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绛+番外——尉迟凌霄
尉迟凌霄  发于:2012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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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来被他支去一边的方清榷,郑重地对他说:“你得去助你师父打通经脉。否则这样下去……我也不知会出什么事。”

方清榷听他语气,不由得脸吓得煞白。他却是不知薛子埙这是关心则乱,若任督二脉不通,只要时日不长,不过是功力稍有影响,并无大碍。不过裴冷枢这样老是在浴桶中死扛着也不是办法。

“那我要怎么做?”

“你自己听好了。要出任何一点差错,都不是闹着玩的。”他见方清榷一脸严肃地点头,才继续道,“你掌心贴着他后背,缓缓催动内力送过去,不可过猛。然后引导他自己的真气打通任脉,然后再是督脉。若途中碰到滞留的情况,切忌烦躁切忌求快。你送入的真气,不可超过他体内真气的三分之一,或是少于五分之一,否则就会出现不受控制或是遭其反噬的情况。可记清楚了?”

一再确认方清榷每个细节都记清楚了,薛子埙才让他进走到屏风后。

“开始吧。”薛子埙一声令下,方清榷双掌微吐真气,贴上裴冷枢不知是浸湿还是汗湿的背。

果然有了方清榷的帮助,裴冷枢轻松了许多。再过了一炷香时间,他睁开眼。桶中水竟已全冰。

薛子埙欣喜地看了他一眼,立刻脸一红,支支吾吾地带着方清榷说要出去捡药材,嘱咐裴冷枢赶紧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当心春寒入体。

倒是经过了这一茬,薛子埙也发觉方清榷脑子也不似印象中那般愚钝,反而是学得极快。再加上他对裴冷枢的忠心耿耿,心中不由对他也生出几分好感。两人挑选药材时,也偶尔交给他一些医病的学问。

当薛子埙跟裴冷枢提出欲收方清榷为徒时,裴冷枢笑了笑:“这孩子性子直,心眼好,听许多人说还是武学奇才,给你挖去学医怎成。”

方清榷本这几日听薛子埙讲得,已对医术起了浓厚的兴趣。哪知听裴冷枢这么一说,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裴冷枢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轻招了招手让他来身边,道:“其实我也不过是你名义上的师父。细回想起来,你武功还都不是我教的。我便也没权利左右你的选择。若是自己愿意,便拜薛神医为师吧。只是今后有了技艺傍身,需行善积德才是。”

方清榷含泪点了点头。

待到方清榷出去时,薛子埙才对裴冷枢说:“你总为别人考虑那么多,自己呢?”

裴冷枢摇摇头:“有武功不受欺负,有技艺不挨饿受冻,我才放心他今后闯荡江湖。他,也算我唯一的一个徒弟吧。”

“也是我薛悺芦唯一的一个徒弟。”

裴冷枢不知道薛子埙这句话是否另有所指,却没再多想。

明日,便可达神仙谷。

神仙谷,地处西南方,四季温暖入春。然奇就奇在它地势较高,温暖却依旧随处可见积雪皑皑。谷中更是有一处温泉,终年热源不断,池边却常积雪厚达三尺。这池温泉便是薛子埙口中所述助裴冷枢恢复之所。

待他们三人到了谷口,阿琪便适时地出现了。跟在她身后还有三位同做侍女打扮的女子,衣料头饰一看,显然知道地位稍低一些。那三人动作一致无二地一屈膝,阿琪上前牵住缰绳将马的辔头解下,道:“主人您可回来了。您事先交代要安排的都已好了,就等着您了。”

薛子埙点点头,下了马车,推开车厢的门。

阿琪这才意识到薛子埙还带了外人来此地,这番惊讶在见到裴冷枢之后更盛:“裴大侠?”

“有点规矩。”薛子埙压低了声音。

阿琪也顿时领悟:“阿琮阿瑛阿瑾,快招待好客人。”

三位女子动作一致地又一屈膝,款款上前接下方清榷从车厢内搬出的零碎物品。方清榷愣头愣脑,一声“哦,谢谢”,继续钻进半个身子搬药箱。

裴冷枢跟着薛子埙往谷里走。经过上有“神仙谷”三个字的石碑时,眼前雪松枝桠参差,似乎将路挡了个死。只见薛子埙伸手握住其中一枝看似无甚特殊的枝条拉了拉,先前挡住路的枝桠全都不知以何种方式消失得一干二净。

裴冷枢心下赞叹一番,脚下不听地迈入。待身后几人也进入,再回头一看,那入口处又是密布着层层雪松。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神仙谷’。”裴冷枢脱口而出,却不知赞叹的是入口处的精妙,还是眼前春色冬意共存的谷中风景。

只见前方几处精致的小屋,屋前巨松参天。顶端的银针反射着温和的阳光,与屋顶齐平处却是毫无瑕疵的墨绿。再看他处,有春花开在雪上,有蜂蝶扑朔凝冰,自是让人觉得犹如身临仙境。因为此中风景,是人间不可有的。

第五十四章:书信

“冷枢能喜欢此处,我自是高兴无比。”薛子埙停下脚步,等了裴冷枢几步,才又迈开带路。

“此处仙境,怎容我如此俗陋之人久居。”

裴冷枢此话说自真心,薛子埙听着却不是滋味。若要深究,此语怎可逃过讽刺之嫌。

薛子埙却没说什么,自己笑了笑,继续往前走。走上几步,放慢了脚步,同裴冷枢行得并排:“冷枢,若想将身子骨恢复到先前,大概需两到三年时间。若是不嫌弃,便在谷中住下。屋子什么的安排也容易。”

“竟要这么久?”裴冷枢略一惊讶。

“嗯……”薛子埙点头沉吟道,“这几年你确实元气大伤,又先后两次死里逃生,现今,说不好听了,这命便是吊着。还是全恢复了,才放心些。”

薛子埙已三番五次向他提调理元气之事。裴冷枢不忍再拂他好意,便拱手谢道:“既然如此,有劳薛兄了。”

薛子埙立刻眉眼舒展:“莫同我客气。那这便让阿琪带你们去先歇着。路上也该累了。”

安排下来的屋子,同那处温泉极近。屋内摆设也多清雅洁简,却一应俱全,看得出主人的心细。

晚膳过后,薛子埙来他们屋内为裴冷枢又号了一次脉,确认屋内用品齐全,又交代了一番明日治疗的方法。

正这时,阿琪敲了敲门:“主人,阿瑛前来报告说谷口有一女子自称乃谷主故人之友,受那人所托前来拜见裴大侠。”

“可有报其姓名?”薛子埙皱眉问道。

裴冷枢也心中略有疑惑,依薛子埙性格,应极少有人往来。再一上来就称识得其故人,又说是来拜见自己,任谁心中都立起了一层防备。

“她说她叫琉泉。”

琉泉?裴冷枢记得她是夜刹四大护法之一,季千骁虽也同自己提过此人可以信任,然自己在夜刹中那一年却还是极少同她讲话。不知现在她出现……裴冷枢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薛子埙也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立刻让阿琪去将她领进来了。

琉泉脸上颇有疲倦之色,显是一路奔波得急。她一进得屋内,见到裴冷枢,便面露喜色,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裴冷枢亲启”五个字,一笔一划刚劲有力。她上前递给裴冷枢:“这时我们当家的让我给你的。”接着她环顾四周,吞吞吐吐道:“你们可知我们当家的现在人在何处?”

裴冷枢接过信的手一顿:“适才你不是说你你们当家的让你给我的,怎这下又问我们他人在何处?”

“哦,是这样的。当家的成了亲大概十来天后便出了趟远门。一个月前他突然回来了一趟,听说夫人已有身孕,便大舒了一口气。随即他就写了这信给我,交代若是一个月后他还没回来,便把这信送到神仙谷交给裴大侠。”

“可是他一个月前不是还……”方清榷在一边听着,按捺不住心中的不解,被薛子埙一个瞪眼瞪回肚子里去了。

“都没来得及祝贺季大侠大婚之喜,不想真么快又有新的喜讯了。”薛子埙谦恭道。

琉泉歪着头想了想:“这也算不上什么喜吧。当初同夫人成亲,也是因两方一人镖局一人暗杀组织,配合起来更易赚钱。现在夫人有身孕,不过也只是季家香火能延续,夜刹日后有人接任罢了。”她略一顿,又道:“当家的还交代了,这事必得跟裴大侠解释通彻。”

裴冷枢眉头紧皱,没做何言语,而是展开了信:

冷枢,我这么称呼你,不会太唐突吧。你若不高兴,我还是称你裴大侠吧。

也许你见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匿迹于这片江湖了。因为我,还是不适合在这个有你的江湖生存下去。杀人时,我会记起你跟我争得面红耳赤时所讲的每一句话。然后我会停下手,仔细地想,这个人真该杀吗?于是,我的意便做不成了。所以事实上,我若是死,必是因为穷困而死的,会很好笑吗?

也许我终究是英雄气短吧。我说过会用一辈子来忘记你,可最终也没能做到。相反,我似乎是在用一辈子来记住你。几番努力辗转,到头来发现有的东西,即使用上一辈子时间也忘不掉。至于惩罚,我已经罚过自己了,你能原谅我吗?

看完这信,就把它烧了吧。它是从来不存在的。那个叫季千骁的人,如此固执且讲不通道理的人,定然也是从来不存在的。

最后,裴冷枢裴大侠,行侠仗义,世人称诵。终其一生,从未入过夜刹。

裴冷枢拿着信纸的手不自主地抖动着,站起身质问琉泉:“他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裴大侠,琉泉也没见过这信的内容,不知裴大侠问的是什么。”

裴冷枢又快速扫了一遍:“什么叫,裴冷枢,从未入过夜刹?”

裴冷枢只是觉得这句话实在莫名其妙。当初让自己入的人是他,怎此番人无踪影不说,还留下这句话。他也不指望琉泉能将这无渊无头的话解释清楚,却不想,琉泉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态。

“原来是这句。其实裴大侠没入夜刹,我们都是心知肚明的。夜刹有一规矩,为保护交易者的安全,所有杀手出使任务时都是要在嘴里含一粒剧毒的丹药,一旦失败就立刻咬破其外壳。而裴大侠那时说去杀玄冥教冷教主时,当家的却没给你这药。其实后来,当家的也并没接下这笔生意。这也是我们事后才知道的。”

“难道一直都是把我蒙在鼓里,你们一旁瞧戏瞧得开心?”裴冷枢悲愤道。

“裴大侠这是误会了。当家的自然是为了你才做下这么一连串的决定。”

裴冷枢冷静了下来,坐回位子,又拿着信从头到尾读了一次。“季大侠,我错怪你了。”他喃喃道。

原本薛子埙还欲留琉泉在谷中留宿一晚。琉泉却拒绝了,说还有许多事要办,薛子埙便不好再留了。

送走了琉泉,裴冷枢还是处在复杂的情绪中。

“薛神医,这个季大侠到底是不是之前帮了我们的那人啊?”方清榷看裴冷枢一脸沉痛,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薛子埙。

可裴冷枢还是听到了,忽地抬起头。“薛兄,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他一字一顿地问薛子埙。

薛子埙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他不说的,冷枢你莫陷我于不义啊。”

“那薛兄就继续保全你的道义,冷枢不便多扰,告辞了。”说着他就抱拳欲走。

哪知方清榷确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哭喊着:“师父您不能这样啊!你这样,薛神医和季大侠那么费力救您,就全都白费了啊!”

裴冷枢停下来,回头看向薛子埙:“薛兄还不打算跟我说吗?”

薛子埙长叹一口气:“罢罢,不想你温和的性格,在此事上竟还如此坚持。”

他又一叹气,缓缓道:“雀儿将你从山上救出,自然有许多人发现,因此追杀的人也不少。那日碰到了季大侠……当初你坠下悬崖,他救了你后四处派人寻我为你医治,因此我那时同他还是产生了些交情……那日碰到,他似乎也是听说了玄冥陷入困境的消息,赶来欲救你,便在路上碰到。他听了你的情况,也知道你内力全失,心脉微弱。于是打了一招呼就离开了。当时我没明白他突然又离去是为何,今日看来,应是回去安排夜刹中的一些事务吧。次日,他又回来了,将九成功力按我所说方法传给了你。然而这时,又一批追杀的人寻着了我们。他下了马车,托我们必得将你医治好,便同那些人战到了一处。”

“那么后来呢?”裴冷枢听薛子埙话语渐渐缓下,追问道。

薛子埙却只摇了摇头。再看向方清榷,也是满脸泪痕地摇着头。

仅一成功力,对战几位好手,结果如何,何需再多言。

仔细回想,自己同季千骁相处的一段时间,竟极少情形下是真正的心平气和。即使有时表面上没有争吵,心中却都是充满了不满与不屑。

可竟是这样的相处,能让季千骁舍弃这些来为救自己一命。裴冷枢想着,心中涌起一股股的愧疚与歉意。

他曾色正声厉地同季千骁说“你我性格终是相差太多”。却不知,说这话时,季千骁心中要在其“英雄气”与“儿女情”间几番掂量。

然而,又有谁是“英雄气长”呢?自己不是,季千骁不是。冷玄,裴冷枢相信他也不是。

自古忠义不两全。当那些情感太过厚重,厚重到难以承担,便苦涩多于甜蜜,便更多地寻求苦涩,以及浓郁的苦涩中一点微小的甜蜜。

第五十五章:疗伤

次日,温泉中疗伤的计划却没因此而有变动。只是裴冷枢心绪似乎有些不稳定。

薛子埙也猜到了他的情况,竟早将软头金针准备好了。

裴冷枢在池中,背对着薛子埙。薛子埙食指轻拨,一枚金针似飞到两指之间一般。随即他认准了穴位,竟准确无误毫不费力地扎了进去。

要知这软头金针,虽功效强于银针,却因质地软了许多,常常会因扎针的不顺利而给受针者带来极大的痛苦。

裴冷枢背对着,看不见身后的情况。方清榷却是在一旁看着,不掩满脸的惊讶于钦佩之色。

又了金针的辅助,裴冷枢的心绪算是平稳了许多。在温泉中按照运气之法,引导真气走了两个周天,归于气海。竟觉膻中穴此时比先前充实了一倍有余。

谷中神仙般的生活,一晃眼过去两年。方清榷已唤薛子埙为“薛师父”,裴冷枢的身子也近全好。

又是春末夏初的日子。温泉汩汩,池边的积雪也只剩下薄薄一层,似晶莹的薄纱笼着碧绿的草,笼着青黛的石。

裴冷枢从池中站起,接过方清榷递上来的衣物,擦拭干便套上。顿觉精神舒爽,气息通畅。

薛子埙从远处走来,看他已整理好衣着,才走上前问道:“怎么样?”

裴冷枢点点头:“有薛兄百般照料,自然好得差不多了。”

“嗯,再让我听听脉。”说着搭上裴冷枢的手腕,略一沉思,问方清榷,“你怎么看?”

“师父外伤已全好,内里还欠一点气力。若有白参,辅以一幅通顺内息的方子,三个月之内,必能完全拢内息归于膻中,功力也应能恢复到从前。”

薛子埙点点头:“不错,学得快,记得也牢。白参自然由,你去药房里抓药,阿琪也在那儿,让她帮你。”

“是,薛师父。”方清榷恭敬一行礼,又对裴冷枢道,“那师父,我先去抓药了。”

裴冷枢点点头,自行在边上一方石凳上坐下。

薛子埙也坐到对面的石凳上:“可觉得雀儿长大了不少?”

“难不成你想他这两年都白活?”裴冷枢笑笑,忽又神色黯淡了下来。这么快就两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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