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妖炎薰鸭
妖炎薰鸭  发于:2013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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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被捣破了一个角,有个小人要往里边爬,从此扎营驻寨,他不知道。

谁知道呢?

“文庚,冷——”

“冷么?”像是失了心魂,少年微眯着双眼,抽开了襟上细细的结。

“还冷么?”

三床被子的压迫下,邵寅被闷出了一身热汗,湿滑的肌肤相贴无隙,腻人的滑。

怀里的少年睡熟了,安静,服帖,好像案前寂静的月光,沁人心脾。

“睡了么,睡了就好。”

一夜安眠。

延希醒转的时候,天才蒙蒙的亮,鱼肚白的青色辗转在床帐之上,泛起一层薄雾似的光泽。

他的一侧,满脸疲惫的少年正睡的香甜,骨骼分明的肩颈裸露在清白光色中,胸膛坦然。

延希瞪大了眸子,脸颊滚滚的热,薰成了朝阳的颜色。

眨眨眼,伸伸脖子,院子里寂静一片。

时辰,似乎还早。

“反正——”找了一个舒适的位子,缩着脖子窝进棉褥里,伸手点点对面少年挺直的鼻梁,又扫扫那纤长淡薄的睫羽,咧开嘴呵呵笑。

反正,少爷不知道。

延希的心底,咬着红豆的小蛇突突撞出了声,痴痴缠缠的绵绕着,破了壳。

留下来了,从此,他多了另外一个名字。

澈儿,并以此自居。

两个人,习以为常的,他和邵寅两小无猜金兰之盟,变了味。

他不知道,他也不明了。

只是,他不再喊他少爷,不再低下头哭泣。而他,常常的怜悯变成了呵护,偶尔的捉弄,偶尔情不自禁的呆呆凝目。

一年匆匆而去,拥抱,耳语,成了习惯。

十六岁的仲夏,延希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被人圈在怀中,轻轻的低喃,浅浅的呼吸,唇上有温热,烧伤了心窝。而后,紧眯的纠缠,深重的喘息。

他抬头,捧起那人的脸——

薰红了的眸子,倒影下清朗的面目,如此耀眼。

“文庚——”

他低喘着跌入空冥,一片如火的烈焰。

空梦一场,终要觉醒,延希看着自己手心粘稠的浆液,湿了眼眶。

夏秋之际,他主导的一场躲猫猫的游戏,正式上演。

延希有些害怕,心底的渴望越浓烈,心就越虚妄。

看着沐阳下青衫的朗朗笑意,突然的,寂寞起来。

相思,邵寅不知道。

深秋时分,罣楚山外红叶铺了满地,学堂的少爷们聚了一山头的熙熙攘攘,延希躲在红枫之后,一双眼眸子却始终不离不弃的瞧着山边的青衫儿,失了控制似的。

秋风里,学子纯白的发带翻飞起舞,如同牵云的绳,挂上了心头。

青衫儿就站在山崖边,手里还举着一卷画册,初具男子气度的面庞印在秋阳中,比画更美。

一个清风一样的,男子。

“哎,平遥,”邵寅合上画册,转头朝向一边的同伴,“小赖子有没有出现过这样毛病?”

“什么毛病?”

“躲着你,不见你,每天除了例行公事就再不多说一句话。”

“没有”那人摇摇头,又突然恍然大悟,“纳兰延希?是嫌工钱不够了么?”

邵寅摇摇头,“肯定不是——”

“哎,你有没有发现?”那人凑过来,指指百步开外的殷红衣裳,“你的跟班长的真好看,那眉那眼,就和画出来的似的。”

“有,有吗?”

“怎么没有,这么好看的人真是少见。”

“呵呵呵,”邵寅侧头,悄悄的凝视,却被红衣裳逮了个正着。

秋风凉爽,却依然不解心头热。

谁猜到,那两张微红的面颊不是被秋阳所染?

第6章:赌约

秋风两渡,二八的年纪和风摇曳,一晃二晃的,成了节节上升的半熟毛笋。

两载的光阴,少年变成了男子。

距离从学堂结业的日子不过几月,说媒的人儿已然踏破了门槛。

一拨青青子衿终要成才,纵使不参加科举不入仕途,罣楚的百姓依旧希望有女入嫁风雅人家。由是,谁家少爷最有学问,谁家的小姐最有美貌,一时间成了城里最沸沸扬扬的话题,选取金童玉女似的,云云。

弄里巷口的姑娘都在传——邵家有个顾盼生姿的大少爷,笔下弄墨风流云散,更撩人的是那一身清朗朗的气度,就和那山头挺立的青竹似的,堪动少女心帘,云云。

也不知谁家的小姐可以得个这样头彩——

“你们不知道,邵家大公子身边总跟着一个漂亮人呢,谁家小姐有她漂亮。”闺阁深深,里头一桌子初初挣动的情窦果儿,谈天说地的,片刻离不了心中那个注目的人儿。

“呵呵,”年纪大点的姑娘吃吃笑,“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人是邵公子的书童,也是个男的。”

“哎呀——”

说错了话,会错了意,谁的脸儿红红,艳过了女工的鸳鸯戏水。

“那——邵公子有没有——”想了想,还是出了口,“有没有心上人啊?”

“你啊,自从桥仲见了一回你的邵公子,心就飞到天边了,就喜欢小白脸!我看,还是他身边那人生的俊,气度也不差,差了就是个弄巫道的,哎——”

“那人难道不是小白脸?他的脸比邵公子还白呢!哼!”

“你!”

少女之间的私语,怎能被人听了去?

听去的,怕是会羞煞人罢。至少,话题主人公不知道。

“澈儿,你快过来——”

九月,秋老虎暑气不消,热风伴着明晃晃的日头,吹出了凝脂肤面上一层淡淡的水汽——延希捧着厨房里刚出冻的银耳莲子羹,三步并两步,朝那南厢的书香小屋奔去。

今个学堂早了半个时辰放课,莲子羹冻的不透实,切不可在路上叫太阳给烘热了。

匆匆跨入门堂,迎面是少爷盈盈的笑脸。

“澈儿,你过来——”

邵寅伸出手来,与那悄悄脸红的人儿指头相勾,即将成年的男子,手指上有着温热的力道,暖炉子似的,一直焐到了心尖上。

延希稍显晃神,低头看着两人缠在一起的长指,少爷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饱满圆润,第二关节上还有薄薄的茧子——笔杆子摩擦的痕迹。而自己的——五指尖尖,白白细细和葱根似的,实在没有大丈夫的模样。

“文,文庚。”有些扭捏,自以为不上台面的躲闪。

“恩?”

“你在看什么?”延希抽去指头,开始捣鼓自己额上散乱的长发,聊以解窘似的。只是,解结谈何容易?如水一样的发丝,多了几缕缠在指间,怎么理都是繁乱。

“娘亲今个给了我几卷画轴,”邵寅回头,将那锦布表定的卷轴藏在身后,“你猜猜,画的是什么?”

“画山画水画物画鸟?”

长发通到脖颈处便缠成了一团,延希咬着牙,正是蒙头乱窜的时候。头歪歪,眉蹙蹙,脸孔却越急越透红。

“你想扯做光头吗?”笑着按住延希的指头,邵寅垂下脑袋,掬手一捧黑乱的鬓发,“慢慢来——”

长长的手指,明明和着自己的粗乱在发上摸索,男孩子,要说能有多少小心多少灵巧呢?只是,指尖流转而出的热度,却让延希心儿蹦成了万马奔腾。

心头突然冒出几分怨尤来,“文庚,画这东西我可什么都不明白,你该不会又想考我吧!”

稍稍用力,一个结,散了。

“画山画水画物画鸟,少猜了一个。”

“什么?”

“人。”

檀木轴,石灰汤转色,解了绳扣轻轻一抖,满室余香,方寸合宜的丝绸裱画,端庄的笔墨,美丽的女子——

清一色女子的画容——清秀,高贵,艳丽,皎洁,蝴蝶儿一般,飞遍每一个沐光的角落——少年的瞳眸中。

捂了嘴,慌了神,延希惊诧的倒退几步,一脚踏上了身后的白面短靴。

“澈儿?”

后腰被人捧住,其人不解的侧头,温热鼻息正中耳畔。

“这是,这是——”

“哦,这是娘亲替我看好的女子,”男子笑着拿起一副,“剩下的这些让我自己琢磨,你看看,谁家的姑娘更好一些?”

“说,说媒?”

“恩。”

一个字,恍若砸进平镜的大石块,哗啦一声,溅起碎片满天。

男子还在细细的瞧着:“美人如是,嫣然一笑百花迟。”他点着檀香木的边边,手指勾弄颚下,“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澈儿,你替我看看——”

心头被挂了小抓,刺愣愣的,都是血肉,只是——“成亲,是在什么时候?”

只是,那点所谓的倾慕,不过二月融雪,本该随着日阳化作雾尘,暗藏无声。

“成亲,怕要等弱冠之后罢,只是先定着,哎,从小到大我只和男子打交道,哪能——”

哪能知晓这男女之事呢?

“只和男子打交道,不好吗?”延希侧过头,鼻根微微酸楚,“女子有那么好?”

“男女之事,天经地义。”邵寅呵呵笑,“澈儿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我找人替你说亲去啊。”

修长的手指流连发梢,谁都没有发觉似的,微微颤抖。这说亲二字,如何能带着老陈醋的味道,涩涩的堵在了心口——

两个人的心口。

“这是我的事”延希抬起头,眼眶倔强的干燥,尚短人一截的身子有些僵硬,赌气似的,“不需要他人过问,少爷。”

“少爷?”

“少爷。”恨恨的闭眼,装作看不见对方一闪即逝的不快,看不见,心就不会烦乱。

“怎么又回到了从前,不是早就不喊少爷了吗,嗯?”散乱的发,遮了前额,遮了心窍。邵寅低下头,轻轻的,将那使坏的烦恼丝抚去一边,“好了,澈儿不需要,我就不过问。”

“还是喊少爷吧,少爷总归是少爷。”幽幽的一声叹,少年心事扭成束麻。

青梅竹马的故事从来都讲究门当户对,更何况——

更何况自己并不是女子。

摆在面前的事实,容不得少年血性的驱使,延希抽了抽鼻子,将满肚子的酸楚压下喉口。

“少爷,银耳莲子羹快要捂热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

上前探额的手,躲开了,前进焦急的步伐,闪过了,切切询问的语句,噎在舌根。

“后院还要好多事要做,我先走了。”

一转身,水红的发带如流云牵连,带着男子淡淡的发香,伸手,邵寅错过。

“澈儿——”

谁都不在意,那丢了一地扭成丑八怪的檀香画轴。

延希跑的飞快,却不是向后院。

里把外的城墙一侧,文汀湖闪着干净明亮的波光。

快些走吧,泪花儿已经变作山洪,哗啦啦的席卷,坏了男子一张漂亮的脸孔。

“真不像个男人!呸!”没错了,是延希切实的自我厌弃。

“算什么,不就是个少爷!我延希也是个少爷——”他吸着鼻子,手里的小石块突突敲着湖岸,“不过是在十年前。”

小石块是刀,烂泥是心麻,纠结纠结,裁切裁切,可惜,剪不断理还乱。

“文庚,文庚,文庚——”用滚烫的泪珠儿和泥,过家家时常玩的煮稀粥的游戏,怎么着就成了一汤苦涩的泥饭。

小小的泥洞,满满的苦泪儿。

延希掏出抱在怀里许久的一叠黄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小楷篆文——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少爷给教的小诗文,讲的可不就是男女之事么!原本还赶着少爷放课的时候搏少爷几句赞赏,现在看来也无关紧要了。

少爷懂了男女心事,这几个歪歪扭扭的破字值得几斤几两呢?

罢了。

只是,稍稍平复的眉头,在念起男子清朗的面容时又自纠结成了一团。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这蝶恋花的闲愁呵。

“谁稀罕——”

厚厚的黄纸进了泥洞,偏偏又让湖风吹起一片,飘飘悠悠的,飞蛾一朵。

而偏偏的,又是与众不同的一页。

“糟糕——”延希惊呼一声,赶着风儿伸手去捉。

一纸浓墨,全是一个人的名字,本该折了当柴火烧去的,怎么又夹在了里头?

文庚文庚文庚,写相思不解相思,落笔时却又成了相思。

执笔都不直的人儿,却把这两个字写的比王羲之的更传神。

“文庚?这不是邵大少爷的——”晚一步,黄纸脱了手,“哈,原来是跟班!”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干玩徒,都是学堂不思求学的翩翩少爷们。

拿了黄纸的一个混了满头的红豆子,面孔油油,却是一双吊稍眼,“我说来游船会遇见好玩的吧,你们看——”

黄纸儿冲天一扬,顺势落入了身后人儿的手中:“纳兰小子,你说你这是在干什么?我看看——哎呦呦”那人晃晃脑袋,“知道不,咱家的夜香妹子想着本少爷的时候也这么写了满满一张,”他转头对着众人干干的笑,“你们知不知道,她在我下面的时候叫的像只狗一样,不过身上那味道——”故作嫌弃的摇摇头,“纳兰小子,你不会也想——”

“一泡烂泥!”

恨恨的一声喝断,延希瞪大了眼珠子,一张俊脸憋的通红,“扶不上墙!”

那人不气不恼,单单眯着眼呵呵笑,“我是烂泥,你是什么?”

“——”

“哈哈哈,你连烂泥都配不上,和母狗配去吧——”突然的沉下面孔,“如果我告诉邵寅——”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一个下作人,还配得我不敢?”

“你想如何。”

“凭空的让这事过去实在没意思,”玩性顿起,“我们来赌一把,怎么样?”

“赌?”

“你赢了的话,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你输了的话——”那人将延希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勾着下巴媚笑起来,“你输的话,你就扮作女子伺候咱们兄弟今年的秋宴吧。”

日阳偏西,薄薄的光晕金镀一般徘徊额上,看的那开赌人儿心动如鼓,满心窃喜——

还有谁比这不露声色的美景更加迷人?一场赌,窃一个骄傲的美人,表面上做点文章倒茶斟酒,暗地里被翻红浪把手亵玩,何乐而不为呢!

“何乐而不为!”

应允,出自应约之人,如此的不假思索,却把那开局的惊的目瞪口呆。

“你——”

“什么好处都让你们占去了,就由我来说个赌品吧。”延希垂着眼角,凑近那人的耳畔,声色低沉温存,“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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