,才对他微微一笑,他还是愣在那里,有些害怕的感觉,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坐在椅子上转过身,背对着我。

我看着他的的后背。

黑发如瀑,散落在身后,垂到腰身处,那里形销骨立,不堪一握。

曾经丰润软滑,令我弃魂荡骨的所在。

撩起一屡他的发丝,凑到唇间亲吻,我道:“兮羽的忘魂,对我已不管用了,我忘不了你。但是我愿意放你走。”

听了这话,他吃惊地转过头来,怀疑地看向我,手中的黑发被他拽了回去,我又厚脸皮地执起他的手:“真的。”

他别过了头,显然不信。

我轻笑出声,不知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还是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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