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我立冠后,大概就不能再常常找你麻烦了,你以后可以放心了。”
“皇兄,你又开玩笑。哈哈,你怎么会找我麻烦呢?”唐希更加确定这是唐重在整她,立马把话说圆,也不敢偷偷挣扎了。
唐重把脸埋进唐希的肩窝,臂上加力。这大概是最后一个拥抱了……
“小希,以后记得不要再熬夜看书了。以你的脑子,那些东西你看了也是白看,浪费时间罢了,还不如早早休息,把你这副干瘪身材养胖些。”
什么?!唐希僵硬了。什么叫看了也白看,什么叫干瘪啊!
“还有,别拿着针线老在那边比划,你学不来的,也不知扎了自己多少次了。记得叫人提醒你少吃那些个寒雪果和凉鱼,你本来身子底就不好,还总吃带寒的东西,不怕冷才怪。还有,我给你的那个暖玉带,给我好好戴着,别以为伤好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底子不知道还伤成怎样……”
唐重从没如此罗嗦过,像个寻常市井里的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总有说不完的细节和嘱咐。
而唐希也慢慢静下来聆听。
这个以欺负自己为乐的皇兄,怎么会、怎么会如此了解她的喜好、小习惯,还有她的小脾气。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父皇那种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的笑过去的宽和的人,她也会生气,她也会伤心和怨恨。只是这些,她都不敢直白表达,只能在没人时做些小动作发泄一下。但连她母妃都不知晓的,皇兄却清清楚楚,了如指掌。
听着唐重非同寻常的啰嗦,想着这段时间皇兄对她别扭的讨好,念及以前常常被皇兄戏弄到只能躲起来小声哭泣,她渐渐生出一种温暖的悲伤。
这个人,是自己的皇兄,同自己一起长大的血脉相连的她的,哥哥。
唐重低低的音色,垂坠了两个人的心。
过往旧事一一浮头,徒惹泪湿前襟。
唐希回转身,搂住唐重,“皇兄。”
唐重回了一个更重的拥抱。
一种伤痛,两处心思,终究是将被掩埋。
第30章:藏。
她慢慢的走到了这里,坐下。
她真有几分舍不得,即使那个是个可恶的老爱欺负她的皇兄,亲情的厚重足以让她暂时忘记那些事迹。
“小希。”柔和的嗓音唤她。
“父皇!”
唐月在轩下对她招手,“你来一下,朕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匆匆忙忙下到唐月跟前,绽开笑容,“父皇有吩咐请但管说,拜托之说,儿臣不敢。”
“说了不用自称‘儿臣’那么疏远的称呼,”唐月笑着拍拍她,道:“你有空,就多去你四皇弟那里看看。也不是要你说什么,就看看他,陪陪他也好。”
“四皇弟?”她疑惑不解,但听话的点头,“我记住了。皇弟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此话一出,唐希惊诧了。唐月居然面露苦笑和无奈,哑声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朕觉着,有个温柔的姐姐陪着,他大概会好些。就这样了,别在外面呆的太久,你才伤好,可不能受寒。”
唐希“嘻嘻”一笑,“我晓得的。”
父皇总是能够让人心暖。
但此时此刻,唐礼只觉得心寒。
“父皇,那天,你到底为什么吻我?”
父皇闻听,只是一笑。
那个笑容,仿佛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般的温柔浅笑,让他心下一空。
“你不必知道为什么,小礼。你只要知道,我们是父子就够了。”
他无数次为自己是父皇的儿子窃喜,他有了多少可以大大方方近亲父皇的理由啊。可是现在,他无比痛恨自己是父皇的孩子这个身份!就因为是父子,就因为父子这种毫无意义的关系!
如果不是这层身份,那么父皇应该就会在最初吻他的时候一直吻下去吧?会一直抱紧他,甚至将他……将会回应他这份感情。
他完全不在乎父子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是,他的父皇在乎。只要父皇在乎,他就永远无法突破所谓的伦理,真正到达父皇身边。
明明最初,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他也都坚持了过来,为什么却在得到了那个吻之后,再也无法忍受了呢?他以前也曾嫉恨过那些能够得到父皇宠幸的妃嫔,也讨厌那些不断出生或者即将出生的皇弟皇妹,但在被父皇吻了之后,那些潜藏在最深最深的浓厚的强烈到他自己都无法驾驭的私愿统统爆发了。他现在只恨不得杀尽那些得到过父皇恩宠的妃嫔,掐死所有昭示他们是在父皇的恩宠下诞生的皇子公主,甚至想把父皇本人也……狠狠惩罚一顿。明明也对我有了心动的感情,为什么却不愿意继续?如果是你的话,我就算燃烧殆尽也无所谓,但你为什么不愿给我燃烧的机会呢,父皇?
唐礼无声大笑,却不自知,他已泪流满面。不过一个少年,却似一株开过的昙花,迅速的枯萎凋谢,独自绝望。
“你不必知道为什么,小礼。你只要知道,我们是父子就够了。”
唐月又想起了自己的话,叹气。
小礼是个孩子,还是他和小如的他真正意义上的孩子。虽然他拒绝承认同他真正的本人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是他以唐月的名义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孩子。小如更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不是唐月的人,所以小礼对他的意义,非同寻常。他无法把这个孩子拉进一个深渊里,从此让他不见天日。所以,还是放远点好了。
小记子唤醒发呆的他,“陛下,该歇息了。”
“恩。”唐月伸开两臂,小记子替他宽衣。
“真是,我可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啊~”他低低抱怨了一句。
不过,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冬季将终,春意初绽。
华国即将举行春祭。
为了一扫冬季的寒气和沉闷,迎接万物复苏的春光,春祭必不可少。而且春祭期间各种项目赛事,足够让人好好释放自己囤积了一个冬日的精力。这不仅是个在祭典上显露自己才华,获得赏识的好机会,更是个相遇相识的好时节。
宫里自然也是不可能错过这春祭的,那花芽才露尖尖,准备已经是热火朝天了。今年尤其。大、二皇子立冠咫尺,三公主花簪也近,这可是那些达官贵人、世家子弟跟名门闺秀得以一展优势,求取攀枝不可错失之事。这三位的对象都还没大诏天下,机会总还是有的,所以也卯足了力准备,但求殿下们的垂爱。而对无心攀姻的其他人来讲,如此难得的热闹,怎可错过,这春祭定也得去看上一看。
因此,抱着各种心思,整个华国上层也是热情似火,万分期待。
凌波宫。
宫里处处热闹,这热闹却没能够传递到此处。
凌波宫主人临妃本就是冷清清的人,整个凌波宫管教也甚是严厉。虽说碧空做了大宫女后教训得少,管得也松,但临妃不下令,谁也不敢擅自行动,这宫里总是像冬季常驻不曾离开般的冰冷寂静。唯有殿下同娘娘亲近时,才能见到娘娘脸上温和的笑容。只是近来殿下许是长大了,再也没跟娘娘撒过娇,学着娘娘的冷清沉静,连笑里也带了些冰冷的味道。
“碧空姐姐,咱们宫里真不打算春祭了么?”有耐不住的小宫女偷偷地问碧空。
碧空斜眼瞥她,似笑非笑,“怎么,你的春心有点……恩?”
话未尽,意已传,那小宫女羞得只跺脚。
“姐姐!”
一堆的宫女都笑起来。
碧空笑完了,脸色一沉,“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娘娘最不喜欢有人私下里说什么。就算咱们宫里不春祭,这整个皇宫难道没春祭?那些个野莺私燕,乱红糟绿的,难道还真要学着他们往咱们这宫里摆么?只会败了这宫里的气质!娘娘就是这份冷清才得了陛下的欢喜,常常来咱们这,你想让娘娘流于俗套,让陛下疏远咱们娘娘么?!”
这话一出,胆子小些的都开始发抖了。
碧空缓了语气,谆谆教导:“这可是咱娘娘的精到地方,明白了?以后少乱说话!放心吧,虽说咱们宫里不弄那些东西,但过几天可是整个皇宫的春祭,你还怕满足不了你?”
这话里有话,气氛又是一转,她们又都轻松起来,只是那些话却牢牢记在心里了。
碧空说笑着,心下却明了,娘娘也并没有明确的意思不想把这凌波宫打扮得清新些。只是,她的真正主子,她的殿下非常明确的命令她不准在宫里闹腾出任何让他觉得刺耳和不爽的动静。殿下不是成长了,他只是心情很糟糕而已,见着了什么明亮快乐的都会发火。也不知道是殿下手上哪件事情棘手,让他脾气表现得这么明显。
碧空想了想,暗暗为自己殿下心急。
第31章:定。
春祭开祭之日。
春祭并非如祭祖那般正式的祭典,其本质只是个玩乐的名头,所以唐月不必被迫穿上那些正式又厚重的礼服,站在高台上接受人群目光的直剌剌打量。这春祭只需要准备一场豪华点的盛宴,众人聚齐来吃吃喝喝,最后再由他宣布一声就算是开始了。对唐月来说,是极为轻松地活计。
早早的,芳华湖畔就辟出了一大片空旷地作为宴会主场。这次宴会并不正式,而且华国习武之人讲究也没有其他国家来得多,长长的低桌和蒲团摆了,牵了几十条小彩灯挂满,花团锦簇的缤纷一地,就算是布置好了。但毕竟是皇族举办的宴会,加上春期甫至情绪高涨,整个场面端的是景奢丽华,寸寸珠宝金光,处处清雅别致,由不得人不小小震撼下。
人陆陆续续的来了,招呼过后,自与自的谈天说地起来,畅快非常。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团的闺秀千金们,虽说谈得甚欢,但妙目都不时装作不小心滑去分站在陛下两侧的两位皇子身上。
一位高雅风华,一位严苛端正;一位强过桃花君主,一位胜比壁人玉王;这一个凤眼流情,那一个星目炯炯:两相作比,抉择艰难异常。但凡能够得到其中一位的垂青,便觉得她们此生也值了。
两位皇子怎么发现不到那些炙热到惊人的眼光,但均淡定漠视。倒是唐月看得满心笑意,这些女孩子胆量倒不差。
他捏着酒爵,斜靠着长椅的高背,笑意盎然。
人声鼎沸之中,唯独他的浅浅低头便挑起心跳紊乱。
美景如斯,只他似是飞雾,又似旋翩蝶风,渺渺其人,淡淡兮笑。轻轻染了唐礼一身的痛楚,满心的伤神。
他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近乎贪婪的凝望唐月,想要好好满足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想见却不得见的渴求。但他又不敢太过放肆,唯恐唐月察觉,再给他一个重击。
父皇看起来气色很好,也是,最近也没什么烦心事。恐怕唯一的烦恼,就是我这个恶心的儿子吧?没有我的纠缠,父皇还有什么烦恼呢?父皇本来就是乐于天命,无欲无求的人,这种日子,正是他想要过的:没有权力斗争,没有阴谋厮杀,没有我。
唐礼再度压住心脏,这里又不安分了……不过是见了一次,就能够激动成这样,真没用。
他极力控制自己呼吸,告诫自己要保持正常。万一被父皇发现了不对就糟了……
接着,他发现父皇放下酒爵后拍拍两人的肩,离开了。
唐礼心下着急,却又不能像他安排在父皇身边的那些暗手那般悄然追随而去,恨恨不平。父皇不会无故离场,神色看起来又并无不对,想必只是有些许小事过后就会回来的。
唐礼这般想了,觉得稍安,这才漫不经心打量四下的人。
这个,是吏部石侍郎的三子;这个,好像是外提厅的女儿;那个傻不溜就的,是白家的儿子……他慢慢把场中人和手里的资料一一对上号,哼,看看这些,个个迫不及待的想要挤进这个皇室来。一群白痴!
耳侧“沙沙”声,唐礼警觉回头,手腕一转,一柄小刀已然在手。
“皇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唐希慌慌张张转过来,大大松口气,“是你啊,小礼。”
唐礼见她衣裳沾泥,发丝稍乱,两颊嫣红,娇喘连连,甚是起疑。
“喂……”唐希突然被拉转身,被人附耳低语。
唐礼冷笑一声,他倒是不知道他的皇姐何时如此大胆,竟然同一个男的这般亲近了。
拉过唐希的是个男子,刚才见到唐希时,两人的手就是紧扣着的。现下还这般耳鬓厮磨,这男的到底是有何等魅力,让他那个羞涩到说句玩笑话都能脸红几天的皇姐如此不避嫌。
“皇姐,”他收起了小刀,故意慢吞吞道:“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吗?”
唐希脸涨得红红的,也对自己被撞见了一事很是尴尬,支支吾吾:“啊,这个,这是……”
那男子倒是想明白过来,松开两人紧握的手,笑语:“殿下,臣乃邛将军之子,邛孟。今日得见殿下,实在甚是荣幸。”
邛孟边口里说着,边步出这个阴暗的角落。
清朗似云,非非如玉,说的大概就是这般人了。
灯光下的男子,看起来也仅比唐空年长两三岁,风华正茂,倾人爱意。
唐礼随便看了他两眼,点头应了,又对唐希道:“皇姐,你的花簪,可要好好想清楚。”
唐希脸上红色褪了干干净净,她咬唇,道:“我自己知道的。你好好玩罢,我先走了。”言毕,一脸苍白迎向人群而去。
那个邛孟担忧的跟着她,又回头看了唐礼一眼,脚步加快护住她穿过人群。
唐礼低低“哼”了一下,见唐月还没回来,继续对号场上人员。
他这角落隐蔽得很,虽说视野不够开阔,但一则能将父皇所在看得一清二楚,二来好在轻易不会为父皇发现,其他人见了他也只会觉得他喜欢清静,不会起疑。
“沙沙”声又起,想来又是谁乱走到这里,唐礼并不理会,仍旧只寻他父皇的身影。
然而叹息一般的低音僵住了唐礼。
“小礼……”
唐礼不敢回头,死死盯住眼前黑黝黝的树影。
“小礼,你……还是去同他们玩一玩吧。”唐月何尝不明了小礼在此的理由,他站在这边,一瞥将自己刚才所在尽收眼底。本已经决定了不能拖住这孩子,他就不该再过来。只还是有些……现在又见着这孩子的举动,更是……
他轻轻从后抱住唐礼,缓声道:“小礼,你应该记得上次朕说过的话。”
我们只是父子。
“你还小,很多感情只是一时的迷茫和无知。那个吻只是意外。”
四周都是欢声笑语,唐礼却觉得包围着自己的这个温暖的怀抱和温柔的低语,将所有繁华隔开。
唐月又道:“你还是同这些人交流交流吧,说不定还能寻着一两个志同道合的友人。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玩。都是朕的错,总觉着你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子。现今你也大了,父皇也该放手了。”
唐礼茫然不知所措。只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要,不要放开!
唐月说着“放手”的同时,松开了怀抱。
那一瞬间,有些深刻的思绪被生生剥离,唐礼鲜血淋淋。前几天的纠结和痛楚,和此刻比起来,远远不及。
“父皇!”唐礼猛然抓住唐月抽走的手臂,惶然同被弃的小兽,哀哀的道:“你不要我了吗,父皇?”
唐月笑道:“不是不要你了。只是放手而已。”他温柔的拉下唐礼的手,放在他两侧。“你可是朕的皇子,怎么会不要你?”
唐礼微颤着,语不成调,声不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