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冷枢刚想叫他去那边坐着烤会儿,门口忽然一个人影飞入,带进一屋子的冷气。方清榷盯着的那空位就被那人影占了。
那人却似没有任何打扰到他人的自觉,悠闲地舒展了下四肢,还不客气往火盆又挤了挤。火盆边的一人好不容易干了些的裤脚被他大大咧咧地一坐,有带上了些水珠子。皱皱眉头,不太高兴地离开和自己伙伴坐到一桌。他那伙伴心中也不太满意那人的举动,不轻不响地来了句:“什么人啊!”正正好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闯入的人自然也听到了,不大在意地斜撑起身子,把那人之前在的位子也占了去。半回过头冲那人邪佞一笑:“我又没赶你!”
这下,裴冷枢他们才看见那人的相貌。正是一个月前欲收方清榷为徒的那人。依旧那副不三不四的笑脸,身上衣服却换成了件鹅黄绸缎底料上绣着各色图案的袍子。若要用花里胡哨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裴冷枢冷玄对望一眼,同时对这人的衣着前后风格如此反差产生了疑问。同时,裴冷枢心中也想到了那日在少室山上那位名叫刑晏的人所说的话。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头又向后扭了些。待看清几人的面孔,脸上又挂上了几分玩味的笑。再扫到方清榷身上时,方清榷不禁身子微微发抖。
裴冷枢注意到了,假咳嗽几声,用手掩着唇,对他用口型说:“别担心,没事。”方清榷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那人却开口了:“我眼光果然不差!这小子才这点日子不见,内功已经不错了啊!”
方清榷听到这话,猛地一抬头对上那人戏谑的目光。“你想怎么样!”他沉不住气,顾不得其他大声地冲着那人吼。
“哈哈哈。”那人笑得酣畅,换了个姿势继续斜靠着,“你眼光也不错,选的师父也还算有用,嗯?”
最后那个带升调的音完全是冲着裴冷枢说的。
裴冷枢泰然自若,不予理睬。冷玄也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过身背对他。
那人接收到冷玄的一剜时,全身不易察觉地颤了颤。随后又像只是打了个冷颤,双手伸向火焰来回搓起来。
顿时整个驿站里一片安静。过了许久,才听之前出声那人“当”地一声重重地放下酒碗。
第二十五章:拜师
过了一会儿,雨淅淅沥沥地算是停了。驿站里的人纷纷重新上路,裴冷枢他们一行三人自也稍作整理便去牵了马。待重新塌上泥泞的道路,却发现留下的一串脚印不知何时成了四匹马。
方清榷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马上狠踢了下马肚,马儿向前急行了几步。冷玄回头瞥了眼,习惯性地哼了声,甩过头继续让马踱着步子。
后头那人被那一声“哼”得,浑身不自在地抖了抖,往右边扯了扯缰绳。于是那马儿就紧跟着冷玄的马屁股继续走。
裴冷枢回头看了看,皱皱眉头,终于是下了决定般,让马儿在路边稍作停留。见那人的马上来了,才走上去并排行着。“这位大侠,可否不要一路跟着我们了?再行下去,您都要跟着我们回教了。”
“无妨无妨,跟你们回去也行啊!”那人的马是纯白的,四人当中相当惹眼。可这马的主人也不知是刻意为此还是完全没自觉,依旧一副油里油气的模样跟着他们,着实让人心难生好感。
一听这句话,裴冷枢立刻心中暗叫不好。别人既然都说出口了是要去你教中“查查地形,探探虚实,以备不时只需”,那你岂有再引人入教的道理。
但眼前人这副模样,只怕委婉拒绝他也听不懂。于是便拱手道:“那如此还请别怪无理,这位大侠请回吧!”
那人一听,也不高兴了:“我说你小子,别稍微让着你点就蹬鼻子上脸了!你哪知眼睛看到我跟着你们?正好同路好不好同路!”
裴冷枢绞理绞不过他,给这一番话说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那人挑衅地看他一眼,继续道:“哎!也不看看我们几次相遇,本是颇为有缘的事,怎么给你搞得这么不愉快!你说你真不会做人啊!”
裴冷枢无法,重新骑回最前的位子。
于是接下来几天,每到吃饭之时,那人总是自觉地占了方桌的第四边;桌上的饭碗会莫名其妙地变成四个;几人准备上路了,某人又是先他们一步牵好自己的白马悠闲地靠那儿抖脚、
正当他们渐渐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也能保持良好的心态漠视之时,却突然发现那匹惹眼的白马不见了。
心中固然纳闷,三人却又都没提。再行得半日,便到了玄罡山脚。
玄冥教因为是在山上,门人都没有自己养马。好在山脚下不远就有处驿站,通常需要骑马时都会来这里。三人把马牵进马厩,冷玄对着一棚子的棕马,心中不禁对那只纯白的马匹羡慕了几番。
裴冷枢看了他的眼神,八分猜到了他的心思,便悄悄对他说:“以后若是可行,便自己养匹好看的马?”
冷玄却摇摇头:“终是要住这山上的呗,马儿不养也无妨。”
上了紫冥峰,裴冷枢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冷玄。冷玄想到身后还有个小人儿,自己可不能丢了面子,于是坚决地摇摇头,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裴冷枢甚感欣慰,又回头瞅方清榷气喘吁吁,便问:“怎么样,自己能爬得动吗?”
“师……师父,我没……事!”方清榷停下脚步,等话说完了才又手脚并用往上爬了一阶。
裴冷枢伸出一只手给他,帮他身子往上提了提。方清榷顿觉轻松不少。冷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扭过头扁扁嘴,一声不响地继续向上走。
上官洌德已听说这次少林各家商议的结果。裴冷枢回来后,只就一些细节询问了一番,便开始念叨着要见徒孙。
而方清榷此刻却是给接去自己的卧房整理东西了。他左摸摸右瞧瞧,又挽起袖子拽了块抹布使劲擦了起来。
上官洌德在厅中喝完了一盏茶,左等右等还不见人前来拜见,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裴冷枢上前安抚说:“他是个穷人家的孩子,没怎么见过世面,应该现在在自个儿紧张。我去看看。”
上官洌德摆摆手,准了。没让他走上两步,突然出声喊住:“等等。哎,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当他们推开方清榷的房间门时,方清榷正发狠劲地擦着柜子,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瞅门口。上官洌德看他满头大汗拿着抹布整个小身子贴着柜子的样子,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一甩衣摆在屋中唯一的一张小凳上坐下,给裴冷枢使了个眼色。
裴冷枢会意,上前拉下那块抹布,放下方清榷挽起的袖子,领到上官洌德面前说:“还不快见过师公。”
方清榷愣得脖子往前一伸张大嘴巴,随即明白过来利索地跪倒:“徒孙方清榷拜见师公。”
上官洌德悠悠地往后一靠:“过来我看看。”
方清榷立刻乖乖地走到他跟前。
上官洌徳摸摸他头骨,捻着自己的小胡子说:“资质应还不错。行了,去行拜师大礼吧!”
这拜师大礼,是玄冥教每个弟子入教是必行的礼仪。细数来也不外乎是从创教的祖师爷一路拜倒自己的师父。方清榷因琢磨着想早早学到本事,路上已缠着裴冷枢问来了一连串礼数。因而听得上官洌德的那句话,心中更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当下也顾不得抹布去了哪儿了。
祠堂里较为幽暗,但还是能清晰辨认牌位上的字迹。最前面的想来便是创教祖师的牌位了,却不是摆在中间的位子,而是在偏左的位子。右边的位子本是留给那个叫陶怜枫的人的,却一直空了下来。
上官洌德和裴冷枢在旁边看他在牌位前磕完八个头,又分别给他两人磕了三个头。
“行了。从明日起,枢儿你就开始传他我教的武功吧。”上官洌德似乎也较满意这个徒孙。
“是,师父。”
于是每日跟着裴冷枢的人除了冷玄与上官衿又多了一人。因方清榷常常一脸呆相地看着裴冷枢示范,上官衿便会忍不住捉弄他一番。方清榷性子耿直,自不会去往深层想,于是被上官衿折腾得乱七八糟还不自知是常有的事。冷玄在一旁看着那两人,便趁他们不注意便拉着裴冷枢去那片枫林,使足了劲儿让他陪着自己,还不时假装不经意抱怨几声师兄和他们太亲近。
裴冷枢拿他这招也是无法,心中有时也明白他耍了些小心思,却怎么也不忍让这副模样的冷玄受点委屈,便也听之任之,小心地护在怀里。
他也了解不应该太宠,毕竟不可能一辈子都宠着。却也始终放不下,总想着能不能让他不要有什么苦恼,可也终是照顾不到全部。
冷玄剑练得累了,挑了棵结实的树把自己挂了上去。裴冷枢仰头看看,也一个飞纵坐了上去。本以为坐得高,能看看枫林外头那两人在做什么。没想到一眼望去,依旧是一片的枫林。虽不是鲜艳的红色,却也煞是好看。
“师兄,你在看什么?”冷玄转扭头问。
裴冷枢眼睛看着原来的方向:“也没什么,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能一个人去闯江湖。”
冷玄一个拳头打在他身上:“你那么想赶我走啊!”
裴冷枢笑了笑:“是啊!”
冷玄蹭过去挨着他坐,把自己手搁在他掌心中,也一起看着这片枫林。
看了会儿,见炊烟升起,在远山的青黛色中渐行渐淡。应是午饭的时间了。
“师兄,我昨天起夜的时候,听见师父在和上官衿说她成亲的事儿。”冷玄晃着悬在空中的两条腿。
裴冷枢捏了捏自己手中那另一人的手:“编谎话也不打草稿!他们屋子那么里头,你怎么起夜也起不过去。她成亲的事,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了?”
冷玄咬咬下唇,空眨巴了几下眼:“我又不是关心她的!今日午后,师父定要找你去。”声音出来,像是含在嘴里说的。
裴冷枢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心中不痛快,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拉了拉冷玄的袖子跳下去:“肚子也饿了吧,我们吃饭去。”
闷闷地吃着午饭,差不多快吃完了的时候,果然上官洌德差了人来叫他。冷玄碗里还剩着点饭,当下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裴冷枢皱着眉头,帮忙收拾好碗筷又帮忙擦桌子摆椅子。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跟着去了上官洌德房间。
第二十六章:备战
“师父。”虽然心中不乐意,但礼数上不能疏忽。一进门,裴冷枢还是恭恭敬敬地给上官洌德鞠了个躬。
上官洌德指指一边的位子,让他坐下。手上端了个茶盏,用盖子拨了拨茶叶,呷上一口,头向后靠在椅背上,缓缓呼出口中的茗香,才开口问道:“衿儿今年也十六岁了。如若我没记错,你也十八了吧?”
“是的,师父。”裴冷枢觉得浑身不自在,在位置上稍稍移了移。
上官洌德看着他,索性放下茶盏:“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徒儿愚昧,不明白师父的意思。”裴冷枢避开上官洌德的目光。
“那我就直说了。你还记得荀弃言为他女儿来提亲时我说的话吧?”
“徒儿记得,”裴冷枢顿了顿,“师父说,一切听从徒儿的意愿。”
上官洌德捻了捻一撇胡子:“就知道你给我装!我看你再装!既然你的意愿是和衿儿,所以我就听了你的把荀弃言给拒绝了。这算是听从了你的一半对不?那现在把剩下那一半补上!”
这天还没热起来,裴冷枢不知不觉,额上却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师父误解徒儿的意思了……”
“砰!”上官洌德狠狠地拍了一掌桌子。裴冷枢立刻噤了声,跪到他身前:“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也罢!”上官洌德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在空中无奈地挥了挥,“你要真不愿意,我强迫你也不是办法。你不愿意,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你就怨我了!衿儿她姑娘家,什么话说不出口。可我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只怕,她倒宁可自己伤心,也不愿意我让你为难……”
“徒儿……惭愧……”裴冷枢跪在地上,一直没敢抬头。
“反正现在衿儿是没主动跟我说过,我也就装作不在意了。这事儿,暂且不说了吧。枢儿,起来吧,还去那儿坐着。”一瞬间,上官洌德仿佛苍老了许多。连话语,也说得也有些无力。
裴冷枢心中也泛起内疚之感,不知是如何站起来再坐回位子上的。
上官洌德将桌上的一个小匣子移到自己跟前,掀开盖子,从中取出一个绸布小包。他将小包托在手心,不紧不慢地一次打开四个角。这才见其中躺着一枚玉佩,通体墨绿,不见杂质,上头刻着一对凤凰,栩栩如生。
“以后,教中的事务还要多交给你管。若碰上什么处理不了的,你便拿着这玉佩去玄罡山断尘崖寻你冯洌凭师叔,他能帮的都会帮你的……‘洌’字辈也就剩我们两个了啊!”
冯洌凭‘洌’字辈排行第五。当年他们一行八个师兄弟行走江湖,遇上一个算命先生,跟他们说他们下一辈的弟子终是要为了这个教主之位反目成仇,这玄冥教将来是要败在他们手上。
其他七人都对此呲之以鼻,冯洌凭却向来菩萨心肠,说是不忍见自己的徒弟自相残杀,便真就没收过一个徒弟。其三师兄上官洌德接任教主之位后也就搬去了玄罡山的一处崖壁,取名“断尘崖”。
裴冷枢默默结果那块玉佩,又重新用绸帕包好,在手中托着沉甸甸的。
“从明日起你就正式接管教中所有事务吧。与寒水教大战在即,我接下来闭关修炼,争取在那之前把《凝心诀》练至第十层。”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裴冷枢再次跪倒,深深地拜了拜。
第二日,上官洌德真就没再出现在众人面前。裴冷枢支开那三条尾巴,也认认真真处理起各类事务,其中较为重要的一项就是这次与寒水教大战的人员问题。
关于这次的“除恶大战”,最终商定的方案是让荀弃言“邀请”冷无相至御剑山庄住上几日,切磋武艺。而北寒之地由另一批人过去,威逼利诱其就范,尽量避免交手。时间定在夏至那日,此番算来,荀弃言应是已经让庄中的女眷弱丁都去烟柳庄住下了。
裴冷枢拿着教中弟子的名册和上次排行的结果,来回翻看了好几遍。这前去的人,不能太多,不能太少;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那边不能小觑了,教中也不能留个空门。裴冷枢反复琢磨了半天,师父是要去的,自己也是要去的。其他人倒也好安排,只是冷玄,他难以下决定。
不知不觉竟到了掌灯时分,裴冷枢挑了油灯芯点燃,摆在案头。这边取出一张生宣,拿笔舔了墨,写下几个名字。又放下笔,摇了摇头。
直到睡了躺上床了,脑子里还是装着这些东西,整晚都没睡踏实。第二日到了平常醒来的时间,竟是突然惊醒的。
冷玄看到他眼眶下有些泛黑,坐到他旁边:“师兄,你不要紧吧?”
裴冷枢放下名册,摇摇头:“你想去吗,这次与寒水教的大战?”
“当然想去!我这一身本领都还没打过坏人呢!”冷玄说着,带点掩饰不住的兴奋想翻开裴冷枢列出的名字。
裴冷枢遮住他的手:“那你自己可要千万保护好自己!趁还有两个月,把暗器的手法再好好练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