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 上——拏依伽
拏依伽  发于:2012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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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尘缓缓起身,忽而笑靥如花,拂袖轻笑,指了指自己方才拿过来的茶壶:“慢用,算是我敬你了。至于你是醒是醉,我不想再多言。”转身便离开桌前。

白衣男子看着他的背影,一双握在桌下的手微微颤动,因为愤怒——

正又犯了修道之人的嗔恚之戒。

酒客见由尘又坐在那泛着金光的贵人桌前,皆是心领神会,又略微惋惜。

这么晚才想起贵人在前,怕是少不了一顿刁难了。

然而,众人却发现,那天人容貌的贵人,在由尘端坐于桌前时,唇角的淡笑忽而化为一抹深笑。

“看来,我还是要与由尘夜里相会,否则,不招人待见。”盯着由尘从自己手中劫过去的酒壶,清乾仙君露出一抹恍若哀怨的神色,却闭口不提那白衣男子。

由尘眉梢一挑,小心斟酌两人面前的酒碗,声音清冷道:“是由尘招待不周,不知仙君白日也有兴致来我酒肆。”

清乾仙君略微苦笑:“怎的又叫我仙君?你这处凡人颇多,存心给我找麻烦是不是?”

由尘垂眸,并不看他,语气却渐有嗔怪之意:“仙君不是已知,窃贼是由尘所护,紫蒲藤是由尘所用,难道今日来,不为收妖?”

闻言,清乾仙君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缓缓执起面前盛满的酒碗,轻声说道:“这是你欠我的,迟早要还。”

第五回

下午,风雪忽然停了。

崦嵫城内,家家户户扫清门庭积雪,想到了晚上再顺心地做做生意。

这除夕之夜就快来临,年货之类的储备更添紧张,总不能被这大雪搁置了。

更何况,近日城内并不太平,这年也希望过得顺心点,去去晦气。

这一日,酒肆的酒客惊诧地发现,一日难得见一面的由尘老板,居然陪了那位贵人整整一天。

就连那个小白脸离开酒肆,由尘老板也未多瞧一眼。

直到风雪停止之时,一声碗碎之声响起,千杯不倒的由尘老板,竟然醉在了那位贵人桌前。

而后,他们傻愣愣地瞧着,那位贵人缓缓起身,轻柔地抱起那个温香软玉的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派淡然地进了酒肆内院。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众人连端碗喝酒的动作,也顿在了半空中,只得半是心痒难耐,半是痴傻地瞧着,那紧靠在一起的人影缓缓消失于厅堂内。

连那牙尖嘴利的灰袍男子,也咽了咽口水,喃喃念叨:“死了死了,莫不是我被魇鬼缠住了……”

酒肆内院,长生池边,廉君静坐于湖心亭上。

远处走廊间,渐行渐远一个黄袍男子,他的怀中正酣眠着两颊微微霞飞的由尘。

廉君轻轻蹙眉,望着那一黄一白的身影,眸中若有所思。

这是第几回了?

自从那夜起,清乾仙君将酒醉的由尘送进房内,他便愈发爱来由尘的酒肆。

如今,更是青天白日。

仔细算算,至今已有四五日之久。

身上紫蒲藤的仙气,早已被太白金星的法宝遮住,纵使他再怀疑由尘,也不会莫名来得如此频繁。

廉君一向不会过问由尘的事,因他知道由尘自有分寸,虽是懒了一点,但绝不会做出离谱出格的事。

不过此次,他实是看不透由尘心中所想,更看不透清乾仙君是何心思。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隐隐觉得两人间有些不对劲,那清乾仙君——

似乎太过仁慈。

而由尘对待清乾仙君虽没有太大变化,但却与他人有所不同,只是一时间,他也不清楚是哪里不同。

就好像……两人之间隐隐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摇首叹息,廉君缓缓收回目光。

若是由尘能放开,也算好事一件,执念再深,若无因果缘分,也终是寻不见那心心系念之人。

他说三年,该醒一醒,可是他自己,却执迷了上百年。

如果可以有个了结,廉君真心希望,由尘莫要再卷进前尘是非之中。

至于自己……

廉君露出一抹苦笑,执念本就置于心间,又何来剔不剔除?莫不是要挫骨扬灰?

******

崦嵫城内,华灯初上。

顽劣童儿手执烟火,穿梭在人群之中,欢喜嬉笑。耳边还有各式各样的叫卖声,冰糖葫芦、馄饨、元宵……不绝于耳,偶尔城头还会绽放瑰丽的烟花。

总之,雪停的第一个夜晚,崦嵫城笼罩在一派祥和之气中,温馨热闹,融化百样冰雪。

“原来这就是人间,真是好生热闹。”

两抹皆是绝色的人影,缓缓行在人群之中,偶尔有些玩耍在人群中的小童儿撞到两人身前,皆是引来一片稚嫩的吵闹之声。

“小狗子,快来看!这位哥哥好漂亮!”梳着两个发髻的小男孩只及由尘膝盖,却硬生生扯着他的袖子,好似生怕他忽然跑了。

“哪里?哪里?”人群中又挤出一个稚嫩的小男孩,大眼睛眨巴眨巴,十分可爱,他一眼瞧见由尘身边的清乾仙君,忽然一把扯住他,大声朝着由尘身前的小男孩道,“小宝,这个哥哥也好看!像神仙!”

由尘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身前的小宝歪着头,仔细看向由尘帽檐下的容颜,随后愣了一下,纠结着眉头说:“哥哥好看是好看,可是都不笑笑。”想了想,弯弯眼睛露出小巧的白牙,“但是,还是像神仙!”

小狗子也凑过来扯住由尘看,同样愣了一下,而后与小宝对视一眼,忽然拿着手中的烟火跑开了,嘴里还唱着自编的童谣:“好看哥哥是神仙,神仙哥哥在人间,今年大雪兆丰年,来年枕着馒头睡……”

由尘揉揉额角,这酒肆有一个顽劣童儿不够,一出门就碰见了一双。

他斜眼看去,只见清乾仙君正一脸沉思地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神色有些怔愣,像是在琢磨什么。

“觉得童儿新奇?”他淡淡问道,清乾仙君是灵云所成,自是没有稚童之年,又久居南岳山,人情世故定是颇为不懂,现下看着两个童儿出神,多是觉得稀奇。

清乾仙君回头看向由尘,轻笑道:“我是在想,由尘小时候,也是这等模样?”

微微一愣,由尘撇开头看向别处,清乾仙君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便也默了下来。

片刻,由尘抬头看向天际绽落的烟火,淡金色的眸子痴茫道:“我小时……很顽劣……”因此,他才那么护着小苗。

因为,小苗和那时候的他太相像,连嗜酒的毛病也一模一样。

不然,他何来千杯不醉。而如今,偏偏想要醉一回时,却还要依赖“惊魂”。

彷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朝庆幸,今朝悲戚,有醒便有醉。

“那为何如今,变得如此清漠?”清乾仙君觉得,那两个童儿确实可爱,不过,现在的由尘,他也甚是喜欢,只是,略微让人有些心疼。

侧眸看着清乾仙君,由尘字句清晰地说:“濮落能保证,今后不会有丝毫改变?”

不待清乾仙君回答,他又道:“只要活着,遇见的事愈多,改变就愈深。”

清乾仙君注视着那双淡金色的眸子,轻声问:“就彷如,我现在这般?”

半晌沉默,两人心思各异,有人看着面前的风景,而有人则回忆起曾经的风景。

清乾仙君见由尘有一丝迷茫的神色,却仍旧淡淡然然,恍惚忆起了什么,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笑道:“这人间的闹市,可是我第一次来,由尘莫要发呆发了去。”

微微回过神来,由尘看了他一眼,神情恢复清冷:“人间又名凡间,诸多烦恼之事纠缠心间,有什么好看的。”

清乾仙君侧首看着他,嘴角的弧度垂下几分:“那你为何,又要待在这里数百年?”

由尘一愣,微微垂眸,默了片刻,很轻地吐出两个字:“等人。”

“何人?”没有片刻迟疑,清乾仙君淡淡追问,微透着咄咄逼人之气。

侧过头,由尘静默地看着来来去去的人群,每张平凡的脸上都是笑逐颜开,温馨柔和。然而,这些人间的快乐,只是和他擦肩而过,偶尔停留也是匆匆过客。

天边有烟花绽开,星火如飞雪垂落。

由尘,终是没有给清乾仙君答案。

因为,那是由尘最为珍贵的秘密,即使,很多人都已知晓。

“有尝过人间的食物么?”抬头看向身边同样静默的清乾仙君,由尘淡漠问道,不知是有意转移话题,还是无意看到了不远处,正香气四溢的馄饨铺。

清乾仙君紧紧注视那双淡金色的眼眸,阳光的颜色,却毫无温度,冰凉得宛如腊月的湖水,清澈见底,沉淀了他所不知道的幽幽往事。

只是,他不愿深究,即使当初从南极仙翁口中,得知那些只言片语时,他也不愿问得太多,更不想亲自质问面前这个人。

清乾仙君总觉得,面前这个人,总有一天会敞开心扉,无关前尘往事。

因此,他并不在意,只是偶尔会忍不住。

就像方才那样,他想试一试,如果他问,他会不会说。

不过,他似乎太高看自己了。

清乾仙君承认,由尘给他的感觉很特别,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同类般的默契。

然而,就是因为太过相似,他与他总是若即若离。

跟在由尘身后,清乾仙君静静地看着那抹孤寂的身影,即使走在热闹的人群中,那单薄的身子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冷气息,混合着蔷薇花的冷香。

待由尘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时,清乾仙君忽然加快了脚步。

如果,走快一点,是否,就能追上他?

烟花弥漫的夜晚,灯火阑珊的街市。

“两碗馄饨。”

两人相对而坐,旁边是香气四溢的馄饨铺。

“尘老板,好久不见,”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看见清乾仙君时,愣了一下,“这位公子面生,是尘老板的朋友?”

由尘嘴角略略勾着一抹浅淡的弧度,颔了颔首,又道:“他和我一样。”是指的馄饨馅。

老板娘笑笑:“看出来了,尘老板和这位公子很像。”说罢,便不再多言。

清乾仙君看着由尘和老板娘熟稔地招呼,面上一丝诧色,一闪而过。

“常来?”他问。

由尘点头,淡然道:“我非仙人,自是不能辟谷,当然离不了五谷。”他第一次尝的人间美味,便是和那人同吃的一碗馄饨。

清乾仙君思忖一下,又问:“狐类不是一向喜鸡?”他看得清楚,方才老板娘下的是素馅,即使没见过馄饨,荤素还是分得清楚。

执起茶盏轻啜一口,语气不甚波澜,他回道:“我不喜荤。”盯着桌面的双目,有些微微地出神,像是又忆起了什么。

清乾仙君盯着他怔然的脸庞,忽然发现,和他待得愈久,看的事愈多,就愈发能够清晰地看见,那双淡金色眸子下的深深回忆。

只可惜,与他无关。

“你若不是仙人,实是可惜。”微微惋惜地说道,却是字字真心。

“我一生注定为妖,游离仙界边缘,终生不可得道成仙。”

如若不是,早在五百年前,他便已位列仙班。

“馄饨来了!”老板娘的声音插进两人之间,低头便看见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摆在面前。

香气蒸腾而上,带着淡淡的水雾,清乾仙君看了一眼馄饨,墨玉的眸中带着些许好奇之色。抬头时,竟瞧见由尘的脸上有一抹满足的神色,就仿若之前遇见的稚童一样。

“多谢。”看着碗中白白小小的馄饨,由尘轻语。

“好久没有出来做生意了,今年这雪下得可真大,唉,也不知道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尘老板和这位公子可得细细慢用啊,替我拿捏一下,是不是该再改一改?”轻声微笑,老板娘看着面前两位姿容绝色之人,没有太多惊讶,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而话里的话,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老板娘放心,今晚也定久坐片刻,让你的铺子蓬荜生辉。”由尘声音不带起伏地打趣说道,白皙的手指捏着瓷勺,拨弄着碗中诱人的美味。

呵笑几声,老板娘看了看只笑不语的清乾仙君,道:“我就知道尘老板最能体会我们这些小本生意了,呵呵,你们两个活招牌坐在这里,不知道又会招来多少不知羞的小娘子。”说着,对着清乾仙君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尘老板带相仿年龄的友人,来我的馄饨铺,以前都是那个撑破肚皮的小泼猴。那阵我还以为尘老板个性太冷清,不怎么与人来往,可偏偏又和我这个卖馄饨的黄脸婆熟识,怎么也猜不透,除了那霍家小姐,尘老板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敢近身?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不仅不是没有人,而且还是个贵人。”

“老板娘,你又在给尘老板说亲了?人家哪用得着啊,这边不是挺多的嘛。”其他桌前有人大声嚷道,眼神落在不远处坐在角落的几个姑娘家身上,羞得几个女子面目嫣红。

“你给老娘闭嘴。”老板娘面露凶相,喝退那粗衣大汉。

那大汉只是笑,并不发怒,又埋头吃起馄饨来。

这李家娘子的馄饨,可是崦嵫城一绝,他可不能这样浪费了!

“过奖了,”嬉闹声退过,清乾仙君拱手对着老板娘笑道,“在下也实是觉得,与由尘相见恨晚。”

由尘抬眼望了一眼眯着瑞凤眼轻笑的清乾仙君,抬首看向桌前的老板娘,面上表情不改一分:“老板娘,那边的小娘子坐了许久,怎么还不快去招呼?”

老板娘一阵憋笑,抬了抬手,拿起托盘道:“那二位慢用,我就不搅二位的好兴致了,去那边瞧瞧,看有没有哪家小娘子生得水灵,配得上绝代风华的尘老板。”说着,便要抬脚离去。

“且慢,”清乾仙君留住老板娘,看了一眼由尘,对着她道:“老板娘这不是偏心么?只为由尘寻,将在下落在一边,莫不是在下长得太寒碜,入不了老板娘的眼?”

由尘垂眸,像是忽视了这二人的存在。

“话可不能这么说,尘老板朋友不多,我就看见你这么一个,当然得牺牲一下,多陪陪他,至于小娘子,也得尘老板点头才是。”老板娘侃侃而道,再次拿起托盘,“先好好尝尝馄饨,不然尘老板等下可得等你了。”

老板娘离桌,清乾仙君一低头,便见由尘的碗中早已少了好些个,他微微摇首叹息:“你还真是,不等我啊。”

由尘抬眸:“多话。”

清乾仙君一愣,随即不语,含笑将白玉丸似的馄饨放入口中,唇齿皆是人间的滋味,他不由叹道:“香。”

由尘好似早已料到,只是自顾地吃着,不发一言。

清乾仙君抬眸再看向面前的人,见这绝色无双的人,竟连吃东西,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不食人间烟火,淡漠脱尘。

一时间,心底如沐春风,直道,人间此行,不虚往来。

然而,片刻的馨和,却叫一声厉吼打破。

“啊!啊!吃人了!妖怪吃人了——”

叫嚷的声音从街角传来,由尘和清乾仙君顿住手中的动作,两人无声对视一眼。

“又怎么了?”老板娘不明所以地从摊子内走出来,伸着脖子看向那头吵吵嚷嚷的街角,见一个面色青白,神色慌张的男子走过来,喊住他问道,“什么妖怪吃人?”

那男子忽然被人叫住,惊了一跳,见是普通的妇人,定定心神,摇首道:“城西的金三死在前面巷子里了!又是挖心喝血,和前面死的那些人一模一样,模样吓死人了!我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说着,反胃地抚了抚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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