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 上——拏依伽
拏依伽  发于:2012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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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由尘微微嗔怒,那霍家小姐真是越来越任性恣意了。

“小苗也觉得那个丑女人乱来,这不是明摆着砸场子吗?尘哥哥,你要不要出面看看,酒肆里的客人都在看笑话呢。”

由尘侧身,清冷的脸上微露着不甘愿的神色,一旁的廉君已经轻笑出声:“你去看看也无妨,不然清乾仙君还未来,那小丫头就先砸了你的酒肆。”

被他这么一说,由尘也觉得不是没有可能,思忖了一下,便寒着脸随着小苗而去。

倒不是他担心酒肆被砸,反正他有的是办法再弄第二个第三个酒肆出来。怕只怕那丫头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由尘领教过一次,倒也真是有些忌惮了。

刚走到门前,大厅内就传来刻意压低的熟悉声音:“告诉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这里的老板是本公子的挚友,你们要是有赖账欠了酒钱的,速速还清,不然本公子第一个收拾你们!”

酒肆内立刻传来唏嘘之声,低声嚷嚷,不绝于耳。

“还有,老板他可没有龙阳之好,你们一个个收起那些猥亵的眼神,否则,本公子一一挖了你们的狗眼!”闻声,似乎还义愤填膺地拍了桌案。

由尘额角一痛,伫立在门外久久不肯进去。

果然在人间待久了,性子变得懒散起来,越来越不像天性狡猾的狐狸,如今却被一个可以当他曾曾曾曾……不知道几个曾的小孙女治成这样。

看来,为狐也不能太过淡定漠然。

这时,酒肆内却已嘈杂开来,大有动干戈的意味。

“哪里冒出来的黄毛小子,乳臭未干,口气倒是不小!大爷们的事由得你来管?也不照照镜子。”

“爷就是冲着倾国倾城的由尘老板来的,爷喜欢他是他的福气,哪有你指手画脚的份儿!哪儿凉快哪儿待去!小心惹怒了爷要你好看!”

“你!”

“你什么你?快给大爷们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

一时间,酒肆内乱作一团。

身边的小苗忙扯着由尘的袖子,急急道:“尘哥哥你还不进去?里面都快打起来了!那丑女人只带了一个女扮男装的丫鬟,肯定打不过的!”

隐身在门外阴影中的由尘凤目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小苗:“你不是很讨厌她吗?若是她真被打,不是正合你心意?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小苗闻言,缩了缩伸得老长的脖子,两颊红霞浅飞,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看见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弱质女流,心中不耻嘛!”

“哦?”眉梢一挑,由尘伸手敲在小猫妖圆乎乎的脑袋上,“弱质女流?我看是弱智女流吧?我可警告你,这凡人不同我们,不可随意招惹,有些事想都别想。”

被猜中心事的小苗脸上红晕更甚,揉了揉头,撇了撇嘴,一脸心愿不甘:“这副七八岁的童子身体能想什么?尘哥哥,你想多了。”

“若是我多想,那便最好。你好歹已有三百岁,再过一百年方可成年,年岁加起来都可以做她祖宗了,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撩开内院的门帘,由尘也不管身后的小妖多么不爱听自己的话,伸手拿过他手中长长的披风,盖在身上,拉上帽檐,遮住扎眼的满头银发,一脸淡然地走进了酒肆厅堂内。

酒肆内,瞬间变得针落有声,十几双眼睛屏住呼吸,盯着那缓缓步入肆内的白色身影,神色各异,各怀鬼胎。

“看什么看?再看本公子把你们的狗眼全都挖出来!”不易的宁静又被一声怒吼打破,众人如梦初醒,皆怒目瞪向酒肆一角站立的紫衣小公子。

为了易容逼真,这霍家小姐还在上唇贴了一道八字胡,双眉勾画得浓如黑炭,明明清丽的脸庞被画得不伦不类。

“你这臭小子还在胡言乱语!爷今天非得收拾服帖你!”一言激起千层浪,又有美人在旁,心怀鬼胎的人立刻为了驳回薄面,想要对着女扮男装的霍家小姐发难。

刚挽起衣袖,冷不丁却听到那个冷清却宛若天籁的声音,浑身酥麻一阵,皆愣在了原地。

“今夜天色不早,小店要打烊了,各位客官请回吧。”

明明是逐客令,十几个男人却恍若中邪一般点头称是,一一放下酒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酒肆。

霍家小姐见男人全部走光,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小丫鬟婕儿,也怯怯地探出了脑袋。

她甩开婕儿,两步走到由尘身边,面泛桃花,水波荡漾的杏眸带着仰慕之色,语气娇嗔:“你总算出来了!本小姐应付那些人都快累死了。”

由尘侧转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眼角瞟见小苗一脸僵硬地躲在酒坛后,一根手指不停地戳着面前的大酒坛,圆嘟嘟的嘴再翘高一寸,就可挂上一只油瓶了。

“天色已晚,大小姐也请回吧。”他冷清地撇过脸,语气坚决。

有些东西留着迟早是祸害,不如早早推出去落得清闲。

霍家小姐被拒神色如常,探着身子又凑近由尘几分,想是对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早已习以为常。

她转身对着小丫鬟婕儿招了招手,接过婕儿手中的大包袱看向由尘:“爹爹才管不着呢!”说着,手覆唇边小声道,“我离家出走了,你看,我连行李都带了过来。”抬手扬了扬巨大的包袱,不知里面塞了多少东西,真是苦了那个胆小的小丫鬟。

“胡闹!”拂袖上前一步,由尘清冷喝道,甩开纠缠的娇小人影,面若冰霜,“大小姐还是请回吧!在下家宅窄小,怕是没有大小姐的容身之所。若是怠慢了大小姐,由尘吃罪不起。”

说罢,挥手一招躲在酒坛后的小苗,语气冷漠坚硬:“送客。”

小苗身子一震,连忙从酒坛后跑了出来,一把抢过霍家小姐手中的包袱,挥手请道:“大小姐,请吧。”

顿时,霍家小姐脸色剧变,连婕儿也怯懦懦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担心地低低道了一声:“小姐。”

甩开婕儿紧拽的手,霍家小姐不依不饶地上前,抱住由尘的胳膊,双眼微红,言语有些颤抖:“你……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出都出来了,现在已是无家可归,你不能赶我走!”

由尘视若无睹,冷清说道:“霍大人视大小姐如掌上明珠,倍加疼爱,你这般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想必他早已心急如焚,大小姐还是快回去吧!稍微认错,大人也不会责怪于你。”一根一根掰开臂上纤细白皙的手指,他俯身沿着一张张矮桌开始收拾残局,看见自己酿的好酒被糟蹋,神色依旧如常。

“我不要回去!你整日跟这些三教九流混在一起,我……我不放心!我要跟着你!”满面羞红地吼出最后一句话,霍家小姐紧绞着衣角的手指泛起苍白。

由尘冷清的面上露出一抹揶揄的弧度,却依旧专心整理着手下的桌案:“在下的小店本就只有三教九流来往,大小姐不是最清楚吗?小苗,愣着做什么,还不送客。”

抱着行李的小苗浑身一震,连忙移步挡在霍家小姐面前,一只手半说服半拉扯地将她推到了大门外。

婕儿一见自家小姐被赶了出去,心底升起一股怒意,转头瞪了由尘一眼:“公子,你太过分了!”说罢,便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由尘,我不走!我不要回去!求你不要赶我走!求你……我不回去……”

略微凄厉的喊叫声淡淡隐去,酒肆又恢复一派宁静。

送走两位总是爱女扮男装的姑奶奶后,小苗心底也舒坦开来,却又隐隐透着失望。

不知是舒坦由尘冷漠地断了霍家小姐的念想,还是失望那骄纵的水杏眸子,始终不曾落在自己身上。

嘴角嘲讽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七八岁的童儿脸上,第一次露出一抹成年男子的阴冷。

缓缓抬手,便要关闭两扇大门。

哪知,门缝刚要合上,却忽然被人从外抵住。

他正纳闷是不是霍家小姐又回来了,刚想说教两句,抬头一看,登时坐到了地面上。

两眼惊恐地看着门外,双腿不住打颤。

寒冷的风雪忽然从门外灌进,身后传来那个略微惊诧的清冷声音。

“清乾仙君?”

第三回

暖黄衣袍,不留片许雪花,天人姿容,一派神色宁静。流苏鬓飞,白翠结髻,身散金色祥云光彩,一入酒肆,蓬荜生辉。

“久闻梅山下有一处酒肆,老板虽是男儿,却有沉鱼落雁之姿,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倾国倾城,冷清漠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男子缓缓步入酒肆,目光落在由尘身上。

将最后一张桌子收拾好,由尘面上一片风平浪静:“仙君又来寻孽畜?”

“这倒不是,”清乾仙君否道,“梅林一叙,孽畜早已逃远,本仙君至今还未捉到。”

“哦?”由尘微微挑眉,“莫不是仙君是来问罪在下?”将收拾妥帖的酒碗酒壶置于柜前。

清乾仙君不答,略略看了看这间简朴的酒肆,唇间的弧度不浓不淡,仿若只是一条弧线:“这酒肆有酒才成肆,怎的本仙君进来多时,老板小厮皆不待见?”

看了一眼清乾仙君,由尘微微欠身:“在下怠慢了,请。”

转身又对还趴在地上的小猫妖道:“小苗,还不去取些上好的酒酿来,仙君驾临,得好生招待。”

小猫妖打了一个激灵,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神色难掩惊慌地急急道:“……是,是。”转眼便一溜烟进了酒肆内堂。

自顾自地坐到一张酒桌前,清乾仙君淡淡地睨了一眼逃进内堂的小猫妖:“这肥猫儿好生可爱。”语气不甚波澜,却是听者有心。

由尘半卧在酒柜前的软榻上,凤目微垂,一只手半支着头,微微拉了拉后倾的帽檐,清冷的容颜只看得见那张紧闭的嫣红双唇。

清乾仙君也不觉失礼,又问:“不知,由尘老板何处得来?”

露出的半面容颜依旧了无波澜,只是唇角淡淡颤动着:“仙君过奖了。小苗自幼跟着在下,已三百年有余,一心向善,只是顽劣了一点。”不知仅是说辞,还是开脱之词。

“原来如此,”佯作恍然大悟,清乾仙君不明意味地说,“现下本仙君也想养一只了。”

嘴角微微上扬一寸,由尘模模糊糊地露出一抹揶揄的轻笑:“不过是畜生化过来的灵物罢了,怎能入得了仙君的法眼。”

这世间,不论仙道人道,还是神道魔道,自古皆是两立,何来那些单纯的相处。

就仿若此刻一般。

然而,面对这样的言语,清乾仙君只是不知可否地摇首轻笑,双目微微下垂,看着桌面深深蜿蜒的木纹。

片刻,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本仙君曾听闻,瑶池边有座梅林,和这里的梅山有八成相似。自梅林的癯仙失踪后,那养在梅树下的白狐也不见了。由尘老板你说,那小白狐去了何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白色身影,却仍是一副冷清的样子,淡金色的双目遮于帽檐下,仿如沉静地睡了过去。

幸好,他并没有不给自己薄面,默了半晌,张开了嘴唇。

“当然是去他该去之地,想不到仙君久居南岳山,也知晓这些闲言碎语。”

清乾仙君心知,这有着淡金色眸子的白狐并不喜自己,虽也称不上恼,却比任何表情更入三分。

他淡淡地敲起沟壑满布的桌面,不温不愠道:“闲来无事,总得消遣消遣。不然,一日如千年,百无聊赖。”

“好一个百无聊赖。”对面的人忽然立起身子,语气不知何意,“真不愧为清乾仙君,真是朗朗乾坤,清闲自在。”

清乾仙君也不恼,置于桌面的手指仍旧点点敲击着,话里却是一抹深思:“原来‘清乾’二字,也可作此解释,多谢由尘老板。”说着,瑞凤眼微挑着看向那白色的人影。

这时,等了半晌的酒酿总算送了上来。

小苗低垂脑袋,四肢不停打颤,微微斜目看了一眼一旁的由尘,又双目惊恐瞥了一下刚进酒肆的这位贵人,脚下挪不出半分。

由尘见状,淡然起身,一派自然走到小苗身边,伸手接过托盘,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回去吧。”

小苗如获大赦,立即哆嗦着两只脚,跌跌撞撞爬回了内院。

一一将酒壶酒碗放置桌前,由尘清冷地指了指:“酒来了,仙君请用。”

清乾仙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酒壶置于鼻间浅吸一下,神情有一抹诧色,又看了看酒壶,道:“好酒,胜于琼浆,百年难得。”

倒不是奉承违心之话,字字皆是出于真心。

“过奖。”微微颔首,语气却仍旧惊不起涟漪,听不出一丝欣喜的意味。

清乾仙君不由得暗自苦笑,看来他也并非是人人都想讨好的对象。

缓缓吐出一口气,抬首忽见由尘渐离桌边,即出声留道:“不知本仙君是否有幸,请得由尘老板赏光,与本仙君把酒言欢?”此话一出,自己倒是先愣了一愣。

怎的今天不喜清闲,越发想留下眼前这个人?不,是妖。

气氛沉滞了半晌,白色的身影终是转过身来:“甚好,是由尘高攀了。”说着,撩起衣摆端坐于清乾仙君面前。

抬手拉下披风的帽檐,一头雪白的银丝展露出来,夺人心魄。

清乾仙君一怔,云淡风轻的面上露出一抹惊艳的神色,却也是稍转即逝,白马过隙。

“本仙君还曾听闻,瑶池梅林内的小白狐是天生残狐,终生修不得九尾脱炼妖胎,又身有残疾,两眼夜不能视。更甚者,魂魄曾经天雷轰顶,差点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是梅林癯仙灌注仙气,生生将魂魄缝进体内,洁白如玉的皮肤印满了红色梅花,加上那绝色的姿容,是难得一见的美物。只可惜,现下也不知所踪了。”

一番话说完,杯中已盛满清香四溢的酒水,泛着淡淡的光泽,就像面前的人一样,冷清却又散发出独特的气息。

将酒壶置于一边,由尘拈起酒碗轻轻晃了晃,鼻间香气更甚,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眉宇似乎浅浅皱了一下,而后微垂下眼眸。

看来真把那肥猫儿吓着了,居然拿了“惊魂”出来。

不动声色地只是摆弄着盛满的酒碗,由尘轻声回道:“仙君的想法真是奇妙,我道仙君怎么有幸光临寒舍,原是在下沾了个狐亲,受得仙君赏识。”目光仍旧落在泛着光泽的酒水里。

清乾仙君却继续说:“本仙君听闻人间传言,由尘老板也有眼疾。”

倏地放下酒碗,由尘抬起眼眸直视对面咄咄相逼的人,唇角淡笑:“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这凡人可没有金色的眼眸。”

清乾仙君与他四目相对半晌,心底总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他忽而摇首朗声笑而不语,让对面的人有一瞬间的不明所以。

那双金色的眸子真正不能久久注视,否则自己便被寸寸吸了进去,这狐媚的摄魂本事可真是不容小觑。

透过肆内晃动的灯火望向窗外,清乾仙君沉默下来。

外面风雪交加,猎猎寒风仿若响在耳边,寒冷刺骨,此刻却也不温暖多少。

不知为何,他想留住些什么。

“濮落,”半晌,清乾仙君淡淡地说道,“我的名字。”

对面的人毫无反应,他又道:“不知我是否有幸,能交得了由尘老板这个朋友?”举起酒碗,唇角溢着一抹金色祥云般的微笑,抬手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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