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格那边传来了木头的碎裂声,我一惊,往那边望去,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窗户还好好地,老爹走了过去,拿指头点了一下窗棱,一枝横木顿时化为齑粉,老爹怒道:“卫凰!”
卫凰冷冷的声音却从门口处传来:“又不是我。而且,我会那么幼稚,跑去听墙根吗?”
“那你站门口做什么?”
“没什么,路过。”说完,还轻轻冷哼了一声,脚步声走远了。
老爹放下窗帘,又将门反插了,才走回来,在我面前摆了一面镜子,给我擦干头发,又拿梳子细细梳了起来。
我望着镜中,问老爹:“爹这么宠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卫凰吗?”
“别胡说,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明明就很像……”
“不过都是美貌,或许天下美貌都有相似之处吧。不过宝宝,这十几年来,我们相依为命,我对你,或许有许多疏漏之处,可并不曾假意,或者将你当成别的什么人。”
“那爹你为什么每次为我画像时,要在我嘴角添上一颗痣,我那里明明没有痣。”
“嘴角的痣,是福气的象征,就因为宝宝你没有,所以爹想让你有,恨不得帮你画在脸上,永远擦不点,那样我的宝宝就会幸福一辈子,我也不用日夜忧心宝宝的将来。不过现在爹明白了,没有就没有吧,有爹护在你身边,定能叫你一世安泰,不是吗?”
“嗯!我只要有爹就够了!”
“头发快全干了,要束起来吗?”
“爹随意吧。”
“那就这样披散着吧,反正等下就要歇下了。”
“也好。爹,求你件事。”
“什么事?”
我抽出屉子,果然,驿馆里的房间摆设一应俱全,这里有一盒妆匣,我打开,拿出时下女子用来描画额间装饰的小朱笔。
“用这个,帮我画一个满意的痣吧!”
“呵呵,好。”老爹执起朱笔,蘸了赭色,扶起我的下巴,眯起双眼,我看见他的朗目中星光点点,多迷人!
一时又热了一张脸,自进房中时,我的脸就没有停止高热过。
“好了,看看满意不?”
我看了看镜子,果然,一枚痣点上去,整张脸,媚气起来,雌雄莫辨,我不由得微微皱了眉,老爹一看我脸色,问:“怎么,不满意吗?”
“若真长了这样的痣,只怕很多人要以为我是女儿家!”
“谁说的,我看就挺好。”
“哦。那,我回房睡了啊!”我拢了拢头发,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手腕被老爹拉住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宝宝,你是不是没明白爹叫你来我房中的意思?”
“是,是什么意思?”我一时呆住,看他面容有些忍俊不禁,会是我现在想到的意思吗?我的脸更热了起来。
他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一手将我垂在脸侧的发顺到耳后去,一手屈指捻住我的下巴,低下头,将唇盖印下来,这次不再是唇贴着唇,他将舌也轻巧地滑了进来,四处辗转,我有些站不稳,手攀上去,踮脚环住了他的脖子。
心里的小疯兔子又乱蹦了起来,我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睁开。
一吻毕,他喘着粗气与我相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在我的肩头道:“宝宝,为了你,爹什么都肯做,以前是爹错了,差点错过今生……”
“爹……”我将脸埋进他的衣领里,含泪蹭着,大力吮吸着他衣间的清淡熏香,双脚已是软绵绵的。
“爹不会再让我们彼此错过了,今天便叫宝宝彻底放了心,宝宝,你说好吗?”
“……”
“你这孩子,害羞了吧?以前对我下药时怎么没想到有今天?”他拦腰抱起我,就往床边带,我浑浑噩噩地被放在床上,他凑过来,与我亲吻,感觉得出,他做得不是很自然,但是在努力地适应着,我除了仰着头闭眼被动地接受,全无主意了。
他的动作很青涩,甚至比秦昊还要青涩,也很程式化,跟秦昊给我看过的春宫图上画的顺序大致一致。他还有一些紧张,我不由得怀疑他从前是怎么抱女人的,难道从来不曾亲昵过?纯粹只是为了解决欲,望才有的动作?
唇与唇纠缠的同时,他的手滑到我的腰带上,抽掉了我的腰带,动作那么慢,那么缓,像是刻意拖延什么似的,我的衣服滑下了肩膀,领上的雪色绒毛暖暖柔柔地擦着我的肌肤,帐间的熏香袭来,我一阵头晕目眩,分不清眼前的虚虚实实。
秦昊每每亲我亲到得意时,总是孩子气地含住我的耳垂许久都不放开,非要弄得我整只耳朵像被开水烫过的一样才肯罢休。
咦,不对劲!怎么会想起秦昊来?!
我重重闭了闭双眼,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想把脑中不合时宜的景象甩出去,可越是刻意,曾经的感受,越是清晰。
秦昊,可恶,现在又在我脑中来捣乱!
“他还有卫凰,你去,也只能做他的情人之一!”来时秦昊说过的话,重回耳边。一遍又一遍,似是讥笑似是痛斥。
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甘心情愿做他几分之一的情人,可他在我下巴上磨蹭了许久,动作依然没有放开,像在完成什么艰巨的任务,进行到了一个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的阶段一样。
许久过去了,我们俩甚至谁都没有动情。
轻轻挣开了一些距离,我抵着他的肩膀道:“爹,爹,我有些害怕……不如,我们慢慢来吧,不必急于在今晚……”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在我额间落下几个吻,轻道:“好吧,就听你的。”
我明显感到他大松了一口气。
替我重新裹上里衣,将我塞进被中,他也顺势躺了下来,将我圈进怀中,手在被面上轻拍道:“宝宝你听,外面好像下雨了!你从前最喜欢下雨天了,尤其喜欢下雨天的夜晚。”
我在他怀里舒服地蹭了蹭,闭着眼睛道:“那是因为只要是下雨天的晚上,老爹就不会对我说,宝宝长大了,该一个人睡了。你担心我在雨夜里乱蹬被子会着凉,总是同我一起睡。”
“宝宝若是喜欢,以后爹天天和你一起睡。”
“真的?”
“真的,爹不会再让你在梦里也流泪了。”
“爹……”我在被中抱紧了他的腰身。
“嗯。”他仍旧在被面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我的困意也渐渐袭上来。
半夜梦醒,一摸身侧,空空的。
睁眼一看,老爹着好了衣服,裹着貂裘,点了一只半亮的蜡烛,正站在窗前向外望去,窗格已被撑起来,可以一直看到外面,对面的一排房间中,某间房内,灯火依旧如炬,那窗纸上人影停留如画。
老爹看了许久,重又走回来,坐在床畔,我赶忙闭眼装睡,老爹的手又在无意识地在被面上轻拍着,好像我还是需要人抱在手中轻哄的婴孩。
我仿佛成了干扰大人们亲热的任性哭闹的小孩一样。
看样子,老爹对我,大抵是一分爱情九分亲情了。
那卫凰,才是占据了他全部情爱的人!
我忽然感到宿命的强大,不是我的,就算他本人想给,也终究变不成我的。
所谓注定。
眼泪不自觉地自眼角滑到枕上,我放弃了,我不会再强求了,强求太痛苦了。有些薄茧的手扶上脸庞,抹去了残留的泪痕,有额抵在我的额上,呢喃声起:“宝宝,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会让所有人都不难过?”
清晨起来,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老爹要替我穿衣,我轻轻抚过他的手道:“爹,我又不是三五岁,会自己穿衣服的啊!”
越想越委屈,他果然始终是将我当孩子的时候多。
我准备回房梳洗,老爹递给我一把撑开的油纸伞,摸了摸我的头发,又亲了亲我的额头,才放我走了。
刚走几步,又看见卫凰也撑着伞迎面走来,快要擦身而过时,他攫住了我的肩膀,有些痛,但也不是很痛。
“做什么?”
“你说呢?!”他咬牙切齿,又不屑似地道:“他喜欢的人是我,我能忍昨夜一夜,不代表我会一直忍!”
“可惜他比较疼我一些,我们在一起住了十多年,这感情,岂能淡了?”我故意道。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我自然不能免俗。
“你!”他手下微微用了些力。
我立即放开喉咙大哭道:“爹,卫叔叔打我!我快要被他打死了啦!爹!”
故意将“叔叔”二字嚼得分明,他的脸色更黑了,老爹听见我的哭叫声,从房中奔过来,大吼一声:“卫凰!”
卫凰放开我,我赶紧躲到老爹背后,将伞举到老爹的头顶,对卫凰做着鬼脸。只见卫凰一扶额头,撑伞转身走了,还一脚将廊下的栏杆踢歪了。
老爹牵起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道:“宝宝,以后,没有别的事不要撞到他跟前。他这个人,有时连我也会害怕……”
我乖顺道:“爹,我听你的。”
“好了,快点梳洗了,去前堂用早饭。”
“嗯”
将老爹送回屋檐下,我又撑伞回去了,快要进屋时,只见廊下的一棵树下倚着一个人,见我的目光瞟过去,他的神色动了动。
我转过身:“秦昊,怎么站在雨里?”
撑伞过去,我将伞盖在他的头顶:“衣服也湿透了,快进屋换一身吧!”他一动不动,我拉他,才走两步,全身冷得像冰一样。将他扯到房中,燃起暖炉,找来了一套干衣服,催他换上,他在屏风那边默默地换了,也不说话。
我洗漱完毕,坐在镜前束发,好容易将一头乱发梳顺,正要拢起来高高束起,后面像被什么拉住了一样,向镜中一望,只见秦昊拘了一捧我的头发,放在唇间亲吻着,我正要抽回来,他却迅速放了下来,向门外紧走几步,却一头栽倒在地。
“秦昊!”我慌忙站起来奔过去。
一个白影闪过,秦昊已被人搂抱在怀,我一看,是兮羽!
“你,你……”
兮羽抬起头,双眼处蒙着纱布,纱布上全是血迹。
“兮羽,你的眼睛……”
他的声音木木地道:“我辞去巫子的使命,背叛了兮家,但我不想死,作为惩罚,我就自己毒瞎了双眼。”
我蹲下身,查看着他的双眼:“你怎么这么傻?!”
“我自愿的。”
我摇着他的肩膀:“那是你自己的双眼啊!不会痛吗?为什么要这么傻?”
他转动脑袋,朝着我的方向,十分精准地“望”着我似的道:“没有眼睛,并不妨碍我看这个世间。”
我知道修行之人有所谓的超越常人的“心眼”,传说那个比人真正的双眼要精准多了。
“我早就说过,秦昊有时会有些幼稚,哄哄就是了,干嘛要这样顺从他?”我同他一起将秦昊扶到床上躺下,探探鼻息、脉象都还正常。
兮羽自怀中抽出裹着一排银针的锦帛,抽出一根,在秦昊脑上一处扎了扎,半刻过后,秦昊悠悠醒转,他拂开兮羽,拉起我的手,眼望着兮羽道:“我忽然后悔了……”
“没用的,不能回头了。”兮羽跪了下来,跪在秦昊的床头,我想如果他的双眼完好,该是满脸泪痕,他抽泣着道:“你昨夜求了我一夜,你说受不了,叫我剜去你的心,可剜去你的心,你就死了,我怎么会那么做?”
我拉住兮羽的衣袖,惊问道:“他后悔什么?”
兮羽覆盖住眼睛的纱布在剧烈地摇头哭泣着散了开来,只见眼眸看起来还是完好的,但是从眼眶正源源不断地流出血泪来,就这么一双眼睛看着我道:“他昨夜太痛苦了,他想冲进去杀你,可是又做不到,只好请求我消去他对你的全部记忆,三天后,他会彻底忘记关于你的一切,可现在,这么快,他就后悔了!”
秦昊惨淡地笑着:“不能后悔么?真的不能?”
“真的不能,我昨夜对你强调了数百数千次的,是兮羽无能,没有办法再为你……”兮羽低下头。
“你怎么能这样纵着他?”我对兮羽真是无语了。
他抬起头,对我惨笑道:“我从小被孤立抚养,不懂世人是怎么对待喜欢的人,我能做的,只有顺着他而已……”
“看来真的是不能了。”秦昊放弃似地道。
我看见他的唇角溢出一丝血来,厉声问兮羽:“他怎么会吐血?你对他做了什么?对性命无碍么?”
“自然是对性命无碍的,否则我也不会同意这么做。他这只是难过,过两三天就不会了。”
秦昊又重拉起我的手道:“这样,跟我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好恨,我昨晚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不能像卫凰那样沉得住气……”
他脸上的笑容惨兮兮地:“果然,我是个孩子,十六岁的孩子,不成熟,冲动,怪不得你不会喜欢。既然没有后悔药吃,就请大哥杀了我吧!”
“你说什么鬼话?!忘记我就忘记我,反正我还在,你也还在,重新认识就是了!”我生气地道。
他望向兮羽道:“你先出去一下可以吗?”
兮羽快速退了出去,听话得叫人心痛。
“大哥,秦宝,你还记得四年前那个夏夜亲我的时候的情景吗?想来也是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我现在还记得,我说给你听。
那夜,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了人,你知道吗,是亲手。你一定不知道,在那之前,有多少人命丧在我手上,只是不是我亲手做的。
老爹对这些是知道的,他不爱我,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胥太厉的儿子,所以放任我成魔成鬼。他娶了我娘,本已是屈辱,后来,胥太厉又来家中强暴了我娘,这些丑事还得他来兜着包着,他就更不喜欢我了,一味地训练我,读书,习武,对我很严厉,你都不知道,从前我又多恨你嫉妒你。
可是自从知道我是胥太厉的儿子而不是爹的儿子时,我忽然连恨你嫉妒你的理由都没有了,好像我承受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所谓父债子偿嘛。
老爹的放任与训练,我的自甘堕落,我早已不把人世的任何道德放在眼中,我跟着老爹学耍权谋,争权夺利,私下栽培势力,才朝中安插自己的势力,在一切有用的地方安排自己的棋子。
而我自己也不过是老爹的一枚棋子,可是我没有反抗,觉得这样霉烂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本也不该来到这世上。
可是那晚你流泪亲我,我说我感到了救赎一般的温暖,并不是假的。我明知道你想亲的人根本不是我,可我痴痴地想着,只要我努力,你想亲吻的那个人总有一天会变成是我,老爹不爱你,我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有机会让自己不再满心都是阴暗血腥……
可是你逃了,在外面躲了四年,我也暗中找了你四年,却根本找不到你。我想你,想了四年,那四年,我不再手添血腥,我终于可以每晚安枕了。你回来,我又是开心,又是兴奋,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拿出本性来面对你,想拐得你远走天边避世。
可我想不到你那么喜欢他,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忽略无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