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渐渐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他对白华说：“我们去找个客栈，等他出来，就一起回洛京。”

白华点头。

白灵看着绕着雾气的陇川，想起了青山，说：“我好久没回故里了，却也不怎么想，大概天性凉薄。”又说：“家中还有一小弟，平日里老粘着我，如今许久未见我，大概是要掉泪了。我那时总舍不得他有一点难过，可到了此刻，看见了那好似故里的山，才想起了他。想起他说要陪我，我却弃他而去。”

白华把伞倾向他，说：“公子，你心善却不自知。你不是凉薄，是情深。”

白灵把伞推倒他那边，说：“被淋着了，雨虽小，但总是不舒服的。”

白华给他撑着伞，朝客栈走去。

十里日光乌云遮，春日也料峭。

唐子佩刚进陇川，就被人安排好了住处。住的是一个不大却也不小的客栈，里面往来的人，一看就是同批的考生。

有人拍了唐子佩的肩，他转过身去，徐宗荣正站着他身后。

那时本是要和他一起入川的，只是徐宗荣家中有事，说要等几日，让他先去，到时陇川见。唐子佩听了他的话，也就没有一道来了。没想到这才刚入川，就看到了他。

徐宗荣说：“唐兄别来无恙啊。”

唐子佩也笑，说：“一切安好。”看徐宗荣抱着本书，说：“徐兄这几日，没少了用功吧？”

徐宗荣拍了拍书本，说：“这是自然，到时看看你我谁拔得头筹。”

唐子佩推开房门，说：“自然是我。不进来坐坐？”

徐宗荣摇头，说：“我看下书就要去休息了。明日可要爬山，这山爬下去，要去了我半条命了。”

唐子佩笑他体力不行。

徐宗荣说：“你现在笑我，到时爬爬，也笑不起来了。你说我们一个个读书人，要这体力做什么？有时间爬山，不如多用来读点书。”

“没有好的身体，怎么为国效力。”唐子佩说。

徐宗荣还是摇头，说：“我们又不上战场打仗，只要坐得住硬榻，理得了事物就好了。这种爬山的馊主意，也不知是谁出的。”

唐子佩知道和他说不通，也不再说什么。

送徐宗荣出了门，就整理起行李来。还没打开，就看到上面插了一支桃花，大概是白灵弄上去的。自己竟背着这花走了一路，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话了。

唐子佩无奈地把花拿下，想着回去好好惩罚下他。

把要看的书拿出来，再把一些换洗的衣服弄好，他开始预习书本。虽然心里有点底，但再看看，也无妨。

白灵让白华出去买些糕点回来，自己则变成白灵鸟，朝陇川飞去。

他感受了唐子佩的位置，朝他的房间飞去。

大概是行程真的累了，大半月地走下来，唐子佩面带倦色，不时就晃着脑袋睡去了，手上捧着的书，也掉到了地上。

白灵变回人形，给他把书捡起来。然后找了件外衣，轻轻给他披上。

唐子佩嘴里念着什么，白灵低头去听，竟是些诗句。他忍不住笑了，这人，睡觉都不忘背书。又想，这功名，对他而言，大概是真的很重要。

白灵帮他关上窗户，变回了鸟儿，朝川口飞去。

白华带着点心回来的时候，白灵已经在房里了。

白华进门就说：“公子你不是不喜欢点心吗，干嘛要我去买这个？”

白灵说：“我是不喜欢，唐子佩喜欢。等他考完了，可以拿去吃。”

白华说：“那等几日再买也不迟啊，现在买来，都不新鲜了。”

白灵总不能说，我就是想把你给支走吧？他说：“先买来，你不是也喜欢吗，先吃着，到时再给他买好了。”

白华想着白灵这是买给自己的，心里高兴了，也不问了。他说：“我今日听到个消息。”

白灵问：“什么消息？”

白华说：“陇川首富千富金家说了，春闱的会元，他愿将家里唯一的千金嫁与。”

白灵说：“这可不是他要嫁，人家就会娶的吧？”

白华吃着点心，说：“是啊，可是那千家小姐，先不说模样如何，单是千家独女这条，就够得上嫁一个会元了。而且我听说，那小姐更是才貌双全，刺绣也做的极好。嫁给你个寒酸书生，既能陪你吟诗作对，又善女红，哪里都是赚了啊。”

白灵笑，说：“一个商家女，会元何时这么不值钱了。”他不知自己嘴里说出的话，怎么就带了三分刻薄，按按太阳穴，说：“今日累了，休息吧。”

白华和他不是一个房间，白灵让他回去。

看着他出了门，白灵躺倒榻上，难以入眠。

赶路太累了。他想，然后闭上眼睛，不去想别的事。

第二十章：椽笔春闱 （4）

天刚破晓，唐子佩就醒了。看见身上披了件衣服，他笑了笑，把衣服收起来。

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徐宗荣。徐宗荣说：“想你也醒了，一起去吃饭，然后去山上的考场？”唐子佩点头说好，和徐宗荣一起去楼下就食。

大堂里早已坐满了考生，有不少在抱怨要爬山，也有的在卖弄文采。唐子佩看了一眼，有不少的熟人。他和徐宗荣过去打一一打了招呼，等到和那些人说完话，也就只能匆匆吃个包子就赶路了。

陇川地势险要，但考虑到毕竟那些考生都是文弱书生居多，就选了条好走的山路来。

唐子佩从小习武，走这山路，倒不觉得累。可徐宗荣就不行了，他时不时要停下来休息，一边休息一边叫：“唐兄，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你个读书人，哪来的这蛮力。”

唐子佩嘲笑他道：“这可不是什么蛮力，你这是身子骨不行了啊。”

徐宗荣气不过，又实在没有力气和他争吵，只能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喘着气，喝着水。

唐子佩也就停下来陪他，看看周围的风景，道：“这陇川的景致倒是不错，和瑞田镇的一座小山颇像。”

“今年是没法去了，等今年高中了，明年我们再去同游如何？”徐宗荣说。

唐子佩点头，说：“自然好了。”他伸出手去拉徐宗荣，说：“起来吧，等下去的迟了，落在了人后，可不好。要是考官把这也当做考试的内容，只是不说罢了，你我可就吃大亏了。”

徐宗荣听到他这么说，也觉得有理，拉着唐子佩的手起来，说：“等我有了权，定要把这爬山路去考场的馊主意给去了。”

唐子佩不置可否。

等他们到了考场时，还没有别人到。

徐宗荣被他拖着赶路，如今正靠着柱子在喘气。唐子佩则是上前去和站在门口的官兵说话。

他道：“在下考生唐子佩，请问官大人，我是直接进去吗？”

官兵说：“你来着签个名先，然后就在这等，等下监考的大人出来了，会告诉你们怎么做的。”

唐子佩谢过他，叫来徐宗荣，把各自的名字写上。等了一会儿，别的考生也陆陆续续到达了考场门外。

不久，监考官就出来了。

这次的监考官是刚提拔上来的陈大人，以前没有监考过会试，考生们对他也不熟。

他说：“我刚看过了，前几名到的，名字已经记下来了，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到时这也许会作为评卷的参考，现在都去偏门接受检查，然后通过了的，就进考场。大家都是读书人，不要丢了读书人的脸，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许多人纷纷说这是自然，还有些说，这种事他们不屑于做。监考官冷笑了下，说：“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去接受检查，然后进考场，还围着做什么。”

有些人听着他这口气，难免有点火气。也许自己到时金榜题名，和他同朝为官，可不见得会混的比他差。但始终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徐宗荣也忍不住说：“这考官，也太瞧不起人了。”

唐子佩说：“这脸面，总是要自己去争的。”他拍了拍徐宗荣的肩，说：“走了。”

这考场的大门，用金色的漆写上了会试二字。唐子佩笑了笑，朝侧门走去，接受检查，然后往考场走去。

十载寒窗苦读，三日执笔尽道。

白华拉着白灵要去街上买东西，白灵不去，说：“你自己去就好了，我们俩个男人，逛什么街。”

白华道：“公子你再不动弹，就要发霉了。他在里面考了三天试，你就在这里等三天吗？还是和我出去逛逛吧。”

白灵摇头，说：“今日就该考完了，我到时去城门口等他。”

白华说：“那正好，你和我出去逛逛，到了时辰，再去一起等他回来。”

白灵叹道：“你为何这么想我出去？”

白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半天才小声地说：“我还没和公子一起出去逛过，又听说今天是陇川的状元节，挺热闹的，所以想去看看。”

白灵想到自己还真没和白华单独出去过，每次出去都是有唐子佩在的。听到状元节这个说法，也觉得挺新奇，问道：“状元节，这是什么节日？”

白华兴致勃勃地说：“陇川设为会试之地已有三十年之久了，状元都是这是从这里出来的。所以三天会试快结束时，陇川边上的小镇会举办状元节，让各地来的考生放松下心情。”

白灵点头，说：“去看看吧，也许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陇川外的小镇，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彩条，看上去格外喜庆。

让白灵哭笑不得的是周围的小商贩都穿上了红色的衣服，在那叫卖一些符咒，说是买了贴在枕头上，必定高中。

白灵拿起一个符咒看起来，上面画的是一些家喻户晓的神仙，可与这金榜题名还真没什么关系。他忍不住笑了笑，为这些山下人的淳朴。

白华问道：“公子你笑什么？”

白灵说：“笑这里的民风淳朴，家家户户鸡犬相闻，路不拾遗。你看，那两家人的东西，都随意放置，没人看着，但走过的人，也不曾做出小偷小摸之事。”

白华点头，说：“大概是这会试的风气影响的吧。”

白灵笑，说：“谁知道呢，也许是，也许不是。”他拿起了摊旁一个小花鼓，敲了敲。

“公子可是要这花鼓？”一女子的声音响起。

白灵回头，颦颦婷婷十几许，一身着鹅黄裙的女子站在他身后。

白灵问：“姑娘若是想要，就拿去吧。”

她半蹲行礼，说：“多谢公子让爱了。”

说不上让爱，不过是刚好看到先拿了罢了。白灵示意不用客气，就继续逛别的摊位了。

第二十一章：金榜题名 （1）

逛了不久，便听见锣鼓声声，大概是春闱结束了。

白灵停下脚步，对白华说：“我们去城门口吧，他大概就出来了。”

当年踏月走东风，坐看春闱锁醉翁。白发门生几人在，却将新句调儿童。

多少人求学一生，终也只能守着一轮明月，到不了那朝堂之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易老，旧阙翻做新曲，余音绕梁而不散。

唐子佩正站着城门口，守门的兵官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就让他出来了。

今日天气分外晴朗，白灵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一步步走来。他问：“饿了吗？”

唐子佩先是愣了笑，然后说：“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考的如何。”

白灵和他并排走，说：“问这个有什么用吗？你的答卷，早已被封上，送至洛京了。倒不如问你肚子饿否，是否要去吃点东西果腹来的实在。”

唐子佩搭上他的肩，趁人不注意，靠近他的耳边，轻轻说道：“还是我家娘子贴心。”

白灵不看他，耳根子悄悄地红了。

白华在后面忍不住出声道：“你还要不要去吃东西了，你不饿，公子还饿呢。”

唐子佩不理会他的叱问，有个人喜欢对白灵好，他干嘛不乐意，白灵喜欢对他好，这就够了。

挑了个窗外景致好些的酒家，他们坐下点了几个菜。

唐子佩问：“今日这小镇比我们刚到时，热闹了不少啊。”

白灵道：“是啊，我也是刚听白华说，这里有状元节。”

唐子佩带了点惊讶地说：“状元节？”

白灵点头，说：“不正是说这春闱吗，春闱里出来的考生，才能参加殿试，夺得那状元之名。这小镇每年到了这时，就举办状元节，街上随处可见一些带了祝福意味的东西。”

他掏出一个玉佩，递给唐子佩，说：“给你，在一个摊上买的。虽说没什么大用处，就当买个安慰吧。”

唐子佩笑，说：“你知道没用，买了也就算了，还和我说出来。给我算算，我可在那金榜之上？”

白灵说：“这才刚考完，试卷都还在路上，我哪里能知道。”

唐子佩说：“改了你就能知道了？”

白灵点头，说：“可是这人间的事，我还是少参与的好。”

白华听到这话，抬头看着白灵，问：“公子你是修道之人？难怪一身的仙气呢。不要被这凡人给弄浑了去。”他瞪了唐子佩一眼。

白灵被他弄笑了，说：“我哪是仙气，我是一身的妖气吧。”他不修道很久了，还与凡人做那种事，身上哪里还会有什么仙气。要说是被唐子佩弄浑了去，还真有点道理。

唐子佩说：“妖气就妖气吧，我就喜欢你这妖气。”

白灵点头，说：“你喜欢就好。”他忍不住嗅了嗅自己的手，闻不到什么。

唐子佩把他的手握到掌心里，问：“可闻到什么了吗？”

白灵摇头，说：“吃饭吧，我饿了。”

不过几百年的道行，没了，就没了吧。他吃着饭，不说话。唐子佩给他嘴里塞糕点，白灵张口咬一点，然后摇头，表示够了。

白华看着窗外的鸟儿在树枝上叫唤，说：“这可是喜鹊？”

唐子佩也朝那看去，说：“还真是，莫不成我定是要高中了。”

白灵道：“以前有那种信心，怎么这时要靠只喜鹊来自我安慰了。”

唐子佩说：“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考完了才担心个不行。”

白灵笑话他给自己找借口，又道：“放心吧，我信你必是那将相之才，无人能胜过你。”

唐子佩垂目，道：“我生于商人之家，即使家缠万贯，但地位说起来，也只比那些乞儿好点。我若他日为相，必重商。”

白灵道：“如何待农？”

唐子佩喝了一口茶，久久才说：“重农抑商这么久了，即使农是国之根本，可商业带来的利润，可不是农人种几亩地就能得来的。”

白灵不懂这些，他说：“我只愿你安好。”

柳寄甫爱民，落了个尸骨不全的下场。只希望如今的唐子佩，能过得好些罢了。

春闱揭榜要等上个二十来天，唐子佩和白灵就在这小镇住了下来，每日逛逛街，吃吃小镇里的特色小吃，也算把整个小镇给玩遍了。

到了揭榜的那日，他们早早就去了陇川的城口。那里早就围满了人，想挤都挤不进去。

唐子佩问身边一人：“兄台，请问这榜可是出了？”

那人答道：“还没看见人出来贴榜，应该是还没有吧。”

唐子佩谢过他，和白灵往里面挤了些。

这时一个穿着兵官衣服的人走了出来，道：“让开让开，毁了这榜，你们可担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