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红影一掠,戴珠低声喃了一句:“痴情的,果然都是傻子。”却释然一笑,风情万种,柔情万千朝着尊天行了礼。
“夫君,戴珠这便来陪你。”
若有人相伴,便是无边恶狱,她亦赴之无悔。
第十五章:绝处何逢生,若将前事付今朝
迦南山下正要不速之客到来。
贪狼行事向来冷静理智,深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道理。也没告诉红袖则清,在梨花树下站了一会,便出谷去了。
而来者的身份,也实在好猜得很。在这么短时日便能找到迦南山,定是对他谷中之人执念甚深之人,去了红袖则清,便剩下他与廉贞。
天喜没这能耐,便只剩下那尊天龙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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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天先古时嗜血好杀,战绩斐然。凶煞之名深刻于上古诸天神魔记忆之中。
贪狼替他凝回了中枢五魄,此时元灵归一,功法自然是更进一步。便是九烎帝君对上,胜算也不过六分……对上这凶神,一切皆为未卜之术。
临近山脚,贪狼缓缓摘下牵星引月铛,倏然铃响,呈阴阳之势,破六合之阵,便在迦南山四围设下禁制。
他这禁制自然要比廉贞的好上许多。
背后传来尊天的调侃:“这么早便设下阵式,星君倒是很看得起本尊。”
贪狼目不视物,循着声音转身,抿唇,冷静道:“人间太脆弱,经不起帝君折腾,九命不过有备无患。”
“呵,星君这般心慈,恐做不得大事。”
“但求问心无愧。”他顿一顿,“不知龙帝,如何寻至此处?”
尊天晃着折扇,漫不经心:“倒也简单,跟着我家廉贞往下面那么一跳,便到了此处。不过路途多杂碎,处理起来费了些时间,才来的晚了些。”
从下五重天步入此处,自然不会有人比贪狼更清楚。此路凶险,稍有差错便是迷失路途错入异界,魂魄绞散。便是跟着廉贞,那一分一瞬的时差把握不会,便足以错过一生。
而天人向来视下五重天为阴戾肮脏之处。尊天既愿为廉贞踏入,若不是执念至深也不至如此。他心中思量,忽听尊天道:“前不久见星君,便觉有些古怪。如今一见,便想问问。星君可是到了逆转之期了?”
尊天见贪狼脸色更冷,便知自己所疑之事无误。逆转,逆转。对天界诸仙来的陌生,但对一向与青丘往来密切的尊天来言,却简单得多。
青丘的双王对于青丘而言无疑是个作为消灾转难的守护图腾般的神物,自远古而存,斗转星移,春柳至今。
而逆转,便是万年一次的,整个青丘的劫难。
逆转之劫到来时,青丘便会日月同现,异象迭生,万物枯死,灵气停滞,法力不通,修行难继。
作为逆转对立面的双王,便是为此应运而生。白王掌阳,玄王执阴,阴阳相弥,自古来便同生同死。但世间变数诡乱,有一回轮回逆转,万年一期的逆转竟在十年内重现两回!虽此十余万年后再无逆转之忧,但青丘付出代价之惨烈却无从挽回。玄王当场殉难,白王受了重创,不过十年,也跟着去了。同生死的定数由此而变。
双王之中,白王承继讲求血统,便要的是至尊至纯的九尾天狐,但九尾天狐子息繁衍困难,数目少之又少,更何况是纯血的九尾天狐?玄王承继讲求天命,玄王体内有一狐珠,承载着历任玄王的记忆法力,它所择的,便是玄王承继。
纯血与天命,无法同现。因此日后九烎帝君虽与令寒上仙产下一子作为白王承继,但玄王却依旧不知所踪。逆转之劫只得空落于白王九命的头上。九烎帝君将其送至天界,虽明面上是代行贪狼星君职责,但暗地里又何尝不是寄望天泽相佑,以保爱子性命?
青丘白王的双目尤其是那样好剜的?仙轮台初见,尊天便该想到,那缚眼玄绫便是为了遮掩他那因无人分担的逆转之力而变得污浊不堪的双眼!
金眸转黯,银发化乌。实在怪不得贪狼要避走天界来到人间。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是没多少时日好活了的。逆转之劫何其残忍,当初双王同存也才堪堪能抵,如今只剩白王,就算其天赋异禀已不能敌。
尊天眯着眼。始终无法苟同青丘这种将万民劫难加注一人之身的做法。倘若是他龙族,即便是拼得全族覆灭,也容不得一龙独难。
但对于谨慎怕事的青丘这样不定是最好的法子。献上一个祭品,保得全族性命,何乐而不为?
贪狼早认下这一劫,既知他明晓,也不含糊,微颔首当做答应,便道:“龙帝至此所为何事?”
尊天道:“我家廉贞叨扰日久,本尊此次便为带他回去。”
他口气亲昵。贪狼虽知道他对廉贞执念甚深,却也不知道是出自何处,浅斟细酌一番,便道:“因了那中枢五魄?”
尊天那中枢五魄曾为饕餮所食,后侵占饕餮身体,迫其化龙,那龙便是日后与廉贞情谊深重的九歌神将。
尊天并不直接回答,他目光投向他身后,若是没估算错,他要找的人,便在那:“白王大劫在即,恐敌不过我。哦,对了,你有牵星引月铛在手,但即便如此星君勉力困我百年,但百年一过,你又当如何?”
贪狼漠然。
尊天笃定他的答复,也不着急,猜想着廉贞见到他是的神情,唇角微挑,细致温柔的笑意便渗入了眼中,如同碎开的涟漪水纹。这般深情动人的模样,要是叫贪狼瞧见了,只怕会想起天喜。
但他已经盲了双目。
良久。
“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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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贞依旧是未醒。
他所居住的竹屋满布法阵,推开门便逸出了浓重的药草气味。青年发丝雪白,双眼紧闭。
尊天本是噙着笑意进的屋,见此,笑靥未失,笑意不在。他轻声道:“怎么回事?”
料应如此。贪狼平淡地说:“他倒是喜欢你。”
尊天笑,极尽温柔:“他当然是喜欢我的——”
“龙帝,你过于自负。”
尊天眸子微阖,似笑非笑。
“很多人这般说过。”
贪狼拈了发诀,凝了柔白的光在指尖,依次点在廉贞的天地命三魂之上,这凝魂固魄之法损人不利己,若非万不得已,贪狼也不愿动用。
强固魂魄,有伤德行。廉贞在此多少日,他便点了这魂灯多少日,损耗极大。而廉贞星殒之象早刻入魂灵,无法可治。
不过拖延时间罢了。
贪狼施了法,兀自稳了稳紊乱躁动的内息,缓缓开口:“廉贞星芒盛,重光隐红芒。内力三清,华发失法,再进便为断魂。”
他下了判决书:“星殒。”
同袍之谊,同盟之交。凡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贪狼自然做得够多。而龙帝会如何,廉贞会如何,与他并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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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天道:“不过如此。”
“确实不过如此,但龙帝却必须做个决断。”
“如何?”
“廉贞生死,便由君做主。”
尊天微笑,他笑里总带着几分意味不明,此刻更显薄凉,“我不会让他入涤魂池的。”他躬下身,手指从廉贞脸上滑过。他指尖冰凉,廉贞同样冰冷。
“他这样喜欢我,这世上没人抵得他对我情深。我如何能让他下那断前尘的池子?进了去再出来。
廉贞就什么都不是。“
彻底的不复存在。
贪狼星君魂魄俱散,又心无所依,下不下那池子,无所谓,但廉贞不同。
尊天桃花眼里不带任何,手心朝下,按下廉贞心口,“他倾慕九歌。因而千方百计把那碎了的中枢五魄集起来给你,为此耗尽了真元,才落得个星殒的下场。他为我费尽心思,真心假意,难得情深……本尊岂有不动心的道理?又岂能不……好好逢场作戏一番?”
动心,却不一定动了真心。
飞蛾扑火,终不得善终。
贪狼看着。
尊天龙帝一向自负自傲,目空一切。廉贞的喜欢在他口中说来却变得这样讽刺。
但即便是如此,廉贞的做法,依旧轮不到他九命置语。唯有尊天,唯有九九歌,才能将他痴心情深,贬得一文不值。
其他人,无从过问。
贪狼问:“你要带他走?”
“带往何处?”
“上三重天。”
尊天道,“一个躯壳,于本尊,毫无意义。”
他眯起眸子,漫不经心。“星君若是喜欢,便留下。不喜欢,煮了烹了也任随君便。”
听上去,倒真没有半分犹豫。
贪狼微微笑起来,他相貌生得太好,这一笑几不可直视,笑着,似乎那污浊的双目也透出几分光亮。
他想,倘换了是他,亦会如此。
尊天要这世上只有一个廉贞,独一无二,无论死生,只是他知道、认识、明白的廉贞。其他的,的确不值一提。
因为他们都不会死守着什么爱恨生死。
轮转生灭,实在是太过寻常。
因而,贪狼垂下手,灭了魂灯,踏出房门。
但就是因为太过寻常,太过习惯,才会感不到深埋心底的苦楚。
因为麻木、因为无力、因为痴情。
「我要你,与我两情相悦。」
——正文完——
番外:贪狼·正正相负
他活得挺久了,从睁眼那一瞬至今,已有十万年。
血统尊贵,天资绝顶,更见容颜无双,深受九烎帝君、令寒上仙……以至举族宠爱。
但奈何是个祭品。
青丘白王地位崇高。
但往往……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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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帝子九命性寒如雪,不近人情,但骨子里却最温柔不过。
在其位,谋其政。纵然只是个祭品,也是要负起责任来。
他其实最欠不得情。
但其一生,总与情字纠缠不清。
默承着逆转之力的时候。他想着、大概他还未曾欠着九烎令寒一句。
父帝、娘亲。
他们给予了他十万年的生命,还有无尽的温情。但他却未曾喊过最亲昵的称呼。
……从来都是帝君、上仙。
狐帝自然失望,但从不强求。
他们互相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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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担了贪狼星君一任不过万年,他却觉得这万年,比起之前的九万年,都要漫长。」
「漫长的喜悦,漫长的苦痛。」
「光阴却不过一瞬。」
初次见那孩子,实在涂山脚下的小溪中。
他受命下凡,暂时的封了记忆,却似乎连心肠也变得软弱。
遭了巨变的凡间少年,随水漂流。丝毫不惧他的狐形本相,日夜轮转,竟是情愫暗生。
他一概不知,日后失心、剜目、毁容、断骨……千般苦,万种难,却皆为一人所受。
可已经来不及。
让他为之遭受一切的人,已然疯魔。
郁垒说,你长得好看已经很遭罪了,还这样痴情,更是遭罪。
痴情无情,到底不过只是口头之谈。
他从凡间起身,不曾回头。
……后来,他归位,他成仙。天庭再遇。
陌路。
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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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不肯放手?
逆转之期步步紧逼,他亦是步步紧逼。
无可奈何,于是避走天庭。
又是互相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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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天界东夷战祸又起,他看自己银发转墨,合上那双不再灿金的眸,上了战场。
牵星引月,摄魂憾命。
一战将罄,他正退场,却又受了阻。
面容清隽,血气浓重的廉贞星君出现在他面前,银枪白衣,却是星殒的命格。
他求他补魂。
……因果循环,不过是冥冥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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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再后来,依着借体生魂,从红袖体中分离了廉贞,红袖以仙身俱毁的代价,化去廉贞原本无
法可治的星殒之相,只是廉贞双目在无法视物。
便如同他一般。
但这已是极轻的代价。
有情人,到底还是能成眷属。
他自己油尽灯枯,独居在涂山脚下,静待着终局。
一日复一日,他似乎又看见了那孩子。
少年,青年,中年……他看着他长大。
依旧凤眼微挑,红衣飒飒。
可离他已太远。
他问:“不躲了?”
他说:“只是求不得。”
他凤眼微挑:“怎么说?”
他合眼:“我每求一分,每得一分,这一分便要变作千万分的灾祸降于青丘之上。”
“我喜爱你,但我不能与你同寿,同守,同生,同死。”
“对不住。”
正正相负。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