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小记子偷偷说的,邛孟忙着整军,没怎么注意听。只有唐礼一瞬间扫清了阴霾,只把头点得用力,“恩!”
扬鞭打马,千万人马霎时涌动,天动地摇,声力震耳,“出发!”
这次东蓬的事由,算起来也是东蓬自己倒霉,挨着了却国这个野心勃勃又有些实力的邻居,它一直以来都有些嚣张,时不时还要小小侵犯一下两国交境,着实令人生厌。幸好东蓬前几代的国君聪明,找了不少的盟国在身后撑着,才让却国投鼠忌器,不敢过于放肆。
只是东蓬毕竟国力不强,说是中等国家都还有点勉强,离了盟国的支持,真真是只有挨打的分。近来新君刚登大位,朝政还不稳当,却国瞄准了此次机会,大举进攻东蓬,打得东蓬措手不及。也不知道却国是得了其他大国的暗里帮助,还是真是实力够大,竟然不管东蓬背后的十几二十多个盟国,摆明了要吞掉东蓬这国土。
另外,盟国虽在,但东蓬地理位置却在盟国版图最为边缘之处,除了跟个华国接壤,离其他盟国连条公共的河流也没有。
邛孟细细跟唐礼分析目前战况、战场地形、兵力布局,探子不时送来最新消息,补充他的了解。既然当真出来了,那么便得全力以赴,他自然晓得,也不去管邛孟到底处于他皇姐的嘱咐好好照应他这个皇弟,还是处于某些其他想法,只认认真真听着,仔仔细细想着问着。
大军赶了七八天的路,终于到了罗风关——东蓬的营地。
远远的便听到东蓬辨认了他们出来的士兵高声呼喊着:“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开营门!!快!”
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是喜悦,是激动,更是不可抑制的安心和放松。
马蹄裹风沙,人影耀刀光。华国的军队扑啦啦停在营地前,翻身下马。
唐礼和邛孟率了几名副将提马入营,几个东蓬大将急不可耐的将过来。
“哈哈,你们终于来了!我就知道,华国是我们东蓬最棒的盟友!”
“快快快,找人带这些辛苦过来的弟兄们安营扎寨。”
“……”
那边东蓬几人一番话吩咐下去,这边两三人拱手行礼。
邛孟道:“初次见面,这是我华国的四皇子殿下,唐礼。我乃邛孟,不才正是此次带头人。”
“哪里哪里,辛苦了。我是此次的将军,成林。这是副官,熊登。那是……”
几人言谈间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热情。唐礼在其中,也是应付自如。其他国家的皇子一类上战场,兵士未免会觉得皇室贵胄娇气,但华国的皇子摆出去却往往是身手不凡,勇猛超过了常人。
今夜的罗风关,将是个狂欢之地。友军一到,整个东蓬军队顿觉士气大增,简直可以以一敌万。他们这些天来节节败退,次次败逃,国土一天天被蚕食,国人一天天被屠夺,他们却无法取得一次胜利,为东蓬的江山换回一点喘息时间。其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醉酒高歌,火焚红肉。大口畅饮,大口撕咬,这欢的不仅是援军,更是他们心底那些小小的胜利的希望:明天,明天一定会赢!
稍微软弱点的少年兵士,更是抓住了身边的华国士兵,痛哭流涕:“你们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你不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啊……呜呜……”
“你别介意,”唐礼耳边响起一道白日没听过的声音,是个才坐下的男人说的。他猛灌了一口酒,道:“他只是有些太激动了。”
唐礼笑着摆手。他华国国力虽不强,但满国的武者,放到哪里也还是值得忌惮一番的。而且周边关系良好,极少有被侵犯的事情,东蓬这份情绪,他确实不懂,也没被触动。倒是邛孟在一边叹气,“也是,你们的战况似乎一直不太好。”
唐礼摆出了感同身受的神情,低吟,“想必你们经过了一段很痛苦的战斗吧。”
那男人歪着身子坐着,笑言:“你们不必这么小心说话的,没事。我们战况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差到家了!妈、的,从开始到现在就没赢过!最开始我们是在那边点的奥马河战斗的,去的人死了个对半!每战每死,现在这边留着的不到原来三成人。”
“这也难怪了……”
男人揉了一把头发,火光下的侧脸男人味十足。他笑了,“其实要我们还撑得下去的话,断断不会向你们求救的。如今我们只是向你们借点人力,以后等我东蓬强大了,一定还你们!”
我东蓬如今虽力弱,但绝对不会一直弱下去!你华国却也不要以为现在来帮了我,我就只能依仗你。我们是盟国,总有一天,这份恩情会报回去的。
“庆毅,你小子怎么才回来?见过华国的皇子唐礼殿下,和邛孟将军。”陈林看过来,一把抓住男人哇哇大叫。
男人“哦”一声,冲两人咧开嘴,“见过两位,我是庆毅,副将。”男人的眼睛被火光印上了温暖的色彩,惹起了唐礼对皇城之中某人的思念。
他不由回笑,“我是唐礼。”
漆黑的夜空,明亮的军营,酒香,闻歌,今夜醉入梦,明朝事再平。
第39章:首。
“报——!将军!将军!”
成林揉揉眼睛,喝道:“吵什么吵?!怎么了?”他因为要守下半夜,昨晚并没喝多少酒,现在黎明将至,他困得很。
“将军,”来人是个小兵,气喘吁吁,却是笑得白牙尽显,“昨夜里却国的军队被袭击了,死了几个高级的人物,粮草还被烧了大半。”
喜闻乍到,成林怔了怔,大喜,一把逮住了小兵的胳臂,“真的?”
“错不了!听说山头那边的烟都还没熄灭呢!”
“这到底是哪个好小子下的手?实在太振奋人心了!”成林搓着两手,哈哈大笑,一路在营地里乱窜吵醒他途经的所有人。
“啊,这事啊,我早知道了,”庆毅打个呵欠,露出一个和小兵一样尽显白牙的笑,“我昨晚可是跑的很累啊。”
“嘿,现在这地方离那看着不远,但走起来可不近,就你能一夜狂奔到那边?”
庆毅伸个懒腰,他身材极佳,脸型也英俊,虽慵懒的样子,但那正在舒展的肌肉下蕴着极强的力量。“单靠人跑当然不行,但唐礼殿下给我的那几匹马脚力可是相当惊人。”
像是没看到成林惊讶的样子,他轻描淡写又来几句,“说起来,唐礼殿下虽然年纪不大,做起事来却强得很。你是没看见他昨晚烧粮草的那个方法,啧啧,果然不是我们这些武夫可以想出来的。”
“殿下?昨夜你怎么想到要去……”邛孟实在讶异,不由去问了唐礼。
唐希说过她这个皇弟,他这次为什么被派出来,苏卢二相的打算邛孟也是清楚的。只是本来想着要因为唐希对他多加照顾,却没想一来这殿下就干了一票。虽然确实一举振奋了士气,可是……这未免太出风头了,传回京里,怕是会引起两位丞相的想法和猜忌,实在欠妥当。
唐礼略带羞涩的回答:“我只是想,我们来的消息对方肯定也知道。我们到的那一天,东蓬定然会欢迎,军防自然不免松懈,却国就有了可乘之机。”
“不过……”邛孟插嘴。
“不过,”唐礼接着道,“这一点东蓬也知道,所以定然会另有准备。那么,趁机夜袭就不太可能。但是,若是我们在欢迎当夜去偷袭却国呢?这样想了,就觉得大概可以一试,刚好看庆毅在一边,就同他说了。我本来也没想到庆毅会同意的,最后实在想去对方那里看看,就跟着去了。”
所以,这次行动他只是说了个想法,最后决定和真正动手的人是庆毅——东蓬年轻的将领,而非他这个初次离国的皇子。去的途中完善计划的人也是庆毅。非要说他这个皇子做了什么的话,就是借出了他带来的几匹上好宝马,随便点了几个胆大的士兵而已。
“我也很吃惊,本来只是把我先生说的那些告诉了庆毅罢了,没想到结果却这么好。”唐礼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很高兴,“姐夫,我没做错什么吧?”他想起了什么似地,一瞬低落下去,小心的看着邛孟。
邛孟摇头,“没有,你做的很好。”不过一个少年,想法新奇些也是正常。倒是那个庆毅,居然如此相信一个孩子,说是大胆好呢,还是有头脑好?
唐礼微笑。他很好的扮演了一个别出心裁,想法奇特的少年。算起来,他也真没做什么,不过是点出了自己混在军里的那些个人手,跟着庆毅去跑了这一次,让他们立了这次的小小功劳罢了。
——
小记子跟在唐月身后。
唐月直直往前走,衣袍翻滚出厚重的浪花,一脸的僵硬。
拐角那边,一列宫女捧了金钟玉盅,也是急急穿行而过,领头的宫女同唐月恰好在拐角碰上。那宫女一惊,手一抖,托盘里的汤盅直直倒向唐月。
“陛下!”
唐月脚尖一点,身子翩翩一旋,手掌在托盘上一颠。那汤盅就稳稳地立在托盘上,他也与那宫女堪堪侧身而过,连点衣角都没碰到。
宫女还没来得及大惊失色的跪地请求恕罪,唐月就头也不回翩然远去,徒留一列的宫女不安又庆幸。
小记子微微叹气,“您还是注意着点,静下心吧。那位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唐月顿步,挤出个略微僵硬的笑脸。
——
数日后。
月色明亮,一滩的河面似是流淌的银溪,淙淙叮叮。
冰凌凌的河水里,露出半截精壮身子的庆毅冲唐礼扬扬手,打声招呼。“哟,小殿下~”
水滴顺着英俊和男人味十足的脸线下滑过结实的胸膛,消失于水面。他一手抹把脸,将湿哒哒的及腰长发拢到脑后,头微微偏起,落了一脸的月色水光。
不得不说,庆毅具有相当迷人的本钱。看着他你就会觉得心情愉悦,不由自主想要同他拍拍肩膀大笑,总觉得不和他这样的人交谈上几句做个朋友就很失望。比起军人,庆毅更像是个风度翩翩潇洒不羁的皇族子弟,要是在京城里,不知醉了多少美人膝,惹了几多风流情债。
唐礼边脱着自己身上的外衣,边很无奈的抱怨:“庆毅,不是说了别叫我小殿下嘛。直接叫我唐礼就好了,你这样总让我很紧张,好像还是在那个皇宫,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一样。”
“呵呵呵……”庆毅半靠着河边的大石,爽朗的笑。
唐礼跟庆毅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边着了白色的里衣慢慢进到河里去。军中确实诸多不便,幸好挨着这么条小河,人少时还能来好好清洗一番。虽然没想能遇见庆毅,但他还能够忍受。
背靠尚有丝余热的大石,冰凉的水流贴着肌肤滑过,脚底摩挲着河底光滑的石子,耳间是水声交织着虫鸣,眼前是明媚的满月,惬意一缕缕浮上来。
“啊~”唐礼半真半假感慨万分,“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但只要人还在,国家还存在,战争什么的就不会停息吧。”
美好的事情总能引出些阴郁的情绪。庆毅一手撑着头,转过脸来对唐礼笑:“恩,深刻的见解。但是我才不想管那么多,对我来说,赶明儿狠狠地把那些却国人打得落花流水,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我就高兴,要没有战争,也得等我报了弟兄们的仇先。”
唐礼也笑了,“我看你像是很有教养的样子,怎么那么粗暴?”
庆毅摇头,颇为认真的解释着:“我才不粗暴,我一点也不粗暴。你这些天上了战场,自己也看见了。”
唐礼没说话。
只有真正上过战场才能体会,仿佛不把一腔热血狠狠发泄到心里空了,不打杀到再也没有力气直接一头昏死过去就没法罢休。谁有空再去看眼前是谁,谁有闲情去瞅身旁是哪个,敢于挡在面前都是敌人!刀骨相接,剑肉相切,鲜血淋漓,血肉翻飞!那些疯狂不断地从心底深处涌出来,指使着人拼命前进。
“死去的人的仇,受伤了残了的弟兄们的仇,被毁了房子丧了亲人的那些人的仇,这些必须从他们身上一笔一笔的讨回来!”庆毅坚毅的脸庞杀气四溢,让他英挺的外表变得阴狠。
“让你笑话了,哈哈”,庆毅很快反应过来,傻笑几声,扰扰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对着你很容易说出些心底话。大概是因为,你跟我弟弟有点像吧。啊,虽说是个不怎么能干的弟弟,但是相当善解人意……”他哈哈笑着转移了话题,兴致勃勃的同唐礼讲他那个弟弟的事情。
情绪波动蛮大,也不怎么多加掩饰。虽然平时是不怎么用脑,但是看起来也不是个可以轻易欺骗的人,防备之心也不低。要怎么利用你才好呢,庆毅?
唐礼浅笑,露出羞涩的、纯净的孩子的笑容。
第40章:点。
回去的路上,庆毅谈兴一直很高,一把搂住唐礼的脖子,“小子,现在回去就睡觉也太无趣了。你说呢?”
唐礼“嗤拉”缩出他的控制,笑:“那庆毅你有什么好主意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庆毅“嘿嘿”一笑,颀长的身形往一边的树上一靠,摸着下巴,“30年的烈酒,如何?”
这酒是成林宝贝的不得了的东西,一直带在身边藏得紧,闲暇时才自己抱着偷偷喝上几口,乐个半天。
庆毅跟门口的守卫打个招呼,说是成林叫他来拿东西,大摇大摆走进去,几下翻找就把那小瓶烈酒收到怀里,再若无其事出的来,冲唐礼得意一笑。两人回到河边的林子里。“虽然成林收得紧,但绝对瞒不过我的鼻子。给!哟,邛孟!”
如玉的青年踏月而来,身后树影摇动。他一袭白衣,披了件外袍,湿发半干,也是才从河里洗完回来的模样。他倒很惊讶两人在此,走了过来。
庆毅瞧瞧邛孟,突然笑起来:“邛孟,你就那么喜欢这么晚了来洗澡?上次见你,也是这么半夜三更的。对了,你们华国人的习俗是洗澡时还要穿着衣服的吗?你也是,唐礼也是,真奇怪……”
唐礼和邛孟不约而同在暗里狠狠瞪了庆毅一眼。
我可是父皇的人,怎么可能在父皇以外的人面前一丝不挂?!
邛孟只抿抿嘴,目光凝着唐礼手里的小瓶子,“这是什么?”
庆毅拿过来,捏着瓶颈,摇了摇,笑:“好东西。”
——
“却军来袭!却军来袭!!”突然的夜袭惊醒了整个营地。
“小崽子们,统统给我起来!快!迎战!!”成林冲进帐篷里,连叫带骂的呼喝着。没有睡的的先头部队早就奔了出去和却军拼上了,这些还在睡!睡个大头啊睡!
正相谈甚欢的三人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何事。庆毅一听,跑回去抓过了甲衣就跑,帽盔都没戴提枪就冲。
幸好探子的消息来得早,东蓬的准备及时,堪堪把却国军队拦在了远处。但这次却军像是吃了药一样,勇猛得很,打得先头部队后继不力,且战且退。再这么下去,打到罗风关,毁了他们这次的营地也未可知。
“罗风关必须保住!”成林冲周围的人恶狠狠地说。“这后面可就是奥马河,过了罗风关,过了河,东蓬可没有什么大山大河再可以拦住这些却狗!现在不保住这里,以后的战斗只怕还要难打,我们可撑不起长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