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戎渡察觉到了牧倾寒目光当中的某些难懂的复杂情绪,于是便笑了笑,说道:“……为什么这样看我。”牧倾寒伸手覆上北堂戎渡的一只手,将其整个包裹了起来,掌心在对方光滑如脂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忽然之间,牧倾寒却仿佛猛地记起了什么事情一般,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此时在一开始的激动之后,等到逐渐冷静下来,他才想起面前的这个人,在抛却其他的种种问题之余,却还是自己的妹夫,亲生妹妹的夫君……
牧倾寒的嗓子有些滞涩,他动了动双唇,却似乎发不出声音,方才那种震惊混合着狂喜的情绪也冷却了些许,北堂戎渡见了,低声问道:“怎么了?”牧倾寒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因此只是慢慢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道:“你和倾萍……”北堂戎渡听了,顿时便明白了过来,一拍额头,道:“哦,你说的是这件事……”他如今面对这个样子的牧倾寒,实在也不好继续隐瞒下去,因此便将当初娶牧倾萍一事的来龙去脉都细细说了一遍,末了,才轻声说道:“……说起来,或许她这么做有些胡闹,但我当时瞧她的意思,却也不是一时冲动,所以也就帮她一把,既然她怕遇人不淑,不愿意嫁人,那我又何吝帮她一次,给她一个体面的好借口,在家里也能应付得过去,她在我这里,永远不会受什么委屈,我自然能让她一辈子都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我和倾萍之间,只有亲友之谊,至于什么男女之情,却是没有的。”
牧倾寒听了这一番话,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因为牧倾萍与北堂戎渡其实并无瓜葛而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还是应该为妹妹的任性妄为、轻易决定终身而挂心,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不出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北堂戎渡见状,也不打扰他,自己起身走到窗边,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清新空气,暖暖的风吹拂在脸上,带起柔软的发丝,很是惬意,但此时北堂戎渡的心情却并不是那么轻松,眼下自己已经跟牧倾寒摊了牌,说了实话,而牧倾寒看起来却是没有放弃的意思,如果现下不是牧倾寒,而是随便的一个什么人的话,只不过是将其收入宫中也就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偏偏牧倾寒却是很特殊的一个例外,更重要的是,北堂尊越那里又应该怎么样呢,对方可以接受自己怀拥各色的美貌男女,对此并不是多么在乎,可是这却决不意味着,北堂尊越就能够接受牧倾寒这样在北堂戎渡心中有一席之地的人……况且,这样对北堂尊越似乎也很不公平,他没有道理去无限制地包容和忍让,看着自己的情人和其他人卿卿我我,北堂戎渡还记得北堂尊越曾经说过,’你可曾想过,你父亲他,也会伤心难过‘,一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的胸口就隐隐有些闷,他不想让北堂尊越伤心,一点儿也不想,不舍得。
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办……北堂戎渡苦恼地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在感情上其实是一个十分优柔寡断的人,也特别贪心,总是犹犹豫豫当然,经常牵扯不清,这样的性格,很容易伤害到涉及的人,他很多东西都要,都不想丢掉,这样的心态,真是很自私的罢。
北堂戎渡长叹一声,然后回过头看向床上的牧倾寒,他暂时撇开揉成一团糟的烦乱心情,开始细细回想起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很显然,自己是被人给设计了,但是这幕后布局之人,究竟会是谁呢?而对方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如今想来,他之所以与牧倾寒一起中了媚药,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盘两人都吃过的新鲜果子,而当时自己吩咐去摘果子的那个小太监,定然就是对方提前布下去的棋子,而现在认真想想,他对一些在吟花阁打理的人也有点印象,却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太监……北堂戎渡想到这里,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窗户,沉声对牧倾寒道:“今天咱们被人设计,说到底,应该只是对着我来的,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当时让你来取剑只是我临时起意,别人不可能提前知道,所以,你应该是个意外,打乱了布局……”
北堂戎渡一边慢慢说着,眼中已隐约掠过一丝寒光,他按一按窗棂,微微冷笑道:“这个设套的人,应该是摸清了我的习惯,知道我每次进宫的时候,经常都会顺便去吟花阁那里走一走,甚至知道我每回一旦去那里的时候,只要有果子成熟,就一定会弄些来吃,那药,必定就是下在给我吃的水果里面……其实若是毒药的话,我定然能察觉得出,但这类药物却是很多都没有什么症状的,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这药下在吃食里并不会表现出什么药性,却需要有某种东西来触发才可以,我认真想想,也没有其他什么古怪,所以或许就是那满园子的花香和花粉之类。”此时牧倾寒的神情也凝重起来,沉吟道:“……此人下这种药,一时倒也想不出究竟目的为何。”北堂戎渡皱起眉,一面苦苦思索,一面随口说道:“我一向结下的仇都不在少数,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对方给我下了这种药,是有什么用?又毒不死我,若这人真想害我的话,那也应该是下毒才是,可即便是侥幸让我真的中了毒,但吟花阁那边因为花草打理得好,景致难得,所以宫中一些嫔妃都喜欢去玩赏,若是我中了毒,凭我的修为,一时半会儿总能撑得住的,只要有哪个嫔妃发现,自然也就会马上唤人来救……”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下了,他一向何等聪明,方才那一番话,显然是让他想到了什么,因此脸色明显变了,于是既然已经有了思路,那么再前后迅速一串联,某些令人疑惑的事情,似乎也就逐渐明朗了起来……北堂戎渡面色铁青,突然间猛地攥起了拳头,森然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这人好歹毒的心机!吟花阁时常有嫔妃前去游玩,我若中了那药,一时神志不清之下,前来的女子会有什么下场?嘿嘿!皇子逼奸母妃,这等秽乱宫廷的巨大丑闻,即便能盖住,可我与父亲之间,也要生隙,一个男人无论再怎么宠爱儿子,也不可能忍受儿子淫辱自己的女人!……很好,很好,这个人,实在够狠,心机够深。”
北堂戎渡的这一番推断听起来确实十分合理,联系事情前后,也的确说得通,牧倾寒闻言,也是不由得微微心惊,毕竟身为皇子,若是真的做下淫逼后宫嫔妃的事情,那就是实实在在的皇室丑闻,至于皇帝那里,也绝对不会姑息,即便那是最得宠的皇子,也仍然极有可能父子反目,这布局之人设下这个圈套,明显是要离间北堂戎渡父子,至少,也是要陷北堂戎渡于不义……这些北堂戎渡自然也能想到,因此一时间心中又惊又恨,同时又不免暗自庆幸,若是自己今天当真做下那等事来,即便是事后对北堂尊越解释是中了药所致,但北堂尊越也必定多少会心中不舒服,的确,两人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一起荒唐玩乐的经历,可当时的那些人只不过是没名没分的玩物而已,但如今这后宫当中,却都是真真正正的帝王嫔妃……而这些,还是因为建立在父子两人有私情,北堂尊越会相信儿子解释的前提下,若二人只是单纯的父子,那么北堂尊越势必很难相信或者接受任何借口,父子之间,轻则生出嫌隙,重则北堂戎渡遭到贬斥打压,乃至更重的惩罚,这设局之人心思之深,用意之阴狠,令人心下凛然。
想到这里,北堂戎渡重重按住一旁的窗棂,神情闪烁不定,他思来想去,却也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毕竟他平生行事,不知道究竟与多少人结过仇怨,他的这个地位也决定了不可能不成为一些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说起有动机这么做的人,实在是不少,远的不说,只讲近来因为颁布新法一事,就不清楚有多少人的利益被触动,而这些人,自然有理由向他动手……正心绪混乱间,却听牧倾寒道:“……你可想到究竟是何人所为?”北堂戎渡摇了摇头,沉着脸说道:“不知道……有理由做出这种事的人不在少数,我一时也确定不了。”说到这里,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娇怯的身影,北堂戎渡皱起眉头,用力摩擦了一下手上的扳指,犹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想起一个人来……”牧倾寒微微一顿,问道:“是什么人?”
北堂戎渡缓缓道:“于丹瑶……只是,我并没有什么证据,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怀疑她,这女人曾经几次受我羞辱,说不定就怀恨在心,更重要的是,我和她之间有大仇,她的亲弟弟于丹笙当初就是死在我手里,况且她现在怀了身孕,一旦生出皇子,未必不会有什么念头,而我这个做皇兄的,就是最大的阻碍……今日若不是你出现,临时打乱了布局之人的计划,说不定我已经犯下大错,而如果我背上了淫辱后宫嫔妃的罪名,那么对她和她日后的孩子来说,自然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牧倾寒双目微凝,沉声道:“……你有几分把握?”
北堂戎渡很干脆地道:“把握?我一分也没有,虽然她有足够的理由和动机,但是我没有丝毫证据……这个布局的人之所以会选择此时出手,正是因为这是出手的好时机,我的仇人一向很多,而恰恰眼下的局面,是水已经足够浑、同时也是所有人都可能出手的时候,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究竟可能是哪一个,因此这个人才会安全……”北堂戎渡一面说着,一面已微微攥紧了拳头,指甲略陷在掌心里,将肌肤摁出了红色的印痕:“我三番五次给于丹瑶难看,她知道和我之间已经谈不上有任何缓和的可能,所以索性一条路走到底罢了,而我即便是怀疑她,却也没有什么办法,这宫中人人都知道我与她不和,况且她又怀着龙裔,在其他人眼里,她和肚里的孩子就是我的眼中钉,所以我反倒不能真的对她怎样,哪怕我有十足十的把握这事是她做的,也不好捅到父亲那里,否则难免落得一个蓄意报复,大肆诬陷的嫌疑。”
北堂戎渡说罢,重重捶了一下窗台,垂目不语,显然十分憋火,其实他心中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他与北堂尊越的私情,一旦他真的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北堂尊越,说不定北堂尊越还会以为他是出于嫉妒才会如此,是因为恨于丹瑶为北堂尊越怀了孩子,只不过父子两人之间的这些内情,就不足为外人道了……牧倾寒见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北堂戎渡却已走了过来,替他掖了掖被角,说道:“你如今的状况,不适合回牧府,也不好回青宫去,既然这样,那就先在这里住上几日罢……这件事,绝对不能轻纵了去,我必不会放过幕后设计的那个人。”
******
等到北堂戎渡出了客栈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日落西山,晚霞满天,北堂戎渡登上一直在外头等着的马车,吩咐了一句道:“……按原路返回,本王要进宫去。”车上的青衣人听了,恭敬应了一声,随即驾车前行,未几,马车徐徐停下,北堂戎渡下了车,径直便往乾英宫而去。
北堂戎渡进到北堂尊越的寝宫中时,北堂尊越正在翻阅奏折,听见他来了,也没抬起头,北堂戎渡自然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北堂尊越低头理事的样子,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就微微有所触动,是一种奇怪的,类似于温柔的酸楚之意,他想,北堂戎渡,你不能够让这个人伤心。
北堂戎渡这样想着,脚下已朝着北堂尊越走了过去,停在男人的身旁,也不出声打扰,只挽了一下袖子,替对方动手磨墨,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一个站,一个坐,过了不知多久,北堂尊越将事情都做完了,北堂戎渡这才含笑道:“……累了么。”北堂尊越听了,抬头看他,北堂戎渡见着那双眼睛,却发现那金色的眸子里,并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温暖之感,取而代之的,是冰冰冷冷的颜色,那样疏远,就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第二百六十二章:情劫
北堂戎渡见着那双眼睛,却发现那金色的眸子里,并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温暖之感,取而代之的,是冰冰冷冷的颜色,那样疏远,就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北堂戎渡被这种毫无温度可言的眼神冰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不解,下意识地喃喃出声道:“……爹?”
这声音让男人的眸光略微动了动,北堂尊越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令人晕眩的笑,但这笑容却不再是春日里燕啼的温柔,也不再是细柳拂岸的轻浅,变得肆意而放纵,狭长的双眼中慢慢露出好似火焰一样能够将人烧伤的锋芒,盯着北堂戎渡,那一对凤目悠悠扫过对方的面孔,然后伸手给儿子抻了一下有微微皱痕的衣角——那种褶皱,分明是在午后的那场迷乱中所致。
北堂戎渡有些愣怔地看着面前北堂尊越这一幕显得有些诡异的举动,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有一根修长的手指压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他开口,只见北堂尊越坚毅的嘴角微翘,如同在寒冷刺骨的冰层上点着了一团火,用一种悠然而又充满回忆的口吻,笑着娓娓说道:“当年朕才十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正在温柔乡里作乐,然后就有人在外面告诉朕,朕的妹妹正在生孩子,等到过去之后,朕就看见你被人抱着,长得活像个没毛的猴子,只有一丁点儿大,眼睛圆溜溜的……你是朕的孩子,朕自己都没想到会那么喜欢你,经常想去瞧瞧你,看你是不是在躺着发呆,是不是又长胖了几斤,是不是会咂吧着嘴吃东西,朕迫不及待地想看你会走路,听你含含糊糊地叫’爹‘,哪怕是被你一泡热乎乎的尿撒在身上,朕也不会真的生气。”
“朕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对什么东西这样有兴趣,原来做别人的父母居然是这种感觉,有时候睡午觉,如果你躺在朕旁边的话,朕就睡不太沉,因为怕自己一不留神翻了身,就会压到了你,什么时候你要是病了,朕就会觉得说不出地烦躁,哪怕有再妖媚的美人在身边,也提不起太多兴趣……后来你要回堡的那些天里,朕时不时地就会心烦意乱,数着日子在想你应该是什么时候回来,朕不知道到底怎么才算是一个好父亲,可是朕愿意把你喜欢的东西都给你拿来,只要你想要,只要你喜欢,就什么也可以给,说起来这可能算是溺爱过了头,未必是好事,但是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朕就是乐意这么做,朕就是对你好,谁也管不着。”
北堂戎渡有些愣住了,同时又有些动容,他近乎不知所措地看着北堂尊越,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北堂尊越却只是微勾嘴角,伸出手臂拥住了面前的北堂戎渡,拥住了这个让自己一次次妥协,一次次后退的人,将面孔压在北堂戎渡的衣襟位置,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轻笑着道:“……朕有时候会想,你出堡的那些年里,朕确实错过了很多东西,这真的很不应该,让人很不甘心,朕其实应该从你生下来开始,就一直在你身边,片刻都不离开,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都不会有……即便你因为这样,永远也长不大,永远要依靠着朕,没有什么本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朕宁可就这么把你藏着,掖着,养一辈子,你不需要自己去顶风冒雨,因为朕自然会给你挡着,你也不必有多高明的功夫,因为朕,足以庇护你。”
这是最温柔的爱语,最缠绵的倾诉,如同横无际涯的花海,把整个人都可以密不透风地困囿起来,北堂戎渡面上的表情就被这样呢喃一般的话语揉得松融下去,如同枝头被催熟了的果子,红彤彤,沉甸甸,薄软的果皮里包裹着蜜一样的汁水,把心浸泡得绵绵软软:“呐,我都知道的,你对我好,我全都知道……”北堂尊越却突然笑了起来,松开了北堂戎渡,起身从龙椅中站了起来,墨似的长发挽在头顶,有那么一瞬,北堂戎渡觉得好象要有什么打破了长久的平衡,让某些东西正向着不为人知的所在缓缓倾斜,他看着北堂尊越俊美无匹的面孔,试探着抬起手去抚摸那像刀削出来的高挺鼻梁,笑着说道:“爹,你今天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