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绛+番外——尉迟凌霄
尉迟凌霄  发于:2012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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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裴冷枢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看到了冷玄左眼下角那一点嫣红。

冷玄等了半天,还不见裴冷枢说话,笑得更大了,笑得眼角也弯了起来:“师兄是想说我这样好看吗?衿儿她也这么说,不过她用的词不好听,说我像狐妖!师兄,你觉得呢?”

“你,《凝心诀》,这么快就练成了?”

冷玄点点头:“从我拿到《凝心诀》到现在就一个月时间,不过也挺紧的。我只练到了第一层。”

裴冷枢心中百感交集。上官洌德入土时间不过半月有余,按理这半个月是应披麻戴孝,素食斋戒。冷玄却是在这段时间将《凝心诀》练出。

“师父他,可安好?”裴冷枢希望自己能听到什么解释,却不知发出的声音是这般颤抖。

“师父?这事儿,师兄该是知道的吧。不是那夜……还回来了吗?”

冷玄的声音拖得很长,却阻止不了裴冷枢心中的一颤再颤。突然他意识到,那些路途上企图刺杀自己却屡屡不成功的人,正是那日之后才出现的。

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弟,今日才发现他藏得如此之深。

裴冷枢的剑脱鞘而出。他紧握在手,摆了一个起势:“动手罢。”

冷玄皱了皱眉头,双唇微微分开。第一个音还没出口,剑气已至,冷玄只好挥臂去挡。

他也不是不知这一挡上去自己也会挨着剑刃,却心中存着疑惑,一时顾不得只下意识去挡。

裴冷枢见了,几乎就要立马收势。却又心下一狠,硬是让剑的速度又加了几分。

然而最后差一点就要刺中冷玄手臂的时候,他还是手腕急使一个向外的力。剑在冷玄衣袖处划了道口子,割下他耳边几缕细发。

“师兄,你这是……”

一阵秋风,吹得树叶沙沙,又飘落了几片。

黟山的风景再好,落叶也没玄罡的美。此时裴冷枢心中所想竟是此事。

他深吸了口气:“你是想杀我吧。我不还手便是。之前多次伤了贵教的弟子,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说罢谦卑地一抱拳,是真不再将自己视为玄冥教人了。

冷玄摇着头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拨开瓶塞,将瓶中唯一的一颗药丸倒在掌心。

那药丸在手心滚了几个来回,停住。

绛红色的纹路缠绕在药丸中,像是饱蘸了鲜血的毛笔在雪做的药丸中轻点,鲜血化开融进雪白中那般。

“师兄,这是我炼成的第一颗‘霜绛’。我一炼好就出来找你了。果然我带着它出来还是没错。”

裴冷枢静静地看着他手中那颗药丸,忽而抬起头惨淡地一笑:“好歹我也曾是玄冥教的弟子,若死在‘霜绛’之下,岂不是说不过去!”

冷玄还是手托着那药丸,眉间微紧了紧。裴冷枢看看他,一个翻身,从亭子上跳了下去。

亭子下面,是悬崖峭壁。

耳边的风声从来没有听得这么真切。

没想到竟是与黟山的美景如此无缘。初时还想着至少能见到三样,此刻却还只看过奇松。那迎客松,迎的是自己,还是其他人。

一路下坠,丛生的枝桠划得脸颊生疼。可是这似乎也疼得不那么明显了。

他想用手握住那块疼到他欲落泪的地方,却使不出力。

仔细一回想,冷玄一直想着什么都能在脸上看出。可今天,似乎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表情。

他说不清楚这是冷漠还是其他,但他现在脑中浮现的是最后一眼冷玄的样子。

淡淡地勾着嘴角。好像,很平淡,很高傲。还很……是着急吗?

刺骨的疼终于夺取他的神智。陷入黑暗前,他似乎有听到冷玄清脆的声音叫着自己。“师兄……”

冷玄还在亭中,望着裴冷枢跳下去的地方,竟恍惚了许久。

终于回过神,将那药丸装回瓷瓶中。“师兄竟不愿原谅我吗?他一定是恨我极了……”喃喃地说着,再回头,霞光已染红了大半片天。

这是金乌的余晖。这金乌从清晨起,照了一整日,却不过一时的灿烂于人欣赏。

他突然用手紧捂住嘴,轻咳了几声,方缓缓放下手。

自从默认了那个冷无相为亲爹,贪心着一点一滴家的感觉,回过头却发现,似乎一切都远了。

这是第一次违抗爹爹的话吧。

冷玄心神不宁地走了几步,忽然发足狂奔下山。

裴冷枢再次睁眼时,已是十多天过去。

十多天,江湖上足以天翻地覆。

十多天,有人忘了他的存在,因为江湖流传着“玄冥教的裴冷枢裴大侠坠落悬崖生死未卜”的说法。这说法一传开,再结合上官洌德的死讯,玄冥教原本的江湖威信立刻受到了威胁。

十多天,也有人,日夜思念。一个是坚信他没死的人;一个是确信他没死,却怎么也见不着面的人;一个,是帮他捡回了命而不欲被其知晓避而不见的。

十多天,还有人,对其万般挂心,却还是匆匆瞧上一眼,见还没醒又转身出去。

第三十六章:生还

裴冷枢再次清醒过来,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席华丽的床帏。大红纱曼金丝挑花,大大落落泄了一眼。再看那床,四角立柱也刷上了金漆,屏栏几只金羽凤,展翅欲飞。

这时,一个柔美的声音入耳:“公子醒了?”随即一只手轻挑了帷帐。

只见一个姑娘丫鬟打扮,五官虽算不上如何精美,却也是端正小巧。“公子昏睡十日有余了。许饿了吧,玉展这就去给准备些粥和清淡的小菜。”

这一提醒,裴冷枢顿对自己捡回一条命,一睡就十多天有颇多感慨。再者也感到肚里空空,却还是温声道:“玉展姑娘且慢,敢问此为何处?”

那玉展回头了然一笑:“当家的过会儿就该来了,你等等问他便是。”

果然不出一会儿,门外又闻脚步声。只是这同玉展的相比,可沉稳了许多。

裴冷枢正琢磨着此人当是人高马大,力壮山河,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这人身高确实同裴冷枢所想差不了多少,但身形却结实矫健许多。浓眉大眼,五官有点粗犷的北方人味道。步履沉稳,显出了些许霸气凌人的气势。

可此番却手中还托着个托盘,上面一碗熬得浓稠的白粥吗,边上两碟青翠小菜,怎么看怎么有点别扭。

“哟,醒了?”声线也是粗犷豪放,听着却不会觉得无理。

裴冷枢想起身,一使力才惊觉身上多处疼痛难当。那人赶紧在桌上放下托盘,身形一晃坐到他床边按住:“你身上骨头许多处都伤着了,别乱动。”

裴冷枢只好微微点了下头。

“那,先把粥吃了,再问什么不迟。”声音带些大大咧咧的味道,却自有一种威严难让人反抗。

裴冷枢又笑着点点头。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将粥吃了,却发现这人也着实没耐心的紧。刚开始还一勺勺舀了,举着晾凉些了,才送到他嘴边。可没过多久,就一口接一口的,连送口小菜也顾不得了。裴冷枢有点被烫到,却也只尽量在口中多含了会儿,没敢多说。一来这人算是初次见面,又是自己救命恩人,不可多逾矩;而来受他眉眼一瞪,也确是有些生惧。

待极快地吃完这碗粥,裴冷枢身子却也热乎起来了。那人将碗碟放回桌上,坐回床边,说:“想问什么?”

裴冷枢想了想,道:“你什么都没讲,我问什么?”

那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行,我先讲。此处是夜刹暗中的总部。在下季千骁,现下夜刹当家。”说完一拱手,不难看出举手投足间微显老道的江湖经验。

裴冷枢也微点头示意:“在下裴冷枢。”

“裴冷枢?”季千骁略显惊讶,“可是玄冥教的裴冷枢。”

“过去是,现下却不是了……”裴冷枢微微一笑,眉宇间添上些苦涩和平淡。

“可不是说你坠崖葬身了?”

裴冷枢心中一凛,随即想明白,轻声道:“还是多亏季大侠出手相救。”

季千骁似乎也想明白了这一层,脸上显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裴冷枢看在眼里,心下却是了然:这些事,自己尚且不明白,他一个外人,又能明白多少!

季千骁自然没想到这么多,继而开口:“出手相救还谈不上。只是那日正好去黟山泡温泉,突然一阵水声,应是什么落入水中。我便前去查看,发现你是全身被树枝岩石划得到处是伤。似乎还是从那极高的悬崖上坠下,虽落入水中减轻了些坠势,终究这池子不深,摔到池底还是伤到了多处筋骨。我捞了你上来,也幸得寻着了那‘乐师神医’,为你治伤接骨,算是从阎王手里把你给抢回来了!”

裴冷枢静静地听着,待季千骁语间稍作停顿,才道:“如此烦劳……季大侠救命之恩,冷枢铭记在心。若他日……”

“诶!他日事他日定,你现在还是养伤要紧。伤筋动骨一百日,那‘乐师神医’可是说了,不足这一百日,可不准放你下床。”

话虽这么说着,季千骁言语间却带上了些哄小孩的感觉。裴冷枢不禁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只勉强咳了两声:“不知这‘乐师神医’人可还寻得着,冷枢想道谢几句。”

对这“乐师神医”,裴冷枢还真不知该存什么样的情感。上官洌德之死,虽说与其搭不上什么关系,却在后来听说寻他不着那时他正几个镇子不收诊金地给百姓治病,是怎么也看他那“行善积德”不顺眼。此番自己却是为他所治,只想能不欠这人什么人情。

不想季千骁却道:“这人古怪得紧。素来听说他没半点功夫却走南闯北,要能寻着他给瞧那什么疑难杂症,可算神仙眷顾了!他之前见了你伤的那般重,也还事不关己不见怎么心慌着急。后来开完药了我们也给你喝下一帖了,他却开始急了,老来问你可醒了。头先还他自己说要昏睡十多日。后来他侍女也看不下去了,把人劝走了。现在大概又不知去何处游荡去了。”季千骁说得颇有愤愤不满之色。

裴冷枢听了不禁皱起了眉:这人果然同传言那般难寻?莫不成还得等到哪次“偶遇”,才算理得清这救命之恩?

季千骁见了他紧锁的眉,爽朗一笑:“那么个怪人,他自己不愿收诊金,我们便也不算欠他什么。何必为此紧皱着眉!”话间竟是讲自己同裴冷枢归为“我们”。

裴冷枢却也没多在意,还待询问些什么,却这时玉展又轻推门而入,走到季千骁前一微屈膝,道:“当家的,碧陌姐姐派我来传话,让您该去前头了。”

季千骁沉声应了一声:“这里便交给你,可好生照料着裴公子。”

玉展又一屈膝。

见那宽厚的身形遁去在门后,玉展才又转过身,对着裴冷枢微微一笑:“原来公子姓裴,倒是个稀少的姓。”

“哦?你也识得这些?”印象中可没哪家丫鬟管得别人的姓氏算多算少。些个书香门第家,丫鬟识得写字已算少有。

玉展又笑笑:“真叫裴公子笑话。玉展本不识字,是当家的嘱咐不识得几个字难成何大事,便也偷空稍记了些字。若甚不对之处,裴公子可要多提点啊!”

裴冷枢面上点点头,心里便在琢磨:这季千骁看着样子可不想舞文弄墨之士;何况依他所言,还是这神秘之极的暗杀组织“夜刹”的头儿,功夫自然也不能弱。

再一琢磨,便心下感叹:这人无缘无故救了你,难不成还把身份老底都托出来?他那些话中几句可信,又几句不可信,可得等往后再回头瞅。

玉展利落地将屋里一番收拾,便又不知从何处端来碗暖着的汤药。远远得就闻到那药的苦味,饶是常在药房里摸索的裴冷枢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玉展却没顾着他的反应,自行将药碗先搁到了一边,走到床前轻托起他上身,塞了两个枕头:“这药可莫一口口喂。稍冷些不烫口了一下子喝完才好。”

裴冷枢斜斜地瞅着那碗,嘴上没应,也没说不。

玉展一瞧他脸色,叹了口气:“裴公子您可千万别为难玉展啊!要是给当家的知道没能让你好好喝完这要,玉展可是要被关去睡柴房的!”

裴冷枢尴尬地想咳嗽一声掩盖了去,却不想这一颤全身又是多处一起发疼。闭上眼强忍了过去,再睁眼时见玉展还顾坐一边儿做着什么针线活,心中暗道一身“还好”,才再开口:“等会儿我喝便是。那柴房阴冷之地,女儿家身子弱,可不能随便去睡。”

玉展停下手中的活儿回头看他,忽而“扑哧”一声笑出:“裴公子心肠还挺好。可你这身子壮的男儿,怎反倒要玉展这女儿家照顾了?”

裴冷枢给讲得,虽觉得她是胡搅理,却又寻不着什么反驳之词,便也索性让她去占了那口头上的一时之快。

便如此无所事事在床上躺倒了申时,裴冷枢再有耐心的性子也觉得闷了。前几日终是昏睡着这日子倒也好挨,可此番已醒了,却左右动不得,至多扭扭脖子,实在无趣至极。

那玉展也只自个儿搬了小凳坐门前,边晒太阳边手上一针一针地绣着,顾不上向他那儿瞅上一眼。

正这时,远远传来些人声,且越来越近。再近了些,隐约听出是一人在汇报着什么,几句话语连着说了,才微有停顿。而这停顿之时,便能听到另一人低沉的一声“嗯”。

因隔得远,头一人具体讲了什么裴冷枢却听不清楚。最后却听后面那声音道:“行,这笔生意就交给你了,按你说的办。先下去吧。”

裴冷枢听出了这声音。他心中琢磨,不知这所说的“生意”,可是桩杀人的任务。

心中好奇归好奇,也知那所谓君子之礼,也没再多加揣测。数得约百步距离,玉展一个利落地起身放下手中针线活,再一屈膝,裴冷枢便知自己所住之处院落大小。

木门又开得大了些。立在门口那人,正是季千骁。

第三十七章:夜刹

季千骁挥了挥手,让玉展先下去。玉展快速收拾好凳边的零碎,作了和欠身往一边走开了。

季千骁望向裴冷枢,了然一笑:“可是闷着了?明日我让玉展坐边上念些书给你听。”

裴冷枢只点点头。

季千骁又呆了会儿,竟是两人都沉默无话。季千骁自觉不妥,又道:“那你喜欢什么书?”

裴冷枢低眉想了一番:“似乎也无甚特别喜欢,索性就捡方便的即可。”

次日 ,玉展果然捧了些书进来,一叠三四本放在一边,一本端手上,拉了凳子坐床边。

“这书是什么名?”裴冷枢问道。

玉展又合上翻开的书,去书面歪着头看,念道:“《孙子兵法》。我在当家的书桌上拿来的。他让随便选,我也懒得细挑。裴公子,要换一本吗?”

“无妨,便这本就好。”裴冷枢打到,心中却又对季千骁这人存留几分疑惑。按说这江湖之士,又不行军打仗,怎倒去读这“兵法”?

玉展一字一字地读着,似乎对这其中意思不为甚解,却还是拿手指着一排排读下来。

裴冷枢闭了眼睛躺着,细听玉展那轻柔的声音却无停无顿地念着书,许多地方反倒还要自己再回头过一遍才明白是那几个字。这一路听下来,没满三页纸,已觉得有些疲倦,玉展也口有些干了。

“今日就念这么多吧。你快去喝些茶水。”裴冷枢打断了玉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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