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 中——拏依伽
拏依伽  发于:2012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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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讽地勾了勾嘴角,由尘缓慢将药囊收入袖中,声音淡如泉水无味,却透着浸人的冰凉:“西郡王,偷窃可不是好习惯,小心祸从手出。”

撇了撇嘴,虚耗甩开红袍下摆,转身随口道:“多谢妖娆关心。”心底却恨得牙痒痒。

你给我等着!下次可不就是什么破囊袋了!定要你哭爹喊娘!

大摇大摆离开,只剩由尘一人,伫立了片刻,随后由尘亦离开了妖王寝宫之外。

肃黑的宫殿,又恢复如初的沉闷冰冷,死气沉沉。

回到自己所居的偏殿,由尘坐在庭院中,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

妖界没有金色的太阳,只有一轮灰日,连夜里的月亮,也是红得刺眼的血月。这里不需要光明,只有类似一种极端的黑暗,里面蠢蠢欲动着杀伐的血腥残忍。

鲻刖是佛国的人?可是为何会沦落妖界,佛国的人不是最喜光明和金色的么?

从一定程度来说,这也是他被濮落吸引的原因之一。

虽然被佛国放逐,骨子里却还是喜爱着光明的东西。他身为狐族已是如此,又何况天生喜爱发光事物的龙族。

八部众,龙众位其二,鲻刖到底是为何堕入妖道,甘心永世不得窥见光明。

况且,龙族的护心鳞甲何其重要,他又怎会被人拔去?

这个人,到底和他有何渊源。

“出来吧。”

垂下眼帘,清冷的声音响起,由尘瓷白的容颜,没有丝毫情绪。

寂静的庭院中,除了灰日洒下的光芒,画面的颜色,就好似大漠里的一片苍茫,只有一个颜色,铺天盖地。

过了片刻,庭院一角的阴影中,终于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

青衫绿袍,眉黛清丽,两条娥眉间,血肉中镶着一颗碧绿的翡翠,泛着水一样的光晕。

“圣者……”

略微有些怯弱的声音,让人猜不出它的主人曾在他人的床榻上,放浪不逊人间风尘丝毫。

“何事。”淡淡地询问,由尘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女子曾是待定的妖娆,后来自行退出了。

当然,她的声音也使由尘记起,那晚与麓公欢爱的人,便是眼下的女子。

麓公啊麓公,你还真是用心良苦,费尽心机破了人家的处子之身,为的便是腾出空位,将一个男子推上圣者之位。

好计,好计。

绿衫女子吞吐了一阵,才缓缓道出了来意:“左使命我来告知圣者,三日后前往镜湖。”

轻微点了点头,由尘忽而看向她,一双淡金色的眸子,沉静却动人心魄:“你叫什么?”

女子愣了愣,福身答道:“我叫绿珠。”

“绿珠……”低声轻喃女子的名字,问,“你不恨我夺了你的妖娆之位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被一个平白无故冒出的人夺去了,你不恨么?”

绿珠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答与不答,之后终是开口说道:“绿珠不会恨。且不说绿珠还有没有资格,只说绿珠本身所想,就不会恨圣者。以前我只是一个跳舞的伶人,后来是被左使大人推坐了圣女之位。如今打回原形,也没有什么恨不恨的。本来我只想能跳舞就好,从来没有想过其他。圣者大人,绿珠不会恨你。”说完,对着由尘释然微笑,好似说出心中所想,是多么畅快的事。

很单纯的想法,也难怪麓公当初会选择她。没有野心的人,是最好掌控和看透的。

他早该想到,麓公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会留一棵毒草在身边。

更何况,她并非毒草,若是引入正途,便是第二个可飞升成仙的华娘。

第三十八回

“圣者,前方便是青峰峦,大概还有三天的路程。”

安然坐于华贵的马车内,雪白的人一手撑着额角,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知道了。”冷淡地回话,车外的属下就此告退离开。

三日前,麓公打点一切,出行的妖兵浩浩荡荡地前往镜湖。

好似掐住时间,消失已久的濮落,当天突然回来了。只不过,他仍旧没有对由尘提起去了何处,甚至有意回避着他。

现下两人也是分车而坐,一个见不着另一个,另一个也不再形影不离。

“妖娆圣者,怎么好似没精打采的,可是路途颠簸,身有不适?”轻佻风流的声音,这几日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宴会之后,麓公似乎忙得不亦乐乎。

浅浅抬起眼帘,车帘被外面骏马上的人撩起,那冠玉似的俊美容貌,始终在嘴角挂着城府幽深的弧度。

“左使大人,现在不忙了?”

麓公闻言笑道:“队伍已经出发,该忙的也都忙过了,在下正觉得无所事事呢。”

“没有事做,就来消遣我?”冷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却让人怎样都觉得揶揄。

黑玉宝扇抵在下颚,风流倜傥的男子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感地说:“在下只是觉得圣者身边少了一个人,真是让人好生不习惯。”

“……”

见车内的人沉默不语,麓公正视他,声音低沉而诱惑:“难道,圣者不想知道为何会如此?”

直视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嘴角忽而勾起一抹冷魅的弧线,清冷的声音,懒散轻无:“不想知道。”

似是早已料到,麓公收回目光,只是略带惋惜地长叹一声:“真是薄情啊,好歹是一日夫妻白日恩,这还没满一百日呢,圣者就将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句话还给你,你不配对我说这样的话。”冷漠的语气,像是要将人冻死。

闻言,麓公沉默了一阵,勾魂眼里是一抹耐人寻味的深思。

他突然看向队伍靠后的一辆马车,虽不华贵,朴素却又带着绿色的清新。

“绿珠?”他怪异地扬了扬嘴角,“你什么时候管上这等闲事了?我和她不过是逢场作戏,怎能比得上你和仙君的情深意长,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何况……”他看向由尘,“你不是最了解在下所做为何么?”

轻微哼笑,由尘不再多语。

片刻,麓公又道:“不过,在下实在想不通,为何圣者非要带上那个女人?这拔山涉水的,圣者不会还有心思欣赏伶人舞蹈吧?又或者是,圣者喜新厌旧,转移目标?”言语里皆是深深的不解。

“如果你不瞒着我擅自行动,或许我还可以相信你。”淡金色的眸子是慵懒平静的水光,泛不起涟漪,却扣着他人的心弦。

“唉,”麓公叹息这第三声,较之之前多了一分真实和无奈,他摇首望向别处,神情破天荒地升起一层薄薄的落寞,“尘儿小公子,我们之间难道就不存在信任?为何你总是不相信在下?”

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话语,由尘微微直起身子,放下手,盯着窗外的人,字句清晰地说:“想要别人相信你,就该先信任他人,麓公,你做得到吗?”抬手一拉,窗帘垂下,隔绝窗外之人。

多疑是你天生的本性,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若是不多一个心眼,怕是到头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这样,大队妖兵向镜湖拉近,一片云雾缭绕的青峰峦愈来愈近。

“左使大人,左使大人!”

头顶奔来一团灰云,麓公蹙眉,便见灰云落到地面后,脱颖人形,一副妖兵打扮。

“大惊小怪什么,想要惊动妖娆圣者么!”厉声喝斥,单膝跪于地上的妖兵打了一个寒颤,却还是急急地说:“左使大人恕罪,属下刚刚得知,前方出现天堑,阻断了进入青峰峦的山路!”

麓公冷笑:“出现天堑,你就不能飞过去么?没用的东西!”

那看似有些军籍的妖兵听到麓公如此说,当下心乱如麻,忙道:“属下试过了,但是天堑上方有结界,我等妖兵根本飞不过去!只要一碰到结界边缘,全然灰飞烟灭。”

向来临危不乱的麓公终于变了变脸色,他一下收拢宝扇,勾魂眼寒光迸发:“你说什么,仔细道来!”

妖兵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语气平稳,他字句清晰道:“前方队伍刚接近青峰峦边界时,大队将士突然出现异状,等属下前去查明,有些都被打回了原形。后来属下才发现,入口处突然出现了一道千万丈的天堑,天堑上空整整多出了几百丈高的结界!结界散发出的是西方佛国的梵香,还有神人气息,将士们一旦接近,就难受万分,队伍完全无法前行!”

麓公脸色大变,竟没想到妖界之内突然横出了如此多的变故,佛国神界什么时候干涉起了仙妖两界的事?

“带路!”沉声厉吼,紧握黑玉宝扇,麓公一下跳下了马背。

“等一下,”马车内传出那清漠的声音,锦帘撩开,瓷白的人露出绝色的容颜,淡金色的双目却有些什么在震动,“我同你们一起去。”

麓公蹙了一下眉头,看了由尘片刻,终是默许下来。

待到达那妖兵口中所说的天堑时,悬崖深渊边缘,已站了一个人。

负手而立,暖黄衣袍随风扬动,墨黑的发像是撒开的黑纱,泛着涟漪一般的形状,一身浩然正气,让人望而却步。

由尘看见他时,只微微顿了一下身形,之后便依旧朝着那人飞身而去。

一旁紧紧注视着他的麓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紧随其后。

“出了何事?”走近悬崖旁的人,猎猎寒风自下而上吹动两人的衣袍。

濮落像是怔了一下,随即转首淡笑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抬头望着他,由尘的声音虽然清浅,却散去了不少淡漠:“那你又为何在此?我现在是妖界妖娆,天堑路断,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妖娆?”低低喃呢,犹如第一次听到一般,带着一股意味深长的疑惑。

由尘沉默。

这时的濮落让他有些陌生,虽然还是不曾在他面前端着仙君的架子,可是却又一种说不出的疏离。

麓公……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各怀心事的两人并排而立,让人奇异地觉得那般美好,就好似立在青峰悬崖之巅的一幅水墨之画,水乳交融,不离不齐。

“青峰峦里,有异族。”两厢沉默许久,濮落终是说道。

说起此事,由尘轻蹙起眉头,望着那只能看见一片青山绿水,然而又走不进去的峰峦,忽而缥缈如风低喃:“老朋友?”

唯一听见的濮落,因此有些怔愣,而后墨玉的眸子里却闪烁着一抹寒光。

“两位别杵在这儿啊,想想办法怎么进去!”身后宝扇“嘶啦”打开,麓公走到两人身旁,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刚才那一幕,真是刺眼。

“不能。”濮落淡淡回话,转回头看向时现时虚的金白结界,鼻间萦绕着浅浅的佛香。

麓公不解,笑笑道:“上仙是在说笑吧?您可是仙界至尊,怎么会连如此小小结界也无法破开?”

“仙神两界各不相犯,何况还多了一个佛国之人,本尊不能冒然行事。”

听到濮落如此一笑,麓公“嘶”了一声,神色怪异:“上仙,什么时候你也顾忌这些了?”

你不是任逍遥三界六道么?朗朗乾坤唯你独尊,怎么现下却怕了?

“你可知,里面神界的人是谁?”这边由尘忽而问道。

沉吟片刻,濮落轻微蹙眉:“与我颇有渊源,但却比我更为古老,是天地强者。”因此萌生了惺惺相惜之感,没有妄自行事。

“不如……我试试。”由尘道。

转头看向他,片刻,濮落点了点头。

天堑之上,几丈宽的距离,像是银河横在其中,对面茫茫一片。

沉静地望着对面的光景,由尘瓷白的脸色在寒风的抚慰下,更显脆弱,一头随风飘扬的白发,像是一抹幽魂飘荡天地之间,好似只要切断了,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佛国啊佛国,为何离得那么远,却又还是觉得就在身边?犹如只要伸手,便能触到那一片祥和的圣地。

明明已被驱逐,明明什么都回不去了,为何仍旧心存眷恋?

难道,他真的天生放不下对光明的祈盼,即使已被放逐,心底的痕迹还是难以磨灭?

“阿难尊者,别来无恙。”

千里隔音,本身密不透风的金白结界,还是被那声音穿透一般,牵绕着向着结界深处而去。

深渊卷上无数寒风,雪白的衣袍好似风中摇曳的白色蔷薇,伴随着周身蔷薇花的冷香,纠缠结界中的梵香,奇异的不觉揉杂,只有更为清冽的心旷神怡。

“阿难尊者。”

像是从遥远山坳中传出的声音,余音缭绕,带着微微低沉的回音。

纤长的五指缓慢触摸那无形的屏障,虽然心底有些不适,银白色的眉峰因此纠结了一下,但是,整个人依旧安然无恙,一旁的麓公和那带路的妖兵,不由睁大的眼睛,满目惊诧。

明明是妖,却不怕神气与佛光。

这只白狐,到底还有多少奇异的地方?!

“法华,久候多时。”

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清风荡漾而至,由尘放下手掌,终是舒展了眉头,脱出一口浊气。然而,望着那深渊一边的双眸,却多了一份望穿千年的沉淀。

老朋友,果真是你。

第三十九回

看着那泰然进入的两人,脚踏万丈深渊,凌空行走,衣袍飞舞犹如狂沙卷舞而上的绫罗细绸,和谐而又美好,带着震撼人心的强横实力。

强制靠近结界,想要追上前面的人,然而还未踏出第二步,一股极其刺痛皮肤的金光闪电,遍布麓公全身,将他生生摔了出去。

险险翻身落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稳稳站住。

“左使大人!”黑甲妖兵大惊,忙跑向刚稳住身姿的麓公,忧心忡忡地问,“你没事吧?”

黑玉宝扇猛地收拢,麓公未看黑甲妖兵一眼,勾魂眼微眯,像是怒极一般,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狠辣的微笑:“好,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倒要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出来!”

徒为过客不知意,只缘身在此山中。

青峰峦是妖界风景最为秀丽的地方,因为褪去灰日和血月的光芒,整座绵亘犹如卧龙的峰峦,点缀着浮萍般的翠绿,缭绕水雾,缥缈似画中景色。

在一片单色的天气中,那云雾缭绕的绿色更为让人觉得珍贵难得,只深刻地印着浩瀚恍若星海的感动与震撼。

“景色确实不错。”

低声赞叹,像是一句平淡的赞美,又好似只是说出了事实,顺其自然得令人毫不觉突兀。

“青峰峦,原来这就是青峰峦。”平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悸动之感,像是对天地的浅浅敬畏。

“事实难料,曾说过要与你一起来,却不想是这样的场面。”濮落若有所感似的沉吟,使得身旁之人侧头看向他,神色复杂。

“麓公……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迟疑地吐出这句话,由尘瓷白的脸颊虽是冰封一般,却还是泛起了一抹涟漪漾开的波纹。

“没什么,”随声答道,没有片刻犹豫,“快些走吧,前方就是。”

顿住脚步,由尘的心里微微泛起一丝苦涩,纤长的五指覆在心口,不知为何,那里有些痛。

银白色的眉峰下,淡金色的眼眸恍若撩拨着一抹哀伤的水光。

明明陌路是最好的结局,为何心中却还是留有不舍?

呵,果真是在人世待久了,深中执念的毒不够,还学会了依恋。

“不要多想,”犹如暖阳一般的声音响在耳侧,伴随着肩头一沉,“我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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