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绛+番外——尉迟凌霄
尉迟凌霄  发于:2012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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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冷云本也担心冷玄,二话不说远远地跟着冷玄下山。

见冷玄在西湖边下马,牵着进了一条小巷。停在一院子前,院门紧闭。

冷玄敲了敲,没人应。又敲了敲。

杨冷云也不知他敲了多久,终于一位住着拐杖的老人从另一头走出来,到了冷玄跟前:“别敲了。他们十多天前东西一股脑儿搬上马车运走了。”老人的声音沙哑低沉,杨冷云在这头也听得清楚。

本以为冷玄就要出来了,赶紧向一边躲去。却不想过了一会儿,有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节奏同先前一般无二。再过得一会儿,终于缓下来,渐渐息了声。

待得冷玄重新走出巷子,天色却也暗了。冷玄由马牵着,在杭州镇里走着。也不知是否在寻客栈,杨冷云看着有些着急。正想着是否该出现让教主先安下脚,却见冷玄停在了一处极是热闹的门前。

抬头一看,“风月楼”三个大字把杨冷云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见冷玄已将缰绳交给了殷勤上前的杂役,由几个姑娘拉着往里头走了。

杨冷云没敢进去,已做好门前等一夜的准备了。却午夜时分见冷玄从里头出来,身后跟了个姑娘,两人同骑一马绝尘而去。

杨冷云是懵了,回到教中对冷无相的询问也只模模糊糊地答了些。

冷无相却在听到“杭州的青楼”几个字时瞪大了眼睛,风风火火冲到冷玄屋子里。

屋内那女子安静地坐在床边,冷玄却是一脸戏谑斜靠在桌边喝茶。

冷无相一步上前坐下问道:“这女人是‘风月楼’里的?”

冷玄斜挑起一眼角,也不答话。

冷无相急了:“你见到那里的老鸨了?”

“老鸨?”冷玄悠悠地说,“这我可不清楚。不过我见到一人,大家都唤她‘蒋妈妈’。她说若是见到冷无相这死鬼定把他皮剥了。”

冷无相一拍桌子:“乖儿子你好好经营咱们的玄冥教,将来冷家一统江湖就看你的了!我寻你娘去!”

冷玄冷哼一声:“她可是知道你咒她死的事了。”却只觉得一阵风随即听到门关上的一声响。

他随手拿起肘边的紫砂茶壶一个猛摔在地上。

茶壶在地上碎成几片,茶叶茶水散散撒开了一地。

碎了,就没法再拥有个完整的了。

此后几日冷玄终日同这女子混在一处,教中事务也只交给杨冷云处理。

上官衿听闻了,却无法再像之前那般淡然。她怒气冲冲踢开冷玄的房门,果然见两人黏在一处调笑。她上前就给了那女子一个巴掌。女子倒在了一边,冷玄却依旧坐着,把手撑到桌子上靠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上官衿瞪他一眼摔门出去了。

看冷玄的样子似乎对这女子也不怎么宠爱,却没想接下几天依旧两人黏着。碰巧这日钟冷益在厅中拍案大骂冷玄的不是,冷玄无法,只得躬身前往。

上官衿看准了时机进到屋中。那女子见她进来,不但没怎么害怕,反倒站起身来平静地说:“你们之间的事,教主都和我说过了。其实我真心觉得你也挺不容易的……”话没说完,又挨了上官衿一巴掌:“还轮不到你来同情我!”

这一巴掌,让她又是往地上一摔。偏偏还撞到了案几,上头一没插蜡烛的烛台被撞得掉到地上,就落在那女子的眼前。

冷玄听闻匆匆自正厅赶会,刚踏进门就甩了上官衿一耳光。

上官衿没摔倒,嘴角却流出了血。她冷语道:“冷玄,你可还记得在我爹交给你《凝心诀》时发的誓?”

冷玄往里走进几步,斜靠在床边:“自然记得。可我已经让你怀上我的孩子了不是吗?”

上官衿起得发抖:“你怎么不杀了我干脆?”

“呵,寻死何必找我。你爹房里还有许多‘霜绛’吧,你应该比我熟悉呀!”

日后玄冥教众都知晓冷教主的规矩:那女人伤她无妨,她眼睛却动不得。

第四十一章:矛盾

月光隐去在浓云后面,夜色密布了一方庭院。

裴冷枢觉得冷了,是到了骨子里的那种冷,还有些痛。

窗子给风吹得有些开了,呼啸着的寒风钻着空子灌进屋内。裴冷枢起身,披了件衣服去关上窗,落上闩。

明日就是除岁了。算算日子,过得飞快。去年这天,似乎倒没这般冷。

除岁这夜,需得跟家人一起守夜。裴冷枢自小入了玄冥,多年除岁,都是跟师父师弟在一起过的。师父时而严厉,师弟也时而调皮。也许心中已当他们家人多年,却如今眼前只剩了自己一人。

季千骁他们待自己好,他固然知晓。却再好,也没能掏心掏肺。却再好,也只是相敬却无相亲。

他们的心,自己进不去也不愿进。愿进想进的,却容不下自己。

元宵那天,裴冷枢舒展了下筋骨,觉得确实是没什么问题了。夜刹里头,正月初一也不算欢腾的,这元宵节更是无甚花头。

裴冷枢至今未走出过此处,也不知到底坐落何处,四周又是个什么景色。但下意识是觉得这里偏僻得紧,除了季千骁、四大护法,并上几个侍女厨娘,就再没见过其他人了。而这日却连元宵必不可少的灯会,也没能传来些热闹的气氛。

这日晚饭后,裴冷枢闲得拿了碟花生坐石凳上赏月。

说是赏月,却也只是低头看看那塘中映出的一轮玉白。偶尔一尾鱼游过将玉盘打碎,裴冷枢就数着它晃荡了几下归于平静。

季千骁却此时出现在院门前:“好兴致啊!怎不叫上我?”

自从季千骁命人重新打理出一座院子自己住进去后,便来此少了许多。这番突然出现,裴冷枢倒是惊讶了一下。

“哪有什么好兴致,不过月圆之时,易生感伤罢了。”

季千骁也不需请,径自坐在了另一边的石凳上。手臂搭上石桌身子前倾了些,问道:“身子和好些了?”

裴冷枢笑笑:“你还惦记着,差不多全好了吧。想着要多接几桩生意了?”

“哈哈,哪有的事!若真如你所说,我不得给你瞧扁了?”季千骁笑的时候身子后仰,看着是极畅快的模样。裴冷枢见了,也不禁心中舒爽了许多。

“对了,先前你说伤感,可是被什么事扰了?”

裴冷枢摇摇头:“真让我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说着语气一轻,抬眼望向季千骁道,“可教你笑话了。不过是会些文墨,就学那些文人儒士伤怀感叹,又哪里真懂什么愁!”

季千骁伸手在他肩上拍拍:“如此就好。若真有什么,可别心里闷着。”

裴冷枢点点头。

直到了夏初,裴冷枢却还始终没收到什么任务。看四大护法是轮流着见不着人,自己却终日悠闲喝茶赏花,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找到季千骁问怎么不让他接手,季千骁却没怎么想,就回答他刚过完年,没什么人愿这时候寻他人晦气。

裴冷枢自然知晓这是搪塞之语,心中却是不理解。

快到夏末,某日季千骁突然让裴冷枢一起到议事厅去。

裴冷枢自不敢怠慢,由玉展带路匆匆去了议事厅。厅中竟是四大护法到齐了,四人分两边各坐了张椅子,最前头空了两张。平日各种坐姿现下也都不见了,而是端端正正地坐着。

季千骁见他进来,示意他走到前头。裴冷枢略微打量了一下,甚觉不安。季千骁让他也坐下,裴冷枢看看左右两张空椅,正犹豫不决。看向其他几人想得到些提示,却也人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随便哪张都行。先坐下说事。”季千骁落字干脆,威严自生。

裴冷枢无法,微微弓了个身,坐到右边那张椅子上。

见他坐定,季千骁食指扣了扣桌面:“琉泉你继续说。”

琉泉站起身,微一拱手:“当家的,这次御剑山庄的上门女婿荀珏。”

裴冷枢心中一惊,御剑山庄庄主荀弃言只有一个女儿,便是那荀珂环。那此人应是荀珂环的丈夫了。怎生要取他的人头。

季千骁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荀珏本姓孔,说是个极孝子,身怀武艺却家里贫穷。一直以来在御剑山庄中做个杂役。荀弃言见他人品不错,女儿又到了待嫁之年,偏偏……”琉泉说道此处略顿了一顿,话锋一转,“总之后来是做了御剑山庄的上门女婿。可却一下子有钱有势了,以前什么没做过的都聚齐了做。吃霸王餐,嫖霸王妓,这日又看上了哪家的女儿欲与之欢好,那女子誓死不从咬舌自尽了。这次是那伙乡亲们凑的钱,想一除之而后快。”

季千骁那指节扣了扣桌面,转向裴冷枢问道:“你怎么看?”

裴冷枢没想到他会将问题抛给自己,从一开始也只是皱着眉头听,却没深想。此时他略一思忖,琢磨着这一帮人也终日与杀不离,便正了正身,道:“此人当杀。”

季千骁的表情像是有些惊讶。却听那琉泉继续道:“那乡里的百姓受他气已多时,提的条件是,连坐。”

连坐,放刑法里便叫株连九族;放杀人生意中,自是意味着要杀的不止这一人。

裴冷枢立即明白了他们先问自己看法才说出这句话的原因了。孔珏是御剑山庄的上门女婿,若要连坐,那其他几人便是荀弃言,荀珂环。甚至荀家还有什么人,也要一并除了。

裴冷枢把目光看向季千骁,却见他姿势同先前一般不曾变过,自是也没向自己这边瞧过。季千骁又扣了扣桌面,道:“黄璃琉泉,你们两个去。没什么其他事就散了吧,裴冷枢你留一下。”

黄璃琉泉领命,同碧陌阡落一同退下。

厅内只剩下裴冷枢与季千骁。

“你先熟悉熟悉各项事务,不急着派你去杀人。”季千骁云淡风轻地说道。

裴冷枢颔首,却没出什么声应答。

季千骁也沉默了一会儿:“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是有……”裴冷枢轻声道,却又顿住。半晌才站起来正立于季千骁面前,做一礼:“御剑山庄其他人并没做错什么,却为何要受此连累?”

季千骁叹一口气,似是料到他会如此说。

裴冷枢见他无言,继续道:“御剑山庄庄主荀弃言与我算有三面之交。我虽曾使他难堪,不留他御剑山庄的面子,可却在共讨寒水之时他能暂且放下这些不快。然而却也不是虚伪做作的阿谀奉承,不快归不快写在脸上,谦恭归谦恭表现在行为中。这是真性情中人,真江湖豪情。可现下此人却要受其女婿牵连,岂不令人扼腕?想来那些乡亲百姓也凑不出多少银子,若为这些银子而伤正义之人,夜刹不也让人笑话?”裴冷枢是越说越激动,字字珠玑,是说得令人动容。

可季千骁却没怎么动摇。他收了本搁置在桌上的手,在胸前抱起,道:“这荀珏既是他入门女婿,也算得荀弃言半个儿子。子不教,父之过。我倒是不觉得有何不妥。”他说着叹了口气,“裴公子,这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规矩。我夜刹素来便是做的这种生意。你若看不惯,大可不必勉强自己还呆此处。若还留夜刹中,也请尊重我们的规矩。再说不好听了,这天底下多少冤屈,你又能一一管得过来?”

他说这话时也不见语气凌厉,却始终带着些懒懒散散。可那低沉的嗓音送出,却足足让裴冷枢心中颤了几颤。

是啊,自己又算什么。说好听了入了夜刹,却没人把你当个事,连最起码的事务也落不到手上;说难听了是借宿与他人篱下,倒兴许有人把你当个客,此番却是多管闲事了。

裴冷枢点点头,语气已恢复了平和:“我知道了。这么多日多有打搅,我这便稍作收拾,不再给你们添乱了。”说罢转身,心中是真做好离去的打算。

收拾好东西,也不过一个轻轻的包袱。这几日吃穿都是用的夜刹中的,自己之前的包却那次跳崖后就不知去了何处。

待结好包袱的两角欲背上出屋,季千骁却突然出现拉住他的手:“裴大侠莫介意,是我不好。本就知道你性格,却还出言嘲讽。你已经很照顾我们情绪了我明白。别再生气了可好,怎么说你也入了夜刹了,不能说走就走啊!”

裴冷枢微挣了几下没挣开, 闭口不语。

“你也知道我向来直来直去,是有话便说的。适才没顾虑到你的感受,你便算原谅我一次可好?”

裴冷枢见他说得也算真诚,叹了口气:“季大侠何必勉强。你我性格终是相差太多,小事迁就下还能过去,这些事关人命,我们是也吵过不少次却终说不到一处……”

“那日后便决计不在你面前说这些!”季千骁果断地打断他的话。

裴冷枢沉思一番,终是点点头,放下了包袱。心中却存了个包袱没放下。

第四十二章:荏苒

季千骁果然后来没再让他接触这些事,自然也没提让他杀人了。

日子不尴不尬地却过得快,终日不过几碟花生米,一盏清酒。虽觉得自己是再没什么机会要用到功夫,却因多年养成的习惯,坚持每日拾剑练上一两个时辰。

季千骁有时看得兴致来了,要同他比试比试。裴冷枢也不知他是否隐藏了实力,五六次下来都在数百来招之外堪堪打成平手。裴冷枢也无心去探其究竟,索性权当消磨时间。

每日看日落西山,月起东海,也麻木得不知时日了。待到午后见那苍翠的树上飘下了一片边带枯黄的叶子,才惊觉恍惚间夏日已匆匆而去。细想来,却只记得春日垂柳飞絮,不记得夏日艳荷满塘。再一想,连那飞絮也是去年的飞絮。今年在这不知落于何处的庭院中,何曾有过杨柳,只有一方池塘,却也是无荷的。

似是多年来在玄冥中呆下来的结果,每年一到霜降时分,便觉得心中有个事。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也无怎样花心思去反复提醒自己。之前的日子过得再怎么糊里糊涂浑浑噩噩,到了这天便会突然惊觉。

就如去年,一人行于路上之时;就如今年,一人对着夜色品酒之时。

无人同饮,更易醉。裴冷枢却是许久没尝过醉的滋味了。自己素来酒量不差,行走江湖时也喜欢寻间酒家叫上一坛老酒一碟卤牛肉。冷玄与自己一同出来过一次,却一碰酒就醉。醉了还会闹脾气,抱着自己大哭过一回。现在想来,一幅幅画面历历在目,却怎么都像是许久之前的事。

那时的冷玄,只怕回不来了吧。

次日醒来,头果然是痛得很。裴冷枢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额上的穴位,略觉得轻松些了,才坐起身,穿戴梳洗。用过早饭,回到房里本准备再休息一番,却见玉展匆匆推门而入。

“裴公子,”玉展上气不接下气,“当家的让你……赶紧去议事厅一趟。”

裴冷枢心中一跳,皱皱眉头:“我知道了。你喘口气,我自己过去就行。”

议事厅自从那次去过后于季千骁吵了一番,便再没靠近过。若是无心提到什么,季千骁也都打着马虎眼将话题转到别处。可怎现下却特意让自己再过去?裴冷枢心中揣摩着,脚下却没缓上一缓,认准了方向急急走去。

厅门是开着的,裴冷枢走到边上便能见到里头的情况。众人一片沉默,琉泉还站着,季千骁一手支着头,另一手一下急一下缓地在桌上敲着,似是在等自己。

于是他在门上轻叩了两声。季千骁听到,立刻抬起了头,脸色却稍显阴沉。他指指前次裴冷枢坐的位子,道:“先进来坐着。”

裴冷枢也不做推辞,抬脚跨过门槛,不出声地走到那位子坐下。

这时,季千骁对琉泉说:“你把这些再详细讲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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