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希眨眨眼,退开一步,“慢走。”邛孟同唐重各各说了声“请”,擦身而过。
待到两人走远了,邛孟才握住唐希满是汗水的手,道:“小希……”唐希摇摇头,止住了邛孟的话头,“没事的。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暗处,并没走远的唐重一直看着他们,直到唐希和邛孟相携而去的背影消失了,才回过头来。
“那便是你心心念念,并娶了我的原因?看起来他们之间感情很深啊。”行小满笑道。唐重没理她。行小满满不在乎,神色温柔的搭上他的肩头,“好了,王爷。走吧。”
这深宫到底还是不适合小希。那个男人,似乎能够让小希幸福。这便好了。这便……好了。
第44章:画。
又是梦。
这是一切的开始,所有的起端。名为“阿离”的自己,真正从此存在的原点。
阿离睁开眼,突然入眼的两张笑脸吓得他几乎跳起来。
“你是第三个醒来的,很好。”那个大点的男生笑嘻嘻的拍拍阿离的肩膀。
他旁边的那个女孩子一脸的意趣盎然,“呢呢,你是谁啊?我是千狐,你呢你呢?”
心里还在“东东”跳,他犹豫了一下,“我,我叫阿离。”
“我是木臣。”那个男生摸摸鼻子,笑着说道,他看起来很好相处。
阿离发现千狐和木臣身上都穿着一套银灰色的短衣短裤,大概是他们的校服吧。但是一低头,自己身上也是同样的装扮。定下心来,他茫然四顾,身旁除了千狐两个,地上还躺着其他几个小孩子,也是一身银灰色。算上自己,他们一共有六人。
而在他们六人的周围的地上,有着一个隐隐发着白光的大圆圈,把他们圈在内中。
“这是,什么?”阿离一脚踏上圆圈,却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拦在了圈内。拿手指敲敲,像是在敲玻璃窗一般的“笃笃”响。
木臣耸肩,一脸无辜解释着:“不知道。反正出不去就是了。”他完全不关心自己的境地,转身就和那个兴致很高的千狐叽里呱啦的开说了。
阿离没参与,他双手按上那层看不见的隔离,往外看去。他们在一个极其宽敞的地方。另外还有不少小孩子,和他们这边一样,衣着统一,被圈在一个圆圈里,处境没有不同。唯一的区别只有衣服的颜色差异,或是纯白,或是大红,总之没有两个相同的颜色。
奇怪了……怎么到这里来的?
——
“父皇!”
唐月回神,手上微颤,笔端在宣纸上氤氲出大团墨迹。
——
眼前所见一直明亮,谁也不知道到底日月变幻,昼夜交替了多少次。唯一明了的只有胃里的空虚。饥饿如跗骨之蛆,在胃里叫嚣翻腾。
提提一直在哭,现在哭得睡着了;千狐也蔫了;世风也趴到地上睡着了;只有木臣时不时还有气无力的说点话,偶尔得到些回应。周围大部分的人都和阿离他们一样,饿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唰”,场地里的圆圈瞬间消散,靠在那个隔离壁上的木臣几个猝不及防,“噗通”倒地。
有个人缓缓走来。
阿离本来觉得自己饿得眼冒金星,视线模糊不清了。但不知怎地,对那个缓缓走入了他们之中的那个男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再分明不过。
那是个,仿佛月光一样的男人,既明亮又朦胧,像是就在你眼前,又似在远处——“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男人带有一种奇异的微笑,使得见着这笑的每一个人都觉着他只为自己而展颜。
阿离目不转睛。他们所有人都目不转睛。
男人笑道:“我是沿图。”
“现在,我想你们都很饿了吧。那么,在吃饭前我们来玩个杀人游戏吧。记住,身边相同衣服颜色的人,就是你们的队友。你们这些小队,最后活着的那队才能够吃到今天的晚饭。所以,好好表现吧。
“对了,”沿图提醒道:“好好保护你们的队友。每个小队都是个整体,队友就是你们的手足,你们的头脑,你们的心脏。要是缺了任何一个队员……”
沿图只是好脾气的笑笑,也没见他动作,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的脑袋就突然掉落在地。
鸦雀无声。
“要是缺了任何一个队员,你们整个小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沿图温柔的说。
阿离瞪大了眼,或者说,场中除了沿图每个人都瞪大了眼。刚掉了脑袋的孩子所在的小队,共有九人,在场中无数孩子的注视里,寂然无声的碎成了肉块。
沿图拍拍手,再次提醒道:“记住了,队友最高。”
——
“父皇!”唐礼抽走唐月手里的笔,唤回了唐月游走的深思。
唐月这才真正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已经不再局限于梦境了吗?最近,众多记忆的碎片常这样毫无预兆突然涌现,将那些早就被遗忘在意识深处的回忆翻腾起来。
不过,真是相当久远的回忆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好像才六岁吧?被沿图训练久了,早就不具有时间概念了。说起来的话,那个时候的沿图相当的阴郁,虽然和以后一样温柔得不像话,但也相当危险。这么说,是因为当时沿图还没和花两个,怎样怎样吧?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和木臣他们就一路杀到了最后,不知经历了多少场这样的生死交战,才堪堪存活到沿图亲自着手,开启了他们真正的地狱般的训练为止。
那个时候的大家,就已经显示出了之后的特质。比如千狐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比如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提提……唔,这样想起些忘记了很久,以前都不大会注意的细节,还蛮有趣的~
唐月低声笑了几下。
记得千狐说过,他被沿图影响的最深,一样的温柔得腻死人。
“小礼,这秋华肃静,我实在描画不来。”唐月无奈的点点自己面前墨迹团团的宣纸。
唐礼倒是好笑。父皇极少会抱怨呢。他也扔了笔,“那就不画好了。”
“别,你都快画完了,继续吧,我看着就成。”唐月瞧瞧唐礼笔下的苍石劲树,道。“慢慢的好好画。就当做我们两个画得好了,等下放到书库里去收着。”
唐礼复又执笔,最后两人拿了画,钻进库房里去了。
这个库房只供千页阁使用,放着的都是唐月平时不怎么用到的书籍,还有些早年收着的画作一类。唐礼拿了画去放,宽袖却不小心碰倒了不少画卷,“扑啦啦”一地。
咦?这个?唐月捡起一个,唐礼凑过去看。
画轴徐徐展卷,一个男子全身肖像画跃然而出。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样式奇怪的黑衣黑裤,简洁贴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袖袍衣带。左手握着腰间一口长刀,右手低垂微握。长发及腰,尾端缠了一截,拢在右胸前。再往上看,男子一张俊朗的脸,眉眼含笑,如月光扑面。看得出,画者对画中人定然有着不浅的情感,才能使这每一勾一画都泄出了画者的绵绵情意,无尽细腻心思。
画像旁边,有秀丽雅致的小楷写道:“但若初见。”落款却只是个“如”字,奇怪得很。
唐月微怔,是这幅画啊……
这是小如画的阿离的画像。那年小如突发奇想,想要知道原来的他到底长了副什么模样,缠着他细细问了,一笔一画借着想象慢慢画出来的。每次动笔,定然问他,眉眼角度可对,眼鼻高度可合适,改了又改,涂了又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和笔墨,直到他终于觉得最像了,耗了将近一年才画出来。这也算是他和小如两人共同的作品了。不得不说,小如的画工极好,将他记忆里镜子中的自己,完完全全画了出来。犹记得初次见到成品时候那种心境,同现在并无一二。
他手指轻轻摩挲画中人的脸。原来的自己,就是长这般模样啊……真是久违了,阿离。
今天原来是个想起旧事的日子么?
唐礼被他脸上那种怀念和温柔深深刺伤,但很明智的克制了自己,装作不在意的单纯好奇的问道:“但若初见?这是谁啊。”
“这是阿离。”唐月点点画像,一字一句,语气深沉。
唐礼狠狠压住心里那些疼痛,犹挤出笑脸的道:“阿离?这个人和父皇关系应该不一般吧?”
唐月想了想,笑道:“他是和我的生命同等重要的存在。”他就是过去的自己。这其中渊源,还是留待以后再告诉小礼好了。
“不过……”这“不过”二字,生生吊起了唐礼那些情绪,堵得他胸口发紧。“不过,小礼你这生大概没机会见着他了。他,不在这世上了。”原来的自己应该是死掉了吧,不过最后见到的那阵白光到底是什么,他还是没有回想起来。
唐礼长长出了口气,放松下来,但并不为自己这点可鄙的小心思感到羞赧。他从没如此庆幸过一个人的死亡。父皇的神色,让他很不安。那样怀念的表情和语气,会让他觉得,若是这人还在世,还在父皇身边,说不定父皇就不会同自己在一起了。
“那,我们就把这幅画好好收着吧。”唐礼手脚麻利的卷起画卷,迅速将唐月的目光和思绪从画上转移。“这个人对父皇这么重要,这幅画还是让小记子收到最安全的地方为好。”
唐月搂住唐礼,亲亲他的面颊,“恩。不看画了吧,我们去走走。”
“我们”,唐礼为这个词感到一阵欣喜。现在,父皇是我的!
那副代表了无数过往的画卷很快被收好,但名为“阿离”的画上的人,却从此被唐礼牢牢记住,虽不是视为生平大敌,但也刻在心底。
第45章:为。
“啊~~是皇姐啊。”唐礼挂出笑脸,“你怎么又来了?”
唐希回个假笑,“当然是想念皇弟你,我才常常回宫来看看你啊。”
看他?唐礼不置可否的冷哼。
自从上次被她撞见了自己同父皇的爱事,这皇姐三天两头便找些借口跑进宫里来,一回宫就朝着朝阳宫跑,总要在他和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晃悠,断了不少他和父皇两人在这朝阳宫内的自由。唐希还常常面红耳赤的跟他说些什么,要节制?!还有什么注意措施……开玩笑,这些事情他早在初次和父皇做之前就了如指掌了,更别说如今他依旧在偷偷学习其中奥秘,虽然面对父皇的高明技巧他都没办法施展罢了。
每次来都啰啰嗦嗦的!不过,也不算讨厌就是了。
唐礼对唐希,多少还是抱了些感情的。这皇姐自小就胆小爱哭,但每每都还是能够挺身而出,小小的护他一护。这份情谊,虽然不浓厚,却也比临妃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
说起临妃,唐礼眼露不屑。
自从前些年,父皇寻了个借口说闻侍卫犯了错,罚到凌波宫内负责凌波宫的安全之后,临妃可算是和闻侍卫终成眷属。虽在深宫,这感情见不光,但也过得舒坦。那之后,临妃更加不管护唐礼了。即便是他十天半个月不归,也不会见得临妃说上半句担心的词藻。其中固然有对唐礼自身的信任,对唐月的信任,但也不可或免的透露出了临妃的冷漠。对那样个冷清的人来说,怕也是只有闻侍卫才甘之如饴。
唐月和邛孟两个单独坐在另外一边,闲谈。邛孟仍旧有些拘谨,常常动作停滞,面色僵硬,想来还是有些介怀的。但唐月并不在意,言谈之间,温温和和的,对邛孟的不自在视而不见。
邛孟虽然见着了这种事,但能够镇静谨慎闭口不言,对唐月来说就算可以了。他没指望过会得到承认,对于小希的接受其实也可有可无。
但端看这邛孟直面此事,因为小希的话就能保守秘密,还能强迫自己时常随小希入宫来见到自己——他对小希,倒是相当的喜爱。这对小希那孩子来说,也算是幸事了。
唐月端茶入口,这端茶的手却在半空里顿了一顿,被眼尖的邛孟见着了,犹犹豫豫发问:“陛下?”
“没事。”唐月笑道,呷了口茶。
小记子进来报:“陛下,永逸王来了。”
唐希的笑脸僵了一僵。唐礼勾起笑,还没忘记大皇兄啊……
邛孟起身,到唐希身边握住她的柔荑,“小希。”该不会……?
唐希回个浅笑,宽慰了他。
永逸王唐空稳步入来,一撩袍角,“儿臣见过父皇。”
“皇兄安好。”唐希、唐礼齐声道,邛孟则是规矩的行礼,“王爷贵安。”
唐空点头应了,沉毅的脸庞看不出情绪起伏。他道:“父皇,儿臣今日有要事要同您商量。”这句说完,他就闭口不言了。唐希施施然站起,牵手唐礼,对唐月笑笑:“父皇,我带小礼去熹微苑了。”
唐希和唐空擦身而过,目不斜视。而邛孟不顾礼节,一直牢牢握紧唐希的手。唐空略略向她看了下,便移回了专注在父皇跟前的目光。
果然,还是这般的……唐希几乎要大笑出声,却感觉泪意上涌。
自从皇兄立冠,她花簪之后,这世上便多了永逸王爷唐空,久舒王爷唐重,和她这位长安公主。她本以为,自此各各出了皇宫,一在城南,一在城东,邛家和大皇兄的管辖又没有重合的地方,若非皇室家宴该是再没其他见面的机会了,那些隐秘的疼痛终将慢慢消散。没曾想再次面了,却疼得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厉害。
“小希,当初是你自己说,你会忘记他的。你说过,你会同我在一起,好好的过下去。”邛孟别过头去,没看唐希。
唐礼多看他几眼,皇姐连这种事都愿意告诉他?这夫妻情义,可真是诚挚啊。倒是不知道邛孟的小心思,又告诉了皇姐几分呢?这邛孟给他的感觉,总有些不快。这次跟了他在外一段时间,本来是觉着这人虽然也是个守礼刻板的人但还不错,可确实打从心里喜欢不起来,就和他对临妃那般人一样。
唐希深呼吸几次,绽开笑颜,“阿孟,给我点时间。倒是让小礼你看笑话了。”她对唐礼一摊手,“你也知道我对皇兄的感情吧,恩?”、
小礼和父皇看起来好了也不止一两年,父皇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绝对不是会主动下手的人。这两人怎样开始的,她虽然想知道但也明白不该问。而对于皇弟到底是怎样的人,从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慢慢也窥出些端倪来。或许,很多事情小礼早就知道,只是作壁上观罢了。
“恩。”唐礼很干脆的应了。从被撞破的那刻起,他就没再打算在唐希面前太过伪装了。某种程度上的坦白,只会让唐希离他更近,在将来指不定就会成为助力。
——
“空儿,朕说过了许多次,你不必在朕面前这般有礼的。随意些就好。”唐月微带无奈,笑道。这孩子,总是这般,搞得他自己老觉着自己若是随便了就对不起这孩子的认真。
唐空固执的道:“父皇就是父皇,再随便也不能失了基本的礼节。还有,父皇,请不要转移话题。”
“唉~~~~”唐月叹气,“空儿,你也明白的。以你父皇如今这般境地,你就算说了这许多,朕也无计可施啊。你也是有主见的人,自己做决定就好,不必来过问朕的意见的。”
“父皇!”唐空似乎忍耐着什么一般,道,“父皇,儿臣希望您能够认真对待此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