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殇+番外——修十六
修十六  发于:2013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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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凡间并无什么特别招尊天青眼的物什,不过风光倒还尚佳。既然一时半会也回不了天界,看看这红尘万丈,山河万里,倒也自在惬意。

尊天并不忧心廉贞就这样一蹶不振。

原因也简单,若堂堂廉贞星君这般容易一蹶不振,那他也不用花了那么心思去讨他喜欢钟情。

如果廉贞是这样的。尊天想,那他大约是正眼都不会看一个。

着实是乏趣得很。

他一边念念想想,侧目看看站在他身侧的廉贞。他神色冷漠,前几日那种黯沉的色泽,在他沉黑的眸子里再不复有。

他并非看开了,只不过如常的沉在了心底。

其实也未尝不好。

大凡是个活物,谁人心底没个念想。

缓行缓步过了月余,他们恰巧路过一座曾经叫朝歌,如今叫沬县的城。

而这座城,与廉贞有过太多太多的纠葛。

廉贞在斑驳的城墙外站了许久,最后缓慢地、几乎带着几分犹豫的,搭上青石的城墙。仰起头,天穹苍蓝。原来人间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他突然有些茫然。

他知道天道有常,道法自然。亦知道人世沧海变幻桑田不过眨眼……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一只手按上他搭在城墙上的手,温热的吐息喷在耳际,似乎是诱导。

“世事变幻,本就无常。即便是你我,也并非是亘古不变的。”

“你是这样想的?”

“不然?”尊天呵着气,斜着眼睛看廉贞,桃花眼半阖未阖,柔光流转,活脱脱就是个妖孽。

廉贞向来不受他蛊惑,冷冷白了他一眼,甩开尊天的手,径直入城。

千年浮华如一梦,刹那桑田沧海。

摘星楼上狼烟乱,如今踪迹难寻。

廉贞在沬县转了大半天,直到斜阳余辉残照时,才缓步进了一家酒肆,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坛子的酒。

他神情依旧冷然,沉黑瞳眸映着尊天的影子,却又似乎并没将他放入眼中。

抱着酒廉贞一路朝西走,走到城外回头看了看那斑驳的城墙,停下一回继续走。尊天从容跟在他身侧,无论廉贞走得多快,总是比肩而行。

这算是他小小的坚持。

******

在沬县城外的一处山林,廉贞终于停下,他撩开下摆坐下,手按在酒坛子上,目光微的有些飘忽,茫然柔化了冷硬的线条。

尊天跟着坐下,变出两只竹盏,径自挑开酒封,不多不少正好斟满两杯。

茶半酒满。

他停下动作,扶起一杯先自顾饮了。入口酒液味道粗糙,却烈得很。辛辣的味道直冲上来,一时半会,竟是呛着了。

尊天小咳了一会,正要停,却听旁边廉贞冷不丁开口。

“再过百米,便是摘星楼。”

殷帝子辛当初自焚之所。

尊天放下竹盏,挑着眼睛看过去,廉贞握着竹盏,视线望着前方,有些木然。随着他目光看去,是以山林尽野,根本没什么摘星楼。

廉贞所说的摘星楼,早在千百年前的一夜,烧成了灰烬。那大火连绵了三天三夜,烧红了双眼,也杀红了双眼。殷红的血,赤红的火,交织在一起,一切成了虚无。

尊天哦了一声,听廉贞继续说:“摘星楼下,便是昔日殷商龙脉。”

“嗯。”

“九歌……曾是殷商的护脉龙神。”廉贞说罢,垂下眼睑,握着竹盏的指尖微微发白。

此时月白风清,新月初升。尊天坐在一侧,听他这样说,微微一笑,依旧是从从容容。

“廉贞,我明白。”

说到底,他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许多事,在最初的时候便可以一目了然。

三千年前的那些旧事,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九歌身死,而他佑护的殷商自然无法长久。之后恰逢天罡错乱,七元下界。廉贞在这人世里遭遇的种种……不说也罢。

廉贞啊廉贞,今时今日,你把我带到此处,是真真明白了我的心思了么?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拒绝?

尊天唇角微挑,现出好看的弧度。那一坛子的烈酒让廉贞干了大半,一杯接一杯,全然不顾自己实在没什么酒量。不久便蹙着眉,侧着身子昏睡了过去。手里却还牢牢握着那竹盏。

他想他实在是难过的。

只是难于去表达。

心中默叹一声,尊天低下头,趁着他的手,将那半杯子未竟得酒液一饮而尽。顺势把人搂过来,并不多做手脚。

望着满天星辰,自然而然想到当初替入玉衡宫的那一夜,他与廉贞喝下的那一杯不情不愿的合欢酒。

从那时至今,也有八十日有余了吧?

******

廉贞醒时他早不在那片荒山野地,而是回了玉衡宫中。躺在床上,衣袍有人细心地给他褪下了,也细心的给他掖好了被子。

而殿中灯光微暗,除廉贞外再无他人。

提眼轻瞧,在不远处的茶几上发现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嗅着味道,该是醒酒的。

他从床榻上起身,墨色长发倾泻而下,眉目冷清,却也俊秀。廉贞对着衣橱望了一会,伸手的时候避开那人给他准备的玄色衣袍,独独取了他从前时候穿的一袭白衣。

玉冠紫绶,白衣翩然。

水镜中映出他此时的模样,却不觉让廉贞觉得有些陌生。

这原本该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他阖上眼,撤去水镜,正要出殿,看见那杯热茶,还是顿了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其实味道还不差。

******

坤元中宫界……太微玉清宫。

对于这个地方,廉贞既不陌生亦不熟悉。他每每来此处,皆是情非得已。

在殿外侯了一会,便有神将现身引他进殿。

太微玉清宫依旧是如旧时冰冷,光是站着,便觉得那寒气透了骨。

便如同天规律例,冰寒,毫无情面可讲。

第十二章:贪狼破命,饕餮化龙

天帝依旧是那副模样。

廉贞踏入宫殿的时候,他正托着一盏茶,脸上银白面具冰冷,窗外有一树桃枝,艳红得刺目。

参过了虚礼,廉贞正身而立。天帝将目光从那桃枝上收回,将手中茶盏放在一旁,看着他许久,最终缓缓地唤了一声“廉贞星君”。

他叫的,永远是紫微垣丹元廉贞星君,而不是廉贞。

廉贞觉得他大莫是有些失常了,若是平常,他决计不会这样想。

面前天帝道:“廉贞星君,在这天界呆了多久?”

“记不得了。”

星元永寿,对于诸天星辰而言,计较时光流转,太过无趣。

“既然如此,星君又如何告知吾,廉贞星殒?”天帝语调平缓,却不由得带了几分威势。

他手微抬,正殿天花登时变换成了北天星幕。北斗七元星辉灿漫,而廉贞轻易就从其中看见了自己。

第五宫的廉贞星星辉极盛,隐有红光,却是不详。

星殒之相。

廉贞望着那天幕,脸上神色依旧冷然。

星殒一事,倒不见得是多大的事。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只不过如同魂魄间的轮回转世一般罢了。

他衰竭之象已现,相信离星殒之日便不久了。

此时,他只需择个时日,踏入涤魂池九日,出来时便能回复为极盛时的状态。

只不过出来时的廉贞星君,已不是这时的廉贞。

不过前尘尽毁,便能求得星元永寿,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幸的吧。

历任的七元星君,皆是这般而来。他们既是同一人,却又非同一人。

但便如同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的凡人,上一世已成过往,下一世永生不复。总是前缘今世的关系……总的,也没什么关联。

纵然是同一人,没了记忆,便什么都不是。

天帝道:“何日开始的?”

廉贞漠然。星殒初期,并非只有入涤魂池一路可走。但他此时那星殒之象已是深入骨髓,无法可医。

天帝眸子微眯,透出些高深莫测的神情来。

“既然如此,廉贞星君有何打算?”

这眼下,廉贞星君成为过往,需要的,不过时间。

他与尊天龙帝之间的纠葛,天帝并不想理会。却不想面对一个理智的疯子。他微微低下头,握起那盏不堪太微玉清宫寒息侵扰的茶,缓缓婆娑。

廉贞不知他所想,沉默半刻,道:“自有打算。只是无法告知陛下。”

“哦?”天帝抬眼,轻瞥他一眼,倒是显出些意外的意思。

他摩挲着茶杯,眼中高深莫测的神情更深。 “廉贞星君,戴珠公主可还安好?”

廉贞皱眉:“陛下这是——”

天帝沉下声音:“在上三重境天里,住着龙族的尊神。吾约莫记得,是叫尊天。”

******

天界之中,骁勇善战的天兵神将不可计数,却少有天兵神将会如贪狼星君一般叫尊天上心。

上心的原因自然可以有许多。好如贪狼星君作为七元斗魁,术法高强,实力不容小窥,该是个好对手、又好如贪狼星君昔日号称天界第一美人,风华一时无两……

但最让尊天上心的,是他的另一重身份。

北斗七元皆是天生仙骨、自远古便存在的神人。星元永寿,与天同齐。但惟独这贪狼星君不是。确切来说,他也并非是贪狼星君。万年前的共主一战中,先任的贪狼星君受到重创,真身俱毁,魂魄支离,是这亘古而来首位遭到星殒之相的星君。但他受伤过重,甚至连涤魂池也入不得,无奈之下只有在青丘收魂养气,而青丘的九烎帝君思量之下,便借出了族中双王之一,代行贪狼星君的职责。

这才是如今的贪狼星君。

青丘以狐为尊,至贵则以九为称。贪狼星君正名九命,乃九尾天狐一裔直系血脉。

而九尾天狐一脉有修魂补命之能,这一点,是尊天纵为万龙之祖,也无法企及的。更何况他万年前共主一战受伤不轻,虽比不得那时的贪狼星君,却也是五魄中枢离体,入了魔气。他自不用下涤魂池,但人将死时,三魂将离,七魄先散,尊天冒不得这个险,大战之后,便也将一魄寄于青丘。

而后他避入上三重境天,少有出世。时日渐久,那一魄于他似乎并无太大用处,因而一直不曾取回。

也因此,当贪狼找上门的时候,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遭事。

——果然是人老了记性也变差了。

尊天按役鬼的指引下来到约定地点,才发现是在朝阴殿后的仙轮台前。

贪狼星君站在仙轮台前,尊天一眼望去。墨发白衣,玄绫缚眼,倒是真如传闻中的姿容绝世,周身的寒息浓重,靠得稍近便觉冰寒刺骨。

他眉目实在长得极好,是那种遇见了,但你完全没法子说出来的美,飘渺出尘,仿佛看多一眼都是奢侈。这种过分的能打动人心的漂亮俊俏,实在是不妙的。

无论对他,还是对别的什么人。

贪狼感觉他走进,侧过身,淡淡开口:“尊天龙帝。”

尊天不觉唇角微挑。这十足淡然冷漠的语气,倒是跟廉贞像得很。

“九烎帝君可还安好?”

“劳龙帝挂心,九命代帝君谢过。”

尊天轻笑,眉目流转生情,再打量了他一会,问道:“你是九烎跟令寒的子嗣?”

“是。”

他低喃一句:“昔日令寒上仙一双金眸艳惊六界,不知贪狼星君又如何。”

他这已是意有所指。

青丘并无以绫缚眼的习惯,相反,青丘狐类最为自傲的便是自己那一双可勾魂摄魄、交人沉溺的眼睛。就如当年九烎帝君曾异常风骚的宣称于他双目之下,绝无叛逆。

贪狼既是九烎帝君之子,想来也是极为看重那一双眼的。

贪狼闻他此言,神色略微古怪,清冷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仙轮台前,显得十分清晰。

“九命的双目,早年时便被人剜去了。”

遭人剜目,该是十分痛苦的事。他却说得十分平淡,听不出他对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感情。尊天洞察力惊人,却也没从他身上发现什么可供猜想的东西。却直觉想到天界中那个爱贪狼爱得如痴如狂,恨不得日夜相随的天喜君来。

……只是早前的时候,也未听说贪狼星君是个盲目的。

他轻描淡写:“既是叫人剜去了双目,星君便去把那人的眼给剜回来。去去浊气,倒也能凑合着用用。”

贪狼道:“话是如此,九命却要不起。”

他这话依旧说得很轻,脸上神色既像是带着一股子骄傲,又像是怜悯,最后还是化归冰冷。

天枢宫阳明贪狼星君在天界的名声,是十分无情的。

无心,而无情。

******

贪狼一个失踪日久的星君,又复出现在天界,自然是要紧事要办。何况他出现的地方,还是在天界仙神避之惟恐不及的仙轮台。

仙轮台下五重天,这五重天下到达的是什么地方,却无人知道。因为从仙轮台上跳下去的,总是大罗金仙,也难有全身而返的。全因这下五重天乃天人二界之间,阴气最盛,戾气最重之地。跳下去,不是魔气侵体,便是魂飞魄散,终而陨灭。

久而久之,此地变成了禁地。

九尾一族最善隐匿之术,况且贪狼手中还有以惑神乱命只能撼于六界的牵星引月铛。对他来说,确实有本事在这下五重天来去自如。

只是这一层,帝俊不可能想不到。

尊天避世万年,却不是不通世事的二缺,他习惯性挑着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儿睨着贪狼,这本是他打量人时惯用的神情。往往被他这样看的人,心底总会不自主的竦一竦,但这对贪狼却没什么作用。

不论从前往后,就目前,他是个瞎子。

可纵然是个瞎子,亦不阻碍他做任何事。

贪狼在袖中摸索一会,最终摸出了一块还凝着寒冰的玉琉璃。他分明是看不见的,但尊天却仍旧觉得有双眼,在看着他一般。

尊天从他手中接过玉琉璃。巧施了术法解开寒冰,便见那玉琉璃仿佛有了意识,眷恋地蹭了蹭他掌心,嗖一下,没入他眉心不见。

元灵归一。

那边贪狼淡淡开口:“一万年,幸不辱命。”

这便是尊天当初寄于青丘却一直未曾取回的五魄中枢。魂魄归位的妙处尊天还未体会到,随又听贪狼道:“龙帝这一魄,本该在七千年前送还。”

“哦?是了,当初吾与九烎,却是约了三千年后便至青丘取回。

“可三千年之期,龙帝却未能至青丘。帝君恐日久生变,恰好饕餮路至青丘,帝君便将这一魄托与饕餮,代为转交。”

尊天似笑非笑:“饕餮性贪食——”

饕餮性贪食,饿起来更是荤素不忌,就算是自家祖宗的魂魄,也是敢大逆不道的吞的……其下之话,不言而喻。

贪狼不见尊天神色,只略是点头,回忆道,“龙帝料得不假。随后帝君想起,派出狐君相追,但沿路却已不见饕餮影踪,而后多次探查……皆是不见其踪。”

尊天道:“九尾一脉,天生便是藏匿的行家。”

“但倘若饕餮非饕餮,又该如何?”

“哦?”

贪狼沙哑的清冷嗓音一顿,旋即道:“饕餮化龙。”

第十三章:错把相思赴帝宴

天帝寿辰将近,紫微垣四天星宫通数点上星灯,星芒灼眼,好不灿烂。

玉衡宫亦不例外。

星灯是紫微垣各路星君一点星魂所化,能显出其主的升殒兴衰。廉贞回了玉衡宫亦在瞻星台瞧着自己的星灯。至今不明白明明他大限将至,这灯为何还是亮的刺眼,几乎与他极盛时比肩。

莫不是回光返照?

可叹这星殒之象便是天帝也知之甚微,廉贞习惯性垂了眼睑,将一切星芒遮掩在沉黑的深潭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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