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笔,我干干一笑道:“哦,是这样啊,那可巧了。”
他旋身走向窗前,那是用凿子凿开岩石而开的窗户,阳光照进来,竟比照进普通房屋里的阳光要白亮许多,与室内的暗黑形成鲜明对比,满室奇怪的图腾,神秘静瑟,只有他白衣银发,站在窗口的阳光下,似谪落凡间的仙子,仿佛随时都能在窗口那片白亮的光芒中,羽化消散……
美,实在是太美了,若终日相对,恐怕我也会动心。
秦昊若是终日对着这样的美人,也会动心的吧!兮羽脾性又比我好上太多,更难得的是,对秦昊已然倾心,要忘记我,不是很难的事情。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等我走后,你把那几只信天翁全杀了吧,不然,在他爱上你之前,他会离开你。”
他骤然转身,又是惊讶,又是惊恐:“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弹指,我关上了石室的门,室内只剩我和他。
信天翁,从前我虽未见过,但是知道这种鸟儿,是鸟中体形十分大的一类,本应栖息在海上,以腐物为食,与海船为伍。这里是内陆,这个深渊,距离大随东面的海,还是有很远一段距离的,莫名其妙出现几只信天翁,还那么乖顺地靠兮羽喂养,定是有奇异的用途。
常听武林中人,有御鹤乘雕的,其惊人之姿,比之坐下是汗血宝马的英雄人物,要闻名得多。观察了几天这洞中上上下下,都没有什么可以上去的途经,唯有这几只信天翁,显得有些突兀。本来还不大确定,但是一看兮羽那张吃惊的小脸,心下已是确定和欣喜了。
走到窗前,我望着底下一望不见底的深渊,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道:“薄王死了,就算转世了,那也该是下一辈子的事了,自古逆天而行,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们兮家,守了四百多年,该报的恩,早就报清了,不要再牺牲了。”
“这是我们兮家自愿的。”
我转过头:“上一代巫子死的时候,你不难过吗?或许吧,你当年肯定只认为他是家族的耻辱,但如今你既已情窦初开,应该明白,他其实没有任何错,他死的时候,应该是笑着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
“能与心爱的人一同赴死,就算去路是黄泉,也是很幸福的事情。也许你现在不明白,等情深到深处,你自会明白。”我看着他神色瞬息万变的脸,继续道:“我注定会伤他太深,我不忍心,所以,你才是最好的、最适合与他相伴一生的人,至于修行,放弃吧,它既不能给你今生幸福,也不能给你来生好运。”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转过身,背对着我,道:“你太自以为是了,我绝对不会放弃修行,不会背叛家族的使命,薄王还未找到……”
“你有的是时间来犹豫。”我转身出了这间石室。
我却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我没有忘记,我还同胥太厉同命着,我对他下了毒,他应该到现在都未发觉。
忽然发现,我真是擅长将自己逼上绝路。
哈。
入夜,兮羽做了晚饭,三个人还算其乐融融地吃了。
秦昊自顾自地去擦自己俊脸上的伤,兮羽牵了我的衣袖,来到他睡觉的地方,从床底摸出一只小箱子开锁后,拿出一只哨子,塞到我的手心道:“你只知道信天翁能助你上去,却不知它们是专门驯养过的,只听这种哨子的声音,连续吹三下,它们中最大的那只,自会背负你上去,其他的,会在旁边护飞。”
捏紧手中的哨子,我道:“好好照顾他,他有时会有些幼稚,哄哄就好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这只哨子是唯一的,你带走就可以了,我并不需要杀那些信天翁。”
虽然他背对着我,我仍一抱拳道:“多谢成全!”
收好哨子,我回到和秦昊一起休息的石室。他讨厌灯烛的光芒,又掏出他荷包里的夜明珠,锦帐中,玉色光芒流转,室内亮堂又暧昧。
在床边坐下,我看着他的脸问:“没有伤得很重吧?”
“没有才怪,嘶,痛死我了……”他撒起娇来,我恶寒。
“我看看哪儿伤得最重了?”我扳过他的脸,四处乱摸了一遍,他明白过来我是在调戏轻薄他,双眼弯弯地,唇角也扯高了。
他拉下我的双手,按在胸口道:“你都跟兮羽在一起嘀咕什么啊?啊!我明白了!你现在又看上了他!你,你太可恨了!”
抽回手,我白了他一眼道:“我不介意你把他当情敌,当然,我也不介意你把洞口那堆白骨,或者那堆杂草什么的当成情敌。”
他猛烈地摇晃着我的肩膀,道:“讨厌!”
我寒得抖了抖,掀翻了他道:“你娘什么娘?!”
他变本加厉地靠进我的怀里道:“我倒情愿自己是个女儿身,那样我就有理叫你对我负责了。”
“你恶不恶心啊你!”我拂了拂自己的手臂,抚平了一大片起立的鸡皮疙瘩。
鼻尖被他用指头轻轻点了一下道:“原来大哥是个彻底的断袖,嘻嘻。”
“那又怎样了?!你尽情讥笑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呢,不过,除了你,男人和女人,我都不喜欢。”我躺了下来,他趴在床上,双手交叠枕着自己的下巴,望着我道。
我闭了眼睛,任他在耳边呱噪。
过了半晌,他没有声音了,又过了许久,唇上一热,贴上来一片软软的温润的唇,只是单纯的唇碰着唇,青涩地厮磨。
“我想亲你……”他喘着粗气在我耳边低低地道:“你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我放肆了哈。”
我仍旧闭着双眼,不动。
“奇怪,这么快就睡着了?也好,又可以占便宜喽!”我骤然睁开眼睛,斜向他道:“又?”
“没,没,我说错了。”
“哼。”
“我要亲你!你今天打我时下手可重了!”
我斜睨他:“那你打回来呀!”
他嘟着嘴,重重将脑袋往枕头上一搁:“舍不得。”
“还老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看这嘴嘟得,就跟你三五岁时一模一样,那时候你呀……”
“可恶!不准提我小时候!”他抬手一勾我的下巴,狠狠地吻上来,甚至把舌也伸进来,堵住了我要出口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老爹从未吻过我的原因,我竟然不排斥他的吻,我居然可以被心爱之人以外的人亲得小心肝开始大力擂鼓。难道天下所有的色欲,都可以叫人这样?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心爱的,并没有关系?
我无意识地伸出手去,勾住他的脖子,曲起腿,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又是担忧地微微抖着身体。
他伸指,勾开了我粘在脸上的乱发,拇指抚摸着我的眼角道:“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就一次,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想象成别人?几秒也好。”
我睁开双眼,瞪着他,瞪仇人似地。
他笑了笑,手顺着眼角滑到我的脸上,再滑向脖子,及以下,我瑟缩了一下,他用手背将我的衣领别到肩膀以下,用手握着我的肩头,来回摩挲,他将脸贴向我的,蹭动道:“你乖顺得有些不大正常……我居然到现在还没被踢下床,是说,你终于对我,有一点点意思了吗?”
我眨巴着眼睛看向他:“我不是女人。”
他愣了一下,抽回手,在他要起身躺回属于他的地盘时,我接着道:“没有所谓的贞操。”
“那你愿意吗?”他抚着我的脸。
我闭上双眼:“不反对。”
他侧面躺倒在我胸口,我控制着自己的心跳,生怕那不正常的跳动震动了他的耳膜。他低声问:“喜欢我吗?”
转过头,我道:“不知道。”
他猛地起身,笑着大叫一声道:“我明白了!”
说完一把抓住我的衣襟用力往两边一分,腰带上的扣饰如珍珠落盘一般散落在地。
“啊!痛——”
“我还没进去你怎么就……”他愣住了,看了一眼,顿时醒悟过来,忙放轻了手脚道:“我,我太高兴了,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高兴个毛啊,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秦宝,又卑鄙了。
反正先前卑鄙了,现下再卑鄙一次,不过在黑袍上再撒点墨汁而已,没区别。等你发现我有多卑鄙时,忘记起我来,也轻松有理些。
也许我秦宝很欠揍,那么,等我死了,你鞭尸吧。
我抬腿不着门道地缠了上去,他却将一床被子将我的头也捂了进去,道:“小妖精!明明有伤,还要这样迷惑我!不准把头放出来!脚也不准!”
在被子里面,我喉头一呃,差点没吐在里面,我挣出头来:“秦昊,艳情小说看多了?这小妖精,敢用在你哥我头上,你死期到了!”
他一跃在地,立刻闪到门边道:“我去找兮羽挤一挤。”
“他喜欢你……”
“那我问他还有没有空床。”他孩子气地甩着衣服,几乎是蹦跳着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坐在床上无语久久。
也好,我走的时候也方便。
约莫子夜时分,我悄悄看了看他们睡觉的地方,秦昊铺了被褥,睡在桌子上,正在深睡着,另一间房里连着秦昊这间房的床上,睡的是兮羽,他并未睡着,石门没关,他一直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在偷看秦昊的睡颜。
这个多情的……
发现我时,他差点惊叫出来,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走了。”我道。
“……”
见他无话,我独自走到洞外,吹响了手中的勺子,黑暗中,一只大鸟停在我的脚边,我趴到它的背上去,它的身上居然有玉色绳索,看来是晚间兮羽装上去的,执着绳索,像拉着缰绳一样,不一会儿,它就展翅纵入黑暗,四周有十数只体形稍小的鸟在前前后后地护卫在侧。
速度很快,它飞得十分平稳,几乎不扇动一下翅膀,在崖底滑翔,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扇动了一下翅膀,一纵冲天,很快,它就落在了崖顶,我站到地上去,有些头晕目眩,有些虚浮。
目送它再回到崖底时,居然有那么一刻,我有些后悔没有把哨子系在那两根玉色绳索上。转念一想,我坚持要自己一个人上来,目的只是想在确定一些事情后,彻底逃出他们的视线,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默默等死罢了。
我秦宝,是半只脚已经踏入地狱的人了。
我失踪这些天,不知道老爹都怎样了,足下轻功施展,我向自己的王府奔去,却发现王府已经被封锁了!有几个穿着王靖府兵服色的人守在那里。
王靖!连我的王府都……
我捏紧了拳头,不知道老爹他们倒底在哪里,或许是,以为我又任性出走了,便不再理我了,和卫凰一起去了郑国吧!
脚下缺无意识地来到了从前秦昊和他娘在城东的大宅,好像有烛光,这时候还有人未睡?莫非是秦昊他娘思念他,整夜睡不着?
正要走近去,身后一人猛掩了我的口鼻,将我拖入黑暗中道:“嘘,别轻举妄动。”
我一时大骇,未出片刻,身后的人放开了我,回头一看,是韩益!
“你怎么?!”
他揉了揉浓黑的眼圈道:“果然是你,我刚路过你王府附近时,便感觉你就在附近……”
“你怎么能感觉到我的?奇了,你的鼻子比狗还灵不成?还有,你怎么会路过我的王府?”
“去我家,我与你细说。”
来到韩益的家中,他给我泡了茶,挪了暖炉,才道:“你真傻,干嘛去刺杀王靖他们,白杀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现下王靖他们反咬一口,道你入府行凶,胥太厉都没有办法,任他们查抄了你的府邸。”
“那我爹他们……”
“他们没有事,只是很担心你,现下在郑国驿馆住着,旁人不能随便进去。我这几天几乎都没睡,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你的王府和秦昊的宅邸,万幸,终于抢在你被人发现前发现了你。”
“多谢你。”
“这几天你都到哪里去了?本以为你死了,但是见皇上并没有忧色,料是无事,所以也才稍微放了点心。”
“我,我掉下了悬崖,才爬上来。”
“累了吧?去我家后宅的浴池戏个温澡,好好歇了吧,余下的,明日再商量。啊啊——几天没休息好,我困得要死了,心一放下来,就想睡。”他打着哈欠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激道:“我秦宝,最不后悔交的,就是你这个朋友!”
他举拳抵了抵我的肩头,轻松一笑后回房了。
第二天清晨,我穿了便衣,稍微乔装了一番,走在大街上,感觉很不寻常,整个上京城,吹的风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腥气……
第30章
王靖他们有些不可思议了,当初是他们找上我,要将我弄成太子的,我们不管互相利用也好,仇恨也好,至少面上不该弄僵才是,但如今他们却不给我活路一般,难道他们找到新的傀儡了?
会是谁呢?
哎,不管了,还是先去找老爹吧!
我向郑国驿馆奔去,由于驿馆不知被什么人封锁了,正门进不去,我只好等到入夜十分潜了进去,一间间搜寻到了老爹的房间,正要推门进去,却见廊下一人衣袂飘飘,托着一方托盘,里面摆满了珍馐佳肴,远远地,就能闻见香味扑鼻。
是卫凰!
他在门口顿了顿,抬手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身着浅水蓝色的外袍,肩上是华贵的雪白貂裘,面容却显得有些苍白,眼圈四周有浓浓的黑眼圈,虽身着足量衣物,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他瘦了,他扶在门板上的手指,骨节更加分明了。
卫凰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将他向屋里推了推,转身一手托盘,一手关了门,我看见两扇门板在他的面前缓缓合上时,他的唇角似乎含着一丝诡异的笑。
我趋近了,戳破窗纸,紧紧盯着卫凰,生怕他突然对老爹不利,因为他那个笑容太狡诈诡异了!
本应该推门就这样进去的,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有些情怯怯。
卫凰将饭菜放在房中的桌子上,将老爹按坐下来,把筷子递到他手中,温声道:“多少吃一点吧。”
老爹捏了筷子,在一桌菜肴间比划了个来回,最后像是全无胃口一样,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
卫凰见状,揽住了老爹的肩,老爹推了推,没推开。
好你个卫凰!欺负我爹!
我怒目大睁,正要冲进去,却见那卫凰一手勾了老爹下巴,头一低,一口亲了下去,老爹紧张得将两碗汤都差点推到地上去了,他猛地站起来,推开卫凰,有些愠怒地道:“你今天发的什么疯?!”
“炎,我爱你。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不管你从前有多少男人女人……”
“突然说这些做什么?!”老爹转身背对着他。
老爹,我的老爹,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样?!居然对卫凰这厮的无耻放肆能够如此容忍!
我又要冲进去,但又觉不妥,正在此时,只见那卫凰,冠玉一般的脸上滑下一滴晶莹的泪来,在烛光下,非常明亮的一条泪痕。
靠!比我还能哭,比秦昊还能做戏!卑鄙无耻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