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彼岸(魅烂江山) 上——奉旨喝茶
奉旨喝茶  发于:2012年0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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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一件件,我从老爹寝房搜罗过来的东西,屏风、帐幔、花梨木椅、花木笔海、端砚、暖玉棋盘……我要什么,他都会给,哪怕是他自己很喜欢的,也都舍得给,连秦昊都没舍得给。

我扑倒在一方软榻上,惫懒无比。

“累了?我在南院着人砌了汤泉池,消疲解乏,很是管用,不如你去一试?”

我躺在榻上哼哼唧唧,不想动,这些年,在外面几乎没怎么睡安稳过,但也没觉得累,骤然回到家中,却觉疲累十分。

“你这懒虫,想赖着爹背你去是不?罢了,我就背你过去吧!”他把我拖起来,搭到后背上去,一直将我背到南院,将我推进浴塘,自己交待了几声后就走了。

这是一个鸳鸯塘,中间是暖塘,天冷的时候用,外围是冷塘,夏天的时候用。最外围是一圈莲池,此刻开满了粉色睡莲。

砌池的匠人,真乃神人也。

恐怕又是耗费巨资而成。

老爹,真的是,奢靡得过了。

冷塘虽然叫冷塘,但也并不是凉水,而是温水,这六月的天,正合适的水温。可我呆在里面越呆越冷,塑性进了中间的暖塘。

睡莲并蒂。

落花明媚,一瓣瓣,鲜红刺目,痴痴地随波逐流。

老爹脖子上的“落花”更加明媚。

我是做什么要与自己的心过不去,偏要回来,一点也学不会眼不见为净。

站起身来,准备起身擦干身子,却脚下一滑,又落入水中,想提气再起来,眼前却渐渐开始发黑,流水潺潺的声音向是在很远一样,我没有昏迷,就顺势倒在池边休息。

有脚步声靠近,几乎是反射性地,我出手扣住了来人的脖子。

“啊!”来人一声痛呼让我记起来自己现在是在家里,家中府兵成千,不可能像我在外面游荡时那样屡屡遭遇狂徒的,赶忙撤了力道收起杀气。

“是谁?”不是老爹的声音。

“大哥,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秦昊。”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还是什么水,朝向声音的方向道:“我暂时看不见。”

“怎么会这样?”

“无碍,这是常事。”

“是洗澡的时候才会这样么?”

“嗯。”

“大哥练过武,怎的也会身体变差?我这没练过武功的,都没那么虚弱。”

“我不知道。”

“大哥我扶你去屏风后边换衣。”他亲切地拉起我的手。

“我没那么虚弱!”我把手抽了回来,自己凭记忆,走到了放置衣物的榻边。

歪在榻上吹了点凉风,眼前渐渐回复明亮,印入眼帘的是秦昊那微红的脸。

“你怎么了?”我问。

他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去,脸红道:“没,没什么……”

我低头一看,自己虽是着衣沐浴,但六月天的衣服,一浸水,跟没穿衣服并无多大区别。

着好干衣,我斜眼鄙视道:“我又不是女人,你脸红个什么?我却不知道,你如此腼腆。”

他低下头,我看见他脖子上有五点血迹,不由气短道:“脖子上,对不住了,我忘了自己是在家里,你快去擦点药吧!”

他转过身,微微笑了,颊边有酒窝,下巴尖尖的,薄有几分老爹形容,我的目光一闪躲,又对上他的唇,霎时更加气短,目光都不敢投向他了,四年前我醉酒那夜抱着啃的,就是这张唇。事后我酒醒,合着这个原因,再加上伤心欲绝,离家出走了。

那时他十二岁了,应该不是无知懵懂的孩子了,不知道是不是还记得那夜的事情。若他要问我为什么,那可是醉酒无法解释的,真叫人难堪!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他那张薄唇,太像老爹的。

他什么也没说,笑过后就走了,未出三步,又转头道:“大哥,或许,把头发铰一铰,身体也不至于会太差,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你的发,都及膝了,虽说很美,可医者说过头发过长,有损身体的。”

“……”

见我没有回话,他讪讪着走了出去。

晚宴上,老爹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我实在吃不下,推拒再三,老爹一捏我的手腕道:“看看,看看,豆芽似的了!”

又抖了抖我身后的头发道:“留这么长做什么,等下叫婢女给你剪短吧!”

说完又无奈又宠溺地看着我,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后脑勺。

我忽然明白了,就算明知回来会难过,可只要被他看上一眼,我就不至于被寂寞吞噬殆尽。

“圣旨到——”外面走进一名宣旨太监,我们全家齐齐站起身来,老爹走到太监面前,正要下跪接旨,那太监一拦道:“宰相大人请起,御弟秦宝接旨——”

我跪下接旨,圣旨的内容依旧是那么荒诞无礼,当今圣上,着我明日进宫伴驾。

老爹那些妻妾们看我的目光顿时多了许多玩味,那些个比我年长的“弟弟”们,脸上更是鄙薄不已,只是老爹在眼前,他们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宣旨太监走后,我看见老爹的手渐渐捏成拳,又收回长袖里,慢慢放松后,他朝一直在闷吃闷喝的秦昊看了一眼,甩袖向书房走去,丢下一句话道:“宝宝吃完了来我书房。”

我立马跟在他后面,进了他的书房,老爹把门窗关严实上后,牵起我的手,另一只手指拂上我的脸,蹙眉道:“真是惹祸的一张脸……”

“不如毁去?”我道,反正,这张脸又没给我带来任何好处,我最想招惹的那个人,只会认为我丑。

“傻孩子,爹怎么会让你受苦?”

“可是,皇上虽说从未逼过我,但是他一向最爱毁去俗世人认为美好的东西,有的妃子发如黑缎十分好看,他就全部烧光,令她秃头;有的妃子手美,他就砍下来送人;有个侍郎有一双十分迷人的眼睛,他就寻了错处叫人生生剜去!”回忆起来,都是我们亲眼见过的令人骨寒的事情。

老爹将我按进怀里道:“爹绝不会让他那样对你的,这么多年,那些令人反胃的事,若不是我替他瞒过天下人,早就有人起兵反了他了,宝宝也别想着什么毁容的事了,毁了脸,你的手、脚、头发、身体,可要怎么逃?”

我合上手,搂上老爹的后背,头埋进他的衣襟道:“只要爹没有让我顺着他,他就绝对无法碰到我!”

“宝宝你真傻,爹怎么会让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是爹无用,让宝宝一直受委屈,但是你放心,等时机一到,爹一定……只是宝宝你可再不能受气离家不归了!”

我受气才不是因为这个,对皇上,我周旋得还是游刃有余的。

“爹,你要谋反?”我小声问。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那厮早就闹得民怨沸腾了,秦昊也长大了。”

“不要,爹,千万不要,我不要你万劫不复!我宁愿,宁愿从了他……”

老爹捏紧了我的胳膊道:“若他是个明君,你从了他,我随你意,可他是个什么东西,你最清楚不过了!”

我随你意……

我随你意……

再次看向他脖间的“落花”,

一瞬间,我竟然任性地觉得,就是从了现在这样的皇上,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也没人会真在意。

第3章

回到芜羽院,夜色昏黄,廊下的灯笼在夏风中微微摆动,阶下一丛丛的凤仙,流萤飞舞其上,甚是妩媚妖娆。

更为妩媚妖晓的是廊下红色灯火下一字排开立着的四位美人。

个个都是露肩齐胸长裙,裹出胸前那一片美好风光。

我进屋、关门。

“大公子,老爷吩咐奴婢们为您侍寝。”为首的那位,将玉手卡住了门缝。

“女人,”我一指点了她腕上麻穴:“我不需要。”

她颓然放下手臂,红了红脸,不死心地道:“大公子,奴婢们,尚还称不上女人。”

“那么,你们都是男扮女装?”我微微吃惊道。

“大公子说笑了,是老爷担心公子爱洁,所以她们并非府中人,是老爷在上京城富贵人家亲自挑选的深闺女儿……”

“下去,都退下!”不等管家说完,我颤抖着手重重关上了门。

我以为回到家中,可以放松一直紧绷的神经,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可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眠。

披衣趿鞋,往北苑走去。

半路上碰到在园中秉灯夜读的秦昊,他手中捏卷,踱步过来道:“大哥要去找父亲大人?”

“……”

“劝你不要去哦!”

“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他伸指捻了捻垂在自己脸侧的一缕头发,笑得纯良无害:“大哥要与我娘抢夫君,我是孝顺的儿子,大哥你说,与我有关不?”

“你!少污言秽语了!”

你孝顺,你他妈的孝顺极了,以前你娘和别的姬妾争风吃醋,被人抓着头发骑在身下打,你可是一直在旁边冷眼看戏来着!

最后还是我上前去制止的!

“收起你的杀气,大哥,你这样让手无寸铁不会武功的小弟伤心得很……”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持卷的手背在身后。

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有恃无恐,敢把背部对着盛怒的我。他在家中的地位,虽说是爹唯一的亲生,可我若杀了他,老爹也不见得会要我偿命。

我转过身走了。

他果然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令人讨厌。

走到东院门口时,门外转出一个人影,雪白的衣袍在夜风中翻飞,秦昊的声音幽幽传来:“大哥,你若走了,爹要问起我来,我可担待不起,他定要说是我气走你的,他会罚我的,小弟很害怕,所以……”

“从小到大,你的脸上何曾写过怕字!”

他走近来,略微抬眼,轻声道:“我脸上写过怕字的,大哥忘了吗?四年前的那个夏夜,也是在园中,大哥醉醺醺或许是真的不记得了,那时我才十二岁,可不知道大哥倒底要干什么,大哥会武,可小弟不会……”

“够了!不要逼我杀你。”我转过脸。

“杀我?呵呵……”他靠得更近了,状似委屈地道:“大哥,明明是你有错在先,你习武,难道不是为了守护父亲,而是为了杀光你看不顺眼的人,掩盖你是个断袖的事实?啊——!”

我拧住他的脖子,平复了一下脸上的盛怒,低低地道:“不要讨死!不要挑战我的狠毒。”

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继续讨死:“大哥流泪的脸,真美,我娘肯定比不上,所以,就算我死,也绝不能让你……”

我将他扔进一片花丛中,拍拍手,转身步上西府芜羽院的路。

气到极致,我就不会再气了。

“大哥,怎的又不杀我了?”

“杀一个存心找死的疯货,我没兴趣。”

“你的狠毒,也不过如此。不问我为何疯么?”

“我么兴趣!”

翌日,我奉旨进宫。

由着奉旨来迎我的公公来到了皇上就寝的元辰宫。

元辰宫并没有金碧辉煌的样子,只是一片漆黑,只有墙面上是由正红描成的壁画,其余的,都是浓重庄严的黑,连廊上垂下的流苏、角玉,都是墨色的。

如果此时是秋分,这个元辰宫才算得上整个皇城最华美的地方。因为胥太厉对彼岸花情有独钟,元辰宫四围,都是密密麻麻的彼岸花,此时此刻,是叶落将尽的时刻,没什么景致,一旦到秋分时节,十分准时地,满地都是鲜红似血的彼岸花,远远看去,就像鲜血铺就的一层地毯。

这是胥太厉这个人的爱好中,我唯一认同的一面。

因为我也喜欢彼岸花那恶魔一般的温柔。

胥太厉这个当今圣上如今干脆连朝也不上了,把一切朝政全部交给老爹全权处理,连过问都懒得装一下了。

进了宫门,但见此刻他正端坐在琴台前,抚一尾七弦,整个殿中,雾烟缭绕,熏香怡人,琴音叮咚,抚琴之人,也称得上英俊,戴帝冠,着帝袍。看着这样的表象,十人有十人被骗倒。

“秦宝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下行大礼。

他抬了抬手,示意我站起身来,继续抚琴,口中道:“御弟总是这样对我毕恭毕敬,真是叫人寂寞得很!坐,来人,上贡茶!”

“微臣提醒过皇上多次了,御弟这一称谓,实在于礼不合,更何况……”

他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道:“更何况什么?”

“微臣这些年游历在外,闲暇时读过些野史、正史,这御弟一称,据说最早是一位高僧所得。臣薄陋,不堪配此称谓,更无意佛门。”

“无妨,这个称谓是你爹为你请的,他精明,为了阻止我奢望你,讨了这么个身份去。他若想为你讨太子之位,只怕我也是肯的,可那又怎样?我想要的,何曾放弃过?”

“皇上……”

“就算得不了你的心,那也要得到你的人,倘若两样都得不到,那别人也休想得到。便是我下了黄泉做了鬼,你,我还是要带去的!”

“……”

“秦宝,你翻白眼的样子也很好看,就不要在我面前装丑了。乖乖坐了,喝茶,听我弹琴!”

“遵旨。”

他的琴音虽然还不错听,可我的思绪却飘啊飘得老远了。

前前前朝有野史写道:当时的帝君最好做的事,就是喝茶,听薄王弹琴。

同一时期,郑国野史也记载过:当时的郑王,死于求而不得,是个极其杯具的人物。

这个世间,求而不得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为何只有薄王那一双人,得老天独爱,其他的,就得悲剧散场?

不知道,等待我的悲剧,又将是怎样的?

“秦宝,你又神游天外了!”

“啊,臣该死!”我赶忙搁下茶杯,撩袍就要下跪请罪,胥太厉已走到我跟前,伸一指勾住我的下巴,制止了我的下跪,他皱了皱眉,撤了手指道:“算了,过来,给你看一件东西。”

我心虚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敢多言。

往常,他若发现我走神,也不惩罚我,而是迁怒于宫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情景,经历了不知几何。

来了他的寝殿内室,只见宽大的龙床上,躺着一叠衣物,黑得像墨,红的似火,活像一件正在燃烧的帝袍。

“这是?”我不由自主想往门口退去。

“赐给你了,换上看看吧!做了三年,去年才做好。”

“这怎么行,而且皇上用的那是什么绣娘啊,就是做一件帝袍,也用不上三年。”

“因为她们做的三千多件中,只有这一件我最中意。试试吧,当然,你可以先检查一下有无动手脚,有无染毒……”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在外面道:“你放心,我不会再逼得你出走的,你真能逃,四年间,我的四十二精英影卫一直找不到你。”

嘿嘿,看来这四年我的出逃,也稍微得了点好处嘛,不逼我就好,我也不想手添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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