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 上——拏依伽
拏依伽  发于:2012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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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尘静静地注视着他,面上虽是无波无澜,实则却不似这般平静,只是觉得疑惑。

手下并不动,他垂下眸子,淡淡地说:“由尘怎能高攀?”

然而,清乾仙君却不依,摇首笑道:“若能结识由尘老板,是我高攀才对。”手中的酒碗不曾放下,墨玉的眸子紧盯着那清冷的容颜。

“仙君莫不是要折杀我?”略略侧目,由尘似乎有些不喜,那道探寻而又三分期待的目光。

“你只道是与不是,其他,皆是其次。”清乾仙君将手中的酒碗凑近几分。

沉默片刻,由尘忽而抬眸看着清乾仙君,仿佛想要瞧出什么端倪来,一双淡金色的眸子沉静如水,却让注视他的人忘记时间,天地俱寂。

然而,这要是再不表态,他一介小妖对无人不晓的清乾仙君摆谱,怕是第二日便会传遍三界,到那时可真是好不热闹。

抬手执起酒碗,由尘淡淡敬道:“多谢仙君抬举,请。”

清乾仙君嘴角上扬,平定千年的心境忽然被清风撩开云雾,万丈光芒破开雾霭而出。

与面前的人一饮而尽碗中的酒水,心底一阵畅快。

唇齿留香,待微微闭目回味无穷后,他安静地看着面前琢磨不透的美人:“由尘?我可如此称呼你?”

由尘不语,轻轻颔首。

“今后由尘可要叫我濮落,我们两人之间没有白狐仙君,只有由尘濮落。”说着,他抬眸看着一身雪白的男子,“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这句话着实令由尘略微惊了一下,仙界不曾束缚这位仙君,他说话果然不分轻重,若是被其他仙家听了去,仙妖两界怕是不得安宁了。

淡金色的眸子略微漾开一抹涟漪,微有黯淡之色,似乎忆起了前尘往事。

见由尘恍如默认沉默不答,清乾仙君心情大好,执过酒壶,在两碗间又添满酒水,淡淡笑问:“由尘由尘,这名字甚好,取自何处?”

方才片刻的诧异,倒是让由尘放开了许多,脸上的轻松慵懒渐渐显露出来:“仙君不曾听过?”缓缓抬手,接过面前的人递过来的酒水,“这是取自千年前,癯仙题的字——花门由尘。”

“花门……由尘?”清乾仙君低低喃呢,“这四字,听来耳熟。”

由尘轻抿碗中的“惊魂”,方才仰头而尽,着实品不出好坏,这酒还是适合细细浅尝,才堪回味无穷,余香萦绕。

只是,不宜多喝。

他接过清乾仙君的话:“何止耳熟,普天之下,无人不晓。相传,若能破得四字之谜,便会得到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

“珍贵?”清乾仙君不置可否,漾开金色祥云的嘴角带着淡淡的耻笑之意,捏着手中的酒碗轻轻摇晃,“这世间,何来珍贵之物?不过是贪念所生罢了。”

略略抬眸,由尘见那人唇间漾着一抹孤寂的笑颜,仿佛嘲笑着世人的痴傻,却又隐藏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他不由得暗自叹息,垂眸望着碗中自己的倒影,朦朦胧胧,曲曲折折。

皆是戏中人,又何苦当真呢。

那一夜,由尘与清乾仙君说了许多。

之前还心存芥蒂,不知这位仙君是否是来找麻烦,一切话都是不冷不热地遮了回去。

谁知后来,或许是“惊魂”的缘故,由尘微微起了醉意,喝到半晌,便支着脑袋靠在桌上,唇间的话越吐越多。

实是外人不知,这“惊魂”是由尘只为自己而酿,其他的好酒他皆是千杯不倒,唯有“惊魂”能让他酒醉云梦。

闲暇时,也是一人独自畅饮,梦回前尘往事。

饮一次便醉一次,醉一次便梦一回,如此反复,魂惊黄粱。

而那清乾仙君也甚是怪哉,趁着由尘酒醉,不问他来自何处,不问他紫蒲藤现在何方,也不问那孽畜可有逃脱。

明明一切皆知,偏又心照不宣,问来问去都是人间琐事。

“由尘在人间待了几个春夏?”

“不记得了,大概也有百年吧。”

“这人间可有何好处?”

“闹得人无法心静,如此,也不用想其他。”

“坏处?”

眸光潋滟地笑了笑,颊上是三分醉意,由尘回道:“变得不像狐狸了。”

清乾仙君怔了一下:“你确实不像,”而后颔首叹道,“这为狐的,哪有你这般懒散?”

由尘挑眉:“你若在人间待些年岁,只会更懒。”俯身卧在桌面,碗中的酒水洒了一地,溅开一朵朵艳丽的花瓣。

清乾仙君绕过桌角,俯身揽过他的身子,扑鼻而来一阵蔷薇般的冷香,和那天梅林一模一样。

这个雪白的人身上,有和他一样的气息,浮云般淡漠,难以捉摸。

环着那充满淡淡酒香的身子,清乾仙君的心第一次浅颤了一下。

“我若待在人间,你是否肯陪我?”他轻声道。

第四回

一夜宿醉,清乾仙君当晚做了一个梦。

鹅毛飞雪,梅林深处,一座草屋坐落俱寂天地。

他听到一曲凄凉婉转的箫声,如珠玉落入心盘,扣人心弦。

拨开梅花寻去,只见那座草屋离得自己愈来愈近,耳边的箫声咬住心扉,让心海又似平静,又似波澜万丈。

抬眸望去,草屋阶前,盛开的梅树枝下,一抹雪白的人影背对着他,仅能看见那头胜过天际的银发,由得寒风轻轻飞舞。

那人微微侧着身子,纤细的十指扣在一只白玉长箫上,随着凄美的箫声跳动指尖。

揭开一枝挡在眼前的梅枝,那人忽然转过身来。

淡金色的眼眸看着远处的他,绝色无双的容颜,微微扬起一抹倾倒众生的浅笑——

敢问佳人冬可冷?嫣然一笑黯婵娟。

天地风雪静止,红梅花瓣垂落,花海一如既往缭绕那人周身,鼻间却是清冷的蔷薇花香。

梦,便在此刻,醒了。

******

“死了死了,城东罗家公子昨晚死了!!”酒肆门外,冲进一个灰袍男子,刚踏进门槛,便嚷嚷着凑到一张人最多的酒桌前。

“什么?又死了一个?”酒桌上有三四人,旁边的几张酒桌也是如此,一听到男子嚷嚷的内容,个个面露惶恐惊叹之色。

“对啊!我听王婆说的,那罗家公子昨晚还好好的,今早鸡鸣时,院子里突然闹腾开了。王婆一打听才知道,罗家公子给人挖心喝血了!胸上一个窟窿不说,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整整一具干尸,好不吓人!”灰袍男子气息不平地说完,抚了抚好似受惊的胸口,执起桌上别人的酒碗一饮而尽,定定心神,驱驱身上的寒气。

“我的娘哟!这是第几个了?”有人哀叫一声。

旁边一人掐指一算,脸色顿时青白,吞吐说道:“都……都四十个了!”

“什么?”灰袍男子抬袖抹干嘴边酒渍,喃喃念叨,“七七四十九,七七四十九……”忽然大叫一声,“哎呀!就差九个了!那些妖怪练就妖法不就是吃人心,食人血么?这崦嵫城肯定有妖怪作祟!”

有人立刻反驳道:“若真有妖怪,霍太守请了好些个和尚法师,怎么连个鬼影儿都没捉到?”

“是啊!我听说太守前几天又请了一个和尚来,据说那和尚可厉害了,西天游历而来,长得也好生俊俏,眉心还有一颗佛缘痣。”

“这事我也听说了,连青凤王爷也亲自拜访太守府,为那和尚接风,据说当天夜里,太守府佛光万丈,照亮了半边天!”

一旁的人附和道,嘴里说得玄乎其玄,一群人听得聚精会神,倒是忽略了酒肆一角,安静坐着的一个白衣男子。

此人背负长剑,衣着雪白,鬓如刀削,剑眉星目,两条素带飘于身后,浑身透着侠义正气,道骨灵风,只是静静地喝着碗中的茶水,并不多言。

方才的灰袍男子听到有人说起和尚,一脸不屑,又执起旁边的另一只酒碗:“这可不一定!前些次,霍太守请的那些和尚法师,哪个不是说得天花乱坠,到后来,城里还不是照样死人?根本就是些神棍!”

如此一说,一群人中又有人附和道:“……说得有几分道理!唉……真是苦了霍太守,这些年为崦嵫城的百姓劳心劳力,两袖清风,真正是难得的清官。偏偏快要大过年的时候,遇到这么一个挖心喝血的妖孽,请来的法师还是神棍,真是还让不让人活了!”

灰袍男子咂咂嘴,忽而眼睛一亮,凑近众人几分,小声道:“我还听王婆说了另一件大事,跟青凤王爷那个傻儿子有关。”

“怎么说?”众人低垂下头,兴致高昂。

灰袍男子见挑起大家的好奇之心,引回众人视线,面露得意之色,喝了口碗中的酒水道:“听说,青凤王爷要找替他那个傻儿子找媳妇!”

“是吗?!”一阵唏嘘之声,酒肆内听见此话的人,又是惊诧,又是惋惜,又是忿忿,神色各异。

那青凤王爷的傻儿子,是他已故的爱妃孟虞人所出,名叫窦瑺羿,众人皆知由于不足月,一出生就是一个呆子。

为此,王妃孟虞人还难产而死。

虽说是王爷世子之身,却偏偏是个呆子,若要是将自家姑娘嫁过去,不是往火坑里推是什么?纵使王爷千金,也难买父母心头之肉!

何况,大伙儿都听说,窦瑺羿不仅是个呆子,还阳痿不振,行不得房事,身子骨儿弱得跟竹竿一样,那青凤王爷迟早都是要绝后的,更不可能将自家好端端的闺女,嫁过去守活寡!

“而且,我听说青凤王爷已经心中有数了!”灰袍男子继续说道。

旁边的人立即一脸哀叹之色:“这不是作孽么?谁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那个呆子!”

灰袍男子一掌拍到那人脑袋上:“小声点!不想活命了?你不怕,我们还担心自个儿脑袋呢!”

“就是,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再怎么傻,人家也是世子,由得你这般污蔑。”

“心中有数就可了,别无事生非。”

那人被打,胸中忿忿不平,敢情这事他们不是这样想的?本想反驳,却见其他人也帮着灰袍男子打压自己,便只好悻悻闭口。

灰袍男子得意地瞅瞅那人,正想开口再说,冷不丁听到一个温润低沉的声音,心底顿时一股暖阳照过。

“白日里的酒肆,果真好不热闹。”

话语如清风流云绕过心间,众人都不由得回头望向酒肆门前,连那角落的白衣男子也不禁抬眸看去。

寒风从门口灌进,偶尔夹了些雪花,仿佛是为了迎接此人驾临。

那人身着一身暖黄色衣袍,腰间用金丝线勾画着一抹金色祥云,鼻若悬梁,剑眉斜飞,总之异常俊美,身上散发的气息又似流云,又似泰山雄伟,器宇轩昂,真叫人以为天人下凡,心底阵阵惊叹——

这由尘老板的酒肆,何时来了这么一个器宇不凡的贵人?!

一阵酒碗碎裂之声响彻肆内,众人回过神来,居然见那个平时贪酒的小酒厮坐在了地上,看那神色,像是被这难得一见的贵人吓破了胆。

众人心底嗤笑,暗自骂那小酒厮无知小儿,竟不知道快快上前好生招待此人!

然而,正待大家快要哄堂大笑之时,内堂里忽然又走出一个人影。

浑身雪白,披风被身,空气中恍若传来一股蔷薇花的冷香,帽檐遮了那双让人为之沉醉的淡金色眸子,只道暗暗可惜。

一角浩然正气的白衣男子,也放下手中的酒碗,一双眸子紧盯着走近小酒厮的白色人影。

那妙人儿缓缓俯身,一双白皙纤柔的手渐渐露于众人眼前,直教人看得心底发痒,眼睛发直,有人居然还吞了吞口水,在这静谧的空气中显得十分突兀。

忽视周身一道道露骨的视线,由尘扶起愣坐在地上的小童儿,语气有些恼意:“真是越发没出息了,你是不是想将我店内所有好酒,全都白白献给土地公?还不回去重新添置。”

小童儿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黑晶晶的大眼睛看了由尘一眼,见他依旧一派淡然,忙转身一溜烟进内院。

由尘抬头,看了一眼那立在门前跟门神似的黄袍男子,见他一双瑞凤眼,正笑得云淡风轻地看着自己,不禁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这仙人到底是来抓妖的,还是来吓妖的?每次都将小家伙吓得两股战战才肯罢休,如今连青天白日也来了。

话说,那夜把酒言欢之后,清乾仙君便夜夜在酒肆打烊之时,大驾光临。

起初小苗吓得不得了,后来便慢慢习惯了,偶尔还上前招呼两下。

也不知道这仙君是何意思,想是知道由尘一喝“惊魂”便会醉倒,每每都叫小苗拿的“惊魂”出来,不论由尘愿不愿意,都要将他灌醉,方肯罢休。

也是酒醉误事,昨儿夜里,由尘实在猜不透,这清乾仙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自个儿倒是露了紫蒲藤的口风。

今儿个大白天的冒出来,充当酒肆的门神,真不知这仙君到底是来问罪的,还是来看戏的。

额角抽痛,由尘叹息一声,本想上前招待那位大爷,却忽然瞟见酒肆一角的白衣男子。

再看了一眼清乾仙君,由尘执起柜前的一壶茶水,终是走向了那白衣男子。

清乾仙君微微一怔,眼光随着由尘而去,正见那白衣男子一脸深思地打量自己,偶尔还看由尘一眼。

其余的酒客也愣在桌前,怎么也想不通,这由尘老板居然不待见这位面目不凡的贵客,竟走向那个永远只在同一个角落喝茶的小白脸。

难道由尘老板偏爱喝茶之人?

这一结论一在心底转悠,酒肆内的众人皆是蠢蠢欲动,只恨不得马上将面前的酒壶换成茶壶。

清乾仙君见由尘已端坐于那白衣男子面前,并未多言,自顾找了一张空置的酒桌,便静静地坐了下来。

静坐半晌,也不见由尘上前,还是那胆小的肥猫儿,给自己端上了“惊魂”。

“舍得来了?”取下一只茶杯,缓缓用手中的茶壶填满,由尘望着杯中的茶水淡淡说。

白衣男子看了他一眼:“若你在,我当然还要来。”

“我以为,你还要再缩几日。”由尘微微揶揄笑道。

那白衣男子冷笑一声:“你莫要太高看自己,也只不过是个畜生罢了。”

抬眸盯着一身凛然正气的白衣男子,由尘脸色忽而阴冷下来,语气不甚冷厉:“畜生可不会背后耍花招,有人可真连畜生也不如。”

白衣男子沉默一下,将两手端正置于两膝上,微微收紧:“你想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

由尘冷哼一声:“我只是提醒你,夜路走多了迟早要碰见小鬼。小心往后不是你收了我,而是我毁了你。”

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

酒肆内的人看着这一角,甚是奇怪,这气氛好似有些不对劲。

握在手中的杯盏紧了紧,由尘意欲起身。

“我说过,只要你在一日,我便要亲自收了你。”白衣男子忽而开口,一双星目璨若星海,定如洪钟,宛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由尘冷笑一声:“贪淫致老,嗔恚致病,遇痴致死。你是修道之人,难怪蜀山掌门要将你赶下蜀山。痴执太深,小心不得善终。”

桌下的双手忽而握成拳石,白衣男子双目寒于冰霜:“由不得你这妖孽来教训我!”沉声喝道,一时间,坚定的眸中迸发出凌厉的杀气。

酒肆内的众人,没来由的一阵头皮发麻,却仍旧不知这两人说了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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